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福報淨土
這一天的怪事是從淩晨開始的。
機器人無需睡覺。海登尚在**沉睡之際，安潔拉已早早開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打掃清理隻是末節，安潔拉打理整個房子都要不了多少時間。比起物質，她最關心的主要還是海登的身心健康和營養管理。所以她今天先清點了一下家裏儲存的食材，發現已經有所不足，便立刻決定上網去買些新的。
雖然安潔拉不擅長使用網絡，但如果隻是上網買東西，再怎麽說她也不可能搞砸。從第一天夜裏用到現在的那個購物網站，她也已經很熟悉了——至少安潔拉本來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今天淩晨，當她打開網站，看到那些鋪天蓋地、團花簇錦般跳出來的廣告時，安潔拉才會感到不知所措。
“亡靈節……優惠活動？為你的家人購買祭品……全麵五折，限時搶購？”
可以想見這個廣告讓安潔拉多麽困惑。
更麻煩的是，因為她畢竟比較實誠，乖乖把這些跳出來的廣告彈窗都讀完了，所以當安潔拉試圖關掉這些廣告時，係統反而立刻又給她推送了一堆“您可能會喜歡”的新廣告。
為什麽？因為係統自有它的判定——願意花三分鍾去讀這些廣告的人，當然比不假思索關掉廣告的人更有可能去消費，以後各種廣告當然都會優先推送給她。很多廣告窗口甚至根本就關不掉。
“感恩回饋今日一折，超值全家死亡套餐，還可抽獎居家禮物？哎？哎！？”
安潔拉基本上就是個計算機白癡，這廣告的內容更是讓她一頭霧水，
“亡靈節來了，今年還不給祖先的服務器升級嗎？自己平安活著，也不要忘了與你死去的家人共度佳節。為你的死後福祉，現在就預購福報淨土黃金會員……？”
她讀著讀著，越讀越懵：這都是些什麽東西？明明每個字都能看懂，為什麽連起來就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了？
好在安潔拉也不傻，至少知道自己不懂的東西就不能亂碰。八個小時之後，海登起床，她才把事情的經過和疑問都合盤托出。
“沒啥奇怪的。下個月底就是亡靈節了。”
海登三下五除二將廣告彈窗全部清光，嘴上說得輕巧，表情卻有點悶，
“這年頭，過節等於買買買，節日等於消費日。亡靈節原則上應該是緬懷、善待死者的節日，所以公司當然不會錯過推銷祭品和死者服務的機會。”
安潔拉聽到這裏卻更加不明白了：“死者……？服務……？”
不好，她完全沒有理解，現在甚至已經進入檢索模式了。
“我之前應該說過吧？現代奧術已經征服了死亡。”
所以海登語帶諷刺地解釋到，
“隻要付得起錢，每個人都可以在死亡到來之前，先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密特拉集團的服務器，從此享受資訊化的永生。”
通過交感魔法，這個時代無論誰都可以把自己的精神意識投射到網絡世界。那麽，如果你在上網的時候肉體死掉了，又會發生什麽事？
很遺憾，肉身和精神投影是密不可分的，肉體死亡則網絡上的精神投影也會消失。在上網的時候肉體死掉並不會讓人變成網絡幽靈。
直到上個世紀，密特拉資訊集團率先開發出了能讓生物死後，在網絡上繼續維持精神意識存在的技術，並將其推廣。從此類似的技術接二連三被各大巨型企業推出，在它們的領導下，現代社會已經戰勝了死亡。
至少廣告是這麽說的。
“原來如此。這可真是厲害。”
安潔拉卻聽不懂言下之意，反而大受震撼，
“所以現在的人類隻要上網就可以看到自己去世的祖先，和他們一起對話、生活了？主人您去世的親人也上傳到了網絡上麵嗎？”
聽到安潔拉這天真的話，海登終於連裝笑都裝不出來了。
“沒有。”
他不至於混蛋到朝安潔拉亂生氣，但臉色還是不由得沉了下去，
“我父母生前留了遺囑，要求不要浪費這個錢。那時候我還在學校，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不同的公司根據自己的企業文化和特色，開發出了不同的“戰勝死亡”的方式，但無論哪個都算不上盡善盡美。以密特拉集團的“意識上傳·福報淨土”為例，就有四個很明顯的缺陷。
首先，已經完全死去的生物是無法被意識上傳的。凡智慧生物皆有靈魂，但即使對現代奧術而言，靈魂依然是一個謎團。靈魂沒有實在的構造，隻能觀測到其存在，而且起源與目的皆不為人知。每個靈魂都是在胚胎中憑空出現，在死亡的刹那徹底消失，連結局究竟如何都無法確定。而且靈魂還具備奇怪的、不可複製的性質，因此也沒法提前備份。
換句話說，意識上傳隻能在生物還沒斷氣的時候進行。
其次，將精神意識上傳的過程，會給原本的儲存媒介帶來無法修複的損傷，上傳之後原本身體的大腦將會被完全破壞，無法修複。除非重新製作一個新的身體，再把自己的意識下載回去，否則意識上傳是不可逆的。而重新製作一個身體，不用說也知道——非常花錢！
所以這就是第三個缺陷：花錢。
意識上傳要花錢，而且還得一直向公司支付月租費，畢竟你的意識可是存在了公司的服務器上麵。最低檔的大概是每個月500聯邦金幣，聽起來好像不多，但這樣最低檔的服務器，幾乎不提供用戶思考和交流以外的處理能力。聽力、視力、觸覺、味覺，甚至高解析度的身體，在每個月租金隻有500金幣的服務器上，基本都是不存在的。
月租費500金幣的服務器上，上傳的意識人格隻具備拙劣的感官和粗糙的形態。喝咖啡和喝泥水對他們來說沒什麽味覺上的區別，摸枕頭和摸石頭的觸感也毫無差異。外觀上的精密度，大概就和塑料玩具差不多吧。
想要更高精密度的觸覺？沒問題啊。隻不過更精密的觸覺就需要更多的處理能力，所以請每個月多花1000金幣，升級到中等檔次的服務器吧。
想要吃和物質世界一樣味道的食物？沒問題啊。隻不過那些額外的資料當然是要花錢買的。畢竟儲存在服務器上的意識又不需要吃飯。虛擬食物隻不過是奢侈品而已，怎麽可能免費給你呢？
想要在網上看小說、看影片、看動畫？都有都有，快快付錢付錢。
“以此類推，雖然意識上傳和月租費並不能算是很貴，但如果真想讓逝者在公司的線上‘樂園’裏享受永生，而不隻是吊著不死，開銷就壓不到哪裏去。”
海登做了個鬼臉，看起來卻不太好笑，
“亡靈節本來是中南美洲文化裏緬懷死者的節日。公司把它商業化，在節日將近時給相關服務打折，反而更加能從大家口袋裏撈錢。”
安潔拉聽他說完，卻也更加迷惑了：“我能感覺到主人您對這種技術的厭惡，但如果隻聽目前這些，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大問題。若要說死者在網絡中的生活成本高昂，那麽隻要同樣讓他們在網絡中繼續工作就可以了吧？”
“好問題。”
海登終於歎了口氣，
“所以這就是第四個缺陷了。”
可惜，還沒等他把這最後的缺陷向安潔拉解釋清楚，海登的手機就突然響了。
一大早的是誰打他電話？海登頓時有些不爽——提及亡靈節的事情就已經讓他有點鬱悶了。他今天本來想要舒服一下，悠哉地待在家裏和安潔拉親熱一會，現在哪還有心情和氣氛？
等到他拿起手機，看見上麵顯示出來的名字和內容之後，又更加感到惱火。
“淦，是亞當派來的狗，讓我明天晚上七點去一家夜總會碰頭。”
自從海登造出安潔拉，摻和進亞當夫婦的事情，最終與曾經的好兄弟貌合神離，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上次的事件結束之後，還沒過兩天，亞當就派了一個部下過來，專門負責打探海登在做些什麽。
這三個月來，那隻狗時不時就會到海登身邊嗅來嗅去。按照亞當的說法，他隻是派人來“不定期看看海登的研究狀況，以免海登遇到了什麽麻煩”。但海登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亞當隻是派了個部下來監視？
要是讓亞當的走狗發現安潔拉的真相，海登的麻煩可就大了。
一想到這有多麽麻煩，海登就覺得特別煩躁。
這一切自然都被安潔拉看在眼裏。所以她想了想，突然什麽都沒說就直接把身體依偎過來，在海登來得及反應之前，她就先伸出自己纖細的手指，扣住了海登的手心。
果不其然，海登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主人，不要恐懼，不要心煩。請保持您直率的勇氣。”
安潔拉卻輕輕地撫摸起了海登的腦袋。她的動作很溫柔，就像是對待非常珍貴的寶物一樣。
自己造的發條老婆，不知不覺間就顛倒立場，把自己當小孩子摸著頭哄，這實在讓海登內心五味雜陳，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羞恥感。不過安潔拉撫摸的方式和力道都非常怡人，讓他隻能任由安潔拉觸碰。
自從三個月前，安潔拉的話讓海登打開心結之後，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就親密了許多。正如安潔拉所言，傾注了愛的身體接觸具有強大的療愈力。即使沒有真的做到最後，安潔拉也每天都會主動跑來和海登做些親密的身體接觸，光是這樣就充分消除了海登原本的性焦慮。在接觸中品味對方的溫暖和觸感，已意外地能夠滿足很多欲望。
“盡管主人可能會有些許羞恥感，但我是很樂意被您所渴求的。隻要您需要，不管什麽我都可以替您做。”
安潔拉說到這裏，翠玉般的瞳孔中似乎閃爍著什麽深意，
“被您所使用的時候，才是這副由您量身打造的身體散發其光彩的時候，也是能讓我感覺到幸福的時候。”
機器人的幸福，稍微有些讓人無法理解。
不過三個月相處下來，海登現在已經懶得懷疑安潔拉到底在想些什麽了，反正活的女人也未必就比這人工智障靠譜。那麽既然已經有了“愛我，愛我，無條件愛我，不能愛其他人”的發條老婆，誰還需要在乎其他女人在想些什麽呢？
她們隻會影響我念咒的速度。
“我覺得主人應該盡量多和各種人處好關係。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但有些事情隻有我是不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識破了海登的想法，安潔拉一邊輕輕用手指劃過他的頭發，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說到。
“別胡說八道了。”
這話自然讓海登嗤之以鼻，
“要搞社交也得先看看對方是朋友還是敵人。”
安潔拉聞言，歪了歪頭，反問到；“那麽主人，誰是你的朋友，誰是你的敵人？”
好問題。這問題一時間甚至讓海登都愣住了。
隻可惜還沒等他細細琢磨安潔拉的問題，海登的手機就又響了起來。不僅如此，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發件人姓名瞬間就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安潔拉，我要盡快出門一趟。有東西可以馬上吃的嗎？”
安潔拉立刻點頭回應：“今天的早餐是法式煎蛋卷和咖啡。我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她迅速端上來的歐姆蛋裏麵塞滿了小香腸、洋蔥和甜椒，全都是真貨，不是那些近乎不可食用的人造替代品。海登的收入近半都被安潔拉花在購買天然食材上麵。但既然這些都是被他自己吃進肚子裏，海登自然不可能抱怨。
不過就在海登如旋風般掃盡早餐的同時，安潔拉也好奇地問到：“主人，請問您今天的預定計劃是？”
“本來是沒有預定計劃的。”
說來慚愧，海登這兩天手上什麽委托都沒接到。工作的景氣不怎麽好，這也是自由業讓人難受的地方。
“但現在狀況變了。用你的話來說，”
他先用咖啡咽下喉嚨裏殘餘的煎蛋，晃了晃手機，然後才繼續回答，
“我要去見一位朋友。”
他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發件人，是常青州公立大學奧術學院咒法係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