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印神古墓
竺因風計謀得逞,更不遲疑,運掌如風,切向樂之揚的咽喉。樂之揚手持半截木棍,急忙點他的脈門。竺因風一無所懼,仍是揮掌直進,木棍與手腕相交,“嚓”的一聲,又斷了一截。
這兩下變起倉促,席應真臉色微變,叫道:“快退……”話沒說完,竺因風右腿陡起,勢如一條長槍,踢向樂之揚的下身。
這一招刁鑽陰狠,樂之揚一邊後退,一邊伸出短棍,點向對手足踝上的“三陰交”。
“三陰交”是人體三條陰脈交匯的地方,一穴受製,三脈俱損。可是竺因風不躲不閃,仍是向前踢出。要知道,他的師父鐵木黎一代宗師,竺因風耳濡目染,眼界頗高,這一陣交鋒下來,已經看穿了“奕星劍”變化,之前所以後退,隻因失了先機,如今占了先手,樂之揚劍來劍去,全都在他預料之內,所以短棍一動,竺因風的真氣也動,注入“三陰交”之中,一隻腳有如銅澆鐵鑄。
刹那間生死立現,樂之揚右手揮棍,左手一摸腰間,刷地抽出玉笛,他想也不想,向前送出。這一劍並非“奕星劍”中的任何一式,光耀電閃,大大出乎竺因風的意料,但覺小腹一痛,已被玉笛點中。此時間,他的內力一大半都在“三陰交”上,胸腹之間甚是空虛,玉笛點中之處,真是痛徹髒腑。
樂之揚揮笛之時,短棍點中了竺因風的足踝,借他腿上之力,一個跟鬥向後翻出,落地時定眼看去,隻見竺因風麵紅如血,兩眼發直,蹬蹬蹬退了三步,驀地一聲狂吼,捂著小腹狂奔而出,轉眼之間,就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樂之揚望著林中,心子突突亂跳,剛才死裏求活,一切變化都出於本能,回想起來,右手木棍用的是“武曲式”裏的“火木通明”,左手玉笛用的卻是“飛影神劍”裏的一招“羚羊掛角”,他情急自救,無意中使了出來,不想一劍奏功,居然傷了竺因風。
樂之揚越想越覺驚奇,忽聽席應真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小子,你沒事麽?”樂之揚回頭看去,老道士站在身後,眼裏透出關切之意。
剛才情勢危急,席應真不顧失信,搶到樂之揚身後相救,誰知眨眼工夫,樂之揚反敗為勝,竟將強敵擊退。席應真驚喜之餘,也覺十分意外。樂之揚定一定神,說道:“席道長,我沒事,剛才,剛才……”他心有顧慮,欲言又止。
席應真笑了笑,接口說道:“剛才那一招不是‘奕星劍’?”樂之揚麵頰發燙,支支吾吾,席應真打量他一眼,點頭說:“小子,你見過黃河長江麽?”
樂之揚說道:“長江我見過,黃河麽,隻聽說過,但沒有親眼看見。”席應真說道:“江也好,河也罷,均是起源西方不毛之地,流經萬裏,同歸大海,江河一旦入海,其水更廣,其勢更強,這就叫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樂之揚聽得莫名其妙,撓頭說:“席道長,你這話什麽意思?”
席應真哈哈大笑,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忽地站住。樂之揚跟上前去,剛到他身後,忽見老道士雙腿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下事出突然,樂之揚嚇了一跳,低頭看去,席應真雙拳緊握,渾身抽搐,兩眼緊緊閉合,嘴角流出一縷白沫。
“席道長,你怎麽了……”樂之揚慌忙扶起老道,但覺他身子顫抖,有如風中枯葉,正要詢問,忽聽席應真牙縫裏迸出字來:“扶我……進去。”
樂之揚深感不安,扶起老道,走向石洞。席應真身軟無力,雙腿拖在地上,全憑樂之揚一力支撐。樂之揚心子狂跳,隱隱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來得太過突然,實在叫人沒有防備。
他一陣風衝進洞裏,葉靈蘇早被驚醒,看見二人模樣,臉上也閃過一絲恐慌,衝口問道:“席真人他發作了麽?”樂之揚咬牙點頭。
三人之中,老道士鮮少動手,但卻是其他二人心中支柱,明知此刻早晚會來,然而當真來到,仍如天崩地塌一般,兩人麵麵相對,臉色均無血色。
氣血逆流,甚是痛苦,席應真躺在地上,發出低低的呻吟。樂、葉二人如夢方醒,樂之揚急切道:“怎麽辦……”一麵說,一麵盯著葉靈蘇,少女沒好氣道:“你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會解‘逆陽指’。”
樂之揚鼻酸眼熱,澀聲說道:“葉姑娘,‘逆陽指’好歹也是東島的武功,難道你一點兒法子也沒有嗎?”葉靈蘇又氣又急,大聲說道:“你什麽意思?難道我故意藏私,盼著席真人死嗎?”
樂之揚心亂如麻,無心與她爭論,抱頭想了片刻,抽出笛子,反吹《周天靈飛曲》。葉靈蘇見他不思救人,反而吹起笛子,心中大為訝異,聽完《陽蹻調》,再也忍耐不住,叫道:“撒謊精,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有心思胡鬧?”
樂之揚並不理會,吹完《陽蹻調》、又吹《陰蹻調》,真氣應聲而動,循著“陽蹻脈”注入“陰蹻脈”,比起上一次,這一次的真氣走向更加清楚,隻不過,灼熱之感也強了不少。
樂之揚心急救人,不暇細想,跟著又吹《陽維調》和《陰維調》。起初頗有阻礙,或許精誠所至,真氣忽又一竄,從“陰蹻脈”流入了“陽維脈”,再由“陽維脈”鑽入了“陰維脈”,從此之後,阻礙漸少,真氣接二連三地通過“奇經八脈”,一切看似順理,隻是有一樣不足,那就是真氣越來越熱,吹到《衝脈引》時,經脈似要燃燒起來。
樂之揚直覺不妙,本想停下,又不甘心,硬著頭皮吹起《督脈操》。真氣在衝脈中還算流暢,可是一至督脈,忽地停頓下來。樂之揚將《督脈操》吹了兩遍,真氣說什麽也無法再進一步,就如一把燒紅了的刀子,在衝脈裏來回攪動。
樂之揚難以忍受,停下笛子,可是那股真氣仍是我行我素。樂之揚無法可想,吹起《衝脈引》,想要正吹《靈飛曲》,迫使真氣返回衝脈。以往曲調所至,真氣如臂使指,但如今他連吹數遍,那一股灼熱之氣不但不退,反而勢頭漸長。
如果靈道人泉下有知,見了這般情形,一定會大搖其頭。要知道,無論武功音律,靈道人都是一代宗師,他費盡心血創下的功法,又豈是能夠隨意變更的?別說樂之揚初涉武道,見識粗淺,就算是比肩靈道人的大高手、大宗師,改動這一路功法,也要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有莫大凶險。
樂之揚膽大妄為,逆吹此曲,自陷困境,但是除他之外,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葉靈蘇呆在一邊,隻聽他將《衝脈引》吹了一遍又是一遍,隻氣得柳眉倒豎,恨不得一把奪過笛子,將這小子踢出洞去。
正作惱,忽聽一個聲音朗朗傳來:“席真人請了,貧僧一事不明,前來討教一二。”
葉靈蘇大驚失色,衝大師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個時候趕來。如果知道席應真隱疾發作,當真萬事休矣。她心亂如麻,再看樂之揚,這小子埋頭吹笛、若無所覺,不由心想:“他怎麽了?莫非一時心急,變成了一個失心瘋的呆子?”可是仔細一瞧,又覺不對,樂之揚兩眼緊閉,麵紅如火,汗水滾滾而下,已然浸濕衣裳,他的眉毛連連顫抖,眉宇間透出一絲痛苦。
葉靈蘇不勝迷惑,隱隱感覺樂之揚出了變故,但是何種變故,卻又看不出來,轉念又想:“是了,難道說他早早發現賊禿驢等人,故作鎮定,唱一出空城計,諸葛孔明用空城計的時候,也是從容彈琴,叫敵人摸不透他底細。呸,撒謊精小痞子一個,怎麽能與孔明先生相比,照我看來,就是胡鬧,對,一定就是胡鬧。”
正在胡思亂想,忽聽衝大師又叫:“真人不在麽?”葉靈蘇不及細想,張口答道:“是啊,他不在!”
話音未落,那和尚一聲長笑,跟著洞口一暗,出現了一個高大人影。葉靈蘇的金針已經用完,隻好縱身跳起,橫劍攔在席應真身前。衝大師目**光,在少女身上轉了一轉,忽又落在樂之揚身上,見他吹笛不輟,也是麵露訝色。這時間,竺因風在他身後嚷道:“牛鼻子果然栽了,這小子裝神弄鬼,幾乎叫他騙了。”
原來,樂之揚功力有限,竺因風挨了一下,傷勢並不沉重,隻是看見席應真趕來,生怕老道出手,故而轉身逃跑。盡管如此,他輸給樂之揚心有不甘,逃出一程,又轉身回來,想要伺機報複,誰知無巧不巧,正好看見席應真隱患發作。
老道士積威所在,竺因風不敢貿然行事,匆匆回報衝大師。一行人趕到洞前,忽又聽見樂之揚的笛聲,登時疑神疑鬼,均想席應真如果舊病複發,樂之揚為何還有吹笛的雅興,這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存了這個念頭,三人不敢進洞,聽了一會兒,衝大師按捺不住,出聲試探,如果葉靈蘇一聲不吭,三人莫測高深,必定不敢進洞。但她到底涉世不深,一句話出口,就被衝大師聽出了破綻。葉、樂二人均在,席應真豈有不在之理?如此欲蓋彌彰,反而露出馬腳。
一時強敵齊至,葉靈蘇心跳如雷,鬢間身上,香汗淋漓。衝大師眼珠一轉,掃了明鬥一眼,後者知機,揮掌拍出,一股狂風席卷洞中,地上的篝火登時熄滅。
葉靈蘇無可奈何,揮劍相迎,劍尖穿透掌風,發出嗤嗤嘯響,刹那間,兩人換了三掌兩劍,明鬥固然不能向前,葉靈蘇也無暇他顧。竺因風趁機越過二人,眼看樂之揚搖頭晃腦,還在那兒吹笛,心中驚奇惱怒,厲聲叫道:“小子,吹你爹麽?你鬧什麽鬼?瞧不起人嗎?”忽地張開五指,抓向樂之揚的腦門。
樂之揚無奈,隻好強忍不適,放下笛子,反手一掌切向竺因風的手腕。竺因風叫聲“來得好”,變爪為掌,呼地迎上。兩掌相接,竺因風隻覺一股熱流鑽入掌心,一條膀子竟如燒著了一般,登時大喝一聲,內勁外吐。樂之揚騰空而起,摔出一丈有餘,後背撞上洞壁,身後的石屑簌簌落下,體內那一股逆氣翻江倒海,痛得他整個兒蜷縮起來。
竺因風擊退對手,但也並不好過,那一團火氣盤踞體內,不但沒有消散,反如一條毒蛇向他的心腹鑽入。竺因風唯恐有鬼,急運內力化解火氣,一時之間無暇追擊。
明、竺二人纏住對手,衝大師無人阻擋,一晃身,來到席應真身前,笑吟吟說道:“席真人,得罪了!”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向他懷裏摸索《天機神工圖》。
指尖還沒觸及衣衫,衝大師忽覺不對,抬眼一看,駭然發現,席應真雙目陡張,長眉挑起,右手刷地探出,輕飄飄地向他胸口拍來。
這一掌似慢而快,籠罩極廣,別說衝大師猝然遭襲,就是嚴正以待,也未必能夠完全躲開。他當機立斷,鼓起大金剛神力,氣貫於胸,硬接來掌。隻聽“撲”的一聲,衝大師倒退數步,麵皮漲紅如血,他瞪眼看了看席應真,忽地一言不發,掉頭就走,大步流星,一道煙走得遠了。
直到此時,明、竺二人才還過神來,定眼看去,席應真板著麵孔,徐徐站了起來。
兩人情知中計,掉頭就跑,急急如出籠之鳥,茫茫如漏網之魚,爭先恐後,發足狂奔,竟然頭也不回,一口氣衝進樹林。
這兩人不顧身份,逃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席應真的意料,正要追趕,忽見樂之揚靠著牆壁,神色痛苦,當下扶住他道:“怎麽?你受傷了?”
樂之揚瞪著他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席應真微微一笑,又見葉靈蘇也握著軟劍發呆,當下搖了搖頭,說道:“不用看,我沒事的。”
葉靈蘇如在夢中,吃吃說道:“但、但你……”席應真接口道:“我要不詐傷,也傷不了那個和尚。”
葉靈蘇鬆一口氣,隻聽席應真又說:“我這人生平不愛作偽,那和尚也一定知道。但我不愛,並非不能,老實人說謊,倒能出其不意,騙倒絕頂的聰明人。這幾日我想方設法,苦無良策,昨晚竺因風去而複返,藏在林中窺伺,我覺察以後,將計就計,設下一個圈套,引衝大師上當。”
樂之揚和竺因風對了一掌,體內火氣宣泄,痛苦減輕不少,聽了這話,苦笑說:“席道長,你要詐傷,怎麽連我們也騙了?”
席應真看他一眼,淡淡說道:“連你們都騙不過,又怎麽騙得過那個和尚?”
葉靈蘇精神一振,說道:“好哇,我們這就趕上前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席應真笑道:“我也正有此意,縱然不殺他們,也好歹將其製服,在我死後,不至於為難你們。”說完拂袖轉身,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葉靈蘇怕他孤掌難鳴,又怕他心慈手軟,無端放過三個惡人,當即提劍跟了上去。樂之揚也強忍不適,跟在兩人後麵。
三人進入林子,搜尋了一會兒,天光漸白,景物清明起來。忽而穿林繞樹,越過一條溪水,陡見兩樹之間,坐落了一個竹木搭建的窩棚,近前一看,棚中並無一人。葉靈蘇撥了撥地上的篝火殘灰,說道:“灰冷了,他們沒回這兒。”
席應真點頭說:“大和尚能屈能伸,不是愚頑之輩,他有傷在身,不肯跟我照麵。”
“那可糟了。”葉靈蘇掃眼四顧,暗暗發愁,“這麽大一座島,他若存心躲藏,又上哪兒去找他?”
席應真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已東升,旭光穿林。老道士感覺光陰流逝,道心失守,焦躁起來,決然道:“我時辰無多,不論他身在何處,都要找他出來。”
葉靈蘇看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說道:“西邊林子還沒找過。”席應真點點頭,兩人使出輕功,向西奔去,才走十餘步,忽聽身後“咕咚”一聲,回頭看去,樂之揚倒在地上,咬牙閉眼,似乎昏了過去。
二人大吃一驚,席應真轉回來,扶起少年,按其人中。樂之揚蘇醒過來,臉色發青,口唇連連顫抖。席應真把他脈門,“咦”了一聲,衝口而出:“你也中了‘逆陽指’?”
葉靈蘇大吃一驚,叫道:“怎麽會呢?”席應真沉著臉,又把了一會兒脈,搖頭說:“不是‘逆陽指’,但他衝脈之間,卻有一股少陽之氣,公然逆行,橫衝經脈。”他盯著樂之揚,眼裏閃過一絲憂色:“小子,你和竺因風交手,他的掌力可有什麽古怪?”
樂之揚心知肚明,這件事和竺因風無關,全怪自己弄巧成拙。那一股灼熱真氣,盡管平複下來,可是橫亙在衝、任二脈之間,上氣不易下達,下血難以上行,一旦強行運氣,頓又逆行反衝,如龍如蛇,如刀如刺,其中的痛苦難以言說,剛才他本要使“亂雲步”追趕兩人,結果一運內力,逆氣反衝,痛得他登時昏了過去。
葉靈蘇見他沉默,不勝憂急,忍不住催促道:“你啞巴了嗎?席道長問你話呢?是不是竺因風打傷你了?”
樂之揚自作自受,羞於啟齒,隻好咕噥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練功岔了氣。”
“岔了氣?”葉靈蘇呆了呆,“你練的什麽功?”
樂之揚支支吾吾:“這個麽,叫做靈飛功。”葉靈蘇想了想,冷笑說:“世間的內功我也知道不少,沒聽說什麽‘靈飛功’,撒謊精,又是你胡編的吧?”
樂之揚本就氣悶,一聽這話,更如火上澆油,衝口而出:“你兒子才胡編。”
他口不擇言,葉靈蘇氣紅了臉,銳聲道:“你、你說什麽胡話,我、我哪兒有兒子?”樂之揚笑道:“這就對了,你沒有兒子,我當然也沒有胡編。”
葉靈蘇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又不能毆打病人,一時氣無處發,走到一邊,揮劍劈斬灌木泄憤。青螭劍鋒利絕倫,但見木葉紛落,枝幹摧折,砍了七八劍,忽然“嘩啦”一聲,樹叢裏跳出一個人來,高舉雙手,尖聲怪叫:“別砍,別砍,我投降,我投降。”
這一下突如其來,反倒將葉靈蘇嚇退了兩步,她凝目看去,釋王孫站在那兒,一頭樹葉,滿麵驚恐。原來,他躲在樹叢裏麵,本想等到三人離開,誰知葉靈蘇一臉憤怒,揮劍斬樹。釋王孫膽小如鼠,誤以為自身暴露,嚇得慌忙跳出來自首。
葉靈蘇胡亂揮劍,竟然逼出了一個活口,一時喜出望外,喝道:“你在這兒幹什麽?”長劍一揮,抵住他的心口。
釋王孫隻覺劍氣森寒,嚇得雙腿發軟,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在這兒拉屎!”
葉靈蘇不意他如此回答,應聲愣了一下,忽聽樂之揚笑道:“姓釋的,你是穿著褲子拉屎的嗎?”釋王孫臉皮甚厚,公然回答:“有人脫了褲子放屁,幹嗎不許我穿著褲子拉屎?”
兩人一來一去,越說越是下流,葉靈蘇聽不下去,瞪了樂之揚一眼,回頭說:“釋王孫,你再廢話,我一劍下去,你一輩子都不用拉這個,嗯,放那個的了。”
“是、是。”釋王孫隻覺劍尖迫近,心驚肉跳,連連點頭,“小可再不廢話了。”
“那好,我問你,你躲在這兒幹嗎?”
釋王孫悻悻說道:“明鬥要殺我,我隻好躲起來了。”
“他為何要殺你?”葉靈蘇大為奇怪,“你們不是蛇鼠一窩嗎?”
“蛇鼠一窩,那也得看誰是蛇,誰是鼠。”釋王孫苦著臉說道,“昨晚我夜裏起來,正在樹叢中拉……那個,正蹲著,忽聽腳步聲響,抬頭一看,卻是和尚三人回來了。我因為還沒拉完,故而未及起身招呼,這時就聽明鬥說道:‘姓釋的怎麽不在?這一來,可就殺不了他了。’我聽了這話,嚇了一跳,登時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隻聽竺因風又說:‘此人留下,終是禍患,難保他不知道墓穴的入口。’”
“墓穴入口?”席應真忍不住問,“你知道墓穴的入口?”
“我當然不知道。”釋王孫一老一實地說,“可是明鬥卻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若知道入口位置,告訴了席應真,咱們可就躲不成了。’這時衝大師說道:‘讓他去吧,我苦思了幾個晝夜,才想出入口在哪兒,諒他也不會知道。’明鬥卻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大師若非自以為是,何以會中席應真的圈套?無論如何,釋王孫也是釋家的後代,知道墓穴入口並不奇怪,隻是為了獨占墓中之物,所以不肯吐露實情。我幾次要逼問他,卻都被你阻止了,而今那地方他又去不了,留在這兒,平添後患。’竺因風也說:‘對啊,殺了才幹淨。’
“我聽了這話,嚇得魂不守舍,好在衝大師說道:‘正為他去不了,如要前往,必須依靠我等。’明鬥卻說:‘那也難說,也許他不想依靠我和竺兄,隻想依靠大師一個。’衝大師說道:‘明尊主懷疑我早就知道墓穴的入口了?’明鬥說:‘我隻知道,要不是窮途末路,你也不會帶我們進去。’我聽得奇怪,姓明的小子一向對衝大師唯唯諾諾,何以如今咄咄逼人,仔細一瞧,才發現衝大師臉色難看,倒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他聽了明鬥的話,低頭悶聲不吭。這時竺因風催促說:‘爭什麽?還不快走。對頭找上門來,可就走不了啦。’說完這話,三人就走了。”
葉靈蘇聽了這一番話,隱約有些明白。衝大師發現了墓穴入口,為了避開席應真,要去墓中躲藏。明鬥卻認為衝大師是從釋王孫嘴裏知道了入口,故而要殺釋王孫滅口。想到這兒,厲聲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入口嗎?”
釋王孫手指上方,賭咒發誓:“我要知道,天打雷劈。”葉靈蘇說:“那就奇怪了,他們何必殺你滅口,帶你同去不就行了嗎?”釋王孫苦著臉說:“他們說我去不了。”葉靈蘇奇道:“為何去不了?”
話音剛落,忽聽席應真歎道:“我知道為什麽。因為那入口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在天上?”眾人無不吃驚。席應真點頭道:“此島孤立海中,下臨無地,不與千山相連,故而風水之要,不在連接地氣,而在上接於天,如果將島比做一條龍,那麽島為盤繞之龍身,山為高昂之龍頭,唯有龍口向上,方能仰廉貞,參北鬥,吞吐日月,呼吸風雲,如此一來,這一條龍脈才是活的。”
“啊!”樂之揚一拍額頭,“道長是說,墓穴的入口在山頂?”
眾人聽到這兒,舉頭望去,朝陽映照之下,孤峰絕壁,浴火鎔金,然而四麵如削,並無一個門戶。釋王孫怪道:“入口在哪兒?”
席應真手指峰頂,說道:“那不是麽?”眾人定眼細看,接近峰頂之處,有一個黑幽幽的洞眼。樂之揚隻覺眼熟,念頭一轉,忽地衝口而出:“啊呀,那是飛雪的鷹巢!”
那岩洞正是海東青的巢穴,離地數以十丈,自下望去,帽為之脫。釋王孫連連吐舌,駭然道:“老天,這麽高,如是墓穴入口,棺材又怎麽送得上去?”
“你們聽說過懸棺麽?”老道士問道。眾人均是搖頭。
“當年我遊曆三峽,峽江兩岸,懸崖聳峙,多有洞穴盛放棺木,棺木懸在半空,看上去十分奇絕。後來我仔細探查,發現懸崖上麵鑿了石孔,隻要插入木樁,搭上木板,便能成為一條棧道,直通到高處的洞穴。如要送棺上山,隻需先修棧道,再扛棺上山,等到拆去棧道,棺材就能懸在半空了。這種懸棺之法,一來可防盜賊,二來依山臨江、聚水藏風,可謂墓葬之奇法、風水之異術。”
樂之揚怪道:“賊禿驢不懂風水,也未必知道懸棺,他又怎麽知道入口在山上呢?”
“這個簡單。”席應真悶悶說道,“我說了,要將棺木送到山頂,必須鑿出石孔,修建棧道。棧道可以拆除,石孔卻會留下。和尚聰明了得,隻要看見孔洞,久而久之,自然猜得出其中的奧妙……”
正說著,葉靈蘇指著山峰叫道:“快看!”眾人定眼看去,山崖絕壁之上,出現了三道人影,順著山崖向上攀升。
“果然不假。”釋王孫嘖嘖稱妙,“老道士,你真是料事如神。無怪他們說我上不去,這山崖光溜溜的像一麵鏡子,也虧他們爬得上去!他娘的,這三個家夥不是人,是壁虎兒,嘖嘖,老子祝他們手腳一軟,掉下來摔個臭死。”他心懷妒恨,故而出言詛咒。
四人不敢遲疑,匆匆趕到山下,果見崖壁上鑿了不少石孔,徑約五寸,相距數尺,連成一線,曲折不定,以“之”字形向上延伸,一直抵達鷹巢下方。
這時間,石孔中插了木樁,木質光白,青皮未褪,叫人以極大的氣力打入石孔,作為落腳的木梯。仔細再看,衝大師三人各用藤蔓綁了一捆木樁,明鬥一馬當先,用“渦旋勁”將木樁打入石孔,手中木樁用完,下麵的衝、竺兩人即刻將備用的木樁送上。就在眾人觀看之時,三人已經抵達山腰。
“妙啊!”樂之揚拍手笑道,“有乖兒子在前麵開道,咱們正好踩著現成的梯子上去。”
“不要輕敵。”席應真看著上方,忽道,“我上去,你們留下。”
葉靈蘇秀眉輕皺,猶豫未決,樂之揚大聲說:“什麽話?事到如今,大夥兒同生共死。”葉靈蘇看他一眼,點頭說:“對,大家同生共死。”她說話甚少,可是神情堅毅,不容改變。
席應真瞪視二人,氣惱之餘又覺感動,隻好說:“此戰非同小可,你們萬勿勉強……”又看樂之揚一眼,想說他真氣紊亂,應該留在山下,但見他神色決絕,終歸無法出口,心想:“這兩個孩子有情有義,為我送命實在不值,唉,也罷,我拚了這條老命,保護他們周全就是了。”
想到這兒,縱身跳上木樁,蜻蜓點水一般向上奔去。葉靈蘇瞧了瞧樂之揚,說道:“你先走。”樂之揚道:“為什麽?”葉靈蘇俏臉微寒,喝道:“讓你走便走,說什麽廢話?”
樂之揚吐了吐舌頭,跳上木樁,一步一挨地向上走去。他吃過苦頭,這一次不敢使用內力,但他習武已久,縱然不用內功,身手敏捷也勝於常人。
走了十來步,忽聽下方有人慘叫,樂之揚低頭一看,不由啞然失笑,原來釋王孫不自量力,也想踏木而上,結果一腳踩空,從丈許高處摔下,撞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叫。
棧道越走越險,到了半山腰上,海風呼嘯而來,直要將人吹下山去。樂之揚不勝驚心,低頭下望,山下叢林起伏,遠處煙波浩渺,自身仿佛掛在絕壁之上,隨著狂風搖擺不定。他越看越驚,隻覺頭暈目眩,然而高空行走,越是懼怕,越易失手。樂之揚戰戰兢兢,又走兩步,忽地腳下一滑,身子急往後仰,忙亂中,他伸手抓向石壁,這一抓用上了內力,登時逆氣反衝,氣散功消,身子一晃,向山下落去。
突然間,一隻手閃電般伸來,將他的手臂牢牢抓住。樂之揚去勢一緩,轉眼看去,葉靈蘇俏臉緋紅,目若晨星,形如一隻白燕,一手將他拽住,一手勾住木樁。
少女氣貫手臂,嬌叱一聲,將樂之揚拽了起來。少年站上木樁,兀自渾身發抖,葉靈蘇也翻身上來,瞪著他微微喘氣,說道:“你當心一點兒,不要礙手礙腳。”
“誰礙手礙腳了?”樂之揚悻悻說道,“不就是摔了一跤麽?”
“摔一跤?”葉靈蘇冷笑道,“隻怕摔到陰曹地府去了!”
樂之揚不肯服軟,大聲說道:“敢情好,我還沒去過那兒呢,正好去瞧瞧陰曹地府長什麽樣兒。”葉靈蘇沒好氣道:“還胡說,再掉下去,可沒有人救你的。”
樂之揚見她神情,暗暗好笑,說道:“葉姑娘,你一心走我後麵,就是怕我掉下去吧?”葉靈蘇被他看穿居心,俏臉通紅,啐道:“你做夢麽?你這樣的撒謊精,摔死一百個我也不關心。”
樂之揚哈哈大笑。忽聽席應真叫喊,兩人抬頭一看,老道招手說:“小丫頭,拔幾根木樁上來。”
原來衝大師奸猾,看見有人追趕,每走一步便撤去身後的木樁。席應真無路可上,隻好再拆後麵的木樁來充數。葉靈蘇拔出木樁,擲向席應真,老道接過,再插入石孔。
這一輪追逐,當真自古罕見。雙方拔出木樁,又插入石孔,臨機開路,逶迤向上。眼看衝大師一夥漸升漸高,逼近鷹巢,樂之揚忽地抽出玉笛,盡力吹奏起來。葉靈蘇心覺奇怪,問道:“你幹什麽?”話沒說完,鷹巢中一聲銳鳴,竄出一道白影,少女“啊”了一聲,叫道:“是飛雪!”
樂之揚揮舞笛子,發出號令,白隼一聲激鳴,勢如一支怒箭俯衝而下,刷地撲向明鬥的頭頂。
明鬥猝然遭襲,手忙腳亂,縮頭躲閃。幸好竺因風手快,將手中木樁擲出,飛雪縱身躲閃,明鬥才躲過一劫,饒是如此,肩頭挨了一爪,鮮血淋漓。
飛雪為木樁激怒,轉身向竺因風撲去。竺因風因它破相,恨極了此鳥,當即大聲怒喝,奮力一掌劈出。掌風如割,遠及丈許,飛雪還沒飛近,即為掃中,一時白羽紛飛,發出哀鳴。它吃了苦頭,縱身高飛,繞到竺因風身後,忽地利爪齊下,狠狠抓向他的後頸。
換在平時,竺因風轉折如意,自保有餘,此時背倚絕壁,行動不便,怎比海東青乘風而來,飛行如電,但覺身後風響,躲閃已是不及。衝大師在下麵看見,呼地一拳向上送出,飛雪不敢硬接,遠遠飛走,淩空一個盤旋,又向和尚衝來。
白隼性子高傲,吃了小虧,更添凶狠。它變了策略,一見三人舉手,立刻遠遠飛走,不斷打圈兒盤旋,繞到三人死角,方才發起猛攻,真個來如風、逝如雪,三個惡人行動不便,竟被一隻鳥兒困在懸崖之間。
樂之揚馭鷹有術,老道士真有意外之喜,他和葉靈蘇通力合作,拔木開道,很快逼近敵人。樂之揚害怕飛雪久戰有失,吹笛示意,飛雪聽見,丟下敵人,飛到天上不住盤旋。
樂之揚又驚又喜,葉靈蘇也是暗暗稱奇。要知道,鷹隼搏殺出於本能,但要放棄獵物,卻是十分不易,隻因“虎口奪食”,大大違背天性。飛雪一得號令,立刻退出戰團,足見它心悅臣服,已將樂之揚視為不二之主。
笛聲未絕,席應真已經趕到衝大師下方,和尚反腳向下踢出,席應真避開腳尖,伸手一勾木樁,紙鳶一般飄然而上,雙腿齊出,剪向高處的竺因風。竺因風揮掌相迎。兩人手腳相接,竺因風雙臂一熱,向後飛出,陡然雙腳踏空,直向山下墜落。
這小子嚇得失聲高叫,叫聲出口,肩頭忽地一緊,已被明鬥伸手抓住。竺因風驚魂未定,正要道謝,忽聽明鬥一聲冷哼,抓起他的身子,呼地一下掃向席應真。
竺因風生平第一遭被人當作武器,登時轉喜為怒,破口大罵。席應真正與衝大師交手,忽覺風勢猛惡,竺因風整個兒撞了過來,後者乃是活人,撞到之時,趁機拳腳齊出。席應真不得已,舍了衝大師轉身迎敵。
衝大師趁勢欲上,忽覺寒氣森森,破空逼來,登時心叫不好,右手在山崖上一搭,全身橫移數尺,一道青光掠身而過,“叮”的一聲掃中山崖,將一大塊岩石切了下來。
衝大師沉喝一聲,身子貼著山崖向下滑落,雙腿連環踢向少女。葉靈蘇不敢硬接,手腕一轉,青螭劍入石三寸。她借力縱起,身子輕盈萬端,有如風車輪葉,繞著劍柄轉了一圈,轉到和尚左側,嗖地一腳踢向衝大師的腰眼。
衝大師始料不及,倉促中反拳抵擋,“撲”的一聲,葉靈蘇向上彈起,衝大師卻覺胸悶眼花,險些兒吐出血來。他挨了席應真一掌,傷勢實在不輕,但不容他喘氣,葉靈蘇腳尖勾住木樁,頭下腳上,身如彎弓,揮劍刺來。衝大師無可奈何,取出一根備用木樁,當作兵器,勉力相迎。
樂之揚站在下方,看得呆了,如此惡戰,生平未見。上方五人翻騰跳躍,如燕如雀,能夠落腳之處,不過幾根木樁,然而招招狠辣、各不相讓,迎著淩厲罡風,招式險入毫厘,樂之揚幾度認為有人要掉下懸崖,但那五人總能轉禍為安、絕處求生。
如在平地之上,五人中席應真的武功最高,但在懸崖之上,一切武功大打折扣。明鬥和竺因風手段狠辣,此時為求自保,各自舍身亡命,一陣猛攻猛打,竟將老道士壓在下風。葉靈蘇手持寶劍,反而占盡了便宜,那口劍穿岩貫石,到了危急關頭,可以當作懸崖上的支柱。相比之下,衝大師受傷不輕,身形高大,成了絕好的靶子,直叫一片劍光裹在裏麵,左支右絀,狼狽十足。
他與葉靈蘇正麵苦鬥,背後露出破綻。樂之揚看得清楚,揮笛示意,飛雪鼓翅而起,竄到衝大師身後,出爪如電,拿向他後頸的要害。
衝大師隻覺風聲襲腦,躲閃不及,當下氣貫頸後。鷹爪入肉,皮破血流,衝大師痛得脖子一縮,葉靈蘇趁亂出劍,刷刷刷刺他麵門。衝大師縱身後退,冷不防一腳踩空,翻著跟鬥掉了下去。
葉靈蘇擊落強敵,又驚又喜,誰知衝大師身在半空,死中求活,解下捆縛木樁的藤索,淩空一抖,勢如一條長蛇,刷地纏住了樂之揚的左腳。後者猝不及防,急往下墜,百忙中伸出左手,死死抱住了一根木樁。
葉靈蘇從上麵看見,嚇出了一身冷汗。衝大師何等身手,借力一晃,撞向山崖,手掌一按石壁,躥起一丈有餘。他勾住一根木樁,翻身跳起,伸手抓向樂之揚的咽喉。
樂之揚揮舞玉笛,使一招“英星入廟”,繞過來爪,點向和尚胸口。衝大師手腕一翻,抓他小臂,兩人幾乎同時中招。衝大師胸口挨了一擊,盡管疼痛,但無大礙,樂之揚卻是骨痛如裂,手臂上像是多了一道鐵箍,但覺衝大師內力湧來,慌忙運氣反擊。這一運氣,激起了衝脈裏的逆氣,登時渾身發軟,失足掉下懸崖。
衝大師接連受傷,內力不濟,剛才幾下變化,耗盡了平生之力,這一抓力量有限,本不指望一招製敵。樂之揚忽然墜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和尚不及多想,猿臂輕舒,將少年淩空拽住,正要拖他上來,忽覺脖子一涼,青螭劍橫在上麵,隻聽葉靈蘇厲聲喝道:“賊禿驢,你要死還是要活?”
衝大師深吸一口氣,笑道:“葉姑娘,這句話你該問一問這姓樂的小子。”原來,和尚抓住樂之揚,葉靈蘇又劍指和尚,衝大師中劍,樂之揚也一定會活活摔死。
少女左右為難,出劍樂之揚必死,收劍又不甘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衝大師笑道:“葉姑娘,你先收劍,咱們一同上去,到了上麵的洞穴,我一定放了這小子。”
葉靈蘇冷笑道:“你詭計多端,我才不會信你。”衝大師冷冷道:“你不信我,那一定相信閻羅王了。我猜這小子是閻羅王的親戚,掉下山崖也不會摔死。”說著輕輕一晃,樂之揚來回搖擺,一張臉慘白如紙,口中卻大聲叫道:“葉姑娘,別管我,這和尚絕不可信,千萬不要進了他的圈套。”
葉靈蘇聽他叫聲,芳心如割,心念轉了數轉,一咬牙,大聲說:“好,賊禿驢,你若失信,我跟你同歸於盡。”
“不敢,不敢。”衝大師笑著答應。葉靈蘇收起長劍,衝大師也將樂之揚拽了起來。上麵三人耳目甚聰,聽到對話,各個收手,席應真望著樂之揚,眼裏流露出濃濃的愁意。
衝大師朗聲笑道:“席真人,明兄、竺兄,還請先走一步。”三人對望一眼,明、竺二人當先向前,席應真遲疑一下,也跟了上去。衝大師又笑道:“葉姑娘,你也請。”他人質在手,又顯出從容氣度,飛雪作勢偷襲,也被葉靈蘇喝退。
一行人不再打鬥,搭建木梯,魚貫而上。不久來到洞窟,衝大師押尾,最後一個進洞。那洞穴一人多高,周圍均有斧鑿痕跡,地麵上散落鳥獸屍骨,小如燕雀,大如黃羊,有新有舊,觸目驚心,均是白隼殺戮的獵物。飛雪巢窠被占,在洞外淒聲長鳴,隻是未得主人號令,不敢擅自闖入。
洞窟盡頭並無棺木,隻有一扇銅門,年久歲深,銅綠斑駁。衝大師環顧四周,笑道:“好地方,為了修築這兒,想必耗費了不少人力。”
葉靈蘇沒好氣道:“大和尚,不要東拉西扯,到了地方,你也該放人了吧?”衝大師笑道:“不急,不急,慢慢來。”葉靈蘇聽他口風不對,心中“咯噔”一下,衝口叫道:“賊禿驢,你要賴賬?”明鬥冷笑道:“不錯,衝大師,不用講什麽信義,拿這小子當人質,逼他們就範。”
衝大師瞥他一眼,笑道:“明尊主哪兒話?人若無信,不知其可。人,我當然會放,但有一個請求。”席應真道:“什麽?”衝大師笑道:“還請真人賜還《天機神工圖》!”
老道士看了看樂之揚,歎一口氣,從懷裏取出書本。正要送出,葉靈蘇忽地一把奪過,冷笑說:“大和尚,你要書嗎?”衝大師不快道:“還請姑娘賜還!”
“好!”葉靈蘇說道,“你送人過來,我給你一半。”衝大師一愣:“一半?什麽一半……”葉靈蘇手起劍落,厚厚的書本一分為二,她手裏拿著半本,另外半本挑在劍尖,冷冷說道:“這一半給你,你放了人,我再給你另一半。”
書裏多是機關圖紙,文字還可猜測上下,圖紙少了一半,便與廢物無異。衝大師不防此招,又驚又怒,白臉上湧起一股血紅,徐徐說道:“葉姑娘,你不怕我殺了這小子?”
“殺了他也沒關係。”葉靈蘇吐一口氣,盡力不看樂之揚,“剩下這半本書,我立刻撕得粉碎,丟到山下,任由狂風吹卷,上山入海,散落無數。”
衝大師大為猶豫,他曆盡劫波,全為此書,當下尋思:“半本圖書,聊勝於無,先將人交出。席應真一諾千金,必然不會賴賬。”想到這兒,笑道:“也罷,算我吃虧。席真人,你得立一個誓,我交出這個小子,你不得再與我三人為難。”
席應真略一沉默,點頭說:“好,你也立一個誓,我死以後,不得與這兩個孩子為難。”
“好說。”衝大師舉起手來,笑嘻嘻說道,“全如真人所言,我若違誓,佛祖降罪。”樂之揚聽到這兒,忍不住叫道:“道長別信他,他是個假和尚,根本不信什麽佛祖。”
席應真看他一眼,微微苦笑,舉起手來說道:“貧道也立誓,若與你三人為難,教我天誅地滅。”
衝大師拍手大笑,說道:“葉姑娘,拿書來吧。”葉靈蘇舉劍挑過書去,衝大師接過,將樂之揚一推,笑道:“去吧!”
樂之揚垂頭喪氣,走到葉靈蘇身邊,悻悻說:“幹嗎換我回來?書在手裏,他不敢怎樣。”葉靈蘇狠狠白他一眼,反手將半本書揣入懷裏。衝大師臉色大變,喝道:“小丫頭,你這是幹嗎?”
葉靈蘇淡淡說道:“席真人誌誠君子,一諾千金。我卻不同了,孔夫子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們女子與小人等同,也就不用講什麽信義了。”
衝大師隻算到席應真,卻沒算到葉靈蘇,這一來大大失策。樂之揚也不料葉靈蘇說出如此妙語,心中又驚又喜,再見衝大師一臉懊惱,禁不住哈哈大笑。
衝大師冷哼一聲,大聲叫道:“席真人,小丫頭失信,你怎麽說?”席應真莞爾道:“大和尚你找錯人了。此書本是東島之物,葉姑娘才是主人。她愛怎麽著就怎麽著,貧道無權置喙。”
衝大師啞口無言,半晌歎道:“罷了,終日裏打雁,反叫雁兒啄了眼。小丫頭,算你厲害。”
“馬馬虎虎。”葉靈蘇冷冷說,“所謂以毒攻毒,對付無信之人,也不必講什麽信義。”
衝大師“哼”了一聲,走到銅門之前。門為兩扇,居中閉合,門縫用黏土封死,可謂密不透風。和尚用手一推,紋絲不動,他雖有傷在身,這一推仍有百斤之力,銅門不動,足見堅牢。
樂之揚心中好奇,也上前察看。竺因風看了看他,努起眼睛冷笑:“他娘的,裝什麽正人君子,結果還不是來了。臭小子,告訴你,墓裏的東西都有主兒了,你想撈到什麽,那是貓兒聞鹹魚,嗅鯗啊嗅鯗。”
“誰說我是正人君子?”樂之揚笑嘻嘻說道,“我看這扇門比你的臉皮還厚還硬呢,竺兄想要通過,那也是王八要上天,鱉想啊鱉想。”
竺因風大怒,尖聲怪叫:“狗崽子,你再罵一句試試,我撕了你的嘴。”
“好哇。”樂之揚笑道,“你不來撕,就是我孫子。”
竺因風不過虛張聲勢,有席應真攔著,並不敢付諸實施,如此一來,這個“孫子”是當定了,一時氣得兩眼翻白,鼻孔裏直喘粗氣。
兩人一邊鬥嘴,衝大師聽如不聞,打量銅門時許,從袖裏取出一根鋼釺,形如矩尺,纖細柔韌,長約一尺有餘,端頭甚是尖銳。
席應真看見鋼釺,微微動容:“好家夥,‘拐釘鑰匙’也帶來了。大和尚,你果然有備而來。”
“過獎!”衝大師用鋼釺撬開泥封,一股濁臭之氣洶湧而出,眾人紛紛捂鼻後退。直待濁氣散盡,衝大師方才湊近門縫,瞧了瞧,點頭說:“果然是自來石!”
自來石是一塊長條形的巨石,自古用來封閉墓門。兩扇門將合未合之際,將石條倚於門後,關門之時,自來石隨之落下,滑入門扇之間,從裏麵頂死門戶。
此石一旦落下,若要開門,非得“拐釘鑰匙”不可。衝大師豎起鋼釺,將拐釘伸入門縫,輕輕一擰,拐釘轉了過來,變成了一個橫檔。衝大師用橫檔頂住自來石,氣貫雙手,沉喝一聲:“開!”條石應聲後仰,“轟隆”一聲倒了下去。
衝大師收起拐釘鑰匙,輕輕伸手一推,銅門大開,天光霎入,前方的墓室顯露出來。
墓室四四方方、一目了然:左側幾行架子,放著刀槍劍戟,因為年深歲久,兵器大多朽壞;右邊是三口鐵箱,鏽跡斑斑,不知裝了何物;但在墓室正中,卻有一座石塔,兩人來高、輪廓修長。
不待衝大師招呼,明、竺二人衝進墓室,爭相打開鐵箱。但見第一口箱子裏裝了幾樣古玩,銅鏽斑斕,不甚起眼;第二口箱子是佛經字畫,大多受潮朽爛;至於第三口箱子,則是各類瓷器、金銀器皿。
箱中之物並非俗品,但也說不上多麽珍貴。二人不勝失望,誠所謂“賊不空回”,各自抓起金杯銀盞,捏扁了揣進懷裏。席應真和葉靈蘇冷眼旁觀,均是不勝鄙夷,箱中的葬品應是釋印神身前的愛物,竟也逃不過這兩人的魔掌。
樂之揚天性好奇,那兩人占住鐵箱,他便去兵器架觀看。兵器大多**,早已鏽跡斑斕,唯有一口劍納入劍鞘、倚在牆角,劍柄式樣古樸,劍鞘上裹著鐵皮。
樂之揚抓起長劍、信手拔出,忽聽一聲龍吟,登時寒氣逼人,劍身出鞘了一半,秋水沉碧,可照須眉。
明、竺二人目定口呆,他們隻顧翻看鐵箱,萬不料一堆破銅爛鐵之間,居然藏了一口寶劍。經曆五百餘年,劍身光亮如新,單憑這一點,就是難得一見的寶物。
樂之揚迎著光亮,細看劍身,劍鍔下方鐫刻了一行銘文,字跡古奧,辨認不出。席應真接過念道:“真剛斷玉!”不由壽眉揚起,“咦”了一聲,衝口叫道:“這是越王八劍中的真剛劍!”
“越王八劍?”樂之揚奇道,“那是什麽?”
席應真輕撫劍身,神情肅穆:“相傳春秋之時,越王勾踐取昆山之金、引赤泉之水,召集名匠,鑄成八劍,其中之一就是真剛。此劍切玉斷金,如削土木,不在巨闕、湛盧之下。本當隻是傳說,誰知真有其劍,算起來,這口劍曆經兩千餘年,光如秋練,奇文煥彩,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鏽跡。”
葉靈蘇皺眉道:“哪兒有千年不朽之劍,也許隻是贗品罷了!”席應真笑道:“一試便知。”從鐵箱中挑出一隻銅鼎,輕輕一劃,“叮”的一聲,青銅鼎一分為二,斷口光亮齊整,就如刀剖豆腐一般。
席應真笑道:“這就叫做‘真剛斷玉’。”他見葉靈蘇仍然不服,不由笑道:“自然了,此劍雖然鋒利,但論劍質,仍是不及青螭。”葉靈蘇聽了這話,這才心滿意足,連連點頭。
明、竺二人錯失異寶,後悔莫及,盯著“真剛”,神氣十分貪婪。席應真看在眼裏,微微皺眉,將劍遞給樂之揚道:“好好帶著,不要丟了。”樂之揚喜道:“給我的麽?”
席應真默默點頭,心中卻想:“這是殉葬之物,帶走本有不妥,但我等不取,也會落入惡人之手。”
衝大師始終袖手旁觀,這時笑道:“樂老弟得此名劍,真是可喜可賀。”樂之揚還劍入鞘,笑道:“同喜同喜,要不是大和尚你,這把劍也不會出世。”
竺因風“呸”了一聲,罵道:“一口破劍,有什麽了不起的?再好的劍,使劍的人不行,那也是白白浪費。”
“好酸,好酸。”樂之揚伸出手來,在鼻前連連扇動,“好大的一股酸氣。”
竺因風正要發怒,衝大師攔住他說:“席真人,這座石塔,你有何看法?”席應真道:“這是佛門寂滅之塔,放在這兒,不倫不類。”
衝大師微微笑道:“釋印神出身佛門,因故還俗,想來暮年頓悟,重歸空門,死後也以佛門之儀安葬。”席應真拈須道:“這麽說,遺骨就在塔中了?”
“不錯!”衝大師向樂之揚一笑,“還請借‘真剛’之利,破開此塔,一探究竟。”
席應真歎道:“大和尚,你何苦侵擾英靈……”衝大師笑道:“事到如今,這塔非開不可,若是逼我用拳,隻怕聲勢太大。”
塔門為精鐵所鑄,門縫澆灌銅汁。衝大師若不能擊破鐵門,必然震碎石塔,鬧得一片狼藉。
席應真無可奈何,衝樂之揚點一點頭。少年拔劍出鞘,輕輕一揮,隻聽錚錚數聲,鐵門中開,當啷落地。眾人定眼看去,門後錦繡堆積,塔龕中端坐了一個男子,體格魁偉,方麵長須,雙眼微微閉合,一雙濃眉向上斜飛。
眾人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盯著塔中之人,心中不勝駭異,仿佛那人隨時會睜眼跳將出來。
可是過了片刻,那人一無動靜,跏趺跌坐,兩手攤放在膝蓋之上,左手拈了一支碧玉蓮花,右手托了一隻羊脂玉匣,均是玉質剔透,晶瑩奪目。
“無量壽佛。”席應真肅然動容,合十稽首,“好一個不壞金身。看樣子,釋前輩妙悟真如,已證無上大道。”
自古以來,少許佛門高僧,死後肉身不壞。禪宗六祖慧能的肉身,唐初已降,存留於韶關佛塔,以供世人瞻仰。何以不壞,眾說紛紜,信徒均以成佛了道解釋。此時塔中的釋印神,死了五百餘年,仍是麵目如生,足見也如六祖之流,證了不壞金身。
席應真望見奇跡,身心震動,冷不防狂風突起,三道勁力向他襲來。
老道士三麵受敵,大感意外。但看對方來勢,三人早有默契,畢竟隻有席應真堪稱勁敵,打倒了他,樂之揚、葉靈蘇都不足為慮。
危急之時,席應真左手一招“拂影手”,虛虛實實,迎上了竺因風的“天刃”,右手袖中夾拳,一招“六陽梅花拳”,一爻六變,擋住了明鬥的“碧海驚濤掌”,以柔克剛,以陽製陰,刹那之間,抵消了洪濤巨浪也似的掌力。
“拂影手”主攻,竺因風眼花繚亂,應付不暇,“梅花拳”主守,明鬥無機可乘,掌力反被牽製。隻有衝大師未遇阻攔,他這一拳角度最刁,時機最巧,應勢而發,誌在必得。
突然間,席應真腳下一轉,衝大師拳勁落空,他的心向下一沉,想起了一件事來。原來,衝大師隻顧及到老道士的拳腳功夫,卻忘了他的“紫微鬥步”。席應真立身紫微,如轉北鬥,左邊“拂影手”飄然一帶,正與“梅花拳”的拳勁合在一起,化為一股狂瀾,向著衝大師攻來。
之前應付明、竺二人,這兩般武功均已蓄滿了勁力,此時發出,非同小可。衝大師不敢硬接,向後跳開,明、竺兩人見狀,趁機左右夾攻,誰料席應真腳下一轉,雙手忽又分開,“拂影手”又對上了明鬥,“梅花拳”則擊向了竺因風的心口。
撲撲兩聲,明鬥後退兩步,臉上騰起一股紫氣。竺因風一個跟鬥向後翻出,隻覺一股熱氣當胸亂竄,內傷受了牽扯,血氣一陣上湧。
席應真的雙手一合一分,逼退了三大高手,忽見白影晃動,衝大師搶到塔前,出手抓向那隻玉匣。老道士大喝一聲,刷刷兩掌劈向和尚,衝大師但覺掌來,隻好回身抵擋,可惜慢了一步,席應真的指尖掃過光頭,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好不疼痛。
明鬥見勢不妙,聳身而上,揮掌擊向席應真的後心,老道士回手相迎,拳腳如雨灑落。衝大師趁勢上前夾攻。三人閃轉如電,進退如風,攻守之快,使人目不暇接。
席應真背腹受敵,不落下風,竺因風看得心急,想要上前助陣,不意寒光迸閃,青螭劍從旁刺來。
竺因風怪叫一聲,避開來劍,刷刷刷反劈六掌,掌風如刀,銳氣縱橫,逼得葉靈蘇躲閃不及。正想一口氣擊倒少女,不料“梅花拳”餘勁悠長,體內血氣尚未平複,這一輪快攻牽動內腑,登時氣息不暢,招式生出破綻。葉靈蘇看得清楚,人隨劍上,卷起一片青霞,殺得竺因風遮攔不定。
衝大師暗暗叫苦,他和竺因風有傷在身,正麵交鋒,全無勝算,更不用說搶奪釋印神手中的玉匣。他直覺玉匣裏藏了秘密,沒準兒釋印神一生所學就在裏麵。
樂之揚一邊瞧著,不勝焦急,不料數回合之後,自己一邊占據上風,登時心下稍安,看著那一隻玉匣,心想:“賊禿驢要搶盒子,裏麵藏了什麽東西?”
正想著,明鬥左臂挨了一招“拂影手”,悶哼一聲,後退兩步。衝大師圍魏救趙,猛攻席應真的身後。席應真轉身讓過,一招“星馳流電”,踢中了衝大師的左腿脛骨。和尚踉蹌後退,撞上身後石塔,塔身為之震動,“吧嗒”一聲,玉匣從金身手裏滾落下來。
衝大師脛骨欲斷,搖搖晃晃,席應真一步趕上,揮掌拍落。衝大師舉手相迎,“撲”的一聲,二力相交,和尚矮了半截,一股逆血直衝喉頭。
就在這時,衝大師手臂一輕,壓力消失無影,對手像是鼓足了氣的皮球,不知為何忽然泄氣。衝大師想也不想,舉手一掙,席應真腳步踉蹌,蹬蹬蹬向後疾退。
絕處逢生,和尚大為驚疑,定眼望去,對手麵紅如血,眼神茫然,腳步虛浮不定,像是突然得了重病。
衝大師一轉念頭,恍然大悟。這個節骨眼兒上,“逆陽指”終於發作。和尚喜不自勝,暗叫“天助我也”,縱身上前,一拳送出。席應真強忍難受,揚起右手,想要撥開來拳,誰知手掌剛剛碰到拳頭,體內氣機亂竄,像是一窩毒蛇。老道士一口內氣頓時泄掉,衝大師的拳頭長驅而入,“砰”的一聲,正中他的胸口。
席應真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飛出數丈之遠,狠狠撞上牆壁,一時之間,委頓不起。
衝大師一不做二不休,縱身上前,要下殺手。忽然劍光閃動,樂之揚從旁刺來。他不及多想,揮掌掃出,掌力還未送出,樂之揚收起寶劍,腳步轉動,又向他後心刺來。
這一劍並非極快,但是飄逸精準,後招無窮。衝大師才覺劍氣森然,後背已為真剛劍籠罩,隻好打消追擊念頭,鶴立鳥伸,回頭一拳,擊向刺來的劍身。
樂之揚空有一身內力,但為逆氣所阻,出招之時,力量速度大不如前,麵對衝大師這樣的高手,真可說是以卵擊石。但也奇怪,越是形勢不利,他的心神越發專注,先用“紫微鬥步”,正麵避開對手,劍法依足了“總綱”裏的道理,聲東擊西,搶占先機,將一個“奕”融入劍法,與其說是比武,不如說是鬥智,避其鋒芒,擊其惰歸,避開衝大師的攻勢,不住尋找他的破綻。
衝大師一連數拳,盡皆走空,反被樂之揚搶得先手,劍鋒指向他的破綻。衝大師不知道這小子內力已失,隻是虛張聲勢,又忌憚“真剛”了得,縱然樂之揚並未出劍,他也不敢大意,閃轉騰挪,避其鋒芒,一時間,無暇加害席應真。
樂之揚纏住了衝大師,卻顧不上明鬥,後者無人阻攔,縱身衝向老道士。席應真背靠牆壁,體內天翻地覆,眼看敵人逼近,卻提不起一絲力氣。就在這時,葉靈蘇柳腰一擺,倏忽擺脫竺因風,使一招“月影空來”刺向明鬥。
這一劍是“飛影神劍”的殺招,有如水月空幻、縹緲無依。明鬥知道厲害,隻好丟下老道,回身抵擋。兩人掌來劍去,頃刻間拆了數招,竺因風眼看少女背後空虛,當下縱身向前,一指點向她的“至陽穴”。
葉靈蘇抵擋明鬥,大為吃力,明知背後遭襲,可也避讓不了。正驚慌,樂之揚向左跨出一步,半是有意,半是無意,長劍飄然一橫,掃向竺因風的腰際,時機十分湊巧,就像是竺因風自個兒撞上來的一樣。
竺因風吃了一驚,尖聲怪叫,反手抓向樂之揚。這時衝大師也揮拳打來,樂之揚步法再妙,也難當兩大高手合力一擊,但覺勁風壓體,渾身氣血翻騰。忽然間,嬌叱入耳,葉靈蘇不顧對手,刷刷兩劍,分別刺向衝、竺二人,劍招刁鑽狠辣,兩人隻好放過樂之揚,急急拆解劍招。
明鬥趁勢而上,揮掌拍向葉靈蘇的後背,不料掌力未吐,劍光忽閃,真剛劍穿過人群,直直對準他的手心,明鬥如不收手,這一掌非得拍中劍尖不可。
明鬥縱有神功,也不敢輕犯真剛劍的鋒芒,無奈收掌,正要變招,葉靈蘇反身出劍,青螭並著真剛,一齊向他刺來。兩口神劍寒氣衝天,明鬥隻覺劍光滿眼,下意識不敢抵擋,縱身跳開丈許。
樂、葉兩人一心對敵,起初也未多想,不料雙劍同使,連退三大強敵。到了這時,他們對望一眼,心中驚訝不已。不及多想,衝大師和竺因風又撲上來,兩人隻好收起迷惑,全力對敵。葉靈蘇劍如風雨,一刺數人,樂之揚旁敲側擊,隨機應變。兩人一似堂堂之陣,一如草莽奇兵,奇正相合,變化無窮,加上兩口吹毛得斷的神劍,竟與兩大強敵鬥得旗鼓相當。
明鬥看得氣惱,心生毒念,跳上前去,與衝、竺二人聯手,打算先殺二小,再來收拾老道。
這一來雪上加霜。葉靈蘇還能勉強支撐,樂之揚卻覺壓力如山,喘氣艱難,真剛劍就像是一片落葉,在勁風中飄來**去,幾乎無法把握得住。
他此時內力受困,不能發揮“劍”字的威力,隻好把星、奕二字運用至極。同時,他又在“紫微鬥步”中融入了“靈舞”,不但步法紛紜、身形多變,“靈舞”的要旨更在於“天下獨步、旁若無人”八字,不止著眼對手,更要關心全局,這一點與“奕星劍”的總綱正好契合。
樂之揚領悟到了這一點,留意形勢、眼界大開,將墓室看成棋盤,把對手當作棋子,自己通觀全局,子落虛空,棄子不顧,意爭先手,夾雜在葉靈蘇的快劍之中,偶爾刺出一劍,恰如畫龍點睛。三個敵人每每將要得手,真剛劍總是如期而至,直指三人要害,時機之巧,仿佛早已埋伏下來,隻等三人鑽入圈套。三人驚訝之餘,往往被逼後退。這麽一來,大大減輕了葉靈蘇的壓力,她的快劍一旦使得順手,就如一麵無大不大的盾牌,為樂之揚遮風擋雨,讓他從容思索劍法。
兩人從未聯劍對敵,初次聯手,竟是天衣無縫,越到後麵默契越深,如魚得水,自在縱橫。二人的劍法風格相反,但卻能夠取長補短,不絕如江河,造化如陰陽,奇招妙著,層出不窮。
不知不覺鬥了五十餘招,衝大師三人聯手,竟然無法製服二人,心中當真百味雜陳,氣惱、羞慚、迷惑、驚奇,不知道這兩個少年男女,何以一步登天,練成如此神技。就是席應真也忘了“逆陽指”的痛苦,睜大一雙老眼,呆呆望著二人。
又鬥數合,樂之揚不敢運用內力,漸漸氣力不濟,出劍越發遲緩,一時之間,兩人連遇險招。樂之揚心裏明白,這樣下去,必敗無疑。他修煉“靈舞”,能於激鬥中分心旁顧,當下遊目四顧,忽地看見地上的玉匣。這匣子從釋印神手中掉落,眾人忙於搏殺,一時無暇理會。
樂之揚後退兩步,來到玉匣旁邊,瞅準墓門,忽地抬起腳來,一腳踢中玉匣,那匣子化作白光,流星似的飛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