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說出我身份

鳳凰鎮是從遙州去桐城的必經之路,水月庵就在鳳凰鎮西三十裏處,元初一她們坐著馬車一路疾馳,終於在剛剛天黑的時候趕到了水月庵。

水月庵不大,孤伶伶地倚在山腳下,青牆灰瓦樸素至極,此時庵門緊閉,門旁兩盞石燈正燃著幽幽青火,映著匾額上的“水月庵”三字,格外清幽蕭瑟。

元初一站在門口看了半天,確定匾上寫著“水月庵”,回頭朝那車夫道:“不是有活動麽?”

車夫抓了抓頭,左右看看,“這個、這個小人也不太知道……確實是今天……昨天很多人都包車過來的……”

元初一朝梅香示意了下,梅香連忙跑上前去拍門,沒一會,一個清秀的小尼姑探出頭來,見到元初一一行微有訝色,“諸位施主,可是要投宿?”

梅香急道:“不是說今天剪紅線什麽的……”

小尼姑低頭合十道:“諸位施主,七夕的活動於午時前就結束了。”

元初一無語地看看車夫,再看看梅香,最後與那小尼姑道:“麻煩你,我們要投宿。”

小尼姑便將庵門開大了些,又朝元初一身後看了看,說:“施主,本庵不接待男賓。”

元初一擺擺手,“他住外頭。”

小尼姑便請元初一等人進去,元初一剛要邁步,想了想,回頭道:“喂,就是你。”她看著車夫,“忽悠我們到這來,什麽都沒有,你那二百文別想加了。”說完,這才帶著梅香和竹香走進庵門。

車夫很鬱悶啊!昨天明明許多人搶著包車來水月庵,不過想想,按那小尼姑所說,活動中午就結束了,遙州想要參加的香客可不是就得提前一天來麽!真是失誤!

幸虧還有馬車,車夫鬱卒地鑽到車廂裏,閉上眼又覺得不對,他剛剛隻是問她們要不要去,什麽紅線活動可是她們自己說的!這樣還要減他的錢?車夫這行可真不好幹啊!

車夫躺在車廂裏自說自話地嘀咕良久,忽然聽到車外有動靜,他馬上坐起來,將車簾掀開一角,朝外看去。

嘿,這一看他樂了,又一輛馬車停在外頭,看樣子是剛到的。

那位趕車的仁兄也別想收錢了!他重新躺下,頗有幸災樂禍之感,正在這時,車簾被人掀開,夜風挾著一股極好聞的鬆枝清氣吹了進來,一道略顯清冷的聲音同時響起,“你載的人呢?”

車夫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一會,認出他正是今早與客人在一起的那位公子,便一抬手,指著水月庵,“進去了。”

韓裴是跟著元初一到這的,聽了那車夫的話微微蹙起眉頭,淡泊的眉目間透出些許焦慮,他正要轉身,又聽那車夫道:“公子,您與那位夫人是朋友?”

韓裴點了點頭,便聽那車夫抱怨道:“那您得說說她,小的拉她過來,大晚上的也沒個住處,原來說好的給兩百文錢,剛進門前又說不給了,您說說……”

聞言,韓裴的眉間又現幾分憂色,他走回自己的車前,讓這次跟他出來的小廝從車中取了兩串錢,回來交給車夫,而後一言不發地來到水月庵前,抬手拍門。

門很快地開了,一個小尼姑雙手合十,韓裴拱了拱手,“勞駕,我想見剛剛進去的那位姑娘,麻煩……”剛說到這,韓裴便從開著的庵門中看到正對著的觀音殿燈火通明,一個女子站在殿間,正是元初一。她披散著頭發,手中拿著一把剪刀,麵朝殿門方向,眉間輕蹙,麵露猶豫之色。

看著那把亮閃閃的剪刀,韓裴險些失聲,眼看著元初一回身走到觀音像下,他也顧不上和那小尼姑說話了,閃身進到庵內,疾步衝入殿中,在元初一手中的剪刀剛剛張開之時,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喝一聲,“慢著!”

元初一嚇了一跳。

回身看見韓裴,又是縮了縮脖子,“你怎麽在這?”

這時那小尼姑也跑進來,“施主,入夜後本庵不接待男賓。”

韓裴看看那小尼姑,又看了看殿中站著的兩個年紀稍大的尼姑,麵色微沉。他握著元初一手腕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低聲道:“跟我走,你不該在這。”說著,他拉著元初一就往外走。

元初一被他拉著走了幾步,才回過神來,“去哪?”

“哪都行,就不是這。”韓裴漆墨般的眼眸中含著幾分沉重,使得他原本就清冷的容顏又添了幾分嚴肅,“兩個人的事不應由你一人背負。”

元初一眨了半天的眼睛,“什麽意思?”

韓裴認真地看著元初一,清晰地說:“你不應有出家的念頭。”

元初一默然。

“我……什麽時候說要出家了……”就跟她什麽時候說過她沒錢雇車一樣……

韓裴沒有說話,看看她手中的剪刀,又看看她披散的頭發……

元初一看著他目光巡過的方向,對上他無比嚴肅認真的雙眼,突地失笑。她掙開他的鉗製,轉身走回正殿之中,又回頭朝他勾了勾手指。

韓裴走回去,看元初一指了指上麵,他抬頭,便見頭頂懸著一排拴著紙簽的鈴鐺,那些鈴鐺都用紅線吊著,紅線又搭在一根長長的橫杆之上,另一端係著棉線,從竹杆方向扯到觀音像前麵供台上的線軸上。

元初一晃了晃手中的剪刀,“水月庵特別活動,剪紅線求姻緣,隻此一天,過期不候。”

韓裴目帶疑色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她披在肩頭的黑亮長發,最後再次抬頭確認頭上那一排小鈴鐺……“也就是說……”他沉默了一會,“你沒有打算出家?”

元初一哼哼地笑了笑,“好端端的我出什麽家?”她本來洗漱完畢,發髻都拆開打算休息了,可梅香聽說正殿的紅線還有剩餘的沒來得及收起,便拉她一起來試試。“喂!”說著話元初一突然發現韓裴離自己越來越遠,原來相距三尺,現在有五六尺了,並且距離還在持續擴大中。

看著韓裴眼睫微垂假裝沒事地朝殿門方向移動,元初一笑嘻嘻繞到他身前,用剪刀尖端輕點上他的胸口,“上哪去?剪這根線每人隻有一次機會,剪線之前還要虔誠祈禱,被你一鬧,什麽都不靈了,你害我失去大好姻緣了知不知道?說吧,你怎麽彌補?”

韓裴神情微滯,眉目間難得地帶了些窘色,看著他無措的模樣,元初一忍了半天,終是忍不住大笑,回頭將手中的剪刀拋給竹香,而後與韓裴說:“跟我出來,有話問你。”

元初一一馬當先地走了出去,韓裴沒辦法,隻能跟上。

到了院中,元初一踱了幾步才停下,回頭問道:“你剛剛說‘兩個人的事不應由你一人背負’,什麽意思?”

從今早開始,韓裴的舉止言行就很反常,難道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韓裴沒有立時回答,他考慮了良久,輕聲道:“今早你從葉家出來時,我見到……”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比較合適的詞匯,隻能挑直接的說,“那個牽著你手的男子,並非葉公子。”

元初一微窘,這廝看得還挺清楚,他當時在哪貓著了?她怎麽沒發現他?“他是……葉真的五叔。”解釋過後,好像更曖昧了,元初一不太自在地看著韓裴滿臉意料之中的神色,惱羞成怒,“這跟你說的那句話有什麽關係!”

“他就是葉公子與你和離的原因吧?”韓裴放棄再想什麽婉轉說辭了,太難了!

誰?元初一聽了個糊塗,想了半天才想明白,當即無語……“你以為我與葉真和離是因為我和五叔有私情?”

韓裴沒言語,算是默認,元初一暗暗捏緊了拳頭,“你還以為我受不了私情敗露所以萬念俱灰地跑來出家?”

韓裴依舊默認,元初一咬著牙看了他半天,“你剛才也拉過我的手了,是不是也跟我有私情?”

“我那是……”說了幾個字,韓裴的眉稍動了動,看著元初一,過了一會,他平靜地說:“是我誤會了?”

“廢話!”元初一吼出這兩個字,指尖一下一下地戳上韓裴的胸口,“不清楚的事別胡亂猜測!你知不知道‘名節’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她一邊說,一邊朝韓裴逼近,手指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怎麽?看我是和離過的就可以隨便侮辱我了?枉我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

韓裴被她戳得一路後退,一直退到牆邊,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聽元初一數落。

總算是認錯態度良好,元初一說夠了,冷哼一聲收回戳得生疼的手指,韓裴這才抬頭,歉然地道:“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元初一撇過頭去不看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十兩銀票又是什麽意思?”

“出門在外,身上多帶點錢沒有壞處。”韓裴猶豫著說完,見元初一萬分懷疑地瞪著他,輕歎了一聲,實話實說道:“你早上雇了那麽便宜的車,並且沒有錢給車夫,在庵外的那個車夫也說,你不肯付他錢。”

元初一翻了個白眼,這事果然是從那輛破車開始的!

看著她的神情,韓裴抿了抿唇,“我又誤會了?”

這個“又”字用得真好!元初一拍拍他的肩膀,“沒有,你沒誤會,我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一會我就出去把外頭那輛車打發走,明天開始還是你送我,把我送到地方,你就能向葉真交差了,也就不用整天跟著我瞎轉了。”

韓裴的眉尖皺了皺,像是不太同意元初一的話,但他沒再說出什麽,任元初一去了。

因為才走了一半路程,元初一也就給車夫一半的路費,那車夫不太願意,好不容易遇到一隻肥羊,宰一半太可惜了。

元初一可不管他說什麽,徑自道:“就二兩五錢銀子,不要拉倒。”

看元初一轉身要走,那車夫終於妥協,元初一便朝著從庵中剛剛出來的韓裴道:“說好了,給錢吧。”

韓裴默然,不過,他最終還是回車上取了些銀子交給那車夫,又看著元初一瀟灑地朝他揮了揮手回轉庵內,韓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他這個月……要白幹了啊……

其實元初一倒也不是很氣韓裴說的那些話,充其量就是他誤會了,而且在他誤會自己是個生活作風有問題的人的同時,他還能不帶任何異樣目光地慷慨相助,這是相當難得的事情,不過一想到他可能是因為葉真的托付才這麽做,元初一又十分不爽,總之心情很複雜!

第二天一早,元初一帶著梅香和竹出離開水月庵,乘上了韓裴的馬車。

本來元初一想跟著韓裴回桐城也好,那算是他的地頭,讓他幫忙找個暫住之地也好,可千算萬算,漏算了一件事,韓裴的馬車是一乘馬車,隻有一匹馬,原來拉著韓裴和趕車的小廝自然輕鬆,可現在一下子加了三個人,馬可就不輕鬆了。

好在,趕路還是沒問題的,就是慢了點,元初一讓梅香把車簾窗簾全部掀開,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問與小廝同坐在外麵駕駛位上的韓裴,“還有多遠?”

“快了。”

韓裴回頭看看元初一悶熱的模樣,給小廝指了個方向,沒一會,馬車停下,韓裴下了車,到路邊的茶攤給元初一端了碗茶回來。

元初一失笑,喝著茶,心中對他的最後一點怨念也煙消雲散了,就算是忠人之事,也不能否認他的體貼細心,他夫人可真是有福了。

元初一從沒問過韓裴的家事,不過看他也二十多歲了,不可能沒有家室。

眾人在茶攤處休息了一會,又轉回大路繼續前進,因為馬的壓力太大,本來半天就能到的桐城,硬是走到傍晚才進了城。

桐城不比遙州的大氣開闊,但十分熱鬧繁華,進城走這一路,元初一耳邊就沒消停過,都是一些商鋪和小販在弄些活動或是叫賣,街上也是車往人來的十分喧雜。

元初一從車窗中探頭出去,試圖尋找記憶中的建築,半晌她搖搖頭,“前兩年我來過兩次,不過好像不太一樣了。”

“這幾年改變很多。”韓裴指著不遠的方向,“合香居就在街頭,有空你可以過去看看。”

元初一笑道:“放心,一定會常去的。”她現在是合香居的合夥人,自然得多盯著自己的生意。

“對了,”韓裴回過頭來,“你要去哪?”

元初一聳聳肩,“不知道,你介紹個地方吧。”

韓裴揚了揚眉稍,“你……不是來奔親戚的?”

元初一無語地看著他,“又是誰告訴你我是來奔親戚的?”

韓裴不吱聲了,想了想,說:“我有事情要先回府一趟,如果你不著急,等我將東西送回去再給你找地方落腳。”

元初一點點頭,她現在也明白了他送佛送到西的個性,要說不用,他肯定放下自己的事,先送她了,反正她也沒什麽事,索性就隨他。

馬車轉了幾轉,來到一條寬闊的大街上,這裏沒什麽行人,每隔一會就能見到或朱或翠的大門,已經是居住區域了。

韓裴坐在外頭,可元初一還是聽見他“咦”了一聲,能讓他好奇的事可不多,元初一立刻又探頭去看,便見前方不遠處,一戶人家門前掛著紅燈紅綢,不時地有人穿梭於門口,像是在準備喜事。

“府中誰辦喜事?”韓裴想了想,問身邊的小廝。

那小廝笑嘻嘻地,“韓大哥,你回去就知道了。”

馬上很快停到何府之前,韓裴不發一言地跳下車去,元初一想了想,便讓梅香找出那份契約書,也跟著下了車。

元初一本來想著正好來了,就順便認識一下未來的合作夥伴,而且又碰著何府辦喜事,她這個合夥人也應該表示表示,不過誰想韓裴根本沒發現她跟在身後,這一路走得飛快,沒一會便進了大廳。

這可尷尬了,元初一還指望著他給介紹呢,不過都進來了,也沒理由再退出去,元初一幹脆也不著急了,不緊不慢地沿著韓裴的去向走,也沒人攔她,她就沿途打量,見何府的規模沒有合慶園那麽大,不過布置得很巧妙,頗有處處有景之感,不過這布置定是出於女子之手,太精致了。

邊走邊看,好一會才走到何府大廳前,正想不請自入,突聽大廳內傳來韓裴清泊的聲音,“我不會與四小姐成親的。”

元初一微愣了下,停下腳步,便又聽到許多人相繼勸說韓裴,又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韓管家,你能與四兒成親,是你的福氣,你當珍惜才是。”

元初一皺了皺眉,她見過強買強賣的,強行逼婚的還是頭一回遇見,尤其這種居高臨下的口吻,當真讓人不爽啊!

她悄悄地走進大廳之中,見廳裏至少也有十幾號人,男女老少都有,不過沒人注意她,都在熱烈地討論婚事,根本沒人再去管韓裴的意願了,看他們一個個都掛著“你很榮幸”的施舍神情,元初一看著韓裴微沉的臉,開口說:“既然是他的婚事,是不是也該聽聽他的意願?”其實這事元初一本輪不到元初一來多嘴,韓裴是何府的管家,何府給他安排婚事也是無可厚非之事,況且對象還是府中小姐,算是對韓裴相當不錯了。不過,韓裴對她總算是不錯,像他們這樣硬來,跟仗勢欺人有什麽不同?

原本熱鬧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十幾雙眼睛同時轉過來看著元初一,元初一等了半天也沒人說話,隻好又道:“我隻是覺得,如此勉強,就算成了親,他們也不會過得好的。”

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半天,才有人問:“你是誰?”

元初一笑笑,對韓裴說:“你和他們說說,我是誰。”她說著,從懷中將契書拿出,準備做個憑證,以她何家合夥人的身份,何家人就算不願,應該多少也會給點麵子,至少能讓韓裴有個緩衝的時間,也就行了。

十幾雙眼睛又齊齊聚到韓裴身上,韓裴一瞬不轉地望著元初一,似想解讀元初一目光中的想法,末了,他堅定地開口,“她,是我的夫人。”

元初一聞言一閃,差點沒把手裏的契書揉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