第2章 打造鐵爐堡(中)

“姐姐,帶俺去海灘上耍。”小妞妞趴在紫萱身上又笑又拍。

紫萱被妹子喚醒,她是生平頭一回在地板上打地鋪隻覺得腰背痛。

屋子裏靠牆角整整齊齊疊著數床被臥,小妞妞穿著小夾衫小夾褲、赤足穿著白襪,拍掌道:“姐姐,你起晚啦。”

昨夜紫萱合爹爹說話到四更,還困的很。然妹子都起來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睡,打著嗬欠問:“爹爹起來沒有?”

小妞妞學著小全哥搖頭歎氣的樣子道:“爹爹早帶人去港口運箱籠呢。姐姐,娘叫你帶俺們去海邊耍。”

紫萱啐道:“人人都有事要做,偏你自己要耍不算,還要俺帶你耍。回頭哥哥又要說俺們女兒家無用。”

小妞妞扁嘴,露出傷心的樣子來。紫萱心痛妹子,想了想道:“帶你們去也使得,不過隻得半個時辰。”

小妞妞喜歡的跳起來,撲到姐姐身上扭道:“好姐姐,我去吃早飯了。”

紫萱正係裙,叫小妞妞把裙帶都扯斷了,正要說妹子,小妞妞早跑了出去。紫萱哭笑不得,無奈地換了條裙子係上,出來喊人。

太陽還沒露臉,那些土人也不曾來。院中幾口大水桶邊擠著許多人在洗菜洗碗。看到紫萱站在門邊,她房裏的大丫頭彩雲忙放下正在洗的衣裳,盛了一盆洗臉水送上來,笑道:“彩霞彩虹兩個今日在廚房輪值。小姐,夫人說你梳洗過了就去見她。”

狄家夫人不愛金玉之物,紫萱隨母親,對金珠從來都是無可無不可。彩雲替小姐梳好頭,看她頭上光禿禿的,笑道:“插幾朵花罷。”不等說話就開妝盒取了一對絹花替小姐簪起。

紫萱攬鏡笑道:“難為你想著,這可像個小姐了,不然哥哥又要說我是野丫頭。”

彩雲臉上微紅,抿嘴笑道:“少爺就喜歡逗小姐耍。”快手快腳把妝盒收起。

屋外一群管家的孩子把小妞妞圍在中間,正七嘴八舌問她:“大小姐真要帶我們去耍?”

紫萱聽見吵鬧,突然從門裏跳出來,嚇他們道:“你們做什麽?”

小妞妞帶頭扮了個鬼臉吐舌:“姐姐許了帶俺們去耍,姐姐休要說話不算話,食言而肥呢。”

那十幾個孩子卻有些怕大小姐,看紫萱板臉不說話,轟的一聲都散開。

紫萱氣得磨牙,從前隻有哥哥取笑她,如今又添上妹妹,這日子沒法過啦。她在簷下跺腳,正在想要不要追妹子,明柏握著一枝才掐下的花枝走來,紅著臉笑道:“琉球四季都有花兒。紫萱,今日是除夕。琉球無所有,聊贈一枝花。”

花枝上還沾著露珠,想必是明柏哥才摘來的,紫萱接過端正福了一福謝道:“卻是好看,多謝明柏哥。哥,今日你們做什麽?”

明柏看院子裏無人注意他們,臉上的紅暈消退了些,道:“今日琉球人都過年呢,小全哥帶人買菜去了,咱們包餃子吃。”

海上諸事不便,這一二年來狄家還是頭一回包餃子。紫萱驚喜道:“原來娘尋我是為了包餃子。明柏哥,你喜歡吃羊肉餡的是不是?我去合娘說多包羊肉的。”一邊說一邊進了素姐的屋子。手中的花枝在門框不小心磕著,幾片花瓣飄落。

明柏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又酸又甜,輕輕歎了一口氣。

素姐正在分派事務,看見女兒進來,把管家都打發出去,方笑道:“你爹說你昨夜幾乎不曾睡,怎麽不多睡一會?”

紫萱搖頭道:“不睡了,明柏哥說今日過年包餃子。娘,是真的?”

素姐看著女兒手上的花枝,微笑起來。紫萱隨手就把花枝插在窗台上的一個小瓶裏,並不曾察覺母親的笑。素姐輕輕搖頭,明柏這個孩子的心事誰都看得出一二分,隻有這個傻姑娘還把人家當親哥哥。

“今兒歇一日,你挑幾個人帶孩子們去海邊耍耍,小心些。”素姐看著女兒一雙秀眉又豎起來,趕緊板起臉道:“還要看看海灘邊可有出產,卻是正事呢。”

紫萱本想說她已是大人了,不當再叫她帶孩子耍。看母親變了臉,隻得應下來。她喊了兩個會水的家丁,帶著狄家上下二三十個孩子去耍。孩子們頭一回脫離大人的管束,在藍天綠草之間快活的緊,又唱又跳又打滾,哪裏有片刻安靜。

紫萱也大不了多少,在船上拘束了一二年,如今腳踏堅實的土地,四望都是綠樹,遠處是碧海白沙,也極是歡喜。

到了海邊,紫萱怕他們跑散了不好管,指著兩百步遠的一塊大礁石,板著臉吩咐道:“從我腳下到那裏,上到那十來棵椰子樹底下,下到海水十步。隻許在這裏耍。”她又哄又嚇,不許孩子們亂跑,又吩咐兩個家丁守在水邊。

明柏記掛著紫萱沒有吃早飯,在廚下掇了一碟包子,又是一深碗粥,使小食盒提著趕緊送來與紫萱過早。

紫萱正是又饑又渴的時候,捧著粥碗大口喝粥。明柏因她頭都要埋進粥碗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輕輕拍她道:“慢些,吃個包子再喝粥。”他二人挨坐在一處,極是親熱。狄家人卻是看慣了的,都不以為然。

“這是哪裏來的小兩口?就不曉得害臊!”一個身著紅衫的少女走來,仰著尖尖的下巴冷笑道:“這裏是我陳家的地方了,你們還不快滾!”

明柏叫紅衫少女一句“小兩口”說紅了臉。他雖然生的清俊,海上一二年也叫海風吹成一塊俊黑炭,並不惹眼,那少女隻瞧了他一眼,就把眼睛盯在紫萱身上。

紫萱聽了這幾句混話極是惱怒。因昨日哥哥提那個混帳陳知府要占狄家地方,想必這個女子就是陳家的了。她把粥碗遞到明柏手上,站起來嘲道:“這是誰家的狗不識路,大清早的在別人家裏亂咬?”

那紅衣少女站在那裏,得意洋洋想看他二人笑話,誰知理應被她笑話的人反笑話她是“亂咬的狗”,不由大怒道:“你說誰是狗?”一邊說一邊過來推紫萱。

明柏怕紫萱吃虧,揚手就把粥碗照著紅衫少女腳前一兩步丟去,卻是想嚇她一嚇。那女子若是不動,粥碗必撞不到她。

偏她搶上兩步,一碗上好皮蛋瘦肉粥盡數潑在紅裙上。少女惱了,指著明柏喝道:“你什麽意思?”

“我的粥!”紫萱卻是真的惱了,棄女子不理,衝明柏瞪眼道:“我還沒吃飽呢。”

“還有包子。”明柏想到素姐常笑稱肉包子作“狗不理”,回手取了隻包子送到紫萱跟前,笑道:“這個你理她不理。”

紫萱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含笑接過一隻,一邊咬一邊道:“白糟蹋了一碗好粥,若是叫娘知道了必要說我們。”她盯著紅裙上的幾點粥汁,滿麵都是惋惜之意。

那少女又是跺腳,又是瞪眼,偏生這兩個人在那裏相對眉來眼去打啞迷,就是不理她,她哪裏耐得住,伸手拍掉紫萱手裏的肉包子,惱道:“叫你們不理我!”

紫萱餓的要死,粥也因她灑了,包子又叫她打掉,氣得反手一拳搗在紅衣少女的胳膊上,怒道:“你又糟蹋我家東西。”

那紅衣少女吃痛還手。她二人你來我往,打的甚是好看。

明柏起先還怕紫萱吃虧,想上前拉開,待看清她倆個是天生一對的花拳繡腿,也就放心站過一邊。橫豎那小粉拳飛到人身上是不疼的,紫萱又是不伏輸的脾氣,倒不如叫她活動下手腳。

小妞妞早帶著一群小把戲揮拳助威,都嚷:“打她一個狗啃屎!”

那紅衣少女惱了,跺腳道:“你們許多人欺負我一個,不打了!”

紫萱隻吃了半碗粥,掂記著包子涼了不好吃也無心思再打,偏兩手杈腰強撐著道:“誰欺負你了,明明是你胡說在先!這裏是我狄家問中山王買的地方,你們陳家憑什麽見麵分一半?”

紅衣少女的下巴抬的更高了,冷笑道:“看在咱們同是中國人的份上已是替你們家留了一半。若換了是在海上,連食水也不與你們。”

這般行徑不是海盜麽,紫萱想到從前搭船的小商人們閑談,曾說起南海有個要錢不要命的馬三娘從不傷人性命,東海卻有個要命不要錢的陳老蛟,此人總想朝庭招安他回鄉種田,忙道:“要錢不要命是誰?”

“馬三娘!”紅衣少女脆聲應道,突然覺得不對,反問紫萱:“咦,你們怎麽曉得馬家?”

“我還曉得你們家不是知府,是要命不要錢的陳老蛟,”紫萱看她變了臉色,微笑道:“是也不是,陳小姐?”

“是又怎麽樣?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更姓,我就是陳老蛟的閨女陳緋!”陳緋正要揚下巴,突然想起她家原是打著知府的招牌,叫人一激就露底,窘得一張小臉通紅。

“原來是東海的陳大英雄,”那陳家冒了知府之名搬來,必是不肯叫人曉得底細的,紫萱越發拿定了主意,笑著學男人的樣子拱手道:“陳小姐乃是知府家的小姐,卻是千金呢,你們兩個送陳小姐回陳英雄府上。”就喚站在一邊的管家送客。

陳緋雖然脾氣嬌縱些,其實甚聰明,聽出紫萱有威脅之意。她家仇人不和,怕人尋仇不敢回家鄉居住,聽說琉球偏僻才搬了來。誰知才來幾日就露了底,她又羞又惱又怕,一雙大腳定定的立在沙灘上,哪裏肯回去。

明柏怕紫萱逼的太過反而壞事,忙道:“你回去合陳老英雄說知,狄家從前也是在海上討生活的。我們久仰陳老英雄之名,隻要陳家不找狄家麻煩,狄家也不會叫陳家為難。”

陳緋細想爹爹曾經提過的前輩中,實有一個姓狄的大有名氣,此人搶了許多金珠回山東做富家翁,養了許多子孫,日子過的極好,隔了六七十年還得許多後輩羨慕。就是爹爹,也是想學那姓狄的前輩過安穩日子才不做海盜的。

難道就是那個狄家?她半信半疑看向紫萱。紫萱站的直直的,學陳緋方才的樣子仰著下巴,一副不是我家是誰的神氣。這分明是說她們陳家不如狄家呢,陳緋氣的要死,兩隻腳在沙地上踩出兩個小坑來。

然紫萱跟明柏兩個已護著一群孩子走了。兩個管家站在一邊盯她似防賊般。因她站著不肯動,有一個就指著她來的方向道:“陳小姐,這邊請。”

陳緋跺腳又在沙地上踩下兩個坑,偏不走來路,徑朝北去了。兩個管家落後幾十步跟著她出了狄家的地界,眼見她走進一個小漁村才回來稟報主人。

素姐聽說,忍不住笑道:“這個姑娘倒合紫萱似親姐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