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老虎巡航

完成 3 艘航母協同作戰的大演習後，我們總算放鬆下來，不怎麽發飛機了，航母又是全速往回開。過了幾天，我們來到夏威夷，要在這裏待 5 天。雖然都是靠岸休息，但是有一點不同，因為我們已經回到美國了，我們停靠的港口，就是美國海軍在夏威夷的基地，所以上級說：“你們這艘航空母艦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你們這些船上的水兵都辛苦大半年了，你們這一次就不用再站崗放哨了，我們讓住在夏威夷的海軍軍人來替你們站崗吧。”這樣我們就舒服很多，出去玩的時候不用算著什麽時間必須回船值班。其實那裏算是美國國內，基本上沒有危險，所以船上就不用站崗了，船下還是需要有人值班看著點，畢竟這是航母，不能說什麽人想上去就上去。那個基地裏有一些新兵，剛從學校畢業或者剛從新兵訓練營出來，被分配到這個地方，還沒有出過海打過仗，什麽都沒有見識過，上級就讓他們替我們這些老資格的人站崗值班吧。

我們一到夏威夷，就用海軍的大民航機把航母上的一半水兵送回美國大陸，然後把另外一半水兵的家屬，比如說爸爸、媽媽、兄弟、姐妹、朋友接到航母上來，讓他們跟我們這些水兵一起在航母上生活一個星期。我們並不是說停在港口，讓這些水兵家屬上船來看一看、住兩天就算了，而是要帶著這麽些人從夏威夷開回加州，就是讓水兵的親戚朋友們真正坐一回航母，看一看航空母艦上的工作生活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要跟我們住在一塊，吃在一塊，讓他們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怎麽工作的，讓這些平民百姓、軍人家屬了解我們，平時他們沒有這個機會。這項活動叫作“老虎巡航”（Tiger Cruise），軍隊隔一段時間會搞一次，就是為了安慰和鼓勵我們這些大兵，讓我們覺得臉上有光，再苦再累也值得。

這裏麵還有一個怪事情，我不說你都想不到。我們這些軍人最親的是什麽人？當然是老婆孩子了。可是我們邀請親屬上船時，不能邀請他們。孩子不讓來，可以理解，因為一般軍人的孩子都小，上軍艦有危險，他們亂跑掉進海裏怎麽辦？**亂碰把飛機搞壞了、把炸彈弄爆了怎麽辦？可是為什麽連老婆也不讓來呢？你想想看，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碰到一起會幹什麽？夫妻會幹什麽？可是軍隊有紀律，不準在船上幹那種事。你下船了，愛幹啥就幹啥去，但隻要在船上，就是不允許。也不僅僅是因為船上的空間太小了，美國人可能覺得，軍艦是一個挺神聖的地方，不能幹那種事。

這項活動很早就安排了，讓我們上報自己想邀請誰。你邀請人時，要告訴軍隊，你跟這些人是什麽關係，軍隊要去調查，沒有問題了才讓他們來，並不是說隻要是軍人的家屬就可以登船。本來我是可以邀請我的媽媽和爸爸的，可是他們在東海岸，太麻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的女朋友倒是在西海岸，可是人家連老婆都不準來，女朋友更是不允許了，所以我也沒有邀請她。

我的那兩個經常一起下船去玩的朋友，就是那個馬來西亞人，我們車間的頭，還有那個白人，也都沒有邀請自己的親屬上航母。老婆孩子不準來，隻能邀請父母兄弟姐妹這些，可是有的人跟家裏人的關係並不是很近，也就懶得邀請他們。那個馬來西亞人的爸爸很想來，可是身體不太好，不方便，沒辦法來，這個馬來西亞人就邀請了他們家庭的一個好朋友（Family Friend）來參加“老虎巡航”來了。

來的人是一個白人老頭，以前在美國海軍裏麵當過軍官，後來具體做什麽工作我忘記了，隻記得他好像是中產階級的人。這個馬來西亞人給我們介紹一番，我們也就認識了。我們跟這個白人老頭聊天，他給我們講他什麽時候參軍，有些什麽故事，我們一邊聽他說，一邊也給他講，現在航母上是什麽樣子了，都有些什麽武器裝備，就是以前的兵跟現在的兵做點交流吧。

在夏威夷玩的那幾天，就是我們 3 個人陪著白人老頭一起到處轉，沙灘轉一轉，市裏頭轉一轉，酒吧裏逛一逛。那個白人老頭比較有錢，他不會擺闊，故意大手大腳地花錢，但也不是把錢看得很重要。他請我們 3 個人去吃當地的飯，看當地人的表演。比如說一些小孩表演爬椰子樹，就拿一根繩子，光著腳就上去了，非常快。他們上去後就在樹上掛著，把椰子摘了扔下來。我們就接著，喝裏麵的汁。還有當地人跳舞，胖胖的，扭得還挺靈活。到了晚上，我們又跟著導遊，去一個地方看當地人怎麽烤豬。他們不是把豬放在爐子裏烤，而是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把豬放進去，在地底下烤。那個洞不是很大，底下具體怎麽烤我看不到。然後我們就看表演，聽他們唱歌。等豬烤好了，他們就請我們吃烤豬，味道還不錯。當時沙灘上有很多人，有一排排椅子和桌子。大家不管認識不認識，都一溜一溜地坐在一塊，聊天、吃東西。當地人一個一個地推著車，給我們端上菜來。每人一份，有大菜，有甜點，還有飲料。吃完以後，還是看當地人的表演，跳舞、玩火，很輕鬆，挺過癮。

到了睡覺的時候，那個白人老頭不想回航空母艦上去住，可能覺得不舒服，畢竟他不當兵很多年了，不習慣了，就自己租了一個旅店的房間休息。我們 3 個人並沒有租旅館，本來說下去玩完後就回船上去。可是老頭一個人待著沒有意思，就給我們 3 個人也訂了一個房間。我們不好說把人家請來了，又不陪人家，就住了下來。晚上我們 3 個人就陪老頭喝酒、聊天、看電視，他就是花錢買個高興吧。

8.5　我回家後的照片。我感到很快樂

等到航母從夏威夷開往聖迭戈的時候，就是“老虎巡航”開始以後，老頭當然隻好住到船上了。不過他本來就是海軍，雖然沒有在航母上幹過，各個軍艦上住得都差不多，他還可以，不是很舒服，但還能忍受。別的一些人就不行了，有的睡不著，有的撞頭，還有的暈船。我們這些水兵倒是感覺不錯，就像是在海上開大舞會一樣，不用幹什麽活，陪著親戚朋友們玩。說是讓這些平民上船來體驗我們的生活，其實差得很遠。像我們打仗的時候那種樣子，他們根本受不了，別說一天受不了，一個小時他們都不行。四五十度高溫，在甲板上曬著，還要不停地幹活，幹很重的活，10 分鍾他們可能就全完了，沒有受過專門訓練，他們根本不行。

在這一個星期裏，我們的航母會開的慢一點，穩一點，不做很大的機動，不會猛轉彎、猛加速。有的時候，我們會飛幾架飛機出去，做一些空中表演（Air Show）給這些平民們看。但是我們規定隻要有飛機起降，就不能允許任何平民在甲板上待著，因為那樣太危險了，所以我們都是先讓平民下到船艙裏，或者站在甲板旁邊的貓道（Catwalk）上，再把飛機發出去，然後再讓平民上甲板看我們演出。我們的飛機一架一架地飛過來，廣播裏就介紹說這種飛機是幹什麽用的，開飛機的是誰和誰。飛行員的親戚朋友就興奮地歡呼吼叫。其實這麽飛最舒服了，因為他們飛得很慢，做一些展示（Demo），不是打仗那種又快又急。飛行表演結束了，我們再把平民送走，飛機才能降下來，因為甲板上有掛飛機的鋼纜，飛機落下來時也很快，還要噴氣，不可能允許有任何平民待在甲板上。

我們就這樣快快樂樂地，一直開到聖迭戈，然後我們飛行隊和那些水兵的家屬都下船了。我們的航母斯坦尼斯號再開回它的家華盛頓州的布雷默頓。下船的時候，我沒有什麽感慨，就是覺得總算回來了。我那時已經是老兵，一會上船，一會下船，一會訓練，一會打仗，都習慣了，沒有什麽好興奮的。那是我最後一次出海打仗，可是當時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會在海軍裏麵幹 20 年，把這輩子都投進去。如果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出海打仗了，可能會有一些留戀吧，畢竟我的這種經曆太不平凡了，而且那時我也做得很好，很成功。不過後來回頭想，我不再幹下去也是對的。我不是那種喜歡刺激的人，也沒想過要幹出點什麽成就來，能夠像現在這樣平平安安地回來，開始平平凡凡的生活，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就已經很不錯了。真的，我上了戰場，也打了仗，那是因為我要掙錢，沒有辦法，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什麽英雄，隻想安安靜靜地過我的日子。你們要是了解我，你們就會明白的，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8.6　2012 年我回勒穆爾基地時的照片。後麵就是我以前的單身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