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丫頭嘴巴嚴

整個皇宮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從皇宮右門長慶門入,貼西牆而行,穿過了長長的廣場,這廣場處在整個宮城正中的最前沿,是百官集合的地方,命婦入後宮,如果時間太巧,很有可能碰上幾個官員。今天沒有,鄭琰坐在肩輿上四下一看,除了站崗的,一個多餘的人都沒有。西宮牆並不是宮城的外牆,過這道牆往西,就是掖庭宮,裏麵住著低品級的後宮人員,那裏不是鄭琰今天的目的地。以苗貴妃之尊,並不住在那裏。鄭琰也無從得知裏麵的情況,隻是知道這正宮西邊是掖廷宮而已。

再過一道宮門——右輔門,還沒有到後宮,度其位置,該是幾個中央衙署了,大概就是國務院所在地。鄭琰一行靠西牆往北,沒有衝進人家辦公場所,繼續前行,再過一道門,又是一個比較大的廣場。前行數十丈,這時候,隊伍的右手邊出現了一座壯麗的宮殿,這就是整個王朝的中心大正殿,整個皇宮也因此得名為大正宮。現在,裏麵一群人正看著她爹,以為鄭靖業發昏——這件事情鄭琰是不知道的。

再過一道宮門,才算是進入後宮了。此門名月華門,過了這道門,眼前不由一亮,後宮的景色就是比前朝漂亮。花樹生蔭、亭閣錯落、流水潺潺,這後宮不像前朝那樣嚴肅,方正的宮殿外麵就是各式的景色,不似前朝四處都是正方、長方形的塊兒。

後宮離前朝最近的中央地帶有一殿名勤政殿,是皇帝起居之處。離這寢宮最近的地方就是後邊苗貴妃所居之昭仁殿,這裏本該是皇後的寢殿,現在沒皇後,苗貴妃住了,前幾年為了這件事情朝上還生出不小的風波來。鄭琰的目的地就是昭仁殿。

離昭仁殿還有段距離,前麵遠遠看到一隊人,是步行,走得並不快,鄭琰的隊伍很快就趕了上來。兩下交錯,看到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蔣相的掌珠蔣文清。蔣文清沒有肩輿,身上也沒有封號,入宮隻得步行。

她也算是後宮常客,鄭琰也見過她幾次,隻是交情不深。蔣文清今年十六了,跟小蘿莉沒有共同語言,她又是世家出身,雙方都覺得不是一路人,相互之間答話更少了。最近鄭靖業又“倒行逆施”,蔣文清更不想跟個小丫頭交淺言深。

鄭琰已經讓停住了肩輿,跳下來打招呼。蔣文清之父蔣進賢也是宰相,兩家還沒有翻臉,就算是翻了臉,鄭琰也要裝成不知道地、一派天真可愛地跟蔣文清打招呼:“阿蔣一向可好?”

兩人離著有幾步的距離,再往前,鄭琰就得仰著頭看蔣文清的臉了,她不想這樣。蔣文清是個美人兒,清雅如同新開的梨花,微蹙了一下眉毛,很快就調整了表情,淡笑道:“阿鄭一向可好?”

這一位,乃是去淑妃殿裏的。淑妃楚氏乃是她的姨母,常使其入宮說話。楚淑妃住在昭仁殿右後稍遠一點的延安殿裏,蔣文清貼著西牆一路向北,就是想要繞開昭仁殿。苗妃入住昭仁殿,是前朝後宮心裏的一根刺,她僭越了。

皇帝樂意!

多少人拚死勸諫,把皇帝惹火了:“我勵精圖治近卅載,今須發皆白,令一妃子就近侍奉,有何不可?爾等想要我無人侍奉麽?”

昭仁殿是皇後住的又怎麽了?老子樂意讓苗妃住!我還讓她管後宮哩!神馬?冊封新皇後?

親,對不起哦親,我跟元配老婆感情很好噠,不忍心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尼瑪!!!睜眼說瞎話啊這是!

皇帝說是了,死活不肯改,就是不納諫、就是不給你這個麵子,你還真能造反麽?

蔣文清知道,鄭琰此去必是往昭仁殿的,心裏更是不痛快,還是回答了鄭琰“阿蔣要去哪裏”的問題,又問了鄭琰要去哪裏,然後說:“我與阿鄭並不同路了,阿鄭早些去見貴妃,不要耽誤了事情。我要往延安殿去了。”

鄭琰笑得一派天真:“就此別過了。阿蔣慢些走。”揮揮手,坐上肩輿,走人。

她走得幹脆利落,蔣文清看得目瞪口呆。雖然很想早點擺脫這丫頭,可她這走得也太快了吧?

昭仁殿本是皇後居所,不尚奇巧貴在大氣,殿前的石板地都比別處麵積要大!雖然現在裏麵住的隻是個貴妃而不是皇後,四下裏侍奉的人也是按照最高規格給配置的。

一腳踏進昭仁殿裏,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兒。皇帝年老,很多器官的機能都沒有少時靈敏了,更喜歡聞濃香。鄭琰忍住打噴嚏的欲望,揉揉鼻子,給苗妃見禮。

已有內官向苗妃通報了,前朝近來多事,皇帝再想偷懶,這幾天還是多抽了點時間去見百官,苗妃就閑了。正在無聊間聽說鄭琰來了,放下手中的眉筆:“七娘這裏來。給七娘上茶,拿貢桔來。”

鄭琰給苗妃見禮,並不是跪禮,福身而已。在不是朝見這樣的過於正式的場合,臣見君也不施跪禮的。此時君臣之間,還沒有天塹鴻溝般的生疏。

苗妃拉著鄭琰,把她抱到懷裏:“春天瓜果就是不多,這貢桔還是內侍省那裏想破了腦袋存下來的,他們也是不得法,十斤裏還折了一半兒去。”

鄭琰腦袋往後一仰,拿皇帝寵妃當肉墊,看著苗妃形狀優美的下巴:“這樣難得,娘娘這裏還有?”不愧是老皇帝這個在花叢裏混了幾十年的人看中的,長得真是漂亮啊。柳眉杏眼櫻桃口,雪肌玉膚楊柳腰。

苗妃低頭,看著鄭琰透著好奇的眼睛,笑容裏不由泛出一絲得意來,伸手點了點鄭琰的鼻尖兒:“宮裏的東西總比外麵多一點,就算沒有,我叫七娘來,也要找到可口的招待七娘啊。”

苗妃是小官之女,結交宰相家,也是好有一外援。現在的情況是,鄭家不一定需要苗妃,苗妃卻需要有一個朝臣對她表示出善意來,她對鄭琰格外親近,一度還想通過鄭瑜與鄭瑜的夫家接觸,但是人家不搭這茬兒。

鄭琰又生得可愛,苗妃與她在一起心情也好,相處更是融洽。什麽宮裏合的香料啦、新奇的首飾啦、哪裏貢上的好吃的啦,手頭寬一點就給鄭琰了,對鄭家比對娘家還要好。

鄭琰眨眨眼:“那我和阿蔣都有口福了,她今天走了好多路,正好吃點好吃的補補力氣呢。”

“阿蔣?”

“嗯!蔣相公家的阿蔣。”

苗妃眯了眯眼睛,她是老皇帝一時興起四下蹓躂不小心碰上的。苗妃家裏不是大富大貴也不是名門望族,因父親是個小官,日子過得並不緊,也是嬌縱長大的。性情活潑,正對了老皇帝的胃口。

帶到宮裏,皇帝對她依舊感興趣,卻少不了一些宮鬥的橋段。她不是不諳世事,從小也是充滿了對世家的敬畏,一朝被抬舉,年輕姑娘難免得意忘形,吃了幾個暗虧,才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這才收斂了起來。苗妃是個聰明人,吃一塹長一智,抓住重點——皇帝,又思自己在外無援,往宮外找聯盟。

鄭靖業要是把寶押到後宮女人身上,他就不是鄭靖業了。在他看來,苗妃可以接觸,但是給她當槍使,受她的遙控指揮就不必了,這樣的態度已經足以讓苗妃感激涕零了。當初,她不知輕重的時候,想提攜自家父兄弟弟來的,結果沒幹仨月,就出了惹皇帝生氣的紕漏來,弄得她差點跟著失寵,她這才知道,朝廷不是那麽好混的。

對於鄭琰來說,跟苗妃聊天是件很輕鬆的事情。苗妃問她:“家裏人都好麽?”

鄭琰放下剝了一半的桔子,取了巾子擦手:“還跟平常一樣過日子。”

過日子總少不了磕磕絆絆,老子打兒子也算是“平常”。

苗妃又感興趣地道:“你昨天見了季先生?聽說是個名士,他長得什麽樣子?是不是說什麽話都很有學問?”

“我就看了他一眼,沒我阿爹好看。問了好,我就跟哥哥、侄兒們出來了。”

“……”有說等於沒有說。偽蘿莉是大殺器,讓聽到了一點師徒見麵不歡而散的風聲、想知道內幕的苗妃不確定了起來。難道真的沒有什麽?

苗妃皺了皺鼻子,嬌憨可人:“七娘又學了什麽?”

兩人又開始了沒營養的對話,什麽你學了什麽功課,什麽我這兩天我爹說要教我騎馬。講了好一會兒話,苗妃估摸著皇帝要下朝了,就派人包了兩盤貢桔送鄭琰回家。

這樣沒營養的聯絡感情時常發生在兩人中間。苗妃借此表示自己的態度,鄭琰也順手撈了不少東西,鄭靖業對幼女的疼愛因為她的“懂事”也是隻增不減——這丫頭嘴巴嚴。

鄭琰回到家裏,把貢桔交給杜氏,其中有一盤是苗妃指名給杜氏的。杜氏笑把桔子分了分,問鄭琰:“今天貴妃都跟你說什麽了?”

鄭琰一五一十地道:“先是遇到了阿蔣,她去見淑妃。到了昭仁宮,貴妃還問我見了季先生沒有,季先生說了什麽沒有。我說我就叫了一聲先生就出來了,什麽也不知道。”

杜氏笑著戳戳她的額頭:“就你機靈!”

鄭靖業今天回來得晚,早早遣人回家,說是要晚回來,讓家裏先吃飯。杜氏也一點不客氣地帶著兒女先吃了晚安。再讓廚房給鄭靖業預備熱飯。

鄭靖業回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很是真誠,他下了他的第一步棋。女兒結交宮妃,當爹的也不好意思閑著。他當朝推薦了他的老師季繁,這在當時是常態,熟悉的人之間互相推薦一下,季繁又實在有名。

在這師徒不和的風聲傳來的時候,推薦理解政敵的季繁?季繁還是個聲望很好的家夥,能夠起到招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