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魔鬼與愚人 下
海登拿起手機之後，對麵剛開頭的第一句話就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用擔心，海登先生。事情我已經全部解決了。”
艾莉西亞在手機的屏幕上說，臉上一幅意味深長的笑容，好似森冷的大草原上落下的一縷星光，看上去漂亮得就像一百萬的鈔票。
然而海登揉了揉生疼的額角，卻覺得這話好像有點古怪：“所以這事的結果究竟如何？真是亞當在試圖搞死你？他接下來就要被密特拉集團宰了？”
艾莉西亞聞言卻啞然失笑：“亞當？不，當然不是。他怎麽會想要殺我呢？這隻是個有點複雜的誤會。”
啊？啥？
對方說的話越聽越奇怪。聯想起剛剛那些奇怪的占卜結果，海登不禁沉下臉來：“女士，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根本不在乎你們這些辦公室政治的花花腸子，隻關心你們會不會繼續把我攪和到你們的破事情裏。”
他指的當然是自己從文樂俱樂部裏偷了人格晶片資料，結果被幕後黑手追查的事。老實說，這明明是他自己先攪和到了別人的破事裏，但嘴巴上總是不能輸陣的。
可是艾莉西亞接下來的回答卻更加奇怪了：“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海登先生。您和亞當有過任何矛盾嗎？就算有，那顯然也與我們目前的事情無關。”
？？？
這話越說越不對了。海登甚至隱隱感覺其中包含一股殺氣，讓他後背微微一涼。
他剛剛抽到的第一張牌是魔鬼。
聯係剛才的占卜結果，難道這對公司狗男女不再要相互廝殺，而是為了共同的利益重新結盟，接下來打算偷偷把海登弄死，免得他將人格晶片的資料轉手賣出去？
並不是不可能。
如果公司真的要咄咄逼人地壓過來，海登有多少路可以選？跑路，亦或是拚個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不過丟命而已。要麽跑路，要麽拚命，除此之外他本就沒什麽可以選擇。
他難道還有什麽別的路可以賭一把嗎？
……其實還真有。
魔鬼、聖杯女王、愚者、戀人
四張塔羅牌的暗示。
以及剛剛在幻境異象中的所見所聞。
它們從海登腦海中閃過，讓他轉頭看了一眼安潔拉，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沒有矛盾？那倒也好。我是個研究古代魔法的人，本來就對你們公司的政治不感興趣。這樣一來我明天就能把之前的不愉快全部忘記了。”
他靠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擺出輕鬆的表情，開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其實我本來還想和你們談另外一筆生意，但既然我們從今以後沒必要繼續打交道，那就算了吧。畢竟古人說的好——‘不要和魔鬼做交易’。”
海登隻是在隨口胡扯。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才那麽出人意料。
他話音剛落，手機屏幕上的艾莉西亞臉色便立刻隨之一變，整張臉都陰了下去。
這反應簡直讓海登都莫名其妙。他隻是在把自己通過占卜得到的線索組合在一起瞎扯而已，這女人怎麽反應那麽大？簡直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哦？你說什麽？”
隨後她露出冰冷的笑容，用液氮般的聲音發問，
“什麽交易，不妨先說來聽聽？”
這聽上去已經不像是人類的聲音了，更像是從黃泉地底吹出來的淒風。
有那麽一瞬間，海登懷疑手機屏幕上的“那個”艾莉西亞，根本就不是人類。
所以一開始連他都有些懵。
“沒什麽，隻不過你也看過我打造的魔像，見識過她的ai和能耐，所以應該知道這新技術能有多大的潛力。”
好在他正如“愚者”這牌的象征一般，憑直覺隨機應變的速度極快，
“她所搭載的古代魔法已經超越了過往的限製。就算一口氣麵對十個高階魔鬼，她也能全部輕鬆打倒。這已經不僅是人工智能那麽簡單，而是仿造那些古神，在現代重現，降於機械之身的神靈（deusexmachina）。你們不覺得這份技術很值得投資嗎？”
此乃胡扯。
大概。
反正海登本來就是無路可選，所以幹脆賭一把，仗著占卜的結果胡說八道。
也許這樣胡扯，他便能用安潔拉所具備的獨特價值來忽悠住亞當這對狗男女，讓他們比起找他麻煩，更願意和他談判。
“原來如此。”
果然艾莉西亞聽到海登這番話，神色便隨之放緩，顯然有些心動，
“這確實值得一聊。”
她歎了口氣，微微一笑，眨著眼睛，
“開發這樣的新技術肯定很花錢，不是嗎？”
對，對。海登就是希望話題能被轉到這個方向上來。如果要談生意，如果有了利益勾結，他們就不會急著把海登給滅口。
“不是我瞎吹，女士。要說對於古代魔法的研究，整個新雅圖我說自己是第二，就沒人敢自稱第一。”
所以海登順著杆子往上爬，一個勁胡吹大氣，
“那些搞現代奧術的人根本不知道魔法真正的魅力，不知道古老的神秘中才能誕生出最偉大的力量。古人怎麽說的來著？朝聞道夕死可矣。隻要有人願意給我研究經費，讓我窺探魔法的深淵，我管那人拿成果去做什麽呢？”
他說出來這些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艾莉西亞卻越聽越感興趣，連眉毛都揚起來了。
“很好。”
她現在的笑容很奇怪，並非是之前那種矜持的笑容，而是很傲慢，直接把“我比你高等”那種本性流露出來的笑，
“亞當會和你談好條件。希望你能拿出的成果不會讓我失望。”
這種氣質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反而更像是古時候那些王公貴族。
不過還沒等海登繼續觀察她，手機屏幕上的畫麵就變了。
“海登，你真的不打算來我這邊工作？”
亞當那張帥臉已經取代艾莉西亞，出現在屏幕上，
“你顯然不缺乏談生意的才能。”
他微微咧嘴，對海登展露出燦爛的笑容。
但海登可笑不出來。
“淦，亞當，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他也懶得再裝模作樣了，直接開口就問，
“你是真的想要找我麻煩，然後把我逼急了掀桌子嗎？”
海登口中的掀桌子，指的是他可以把人格晶片的資料一口氣發到網上，或者發給好幾個大公司，然後自己丟下房子跑路逃離新雅圖。
但亞當的想法卻似乎不太一樣。因為他立刻苦笑著解釋：“別別別，當然沒有。你誤會了我讓艾莉西亞傳達給你的信號，哥們。我從來就沒打算找你麻煩，今天早上那隊襲擊你家的傭兵隻是個意外。我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是你偷了人格晶片的資料。”
他說到這裏，還攤了攤手：
“如果我早就知道偷資料的黑客是你，那我直接先和你談談不就行了？何必浪費那麽多人力資源？”
此話一出，便相當於亞當已經承認了，他就是文樂俱樂部那些人格修正晶片的幕後主人。
海登回想起最近新雅圖貧民窟裏很多人都在磕的夢境晶片，不禁皺了皺眉。
那兩種晶片的技術同出一源，恐怕也和亞當脫不開關係。他這是在搞人體實驗嗎？
為了什麽？
但亞當還在繼續往下說：
“我會把艾莉西亞說好的剩餘傭金轉給你。另一方麵，我確實對你開發的魔像很感興趣。那到底是什麽？這就是你對完美老婆的定義？手撕高階魔鬼？”
他說到這裏，摸了摸下巴，
“好吧，這說得過去。你最喜歡動畫遊戲裏那些強大的萌妹子了。但我關心的並不是你魔像的戰鬥力，而是它的ai——哥們，那絕對不是奧術製造的人工智能。你那魔像腦袋裏到底裝了個什麽東西？”
天知道。海登自己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
但他總不能和亞當說“啊我也不知道”。既然都開始裝模作樣了，海登就得一直裝下去。
剛強站立，不要懼怕，壯著膽子瞎掰！
“你也知道，我一直試圖提取古代魔法中的精華，去其糟粕，現代化之後加以使用。這魔像的ai就是最近幾年的研究成果了。”
所以海登開始胡扯，
“這不是基於奧術原理製作的ai，而是我根據古典泛靈論思想，也就是萬物有靈的理論，從鋼鐵中誕生出來的機械之靈。當然，按照傳統說法，這個過程需要花費上百年的時間。所以我用奧術加速，再把我投射在星界的意識作為錨定。本來星界就是巨大的交感意識幻覺。所以我到荒野去用煉金術收集大氣中的靈素來催熟，通過銘刻符文從以太層形成對物質界的觀測點。然後用七大行星折射的光對其進行照射，調整物質和靈質的融合率，增加意識強度……”
以上皆為胡說八道。
真要說起來，其實這也不算完全的胡扯。這些都是海登曾經實驗失敗過的方案。在喝醉酒用許願魔法搞出安潔拉之前，海登本來就嚐試過其它很多亂七八糟的主意，想要造出理想的老婆。別的不說，這些方案在你真的失敗過之前，聽起來還是挺能忽悠人的。
說到底，雖然是同一個大學畢業，但亞當又不是海登這個專業的。他一開始還勉強能聽懂一點，後來也越聽越糊塗——海登這套是字麵意思地把古代和現代兩種理論結合起來搗鼓，隻懂其中一種的人往往沒法完全理解他在說什麽。
“停停停！我知道這是很厲害的東西了！”
終於，看到海登竟然開始拿出黑板畫希臘語構造式，要講解幹冷濕熱和陰陽變化對意識值的影響，亞當連忙舉手投降，
“有我能夠聽懂的東西嗎？例如能不能量產？目前的造價是多少？”
就等你這句話呢。
“量產？現在還不行。這玩意的意識和我在星光體層麵上是綁定的。和你們搞定製化人偶一樣，這玩意得給每個客戶做他自己個人的，而且每個要做三年。”
海登睜著眼睛說瞎話，
“造價的話，這台原型機的材料費大概是六百萬聯邦金幣。”
全是胡扯。雖然製作安潔拉的材料費花光了海登七年的積蓄，但他七年的積蓄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存到這個程度。
但亞當已經聽懵了：“啊？”
海登不由得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瞎扯過了頭。萬一亞當一聽覺得這玩意缺乏商業價值該怎麽辦？
“這材料費倒是好解決，但每個客戶定製都要等三年就稍微有點尷尬。”
然而亞當摸了摸下巴，卻愣是沒把這錢當一回事，
“你還是來我這邊工作吧。這樣我才方便撥經費給你。私底下畢竟很難直接動用那麽多錢。”
海登就等著他說這個呢。
“不幹。你知道我不適應公司人生活的。”
所以他立刻搖頭，轉移話題，
“而且哥們，你最近到底都在幹些什麽？雖然我不喜歡當婊子還立碑坊，但你這次幹的事也太惡心了。把夢境晶片賣給小孩子，用人格晶片搞定製化春銷，還有這些人體實驗——你知道這種狗屁都是些什麽嗎？”
他說到這裏，嚴肅地沉下了臉，
“這是‘與魔謀易’，兄弟。做這種事不會有好下場的。”
海登這番話隻有一半是認真說的，剩下一半仍然隻是順著氣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聽到他這番話之後，亞當卻是先愣了大概兩秒鍾，接著便突然開始大笑。他在狂笑，哈哈大笑，一點都不像平時他那幅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模樣，而是捂著肚子，毫不掩飾、肆無忌憚地大笑。
這些笑聲就好像海登剛剛說了什麽非常可笑的笑話，把海登自己都搞得莫名其妙。
“別說傻話了，兄弟。”
好幾分鍾後，亞當的笑聲才逐漸消停下來。他伸手擦掉眼角笑出來的淚珠，大搖其頭：“如果不做些下作的事，像我們這樣出身普通家庭的人，奮鬥一輩子都不可能爬到上麵去。”
“那些調整人，那些精靈，那些上層出身的‘神’——比天賦？他們天生的基因就比我們更強。比努力？他們比我們還能努力，因為他們天生隻需要睡四個小時就足夠了。我們坐在教室裏聽老師給五十個人上課的時候，他們能把老師請到家裏來一對一輔導——這都是老調重彈了，我甚至根本懶得提。”
但亞當平時那種禮貌的笑容已經像是麵具般消失了。他和海登一樣沉下了臉。
“你以為我現在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雇傭殺手和黑客幹髒活，偷偷把一個又一個同事踢下去，私底下研究這些非法晶片都是為了什麽？為了魔鬼？為了公司？當然不是。”
他握緊雙拳，冷酷的臉上已經沒有半分笑意，聲音像臘月般幹燥清冷，
“我做這些就是為了一個好下場。”
“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逆天改命——改變我自己的命運。”
“海登，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
【魔鬼·正位】
【關鍵詞：欲望、束縛、沉溺、物質】
【最大的錯誤來自於把自己的選擇推給“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