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才設計的不在場證明
早上9點,河邊公園外的人行道上,站了不少圍觀群眾。
區公安分局刑偵二中隊的隊長林奇帶人穿過警戒線,一到現場,他就對先來的手下吼了起來:“搞什麽!你們怎麽保護現場的啊!”
整片草地上到處都是煙頭,還有各種各樣的腳印,甚至石頭都被翻起來了,還有不少從旁邊樹上折斷的枝條。
偵查員小宋無奈道:“我們來的時候就這樣啦,各種亂七八糟的人都跑進來了,連乞丐都來了又走了好幾撥,地上踩得一團糟,腳印根本沒辦法提取。”
“該不會這幫無知的老百姓連屍體都動過了吧?”
小宋道:“那倒沒有,我問了現場的目擊者,屍體那塊區域隻有兩個人走進去了,看到有具屍體連忙跑出來報警了,其他人沒進去過。這些人都是來撿錢的。”
“撿錢的?”林奇茫然不解地瞪著眼睛。
小宋攤手道:“是啊,最開始是早上4點40分,清潔工在附近掃地,從地上撿到了一個用一百元折起來的桃心,後來又接連撿到好幾個,再後來發現這片草地上散落著很多用一百元折起來的桃心,還有一些硬幣、五塊十塊的散錢,於是周圍早起鍛煉的、上班的、路過的人全都跑過來撿,有些錢是扔在樹上的,還有的是塞在石頭下麵的,所以這片草地都快被他們翻個遍了。再後來有兩個走到樹林裏的人弄開地上的落葉時,發現了下麵蓋著的屍體,嚇得連忙跑出來報警了。”
“屍體是這樣被發現的?”林奇瞠目結舌,他早上去單位上班的途中接到電話,直接趕到現場,對發現屍體的細節並不清楚。
“是啊,地上散落的這麽多錢也許和案子有關係。錢全部折成桃心,或許是求愛表達用的,也許是這男的出軌了,女方殺了他,把當初的定情信物當場拋掉了。”小宋充分發揮了言情劇觀眾的想象力,把現場的線索“完美”地串聯在一起。
如果駱聞聽到這話,想必也會很吃驚,他壓根沒想過這套劇情,之所以要把錢折成桃心,散落在四周,是想讓路人找得吃力些,人一多,亂翻亂走,就把現場徹底破壞了。如果直接扔整張的百元大鈔,不經折疊,說不定第一個見到錢的清潔工很快就把所有錢都找到了,現場也隻多了清潔工一人的腳印,破壞很不徹底。那樣,這兩萬五千元就真打水漂了。為了保險起見,他不但把一些錢扔到樹上,塞進草叢石頭縫裏,還扔了些散錢,這樣一來,想把所有錢都撿完,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並且,能在地上白撿鈔票——沒有什麽事比這更能讓早起的路人、鍛煉的大媽大爺瘋狂了,一個人撿錢,馬上就會引來一大群人。
郭羽和朱慧如做夢都想不到,駱聞竟然會用兩萬五千元的真金白銀為他們兩個陌生人偽造現場。
林奇瞪了他一眼,小宋是個新警察,沒接觸過幾次大案,想法莫名其妙也不足為奇。他冷哼了聲,領著法醫到了樹林前。法醫拿出專業設備,對附近地上的各種信息拍了照,確認了一遍,沒有遺漏信息,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屍體旁有兩名警員在看護,現在是夏季,隻過了一夜,屍體就已經發出一陣難聞的惡臭。當然,林奇這種老刑警對此早有了免疫力,司空見慣了。可是走到屍體旁,林奇仍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好凶狠,這得多大的仇啊!”
屍體的無袖衫被割破,扔在了一旁,凶手心髒處有個破口,大量血漬在周邊凝固,腹部還有兩個刺口,能隱約看見腸子。可還遠遠不止這些,屍體整個腹部、胸口,以及兩條手臂上,都是用利刃割出的一圈圈血條,所有血條的間距幾乎相等,很勻稱。遠看仿佛屍體穿了一件條紋狀的衣服。
法醫看了眼林奇,哈了下嘴,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林隊,今天你攤上大案咯。”
林奇皺皺眉,表情頗有幾分無奈。如果單純是發現了一具屍體,那是普通的凶殺案。而現在屍體上有一圈圈的血條,很明顯,這是凶手殺人後,費了好大勁慢慢在屍體身上割出來的,這是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的恐怖凶殺案,容易引發人民群眾的恐慌心理,案件性質惡劣得多,也意味著破案壓力大得多。
法醫接著一邊檢查,一邊道:“死亡時間是昨晚,具體時間嘛,等解剖結果比較靠譜,現在氣溫太高了,肉眼不太好判斷。嗯……死者手機錢包都在呀,嗬嗬,林隊,是仇殺,錢包裏有死者信息,待會兒你讓手下去查吧。”
法醫又抬起死者的手臂檢查,咂嘴道:“怎麽指甲裏全是泥?……嗯,現在全身檢查過了,身上這些血條嘛,刻得很均勻,顯然是人死了之後才刻的,從血跡看,是死後不久就開始刻的,如果死後的時間隔得長了,血液凝固,刻出的血條不是這樣的。致命傷是心髒這塊,看著像匕首刺的,回去解剖了能整理出凶器的橫截麵圖像。肚子上的兩刀都不致命。此外死者後腦有被鈍器敲打過的痕跡,具體現場能還原到什麽程度,我還要等下再查看周圍的信息。不過不太樂觀啊,你看現場都被破壞成這樣了。”
林奇無奈地撇撇嘴:“反正你看著辦唄。”這時,他注意到屍體旁的幾個啤酒罐,道:“老古,你看看這地上的易拉罐。”
這位姓古的法醫脫掉沾了血漬的手套,重新換了一雙,撿起地上的一個易拉罐,在避光處用專門的放大鏡檢查了一遍,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林奇發現了他眼神中的不對勁。
古法醫鄭重地抬起頭,看著他,道:“林隊,這案子可能比我剛才想的還要複雜。本來我以為是普通的凶殺案,凶手和死者結了很大仇,所以不但殺人,還要割屍體,那樣的話,即便我這邊工作幫助不大,你手下通過調查死者的人際關係網,相信也能很快發現嫌疑人。但這個易拉罐卻……卻明顯被擦過了,上麵沒有半個指紋。”
林奇不以為意道:“現在的凶手刑偵節目看得多了,犯罪分子都知道不留指紋,像現在的小偷,撬門時手上還包塊毛巾……”他話說到一半,停住了,愣了一下,隨即道:“這不是普通凶殺案,是謀殺案!如果嫌疑人通過死者的人際關係網就能找出來,他壓根沒必要去清理指紋。結合剛剛的情況,剛剛地上都是錢……如果這錢是凶手留下的,而他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讓無關的路人踩進現場,破壞現場,那麽……”他倒抽一口冷氣。
“在地上撒錢故意引無關的人進來破壞現場的凶手你見過嗎?”古法醫很嚴肅地問。
林奇瞪著眼緩緩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凶手會這樣想,會這樣做。”
古法醫吸口氣,點點頭,道:“但願是我們把凶手想得太高端了吧,應該不至於這麽聰明。”
林奇也點頭安慰自己,因為從警十多年,接觸過大大小小幾十起命案,基本上凶手都是些文化程度比較低的人,盡管也有些看電視學殺人手法的,但電視裏那一套在警方眼裏壓根弱智得很。
隨後,古法醫和其他工作人員把現場的易拉罐一個個裝進物證袋裏,他以為裝完時,手下一人道:“古老師,那裏還有個易拉罐。”
古法醫這才注意到樹叢,在一棵和易拉罐同樣粗的樹後,還躺著一個罐子。他趴著伸手探進去摸出易拉罐,本以為和其他罐子一樣,上麵沒有指紋,隨便看了眼,卻叫了出來:“這個有指紋!”
傍晚,林奇坐在辦公室裏,兩名偵查員提著工具箱走進來,一人道:“林隊,我們在附近走訪了一遍,死者的大致情況弄清楚了。死者叫徐添丁,是旁邊一個農民房小區的拆遷戶,他媽聽到消息昏過去了,我們給他爸做了基本的筆錄。另外通過他的親友和附近居民了解到,這家夥是個有名的混混,綽號小太保,從初中開始到現在,派出所不知進過多少次了。過去他常去旁邊學校收學生保護費,這幾年打擊嚴了,據說偷偷收,更多時候是在附近瞎混,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他在外結交了很多小混混,和他關係最好的是個跟他從小玩到大的小流氓,叫張兵。據張兵說,昨晚他們倆以及另外三個小流氓一起吃了夜宵,吃完後大約晚上10點,他說他再去旁邊逛逛,就一個人走了。後經案發地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了解到,徐添丁在10點多去買了六聽啤酒,就是案發地留下的那些。其中一聽他喝了大部分,還有五聽他沒動過。”
林奇思索片刻,道:“他一個人買這麽多酒幹嗎?想找人一起喝?”
偵查員搖頭道:“不清楚,問了昨天他那幾個同夥,均說他沒提起過喝酒的原因,在小超市買酒時,他也沒說。”
林奇皺眉道:“從現場跡象看,凶手對死者有極大的仇恨,肯定是仇殺。他的人際關係網中,結仇的情況怎麽樣?”
偵查員笑道:“和他結仇的,整條街都是。附近居民都表示這家夥就是個人渣,像旁邊開店的多是外地人,他常常賒賬不付錢,外地人做點小生意不願惹地頭蛇,再說欠的錢也不是很多,所以都忍著。此外,他行為不端,有時外地打工妹走過,他也要去戲弄一下。打架更是家常便飯,昨晚就因為一個女人差點跟人打了一架。”
“昨天晚上?”
“對。”偵查員將昨天徐添丁調戲那名美女,又揍她男朋友的事說了一遍。
林奇冷笑一聲,顯出幾分無奈道:“結仇這麽多,仇殺這塊人際調查的可疑對象估計得列好幾頁了。”
“好幾頁也未必列得完,能知道的都是他和其他混混一起幹壞事惹的人,誰知道他一個人走在外麵時還欺負過誰呢。”
“好吧,”林奇想了想,道,“明天你們再繼續走訪周邊群眾,看看有哪些可疑程度高些的嫌疑人,昨天被打的那對男女重點查一下。另外,旁邊有監控嗎?”
“河邊這條路上沒有,過去半條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個。”
“行,那把監控調過來看看。嗯,我先去找古法醫問問情況。”
林奇轉到法醫實驗室,古法醫正在吃麵條,旁邊垃圾桶裏還扔著帶血的手套。林奇咽了下唾沫,道:“老古,查得怎麽樣了?”
古法醫拍拍手站起來,笑著揶揄道:“徐添丁胃裏有不少東西,有沒有興趣看看?”
林奇咳嗽一聲,他和古法醫認識好多年了,最受不了他的這種幽默,皺眉道:“免了,我剛吃了飯,可沒你這麽好胃口,你直接說吧。”他看了眼麵條,又看到垃圾桶裏的血手套,連忙轉過身去。他心理素質也不算差,畢竟當刑警這麽多年,屍體見得多了,隻不過他從來沒有在屍體旁吃飯的經曆,也不想有。
古法醫哈哈一笑,接著道:“這家夥可真能吃,別看這麽瘦,十足一個大胃王。他肚子裏除了沒消化掉的烤肉外,還有很多啤酒,另外,還有不少蛋炒飯。不過蛋炒飯隻有部分在胃裏,另有部分還在他的食道上,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嘔吐,沒吐出來。吐的原因也有兩種,一是他酒喝多了吐,二是他被凶手襲擊時後腦被石頭敲了下,造成自主神經紊亂而嘔吐。另一種不是他嘔吐,而是他在吃蛋炒飯時,被凶手襲擊了,所以飯還沒來得及完全咽下去。不過隨便哪種可能都和案件沒太大關係,重點是,胃裏留下的飯基本未消化,這顯示他吃蛋炒飯的時間與被害時間非常接近。”
“蛋炒飯?”林奇道,“蛋炒飯他從哪裏買的?”
“我從他胃裏發現蛋炒飯後,專門讓人去案發地找,在樹叢外的草地上發現了一個外賣盒,裏麵還有大半盒蛋炒飯。另外樹林裏並不是直接案發現場,案發現場是外麵的草地,也就是蛋炒飯外賣盒的旁邊。那裏的泥土下發現了大量血跡,但泥土是被人翻過掩蓋起來的。案發點到發現屍體的樹叢這段幾十米的路,盡管早上被很多路人踩過了,但依然看得出一條明顯的拖行痕跡。也就是說,凶手在草地上把人殺死後,把屍體拖到樹叢裏暫時藏起來。不過由於現場腳印太混亂,凶手的腳印已經完全沒辦法看清楚了。尤其是樹叢裏,凶手顯然還破壞了地麵。”
“這是為什麽?”林奇微微不解。
“我認為,凶手在地上撒錢引路人踩亂現場,目的自然是破壞現場痕跡,包括他的腳印。但他肯定也想過,樹叢中未必有很多人走進來,所以樹叢裏的那塊區域,他自己破壞了地麵,使腳印保留不下來。”
“案發時間呢?”
“從了解到的昨晚徐添丁吃夜宵的時間和解剖結果兩方麵綜合判斷,死亡時間是在昨晚10點到11點半間。但我們通過他的手機找到了一條通話記錄。徐添丁在10點50分,打了一個電話給張兵,我讓小宋去問了張兵,張兵說當時徐添丁就說了一句,‘明天一起吃午飯吧’,隨後突然傳來一聲‘啊啊’的叫聲,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隨即電話被掛斷了。張兵再打過去沒人接,然後很快就關機了。張兵並沒想到徐添丁會被害,所以當時也沒當回事。看來案發時間就是在10點50分徐添丁打電話的時候了。”
林奇點點頭,案發時間已經能夠精確到分鍾了,這對接下來的偵查有很大幫助。他接著道:“老古,你看凶手會不會是徐添丁的熟人?”
“熟人?為什麽這麽判斷?”
林奇道:“昨晚徐添丁在旁邊小超市買了六聽啤酒,他一個人顯然喝不完,帶著六聽啤酒來到草地上,照理說應該是找什麽人一起喝吧?但他那幾個狐朋狗友都說不知道這件事。”
古法醫點點頭,道:“很有道理。不過我在想,河邊蚊子這麽多,他一個人跑那兒去幹嗎?”
林奇微微眯了下眼:“對,一般情況下就算找朋友喝酒,也不會挑到處有蚊蟲的河邊,現階段搞清楚這一點很重要!不過他蛋炒飯倒是隻要了一份,沒給潛在的同伴買。嗯,明天我想讓人調查清楚他在幾點、在哪家店買的蛋炒飯,說不定會有相關線索。”
古法醫補充道:“另外,調查時最好問一下周圍群眾,那天晚上是否看到一個人身上沾了血。”
“凶手身上有血?”
古法醫點頭:“這是很顯然的結果。死者身上的三刀是連續刺的,尤其心髒那一刀,必定在拔刀時噴出了一股鮮血,凶手手上、衣服上必定沾了不少血。”
林奇緩緩點頭。
今天趙鐵民接到了四個不好的消息。
其一是文一西路案發地附近的幾個監控查了個遍,沒有發現嫌疑人,因為馬路監控有很多死角,比如綠化帶和人行道都拍不到,凶手前四次犯罪都有意識地避開監控了,此次也不例外。盡管這在趙鐵民的預期內,他還是感覺很失望。
其二是人際關係排查毫無結果,沒人事先知道孫紅運當晚會獨自經過那條路,還會停留在綠化帶旁小便,可見凶手是尾隨跟蹤,而不是固定蹲點伺機下手,但當晚沒人看到有跟蹤者,表明對方跟蹤時很小心。而在孫紅運的人際關係網中,幾個潛在結仇的人經過初步調查,都排除了犯罪可能,並且結合前四起案子,警方也不太相信是死者的熟人幹的。
其三是凶手留字的這張紙,經省廳的物證專家鑒定,所用的是最普通的A4紙,最普通的油墨,最普通的打印機。全國這種打印機、這種油墨至少有幾百萬用戶,根本沒法查來源。
其四是附近居民的走訪工作也陷入僵局,問了幾個當晚路過的人,他們並未注意到有異常的人和事。這點很容易理解,平時生活中一個陌生人從你身旁經過,除非長得像外星人,否則誰也不會沒事留意對方長什麽樣,是否有異常。不過這塊的工作還是要靠基層民警繼續做下去,也許有人注意到了呢,隻是還沒問到這個人。
這四方麵的調查工作僅僅一天時間,幾乎全麵淪陷,讓趙鐵民頗感沮喪。
不過,關於凶器繩子的調查,倒讓他多了幾分思考。
刑警帶著繩子走訪了城西很多家文具店,結果得知,這牌子的繩子早已經停產了,最後一批兩三年前就斷貨了。
這個消息讓趙鐵民頗感震驚,這意味著繩子是凶手兩三年前就買好了的,難道他在三年前第一次犯罪之初,就打算犯下這一連環命案嗎?
趙鐵民頓時感覺有些不寒而栗。
他檢查了很多遍繩子,繩子非常新,肯定是凶手買來的,而不是從垃圾堆裏撿到別人丟棄的。他翻閱前四起案子的卷宗,從照片裏仔細觀察每次凶手犯罪所用的凶器繩子,發現繩子都很新,但彼此之間有差別,說明不是同一個廠家生產的繩子。這表明凶手應該不是去同一家文具店一口氣買很多根繩子,而是這家店買一根,另一家店買一根,如此購買,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見凶手行事之縝密。
繩子是凶手幾年前買的,追查凶器來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現在還能怎麽往下查?
趙鐵民筆直地躺在辦公椅裏,仰頭瞪著天花板。命案發生後才第三天,警方調查的方向幾乎就被堵死了。難道都第五次犯罪了,還抓不住他嗎?
難道隻能再靠大海撈針般登記附近居民指紋,再逐一比對?
這時,陳法醫走進辦公室,手裏拿著一份文件,道:“省廳的筆跡鑒定專家核對過地上的‘本地人’三個字了。”
趙鐵民頓時立直身體,道:“什麽結果?”
陳法醫攤了下手:“無法確定是否孫紅運本人的筆跡。”
“為什麽?”
“本來孫紅運寫過的字就很少,在他家裏找來找去,隻找到幾張收貨單上有他寫的幾十個字。拿給省廳的筆跡鑒定專家後,專家說地麵上刻的字和收貨單上的字顯然不是同一種字體,不過這也不能判斷‘本地人’三個字不是孫紅運寫的,因為他在危急情況下,根本看不見自己寫的字,他一邊掙紮,一邊憑感覺在地上劃,換成任何一個人這麽做,劃在地上的字顯然都會和平時正常寫的完全不同。”
趙鐵民無奈地抿抿嘴,道:“那留在綠化帶裏的腳印,能否確認是孫紅運本人的,還是凶手穿上孫紅運的鞋子留下的?”
“這次的腳印情況較複雜,我們做不了這方麵的鑒定工作,已經聯係了浙大的力學課題組,請他們幫忙通過實驗確定。”
趙鐵民點點頭,道:“好,那就等學校那邊的消息。”
陳法醫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聽小楊說,另外幾塊常規的偵查工作都遇到了些麻煩?”
趙鐵民吐口氣,豈止遇到麻煩,幾乎沒查到任何線索。
他思索片刻,道:“還有個突破口,抓到那個變態佬或許有新線索。明天我重新安排一下人手,早點把變態佬抓了再說。”
日頭逐漸西沉,麵館門外這條街上,駱聞斜背著他的挎包,不急不慢地踱步向前。
來到麵館前,他稍做停留,駐足看了眼裏麵。
此刻,郭羽正在靠裏的一張桌子上吃麵,朱慧如在收銀台邊上打雜,兩人同時看到了他,都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露出了一絲緊張。
駱聞避開他們的視線,又看了眼街上周邊,隨後佯裝不經意地走進店裏,卻沒有坐郭羽的那張桌子,而是坐到了一張空桌上,抬頭望著牆上的菜單。
朱慧如連忙走到他身旁,道:“要吃點什麽?”接著又低聲道:“怎麽……怎麽不坐他那桌,他說要跟您說情況。”
聽到郭羽要跟自己說情況,駱聞絲毫不緊張,他深信現場處理已經完全把警方騙過去了,如果真有情況,郭羽現在應該在公安局,而不是好端端地坐著吃麵。
“嗯……我看看,番茄雞蛋麵?哦,番茄雞蛋麵最近吃了好多次了,等等,我再想想——”駱聞同樣壓低聲音道,“有空桌不坐,擠到他旁邊不自然。”他又放開聲音道:“那就牛肉蓋澆麵吧。”
“哦。”朱慧如應了聲,正要轉身走。
駱聞低聲道:“你想個辦法唄。”
駱聞的眼神飄向了收銀台後掛著的麵篩。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進去跟哥哥說來碗牛肉蓋澆麵後,拿下麵篩,對駱聞抱歉地道:“我要晾下年糕,能否麻煩您坐旁邊那桌?”
駱聞爽快地起身坐到了郭羽的對麵。郭羽放下筷子,正要說話,駱聞連忙手捂著嘴巴,低聲道:“繼續吃,邊吃邊說。”
郭羽對他言聽計從,馬上重新拿起筷子,裝作吃麵,同時悄悄道:“朱慧如說今天白天看到警察在附近走過,好像進了一些店鋪問些什麽,不過沒來過這裏。”他笑了下,似乎顯得有一絲輕鬆。
駱聞一點都不意外:“第一天嘛,他們隻是做些最基礎的調查工作。不過我想最近一兩天內警察一定會找到店裏的。”
“啊,這麽快?”
駱聞悄悄道:“不要緊張,隻是例行調查。警察隻是想知道那人幾點在這裏要了外賣,朱慧如又是什麽時候送過去的。按我說的回答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哦。”郭羽忐忑不安地點點頭。
“她什麽時候告訴你剛才的情況的?”
“就剛剛,我剛來麵館的時候。”
駱聞叮囑一句:“小心點,尤其你們兩人在手機上不要談任何有關信息,包括電話和短信。”
“嗯,我知道,凡是您交代的,我們都牢牢記下了。”
這時,朱慧如給駱聞端來了麵條。
駱聞拿起旁邊的調料,當著朱慧如的麵把醋全部倒進麵裏,隨後道:“小姑娘,醋沒了,再給我弄點來。”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跑進廚房拿了醋,走過來,故意很慢地倒進調料罐。
駱聞在旁偷偷道:“今天我看到你們有點問題,記住,你們和我是陌生人,以後見到我不要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還有,你的腿已經扭傷了,要多表現出走路困難的樣子。對了,你那件衣服洗了幾遍?”
“按您說的,用洗衣粉洗了十多遍,完全看不出了。”朱慧如的演技更好,她的嘴巴幾乎不動卻照樣能說話。
“看不出不代表就一定行了,血液試劑很靈敏的,你再多用水加洗衣粉泡幾遍。”
朱慧如倒好醋,正要走,駱聞又道:“再多倒點。”隨即很快地從包裏拿出一把水果刀,偷偷放在朱慧如身體下方,道:“新買的,一模一樣,拿去收好。另外,一兩天內警方會到店裏問那人叫外賣的事,一切按計劃進行。”
朱慧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兩人都對駱聞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信賴感。
吃完,駱聞起身付錢,朱慧如卻拒不肯收,駱聞微微一笑,低聲道:“記住,你我是陌生人。”他大聲說一句:“老板,找錢!”
第二天早上9點,朱福來出去買菜了,朱慧如正在麵館裏收拾著,為中午的開張做準備。
小宋和小李兩個警察走進店裏:“哎,老板娘,請問一下,最近見過這個人嗎?”小宋掏出了一張照片。
朱慧如看到警察,微微一愣,隨即馬上鎮定下來,湊上去看照片,照片裏的人正是死去的黃毛。“見……”她感覺喉嚨有點發幹,咳嗽一聲,道,“見過,這人好像是住小區裏的,怎麽了?”
“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嗎?”小宋有點意外,因為麵館離案發地不到一千米,昨天案子發生後,他們去其他店裏問時,幾乎都知道死的是他。
“出……出什麽事了?”朱慧如有些緊張,駱聞教她的是警方各種關鍵問題怎麽回答,他不是神仙,不可能預料到警方的普通對白會怎麽問,隻是告訴朱慧如,要保持自然狀態,不要害怕,隨機應變,話可以說得慢些,但一定要想好了再說,不要說錯話。可是朱慧如畢竟是生平第一次接觸警察,緊張也是在所難免。
由於徐添丁的死附近居民大都知道,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所以兩個警察大方地告訴她:“昨天河邊的事你知道吧?躺裏麵的就是他,外號小太保。”
“原來死的是他?”朱慧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時按照駱聞的吩咐,嘴角上掛出了一抹笑意。
小宋跟小李對視一眼,道:“你認識他?”
朱慧如冷哼一聲,道:“不認識,就記得他常常吃飯不給錢,還總是平白無故捉弄人。”
徐添丁劣跡斑斑的情況警察早已知道,對朱慧如的表現就不覺得意外了,反而感覺很正常,因為走訪下來發現,附近的一些居民大都對他的死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當然,除了家屬,盡管徐添丁在外是個人見人恨的小流氓,周圍商戶巴不得他每天被車撞一遍,但在家長眼裏,他還是個頑皮的孩子。尤其是他奶奶,在小區裏哭得死去活來,可惜其他居民少有人上去安慰。
小李道:“你最後一次見到他大概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朱慧如眉頭皺了一下,脫口而出,“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什麽時候?”
“我們快收攤的時候,這人過來要吃蛋炒飯,我不想給他做,說飯沒了,但他表現得很凶,我哥怕他,於是——”
還沒等她說完,小宋就張大了嘴:“蛋炒飯是你們店裏做的?”
“對啊。”朱慧如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小宋連忙道:“後來怎麽樣?”
朱慧如道:“我不想做他的生意,但我哥怕惹惱他,還是做了。他說他先走了,等蛋炒飯做好,送到河邊的公園去。”
“他叫你把蛋炒飯做好後,送到河邊的公園去?”兩個警察互看一眼,顯然是發現新線索了。
“對呀。”朱慧如很坦然地看著他們。
小宋繼續問:“他一共要了幾份蛋炒飯?”
“就一份啊。”
“然後你照做了嗎?”
朱慧如抿抿嘴,道:“我當然不想送了,但我哥不想惹事,說我不送的話,他去送。我哥從小腿腳有毛病,走路不方便,平時都是我送外賣的,沒辦法,我隻好送過去。”
“你把外賣送到河邊後的情況怎麽樣?”
“他……他……”朱慧如欲言又止。
兩個警察頓時打起精神,知道肯定有情況,小宋連忙問:“發生了什麽?”
朱慧如神色扭捏地道:“他一個人在公園那兒喝酒,手裏還拎著一袋啤酒,見到我後……見到我後,他上來拉我,要……要我陪他一起喝酒,還對……還對我……”
“對你怎麽樣?”小李急忙問。
“沒……沒什麽……”朱慧如似乎很不想說。
小宋收斂起表情,嚴肅起來:“女士,我們是在調查案子,請你如實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況。”
朱慧如被他嚇住了,猶豫片刻,這才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拉我要我一起喝酒,還……還對我動手動腳**。”
“這樣子!”小宋氣憤地握了下拳,緊張地問,“然後怎麽樣了?”
“我要逃,他拉住我不放,一定要我陪他喝酒,我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裝醉。我大聲喊救命,他還要捂我的嘴,我跟他對打了一下,費好大勁跑出來,跑到路邊他才沒追,結果害得我摔了一跤,腿上流了好多血,筋也扭到了,最後還是我一個朋友路過把我背回來的。差點……差點嚇死我了。”她表情確實充滿了恐懼,不過這也是駱聞教她的,在表現害怕的情緒時,腦子裏想著剛把黃毛殺死的心情,那樣的恐懼就會很真實。
兩個警察打量了她一遍,她穿的是條牛仔褲,所以看不出腿上是否真受傷了,不過他們也不能為了驗證她的話,當場就叫她把褲子脫掉吧。
兩個警察又問了她一些關於當時的細節問題,不過並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了,兩人商量一下,決定再去其他店裏了解一下情況,回去匯報後再做打算。
“她的腿真的受傷了嗎?”辦公室裏,林奇摩挲著下巴,打量著小宋和小李。
小宋道:“看她走路的樣子,有點一扭一扭的,不過還能走路,應該傷得不重吧。”
“不,”林奇搖搖頭,踱了幾步,道,“她說摔了一跤後,不但腳扭到了,腿上也流了好多血?”
“對,她是這麽說的。”
“你們有見到她腿上的傷口嗎?”
小宋搖頭:“沒看到,她穿著牛仔褲。”
“長的牛仔褲?”
“對,有什麽問題嗎?”
林奇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皺眉道:“這樣倒是合理的。”
“什麽意思?”兩人都不解。
林奇道:“現在是夏天,如果外傷破皮了,最好的辦法是暴露出來,免得細菌感染發炎,這樣才好得快。”
小李立即睜大眼睛道:“你是說她腿上其實沒傷,騙我們的?所以故意穿了長褲,讓我們看不出是否有傷?”
林奇搖頭否認:“不不。如果她穿著裙子,讓你們看到傷口了,這反而不合理。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腿上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她卻穿著裙子,露出有個醜陋傷疤的腿,這似乎是想故意把傷口給我們看。可是她穿了長褲,反而是合情合理的。”
林奇想了想,又道:“你們問她當時的情況時,她是直接把徐添丁對她動手動腳的事告訴你們了,還是你們費了好大勁才問出來的?”
小宋回憶著說:“一開始她不肯說,就說了送外賣的事,但我們覺得她話沒說幹淨,所以追著問,她吞吞吐吐地才把這件事說出來。”
小李也道:“是啊,當時宋哥瞪眼告訴她,我們是在調查案子,要她把實情通通說出來,她才交代的。”
林奇摸了摸鼻子,道:“這也合理。遇到這種被騷擾的事,既然她當時沒報警,事後肯定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如果她一見你們,就把情況一口氣說完了,反而像在演戲。”
小宋道:“這麽說,朱慧如沒有嫌疑了?”
“那也不一定,”林奇目光投到窗外看了眼,又轉過頭,眼角微微收斂,道,“她的表現從表麵上說沒有任何問題,也很符合常理。可是,如果她的這番表現是在演戲呢?那說明她的想法已經走到了我們警察前麵,而這個女人,就了不得了。”
小宋哈哈一笑,道:“這不可能吧,這種細節我們倆也沒想這麽多,一個打工妹如果在警察麵前都這麽會演戲,那世上的罪犯都太厲害了啊,以後我們還怎麽辦案?”
小李也道:“是啊,一個普通的打工妹哪兒有這麽多反偵查意識,如果是她殺的人,就算她想掩飾,她肯定迫不及待想讓我們看到她腿上的傷口,迫不及待說出前天晚上的事,讓我們對她放棄懷疑呢,更不會反其道而行之了。”
小宋接著道:“我聽古老師說,現場當時有很多張一百元折成桃心狀,扔在案發地附近讓人撿,很可能是為了破壞現場,估計有幾萬元。一個打工妹哪兒會舍得花這麽多錢,還想出這麽巧妙的辦法破壞現場呢?而且凶手殺死徐添丁後,還在他身上割了很多刀,劃出密密麻麻的血條,這種事一個小姑娘做不出來。”
林奇抿抿嘴,點點頭道:“也對,換個角度看,朱慧如的嫌疑度不夠。不過她是現在所知的,當晚最後和徐添丁發生糾紛的人。而徐添丁買這麽多啤酒,不是約了其他人喝酒,而是想找朱慧如一起喝,好以此借酒精發生關係。至少,徐添丁當晚一個人出現在河邊,又買了一堆啤酒,這兩個動作都是為了朱慧如,而不是別人。啤酒罐上有被人擦去指紋的痕跡,顯然指紋和凶手是有關的。那麽在朱慧如走了以後,是什麽人殺了徐添丁,並且還碰過啤酒罐呢?這很奇怪。”
小宋道:“不是還找到了一個啤酒罐,上麵除了徐添丁自己的指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指紋嗎?拿這個指紋跟朱慧如的比對下,不就知道是不是跟她有關了?”
林奇道:“不急,比對是肯定要做的,不過現在還無法肯定留下的指紋一定是凶手的,也許是賣酒給他的商店裏的人的,也許是更早之前的啤酒運送員的。如果現在比對發現不是,容易影響我們對潛在嫌疑人的判斷,主觀上先否定了朱慧如涉案的可能。在這之前,我想再去找趟朱慧如,我要看看她的表現。你們先去把監控調出來,我要看看當晚朱慧如進出監控時的狀態。”
一小時後,林奇站在刑技中心的一台電腦前,旁邊的小宋指著電腦道:“林哥,這段監控有點意思。10點19分,朱慧如提著外賣,經過監控,走向河邊方向。10點20分,也就是她離開監控一分鍾後,有個男人步伐很快地跑過監控,也朝河邊方向去。10點42分,那個男的背著朱慧如再次出現在監控中,往小區的方向走。”
林奇微微眯著眼,轉過身,計算了一番,道:“監控到河邊案發地的距離是五六百米,看著朱慧如的步行速度,走過這段路大約需要三分鍾。扣除來回的兩段三分鍾,也就是說,朱慧如在河邊大概待了十七分鍾。嗯……待十七分鍾,可真夠長的啊。徐添丁對她動手動腳,兩人發生紛爭,怎麽都用不了十七分鍾吧。”
旁邊的小李道:“我記得她說腳摔傷後,在路邊待了一陣子,也許是她在路旁看傷耗費了不少時間呢?”
林奇道:“可是那樣的話,路過的人應該會注意到路旁有個女人受傷了,可是你們走訪的周邊群眾中,有人提到過這個情況嗎?”
小李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這也不能表明她撒謊啊,那個時間點本來經過那條路的人就很少。”
林奇道:“既然人少,那就更容易注意到旁邊有人受傷了。”
小李道:“也許有看到的人,我們走訪中還沒問到。”
林奇道:“和朱慧如在一起的這名男性你們有問過嗎?”
小宋道:“她早上說是一位朋友見她摔倒了,看她沒法走路,把她背回家的,具體情況我們沒詳細問。”
林奇道:“那名男子第一次出現在監控中時,步伐很快,仿佛急著去幹什麽事,嗯……這個男的需要好好調查一番。這案子的凶手把人捅了三刀,並且把屍體拖進樹林裏,還用了一些銷毀證據的手段,本來我覺得一名女性做出這種事的可能性太低,現在加上這個男人,嗯……那就可以辦到了。”
“不過這男的身上沒血,”小李道,“古法醫說凶手連續刺了死者三刀,其中一刀刺在心髒,拔刀時必然會有大量血液噴出,濺到他身上。”
林奇看了他一眼:“監控裏光線不好,你怎麽看得出他衣服上沒有血?”
小李道:“如果他身上沾了血,從這條路上經過,肯定有路過的人會看到的呀。”
林奇點點頭,身上沾了不少血,就算在晚上,也很容易被身旁路過的人注意到。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朱慧如身上,她穿著件看著像黑色的小襯衣,不過她趴在那男子的背上,更無法判斷她身上是否沾了血。
也許……也許她身上有血,所以才讓男子背著,免得被人發現?
不過這樣的一個女人,捅徐添丁三刀,不至於吧。
他正猶豫不決,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他們倆不可能是凶手。”
林奇轉身,看到是古法醫,隨即問:“為什麽?”
“你忘了,徐添丁被殺的時間是10點50分,他打朋友張兵電話的時候。張兵很肯定,電話裏的聲音是徐添丁自己的,說明這個電話不是偽造的。而他們倆10點42分出現在監控裏,此後並未折返。當然,他們也可以在經過監控後,再繞其他沒有監控的路回到案發地殺人,但我剛看過地圖,即便從旁邊最近的路繞過去,除非是一路快跑,否則趕不及在10點50分重新回到現場殺人。也就是說,兩人有不在場證明。”
林奇頓時閉了嘴,徐添丁被人襲擊發生在打朋友張兵電話時,電話時間是10點50分,可是朱慧如和那個男人,在10點42分前就離開了,此後無論如何也來不及回去殺人。這幾乎是個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啊!
古法醫接著道:“那個男的身份還不知道,不過光從朱慧如的情況看,她缺乏這次犯罪的能力。這次犯罪中,凶手破壞了大部分現場遺留的證據,包括死者的指甲。你應該記得死者的指甲裏全是泥吧?死者的指甲被凶手修剪過了,並且挖出了其中的泥垢,又插在泥中。這麽做的原因,恐怕是因為徐添丁與凶手發生過肢體衝突,徐添丁的指甲抓到過凶手的皮膚組織,指甲中留有凶手的DNA。但凶手清理了徐添丁的指甲後,我們就沒辦法提取了。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死者身上的血條,血條割得很精細,彼此間距差不多相等,這得花上凶手不少時間。我不理解的是,凶手殺人後留在案發現場,花費大量時間割劃出的血條,是否包含著某種意義。”
林奇皺眉道:“有可能是什麽意義?”
古法醫搖頭,道:“我不清楚。有些凶殺案現場,凶手會留下某些符號來傳遞某種信息,譬如電影裏放的一些謀殺案,案發現場會留下一些具有宗教意義的符號或圖騰。看最近的例子,市局一直在查的連環命案,死者口中都會插上一根利群煙。這次的死者上半身割滿血條,我翻查過很多案例資料,沒有類似記載,所以也無法判斷其含義。”
林奇有些不甘心地點點頭,道:“盡管這樣,明天我還是去找趟朱慧如吧,畢竟她在案發現場停留了大概17分鍾,受傷後蹲路邊卻沒有其他行人證明,我倒要看看她會怎麽解釋。對了,老古,凶器的形狀確定了嗎?”
古法醫拿出一張照片,道:“根據傷口的橫截麵圖做出的凶器模型,看著像把普通的水果刀,不是專業的殺人匕首。”
“水果刀?”林奇拿著照片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市公安局內,連環命案的調查依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陳法醫手拿一遝文件,走進趙鐵民的辦公室,道:“學校的力學模擬結果出來了,草地上留下腳印的那個人,體重在120~150斤之間,而死者孫紅運的體重有170多斤,所以腳印是凶手的,而不是孫紅運掙紮所留下的。另外,學校方麵說,從腳印的痕跡上看,也更像是拖行者的,而不是被拖行者掙紮留下的。這表明,凶手穿了孫紅運的涼鞋,把人拖到水泥地中間後,再把涼鞋給死者穿回去,當然,他在一路拖動孫紅運的過程中,走路時的足跡模仿了被拖行者掙紮的情況。既然能模仿得這麽到位,看樣子凶手相當專業,不隻是殺人手法,還有對現場的處理水平。”
趙鐵民拿過報告,看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這結果居然完全被嚴良說中了。當時案子剛發生,嚴良僅憑拖行痕跡沒凶手腳印一點,就下了這個判斷,嚴良果然還是當年那個嚴良。
不過既然如此,那麽嚴良的下一條判斷也成立了,孫紅運並不是被拖到水泥地後才被殺死的,而是一開始凶手就已經殺死了他,然後才把他的屍體拖到了水泥地中間。否則的話,如果孫紅運在這期間還活著,那麽拖行痕跡中,除了這個凶手自己模仿的腳印外,也會有孫紅運赤腳掙紮的腳印。但事實是沒有。
不過,凶手為何要這麽做?
他想了想,道:“那麽凶手的體形特征也出來了?”
陳法醫微微沮喪地搖搖頭:“留存的腳印太淩亂,並且是凶手在拖動一個大胖子的過程中留下的,學校方麵說凶手穿過綠化帶時,步履模仿了被拖行人掙紮的樣子,而綠化帶上的泥土,每天都會因水分含量的不同,導致受力狀態不同,因為不是案發當天直接做的實驗,所以隻能得出凶手身高數據是170~180厘米之間,體重在120~150斤之間,這個結果實在太模糊了。”
趙鐵民按住了額頭,這個結果確實沒多大幫助,大部分人的身高體重都落在這個區間內,這個結果隻是排除了凶手是個矮子或大高個的可能。
陳法醫又道:“但還有個結果與我們已知的線索似乎不合。”
趙鐵民肅然道:“是什麽?”
“我們在之前的調查中一直認為凶手是個左撇子。通常左撇子的人,左腿的力量也大過右腿,可是從現場的腳印看,右腿的著力點更深。”
趙鐵民全神貫注地看著陳法醫:“那又意味著什麽?”
“凶手也許不是一個左撇子,他在犯罪過程中故意顯得自己左手力量比右手力量大,偽裝自己是個左撇子。”
趙鐵民不太相信地問:“有這個必要嗎?”
陳法醫皺了皺眉,道:“這隻是我的一種猜測,通常情況下沒必要。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國內外犯罪過程中,倒有不少左撇子的人,故意偽造現場裝成右撇子的犯罪行為,這樣能增加警方的搜查範圍,並擺脫自己的嫌疑。可是從沒見過本身就是右撇子的人,故意偽裝成左撇子犯罪的。”
趙鐵民思索片刻,道:“你這個判斷可靠嗎?”
陳法醫很幹脆地搖頭:“不可靠,這算不上判斷,隻是我個人的一種猜測。左撇子的人也未必都左腿力量大過右腿。就像大部分人是右撇子,但其中也有人左腿比右腿強壯。”
趙鐵民噓了口氣,這說來說去各種可能性都有,純屬扯淡,啥結論都沒有嘛。
他想了想,又道:“整個拖行痕跡中,隻留下了一個人的腳印,現在證實這腳印是凶手的,而不是死者孫紅運的。也就是說,孫紅運在綠化帶旁邊小便時遭到襲擊,此時他直接被凶手殺死了,否則拖行過程中肯定會留下他赤腳掙紮的腳印,而不是他被拖上水泥地後,才被殺死的。這個結論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那麽另一點,水泥地上刻著的字,壓根不是孫紅運留下的,而是凶手寫的。凶手在水泥地上刻字,然後把石子塞入孫紅運的手裏,偽造成孫紅運死前留下來的。”
陳法醫想了想,點點頭:“沒錯。”
“新的疑問擺在我們麵前了,凶手為何要借孫紅運的手,寫下‘本地人’這三個字?”
陳法醫茫然不解地搖搖頭:“不知道,這個問題就像凶手為何要在死者口中插根利群煙一樣,想不出可能性。”
趙鐵民歎口氣,閉眼想了會兒,又睜眼道:“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兩種:一是凶手不是本地人,故意留下這三個字,讓我們把偵查方向轉向本地人,這樣他會更安全;二是凶手就是本地人,他是個內心特別自大的瘋子,覺得我們警方一直抓不到他,想給我們警方留些提示。嗯……這兩個可能性也都是扯皮,說了等於沒說。”
陳法醫猶豫著道:“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趙鐵民頗顯無奈道:“還能怎麽辦?隻能先找出當晚的那個變態佬,看看他會不會跟凶手有關了。”
打發走陳法醫後,趙鐵民重新陷入了思索,現在對直接抓捕凶手一點方向都沒有。今天的調查結果顯示,凶手對案發現場進行了多處偽造,能偽造現場留下來的線索的凶手,那注定不是一般人了。
盡管幾個點的偽造被他們識破了,可是發現的其他線索是不是偽造的呢?如果是……甚至如果發現的所有線索都是凶手偽造的——趙鐵民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心情煩躁地抿抿嘴,轉而重新翻看起關於變態佬的所有卷宗,又看了幾遍他親自去問的凶殺案當晚被猥褻的那名劉女士的筆錄,那天他就有種感覺,這份筆錄有問題,但想來想去想不出問題究竟在哪兒。現在他連看幾遍,心中始終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把卷宗放到一旁,把報案人做的每份筆錄形成圖像,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當再度回憶劉女士的筆錄時,他一個激靈挺起身。
沒錯,筆錄確實有問題!
他連忙把所有筆錄翻開來再次比對,問題出現了!
以往的筆錄中記載,那個變態佬每次猥褻完女性後,都拿著刀子對著受害人口頭威脅一番,然後囂張地大搖大擺地離去。唯獨這最後一份,也就是案發當晚的那次,劉女士描述那個變態佬在猥褻完她後,顯得很慌張的樣子,連忙逃走了。
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讓他很慌張?
傍晚,駱聞背著他那個斜挎包,出現在麵館門口。朱慧如一看到他,就先裝成不認識低下頭,後一想,重新抬頭,連忙朝他快速地使了個眼色。
駱聞沒有直接去看朱慧如,而是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朝附近打量了一圈,隨後才往店裏走去。
他站在牆壁的菜單前,佯裝看菜單:“嗯……吃個什麽好呢?”
朱慧如湊過來,低聲道:“今天警察找過我了。”
駱聞微微一笑,點點頭,隨即叫道:“還是牛肉麵吧,嗯……不知道你們店送不送外賣?我現在還有點事,最好能做好送過來。”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道:“沒問題,您把地址告訴我,等下就送去。”
“哦,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了。”駱聞報了住址,隨後走出了麵館。
回到家後,又過了十多分鍾,門鈴響起,駱聞開門,朱慧如拿著外賣站在門口。
駱聞招呼道:“進來吧。”
這時,那條小土狗跑了過來,對她汪汪低叫了兩聲,又跑到沙發旁躲起來。
朱慧如開心地看著小狗:“呀,它的傷完全好了啊,會跑了!”
駱聞微笑地望著小狗,道:“是啊,好得很快,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說完,他背過身,目光有些黯淡。他想到八年前,幾乎是完全相同的一條狗,也是受傷了,也是沒過幾天就痊愈了,活蹦亂跳的——就像現在這樣。那時候他女兒可高興了,跟著媽媽一起把小狗洗得幹幹淨淨,抱在手裏玩。駱聞看到總是把小狗搶過來,說狗髒,小孩子抵抗力差,要生病的。他女兒最拿手的就是馬上哇哇大哭,駱聞隻好無奈地把小狗還給她。
他想起往事,各種情緒交織著,眼眶也不覺濕潤。如果時光能定格,那該多好。
他輕聲吐了口氣,抿了抿嘴,把思緒拉回當下,收斂了情緒,給朱慧如倒了杯水,道:“今天什麽情況?你慢慢說。”
朱慧如把早上的對話盡可能詳細地還原,告知駱聞。
聽完,駱聞笑了笑,道:“很好,就是這樣說,你做得很對。對了,早上你也是穿的這條褲子嗎?”
“是啊,是您讓我這幾天都穿長褲的。”駱聞當晚因時間緊迫,並未把所有吩咐他們要去做的事的原因告訴他們,不過朱慧如和郭羽都一五一十、完完全全地照做了。
駱聞點頭道:“那就好,現在傷口怎麽樣了?”
“已經結痂了。”
“嗯……方便的話,能否讓我看一眼?”
“當然。”朱慧如去卷褲腳,可是傷口在膝蓋,牛仔褲卷不上去,朱慧如尷尬道,“我……我去衛生間換一下褲子?”
駱聞連忙搖頭,道:“不用了,你一個女孩子在我房裏換褲子,太不合時宜,否則我就成怪叔叔了。”駱聞做了個鬼臉,又道:“褲腳卷起來,我看個大概就行。”
朱慧如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她對這位中年大叔的信任更深了一層。因為她看得出,大叔的幫助並不附加其他齷齪的企圖。
她盡量卷起褲子,駱聞看了眼大概,隨即道:“現在氣溫高,傷口愈合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對了,傷口發癢嗎?”
“挺癢的,我又不敢撓,好難受。”
駱聞點點頭,道:“那麽,從明天早上開始,你就穿短裙子吧,把膝蓋露出來。不過明天你要包塊紗布,不是把全部的傷口都包進去,而是要留出一截讓別人能看到。後天紗布也不要包了,塗點消毒藥水。”
“好的。”
“對了,你腳腕處的扭傷呢?”
“就是昨天還有點痛,今天幾乎全好了,我感覺不到痛。”
駱聞歎息一聲:“真糟糕,好得太快了。都怪我那天下手不夠重,最理想的情況是腳筋腫起來,這樣更能解釋當時走不了路,需要人背的狀況。不過嘛,筋扭到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旁人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還痛不痛。那麽你接下來這幾天,盡量還是走路瘸著點,慢慢地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朱慧如連連點頭:“我明白,不過我有點不懂,為什麽這兩天要穿長褲子,明天開始穿裙子?”
駱聞道:“抱歉,那天沒有足夠的時間跟你解釋。警察第一次找你時,你告訴他們你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警察一定會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受傷,來判斷你是否撒謊。可是如果你穿了裙子,讓警察一眼看到傷口,笨警察當然不會發現問題,但遇到敏感的警察,尤其如果是女警察,她們有生活經驗,通常女生腿摔傷了,會穿長褲掩飾傷口。今天警察找過你了,看到你穿長褲,稍一想就會覺得你的狀態很符合常理。而他們接下去再來找你時,你穿裙子,貼上紗布。這是因為夏天傷口愈合時會特別癢,穿長褲會非常難受。但紗布外依舊要暴露一點傷口,讓他們看到你確實受傷了,沒撒謊。再之後,傷口結痂開始脫落,自然用不到紗布,沒幾天就會好了。”
朱慧如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原來是這樣!”
駱聞道:“你今天見過郭羽嗎?”
“剛才你走後不久他來的,我跟他說警察今天找過我了,我先來找你,他說他晚點再來吃夜宵跟我商量。”
駱聞道:“好的,那麽你待會兒轉告他,警察未來幾天內,很可能會分別找你們倆了解情況,一切按計劃進行。另外,再重複提醒一遍,你們兩人不管有多緊急的事,都不要相互打電話或發短信。”
第二天早上,麵館剛開門,林奇就帶著小宋走進店裏。
朱福來看到他們,連忙迎出來:“警察同誌,我們店裏沒早點,等中午來吧。”
林奇笑了笑,道:“我們不吃早點,我找朱慧如聊點情況。”
朱福來臉上頓時流露出了緊張:“又是……又是那個小太保的事?哎喲,他的死跟我們沒關係啊,那天晚上他要了份蛋炒飯,讓我妹妹送去,我妹妹送去後,他動手動腳,還害得我妹妹逃跑時摔了一跤,摔得可厲害了。”
“是嗎?”林奇不置可否地說了句,打量一眼朱福來,他的腿一條長一條短,是個瘸子,而且是個實實在在的瘸子,不可能是偽裝的瘸子。這表明視頻裏的那個男子並不是朱福來。他是瘸子,也能解釋為什麽外賣是朱慧如送的,而不是他去送。
這時,朱慧如聞聲從廚房裏出來,看見他們,微微皺起眉頭:“警察同誌,昨天還沒問完嗎?”
林奇微笑道:“很抱歉又來打攪了,因為你是最後一個見過死者的,所以還有些細節要麻煩跟你核實一下。”他看到朱慧如臉上露出不悅,忙補充道:“麻煩你真不好意思,不過配合我們警察的工作也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嘛。”
朱慧如隻好應道:“那當然,那當然。”
“對了,今天能不能換個地方談?”林奇盡管口中問得很客氣,但臉上的神情卻是不容對方拒絕的樣子。
朱慧如小心道:“去哪兒?”
“嗯……就帶我們去趟河邊吧,把當時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再跟我們說一遍,對我們的調查有幫助。”
“好吧。”朱慧如低著頭,有些緊張地向外走。
“咦,”林奇好奇地打量著她,道,“你的腿好了?”
朱慧如本能地一頓,這才突然意識到她這幾步路走得偏快,因為扭傷部位已經完全不痛了,她一時緊張,忘記了駱聞讓她繼續瘸幾天。
從今天這警察一來他們店,她就感覺這人與昨天那兩人完全不同。昨天那兩人她很明顯感覺到是兩個經驗不足的新手,可今天這個人,每次說話的舉手投足,都讓人感覺此人似乎什麽都知道。而且今天這警察肩上的警銜,比昨天的高,盡管她看不懂警銜所代表的級別,不過她能肯定,這人一定比昨天那兩個人級別高。看來這是個難應付的角色。
朱慧如不清楚是自己心虛還是正確的感覺,她覺得這人從一進店開始,就在觀察試探她了。
如此想著,她心中更加緊張,但駱聞教她的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一定要表現自然的觀念已經根植在心。
聽到林奇這麽問,她隻好隨機應變,轉過身道:“腳脖子不太痛了,基本可以走了。”
林奇點點頭:“那好得挺快的,大前天晚上扭的腳,那時都不會走路了,今天就不痛了嘛。”
朱慧如此刻壓根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好敷衍地笑了一下。
林奇又道:“你膝蓋的傷怎麽樣了?”他注意到朱慧如膝蓋上貼著紗布,紗布下方露出一小截已經結痂的傷口。
朱慧如按著駱聞的吩咐,原模原樣回答:“已經結痂了,估計這幾天差不多就好了吧,現在不痛,就是很癢。”
她正警惕著林奇還會問什麽,誰知林奇卻不問了,隻是說了句:“行吧,我們先去河邊,早點問完情況,我也不想多打攪你們做生意。”
說著,三人走出店,朝河邊走去。沿路上,林奇並沒問到具體案情,而是像聊天一樣問她是哪兒的人,什麽時候來杭市的,店開了多久,平時生意如何,等等。
到了河邊,林奇停下腳步,回過身,眼睛直直地打量朱慧如。朱慧如膽怯地避開,又覺得這樣不自然,隻好把目光轉向另一個警察小宋。
林奇道:“朱女士,你能把當晚的情況再重複一遍嗎?”
“嗯,我當時拿著外賣走到這裏,看到那個小流……那個人就站在健身器材上,”她向前指著最近的一台扭腰器,這確實是徐添丁當時站的位置,她繼續道,“我把外賣放地上,準備走——”
“等等,”林奇蘊含深意地笑了笑,“你忘記收錢了吧。”他注視著朱慧如的表情。
朱慧如沒做停頓,回答道:“他之前來我們店裏要蛋炒飯時,我說他以前好幾次沒付錢,不送。他扔了一百元,說前幾次包括那天的錢一起結了,非讓我送過來。”
林奇點點頭,看她的表情,似乎並不像撒謊的樣子——當然了,朱慧如這番表述就是當晚的事實,她沒有撒謊的必要。
“你接著說。”林奇示意。
“然後他就走過來,叫我先別急著走,到草地上坐坐,聊聊,一起喝啤酒,還說專門為了我買了啤酒。我不答應,他拉住我,強行把我往裏麵拖,我當然反抗了,但是他力氣大,我沒掙脫開,被他拉進裏麵的草地上。”
“具體哪裏?”
朱慧如帶他們走到草地上一處,這裏是當晚案發點的另一個方向,指著道:“大概這裏。”
“好,你接著說。”
“然後他就對我動手動腳,我隻能拚命反抗,和他打在一起。費了好大力氣,我總算一把推開他,馬上一邊向路上逃,一邊喊救命。他在後麵追,這時幸好我一個朋友路過,他看我跑到人行道上了,又有人過來,就沒繼續追了。結果我快跑到馬路邊時,摔了一跤,就成了現在這樣。之後他發生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你和他發生衝突的時候,那盒外賣放在哪裏?”
“我剛到這裏的時候,就放地上了。”這當然也是實話。
“你摔倒的地方還記得嗎?”
“當然,那裏有塊尖銳的石頭絆了我一下。”朱慧如帶他們走到一塊薄片狀的石頭旁,石頭插在泥土裏,鋒利的一側朝上,這是當晚他們按照駱聞的吩咐做的。
林奇蹲下身,從口袋裏摸出手套,把石頭拔出來,仔細看了一圈,尖銳的鋒口上隱約有血跡,他把石頭裝入物證袋,交給小宋,隨後又道:“你朋友叫什麽名字?能把他的聯係方式給我們嗎?”
朱慧如照做,把郭羽的姓名和電話報給了小宋。
林奇又道:“你記不記得,你和徐添丁發生衝突的時間,大概持續了多久?”
“大約……”朱慧如做出回憶狀,“幾分鍾吧。”
“具體多久呢?”
“也許四五分鍾這樣。”
“你受傷後,你和你朋友直接回去了嗎?”
“沒有,那時我感覺腳扭了,而且膝蓋流了不少血,走不了路。我又怕那個……那個人追來,所以就和郭羽一起到了馬路對麵先弄腳,後來才回去的。”
“你和郭羽在這裏待了多久?”
“嗯……挺久的,有十來分鍾吧。”
林奇微微咬了下牙齒,對方今天的回答似乎沒有任何漏洞,她和徐添丁的衝突發生了四五分鍾,在路旁跟郭羽一起待了十來分鍾,這樣合起來的時間剛好符合大概停留十七分鍾的結果。難道她真和案子沒一點關係?
他又問:“既然小太保對你企圖不軌,你當時為什麽沒報警?”
“報警?”朱慧如冷笑一聲,“報警有什麽用啊,就算派出所抓了他,沒幾天就放了。那個人過幾天肯定要來店裏搗亂報複的,我們做點小生意的,哪兒敢惹事,隻能忍氣吞聲啊。”說著,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林奇微微有些尷尬,老百姓遇事不敢報警,說到底,還是警察的問題咯。他想了想,道:“對了,你和郭羽在路旁停留這麽久,其間有其他人路過嗎?”
“有啊。”
“你還記不記得有誰路過這裏?”林奇心裏想著,隻要她說出誰路過,回頭再核實一番,隻要能確認朱慧如當晚確實受傷,在路邊待了十多分鍾,那麽她的嫌疑就完全沒有了。
朱慧如搖搖頭:“不記得了啊,沒看到認識的人啊。”
林奇心裏想著,這個回答也實屬正常,因為如果一個陌生人從你身旁經過,別說幾天後了,幾小時後你就記不起來了。
他稍微思索片刻,馬上心生一計,試探道:“當晚路過的人裏,有沒有一個人牽著兩條狗從你們旁邊走過?因為我們調查問到一個居民,他說他當晚遛狗,看到路旁有一男一女,不知道是不是你們。”
林奇的這段話是捏造的,他在等待著朱慧如的回答。他們調查時根本沒問到有一個人出來遛狗,如果朱慧如迎合他的提問,說好像看到了,那麽朱慧如的嫌疑就很大了。
誰知駱聞早就反複叮囑過她和郭羽,切記不要站在警察的角度思考問題,也不要去完善警察的疑問,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對於無法判斷的事,一律回答不知道。她想了想,道:“好像沒注意呀。”
林奇點點頭,想起了唯一一個帶有指紋的啤酒罐,最後問了句:“你碰過徐添丁的啤酒嗎?”
“沒有,他要我喝,我一口都沒喝過。”
“不,我是說,你的手碰到過啤酒罐嗎?”
“沒有。”
“對了,那天晚上你穿什麽衣服?”
“嗯……紫色的小襯衣。”
朱慧如的這個回答也和監控裏顯示的一樣,證明她沒有撒謊。林奇想了想,道:“能把衣服暫時借給我帶回去看下嗎?”
“這個……”她猶豫片刻,故意裝出不解的樣子。
“你放心,我們是例行調查,衣服會還你的。”
“那好吧。”
隨後,林奇跟著她來到她小區的住所,拿了她那件襯衫,和小宋一起離開。
等走遠後,小宋道:“林隊,朱慧如應該沒嫌疑了吧?”
林奇撇撇嘴:“回答得倒是滴水不漏啊。”
“這麽說,你還在懷疑她?”
林奇也不置可否道:“她剛剛表情一度有點怪,很不自然,我有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她在撒謊。”
小宋並不這麽認為:“麵對警察的詢問,大部分人都會緊張的吧,尤其這是命案,如果她一點都不緊張,那才更像裝的呢。還有啊,現在基本情況已經清楚,徐添丁是為了調戲朱慧如,所以故意叫了外賣,還買了一袋啤酒,朱慧如對徐添丁的描述完全符合當前的調查結果。屍檢結果顯示,徐添丁胃裏有蛋炒飯。朱慧如剛把蛋炒飯送來時,徐添丁既然想非禮她,那麽他肯定不會去吃蛋炒飯。一定是等朱慧如走後,他自覺無聊,才開始吃的。並且朱慧如和郭羽在10點42分前已經離開現場,徐添丁死於10點50分,他們倆有不在場證明。”
林奇沒有表態,隻是道:“好吧,那就接著去跟郭羽了解一下情況,如果兩人的表述沒出入,那麽看來命案就跟他們倆沒關係了。”
另一頭,朱慧如獨自走在回麵館的路上時,心髒劇烈跳動著,今天這一關看樣子又闖過去了,但願以後警察不會再來了吧。她在心裏默默祈禱。
區公安分局的一間辦公室內,小李道:“古法醫鑒定了朱慧如的襯衣,衣服上沒找到血跡。”
“哦。”林奇點點頭。
小李又遞給他一份文件:“這是整理後的郭羽的筆錄,他和朱慧如的供述完全一致,沒有任何出入。當晚他從公司加班回來——關於他加班這點,得到了單位的證實。後來他在麵館吃東西,其間徐添丁過來,扔下一百元錢,要朱慧如送一份蛋炒飯去河邊——這點與朱福來的描述也是一致的。朱慧如離開後,他越想越替朱慧如擔心,怕她出事,所以跟過去看看。剛到河邊時,找了一圈沒看到人,過了四五分鍾看到朱慧如從裏麵草地上跑出來,徐添丁在後麵追。快跑到路上時,朱慧如摔了一跤,他趕緊上去扶。徐添丁看到有人過來,就沒繼續追,退回草地後麵了。因為朱慧如這一跤摔得很厲害,走不了路,兩人待在對麵馬路邊查看傷勢,他說持續了十來分鍾,朱慧如揉了很久腳脖子,還是走不了路,最後兩人商量了一下,郭羽把她背回去了。這段時間內,他說肯定有人經過,不過他不記得具體是誰,因為路過的人他都不認識。他們倆都是外地人,原本附近認識的人就很少。”
“是嗎?”林奇思索了一下,道,“他是朱慧如的男朋友?”
“不是。”
“不是?那他跟到河邊去幹嗎?又把她背回來?”林奇道。
小李道:“根據其他人對他的描述,郭羽平時就是個膽子比較小的人,我們跟他麵對麵交流時也感覺到這點。他一開始說隻是單純的普通朋友,後來在我們再三追問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說他喜歡朱慧如,請我們保密,不要告訴她。”
林奇道:“你覺得他的解釋靠譜嗎?”
“靠譜,我們跟他同事側麵了解過,他就是這麽個性格。另外,我們根據他的口供,又去調查過了,案發當晚大概11點,郭羽去了小區旁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紗布和跌打藥水,這也和朱慧如的受傷情況相符。而古法醫說凶手殺死徐添丁後,花了至少有半小時在屍體上割出血條,這種事,朱慧如這個女孩子肯定做不出,郭羽11點左右在便利店買紗布和跌打藥水,有店內監控做證,顯然他沒犯罪時間。”
林奇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兩個人的調查看似都沒問題,唯獨朱慧如早上一瞬間不自然的表情讓他印象深刻,這隻是因為麵對警察盤訊而緊張嗎,還是因為心裏有鬼?
小李道:“林隊,這兩人口供與事實相符,並且兩人沒有犯罪時間,這條線可以先放下了吧?”
林奇隻能應道:“暫時考慮其他可疑人選吧。”
這時,手下另一小組的人走進辦公室,一人道:“林隊,我們拿古法醫給的凶器橫截麵圖找了一圈,找到了這種水果刀。”他把手裏的一把刀遞給林奇:“這種水果刀在案發地附近幾個小超市和小賣部都有售,沒法追查銷售記錄。”
林奇接過刀,看了幾眼,放到桌上,抬頭道:“最近和徐添丁有過矛盾的人選調查得怎麽樣?”
“我們主要問了徐添丁的好朋友張兵和另外幾個小流氓,這幾個人幾乎天天跟徐添丁一起玩。據他們的回憶,我們大致列了一些近期跟徐添丁結仇的人選,有十七八個。徐添丁這小子真是不安分,這十七八個人裏,有被他打的,有被他欠錢不還的,甚至還有徐添丁虐待一條狗,那條狗被幾個好心人救下來,最後徐添丁開口要三百元才肯把狗賣給對方,這樣的人也登記了。這隻是最近的,久一點的比如徐添丁收了誰保護費,打了誰,去吃飯不給錢這種事,根本沒辦法統計了。”
林奇皺著眉道:“這人際關係真夠複雜的,沒辦法,我們隻能一個個去核實了。”
“現在調查下來,我個人覺得最可疑的是當晚大排檔前被徐添丁打過的一名男子,我們找他談過,他說當晚回家後,自己一直待在家裏,但能證實這點的隻有他女朋友一人。可他態度很堅決,說自己不可能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而去殺人。林隊,你看是否有必要把他帶到局裏來審?”
林奇無奈道:“無憑無據就把人帶局裏來,那名單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帶回來了。如果案子和他無關,小心他投訴我們。”
那人無奈道:“那怎麽辦?”
“還是靠側麵調查,從他女朋友著手問,如果他是在撒謊,就把你們的預審經驗用上,謊言很容易被揭穿的。”
“也隻能這麽辦了。”
林奇拍拍手,道:“行吧,大家今天都累了,已經到下班時間了,先回去休息吧。”
打發完其他人後,他帶上那把水果刀,離開了辦公室。
傍晚,正是飯點,是城中村周圍小飯店生意最好的時候。
駱聞背著個斜挎包,來到麵館門口。店裏生意很好,已經坐滿了人,他正想離開,看到郭羽正坐在裏麵,朝他使眼色。他照例站在原地,仿佛不經意地巡視一遍四周,沒有發現異常,也沒人跟蹤,他若無其事地步入麵館,叫了一碗麵,隨後坐到郭羽的旁邊。
他剛坐下,郭羽就迫不及待地道:“今天警察找過我了。”
駱聞不動聲色地笑了下,他知道郭羽這一關已經過去了,否則就不會在這裏吃麵了,隨即低聲道:“今天警察也找過我了。”
郭羽大驚:“怎麽……怎麽會找到你?”
駱聞連忙使個眼色讓他別激動,平靜地笑了笑:“警察正在圍繞那個人的人際關係做調查,想摸排一下最近跟他結仇的人。”
沒等駱聞說完,郭羽就打斷道:“你……你怎麽會跟他結仇?”
“你忘了嗎?那天我買了那個人的狗,花了三百元。”
“這……這也算結仇?”
“那一定是警察讓那個人的同伴盡可能回憶潛在的結仇對象。警察大概是覺得我花了三百元買狗很虧,說不定心裏會記恨,隨後找到了我。”
“他們怎麽找到你的?”
駱聞道:“我問警察是怎麽聯係到我的,他們說問了朱福來,當天朱福來也在場,肯定記得我,而且我叫過幾次外賣,留了電話。”
郭羽緊張道:“他們找到你,你怎麽說的?”
駱聞很輕鬆地道:“那時我剛好在家,就約了他們到我家小區樓下見麵。他們問我案發那天晚上在哪兒,我回憶著說應該在外麵閑逛。我明白他們的來意,直接挑明告訴他們,花三百元買狗,不是那小子強賣給我的,而是我自己主動提出的,這點現場所有人都可以證實。另外,我跟那個人無冤無仇,而且收入還不錯,不可能為了三百元懷恨在心,就不要浪費彼此時間了。我給他們看了我的工作證,他們馬上信服了。”盡管郭羽不知道駱聞的工作到底是什麽,不過看他這麽有錢,單位一定是很好的,所以警察看一眼他的工作證,就相信他不可能為了三百元冤枉錢殺人。
駱聞又道:“你呢,你那邊怎麽樣?”
郭羽道:“一切按您說的辦,他們也相信了。”
“他們問了你和朱慧如的關係嗎?”
“問了。我按您說的,先說是普通朋友,在他們的追問下,才說我喜歡她,請替我保密。聽說他們後來還找我同事了解情況,問的大致是我的性格之類的。”
駱聞笑著看他一眼:“你說話的情緒到位嗎?”
郭羽總算笑了出來:“我覺得我表現不錯。”
駱聞點點頭:“那很好,估計接下來就沒事了。”
郭羽有些難以置信:“這……這就結束了嗎?”
“對,我想今後警察應該不會再找你們了。即便還來問,依舊回答這番話就行。對了,朱慧如呢,送外賣去了嗎?”
“是的,我剛來時她在的,後來出去送外賣了。她跟我簡短說了下,她那邊也過關了。”郭羽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
駱聞道:“別笑得這麽明顯。”
“哦,是的。”郭羽連忙收斂了笑容。
這時,門口走進來一個人,不過那人穿著便服,駱聞和郭羽並不知道他是警察。
林奇下班後,換上便服,獨自再度來到案發地點,望著散發臭味的小河,心中百感交集。
一起原本稀鬆平常的小流氓被殺案,搞得他異常頭大,各種線索交織在一起,他覺得整個腦子被填滿了。
以往他也處理過幾起流氓混混被殺案,幾乎都是幾天內就順利破案,並抓獲凶手的。一般這種案子,凶手的水平低得很,現場粗陋,線索一大堆,就算是在線索少的情況下,通過人際關係排查和問詢,也會在極短時間內確定嫌疑人,這類嫌疑人的心理素質很低,看到警察找上門,馬上就露出要被抓到的表情。
可是這次案子的對手,顯然不同。
首先,對方舍得用幾萬元當誘餌,吸引路人進來破壞案發現場,這種手法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
其次,凶手在殺人後,還把屍體拖入樹叢,停留在現場至少半小時,精細地用刀在死者身體上割出一圈圈血條。這有什麽目的不可知,但僅憑凶手殺人成功後,還在原地停留半小時以上,足以證明對方心理素質極其好。
凶手把腳印清理了,同時,他還擦去了啤酒罐上的指紋。這動作顯示啤酒罐上本來應該有凶手的指紋,所以他才有必要這麽做。可是這啤酒是徐添丁買來準備勾引朱慧如用的,並不準備招待其他人,朱慧如走後,到底是什麽人來到徐添丁麵前,在什麽情況下碰觸了這些沒喝過的啤酒罐呢?他想象不出任何一種可能的場景。
如果朱慧如是凶手,倒是容易解釋啤酒罐這一點,她在和徐添丁發生爭執時,碰觸過了啤酒罐,事後自然要擦掉指紋。可是徐添丁是在朱慧如離開後才被殺的,監控探頭不會騙人,她和郭羽都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並且郭羽11點左右還去過便利店,連割血條的時間都沒有,他們倆的口供沒看出任何問題。
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對此,林奇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他在河邊站了一會兒後,感覺肚子有點餓,轉頭朝城中村方向走去,他知道那裏有很多小飯店。
來到“重慶麵館”外,林奇走了進去,店裏隻有朱福來一人在忙,雖然郭羽也在裏麵坐著,不過給郭羽做筆錄的是林奇的手下,林奇並不認識他。
朱福來看到林奇,認得他是早上的警察,連忙跛著腳走過去,有些驚慌,道:“警察同誌,您是吃點什麽,還是……還是要問……”
郭羽和駱聞聽到“警察”兩個字,都不禁偷偷朝對方瞧去。
林奇道:“來碗肉絲麵吧。”他剛想找個位置坐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拿出一把水果刀,道:“老板,幫忙看一下,你見過這種刀嗎?”
朱福來看了一眼水果刀,臉上露出了一絲警覺:“這……這不就是普通的水果刀嗎?問這個做什麽……是……是和案子有關?”
林奇微眯著眼打量他:“嗯,有沒有在哪裏看過這種刀?”
駱聞心中暗笑,隻要朱福來把店裏的水果刀拿給對方,那麽朱慧如的嫌疑就更能徹底排除了。
因為店裏的水果刀是駱聞事後重新買來給朱慧如的,殺人的刀由於刺入了人體肋骨,刀刃上必然有磨損,和新的水果刀在專業人士眼裏是完全不同的。
由朱福來這個毫不相幹的人提供給警察這條線索,最好不過。
誰知朱福來接下去的回答讓駱聞大跌眼鏡:“從沒看到過。”
林奇盯著他的表情半天,最後和氣地笑了笑,在駱聞他們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找個位子坐了下去。
正當駱聞想不明白朱福來幹嗎要撒謊時,送完外賣的朱慧如回到了店裏,她還沒走到裏麵,林奇就站起身,把她拉到一旁,道:“朱女士,你有沒有見過這種水果刀?”
朱慧如故作不解道:“這和案子有關嗎?這就是普通的水果刀啊。”
“嗯,凶器就是這個,我們正在周邊走訪,碰運氣找找這種水果刀的來源。”林奇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眯著眼:“嗯……看著挺常見的,哦,對了,好像我哥以前買的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應該放在抽屜裏吧。”
頓時,駱聞緊閉著嘴,臉色很難看。
朱慧如轉身來到抽屜旁,翻找了一陣,很快就拿出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水果刀,正是駱聞給她的那把。
駱聞心中歎息,糟了,這下兄妹兩人的答案鬧矛盾了。
林奇接過她的這把刀,簡單看了幾下,刀口嶄新,毫無磨損,憑他的經驗立即就能判斷這把絕不是凶器,不過這兄妹倆的回答……他微微眯眼,道:“你們這把刀好像沒用過?”
朱慧如道:“是啊,以前買來是想削水果的,後來好像就一直扔抽屜裏沒用過。”
“這把刀什麽時候買來的?”
“嗯……一兩個月前了吧,我哥買的,我問下他——哥,你出來一下,這把刀什麽時候買來的?”
駱聞一聽,頓時覺得更糟糕了,朱福來自己買的刀,怎麽會說從沒見過呢?
朱福來從廚房裏出來,臉上表情明顯帶著幾分尷尬,他咳嗽一聲,道:“這刀哪兒找來的?”
朱慧如道:“抽屜裏的呀?”
朱福來連忙道:“哦,對的,這刀是我從對麵小超市買的吧,好像買來有兩個月了,一直放著沒動過,我都忘了。”
“這樣啊。”林奇飽含深意地笑著點點頭,把刀還給了朱慧如,又坐回了位子上。
這時,駱聞吃完麵條,站起身,走到朱慧如旁,道:“老板,多少錢?十元是吧,給。今天麵真不錯,晚點我再叫份外賣。”
駱聞打開門後,朱慧如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顯得很緊張。駱聞朝她點下頭,道:“進來吧。”
進門後,朱慧如一直低著頭,不敢坐下。
駱聞給她倒了杯水,耐心道:“怎麽了?你哥今天是什麽情況?”
“我……我也是後來等警察走後才知道的,我哥……我哥說他以為小流氓是我殺的。”
“怎麽會這樣?”駱聞皺起眉頭。
“他說那天晚上我過了這麽久才回來,而且又摔傷了,第二天知道小流氓在那裏死了,被刀捅死的,他說……他其實看到我出去時拿走水果刀了,又見警察找了我,他以為……他以為人是我殺的。所以他想替我掩飾,故意說沒見過這把刀,才……才反而弄巧成拙,都怪我不好,對不起,都怪我不好!”說著,朱慧如抽泣了起來。
駱聞抿著嘴唇,來回走動了幾遍。
“這個警察不像新手,從他的問話狀態可以大致判斷。”他回憶著那個警察當時的言行舉止,如此說道。
朱慧如哽咽道:“早上也是他找的我,我感覺……我感覺他一直在懷疑我。”
“他懷疑你?”駱聞停下腳步,轉過頭,道,“他早上都問了你什麽?”
朱慧如原原本本地把早上的情況詳細描述了一遍。
“你的回答沒問題,”駱聞很肯定地說,“也許……是不是你當時表現出緊張的樣子了?”
“有……有一點。”
駱聞思索著道:“隻要稍微專業點的刑警,到現在一定已經查過監控了,如此一定知道你和郭羽都有不在場證明,並且從屍體檢查上,會發現你們缺乏足夠的犯罪時間。我看今天這個警察是專業的。嗯……我明白了,他懷疑你隻是感覺上的一種懷疑,並不是基於證據的判斷,應該是你表情不自然引起了他的懷疑。對,是這樣的,如果有任何蛛絲馬跡能證明你與案子有關,他就不會采用這種上門假意找你幫忙提供線索的方式試探,而是直接把你傳喚過去了。沒關係,不用擔心。”
朱慧如擦拭了眼淚:“真的……真的沒關係嗎?”
“證據上他們是沒辦法懷疑你的,不過今天你和你哥截然相反的話,嗯……恐怕會讓警方繼續對你深查下去。”
朱慧如皺眉抱怨著:“都怪我不好,都怪我!還……也許還差點連累到您。”
“怪你什麽?”駱聞笑了笑,“怪你沒告訴你哥,你殺了人,好讓他也統一口徑嗎?多個知情人,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是多一分危險。如果真要怪,應該怪我,是我想得不夠周全,並未把你哥這個元素考慮進去。”
“不不,您千萬別這麽說。”
駱聞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不用再去思考怎麽會這樣,隻需要去想怎麽處理。放心吧,你和郭羽依舊很安全。也許再過一些時間,當警方發現這案子其實——”他頓了頓,把未說完的話吞了下去,轉口道:“到時自然會徹底放棄對你的懷疑。當然,你的回答沒問題,不過以後尤其需要注意麵對警察問詢時的語氣和神情。也許你躲在房裏多練習幾次,想象著警察最嚴厲的模樣會有幫助。隻要你的口供沒問題,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嗯……不過為了幫你們更早走出這道坎,我該打出第二張牌了。”
“是什麽?”朱慧如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你知道的信息越少越好,”駱聞摸了摸下巴,心中自語,“明天摸排對方住所,後天行動比較好。後天是星期五,郭羽上班,他那頭就不用管了,主要是朱慧如這邊。”
思索已定,他抬起頭問:“你白天通常都幹什麽?我是說除了做生意的吃飯時間點。”
“一般早上起得比較晚,起來後幫哥買菜、收拾東西,準備中午的生意,下午有時候睡一下,有時候去旁邊小商品市場逛逛,就這樣。”
“你平時會看電影嗎?”
“在電腦上看。”
“不,我是說會去電影院看嗎?”
朱慧如搖搖頭:“小時候看過,大了就沒去過了,我們家鄉以前的電影院很早就倒閉了。”
駱聞轉過頭望向旁邊的那條狗,苦笑道:“我也很久沒去過了,也許八年,也許九年了。”
“啊,為什麽您也不去?”朱慧如覺得他條件好,看起來又很空閑的樣子,應該想去就去呀。
駱聞咳嗽一聲,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道:“本想讓你後天一個人或叫上你哥去電影院看電影的,但既然你很多年沒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了,突然跑去看電影,會顯得不自然。嗯……好吧,你手機給我看下。”
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把手機拿了出來。
“這是你們店外賣用的手機吧?你自己有另外私人用的手機嗎?”
朱慧如拿出了另一個手機,手機很普通,但上麵精致地貼滿了閃亮的星星,一看就是小女生的手機。
駱聞拿過來,看了眼,道:“這手機買來花了多少錢?”
她不明所以:“一千二百元,這個……問這個做什麽?”
駱聞返身從包裏拿了一些錢出來,隨後突然用力地把手機擲到了地上。
朱慧如驚訝地“啊”一聲,忙去撿起來。
駱聞把錢遞給她,道:“這裏是兩千元,後天你去買個新手機。記著,你等下回去就告訴你哥,你手機摔壞了,準備這幾天重新買一個。這些錢,你不要讓你哥看到,免得他多慮。另外,你要去市區買,去市中心的手機大賣場,越大的越好,最好叫個小姐妹陪你一起去。多逛一些時間,晚點回來。你大概要在後天中午1點出發。”
“這……這是為什麽?”
“你不知道原因,麵對警察的問詢時,說的就完全是實話了,更安全。”駱聞笑了笑。
朱慧如把錢推回去:“不不,您已經幫了我們夠多的了,如果我這麽做是必需的,那我自己花錢買,我不能用您的錢。”
駱聞硬把錢塞給她,道:“拿去吧,這對我沒什麽的。”駱聞在一開始就為他們扔了兩萬五千元了,更不用說兩千元。
朱慧如惶恐不安道:“您……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幫我?”
駱聞露出毫無掩飾的微笑:“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抱任何其他的想法。我這麽做,對你們,我是救了兩個年輕的人對未來的希望,對我自己,也許是……嗬嗬,也許是某種意義上的贖罪,或者也是某種意義上對未來的希望。請見諒,我無法告知你我的故事,但我對你們沒有惡意。在這件事結束後,請忘記我這個人,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到我。”他誠懇地朝她點點頭。
朱慧如盡管不知道這位大叔口中的“意義”是什麽意思,不過她看得出,這位中年大叔,肯定不是壞人。如果他抱有其他想法,他早就有機會這麽做了。
刑偵支隊辦公區內,趙鐵民正急匆匆地往裏走,到了辦公室門口,楊學軍早就迎了出來,道:“你回來得可真夠快的。”
“廢話,你們把那變態佬抓到了,我一聽電話,就馬上趕過來了。”趙鐵民腳步不停,問道,“人在幾號房?”
“二號審訊室。”
“那家夥招了嗎?”
楊學軍搖頭:“沒有,他嘴巴很硬,抵死不承認,硬說不知道為啥我們要抓他。”
趙鐵民停下腳步,皺眉道:“抓進來了口風還這麽緊,該不會真抓錯人了吧?”
楊學軍笑道:“錯不了,在他車後備廂裏找到了匕首和帽子。我們正聯係幾名女性受害人,讓她們過來確認嫌疑人。”
“你們怎麽這麽快就抓到了?”
“我們查到一段兩頭都有監控的路段,從監控裏看到那個變態佬進去後,沒見他出來,不過他進去沒一會兒,監控就拍到一輛寶馬車開出來了,我們懷疑這是那家夥的車,就去調了車牌資料,根據他的住址馬上就把他抓獲了。”楊學軍表情有幾分得意。
趙鐵民點頭嘉獎:“嗯,你們這次幹得很好。”
“不過,現在還有件事有點麻煩。”
“什麽?”
“剛剛那家夥的老婆到局裏,還帶了電視台的兩個記者,說我們警察亂抓人,光拿了張逮捕令,也沒說原因,莫名其妙把她老公帶過來了,她要來討說法。”
“這樣啊……”趙鐵民眉頭皺了一下,公職人員最煩和媒體打交道,不過他隨即就笑逐顏開了,“你說那家夥不肯招?”
“是,從頭到尾就說幹嗎抓他,不過我看他表情裏透著心虛。”
趙鐵民歡快地道:“你去接待一下他老婆,說等下我帶他過來。”
趙鐵民問楊學軍拿了變態佬的基本資料,此人名叫江德輝,杭市人,四十一歲,家住城西一處高檔小區,開的是輛寶馬,看著是個有錢人。
趙鐵民快步走進審訊室,裏麵的手下跟他打了聲招呼,他點點頭,拉了條凳子坐下,道:“江德輝是吧?這幾個月來多起挾持猥褻女性案是你做的吧?”
江德輝立刻搖頭,道:“怎麽會啊,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趙鐵民笑了笑:“這麽說不是你做的?”
“肯定不是,我怎麽會去做這種事!”
趙鐵民很輕鬆地道:“那很好,你老婆在喊冤,而且還帶了電視台的兩個記者在外麵等你,我帶你出去,等下幾名女性受害人就會到了,讓她們指認一下,如果她們說不是你幹的,我們就馬上放你回去,再當著電視台記者的麵,鄭重向你道歉。”
江德輝聽到“電視台”這三個字時,臉唰一下就白了,再聽到受害人要過來指認時,他嘴巴開始劇烈抖動,說不出話。
趙鐵民笑了笑,道:“怎麽樣,帶你出去,在攝像機前還你清白吧?”
江德輝整個人頓時軟了下來,顫聲道:“能不能……你們能不能讓我老婆先回去?”
趙鐵民笑著攤開手,做出一副束手無策的表情:“你老婆是自己要過來的,可不是我們抓來的,我們公安沒權力要求她去這兒去那兒,沒辦法啊。”
“我……我……”他徹底不知所措。
“你肯交代嗎?”趙鐵民笑了笑,“配合一點的話,我們還會顧全你的隱私。看你老婆的樣子,看來她壓根不知道你會做出這些事吧?”
江德輝整個臉漲得通紅:“我……我,求你們千萬不要說出去,我……我什麽都交代。”
“很好,”趙鐵民對旁邊一名審訊員道,“把手機還給他,讓他跟他老婆打個電話。”
江德輝接過電話,深吸了一口氣,又歎了口氣,隨後撥給他老婆,借口說他有筆經濟案子,恐怕這幾天得待在公安局了,讓她不要鬧,先回去。
等他打完電話,趙鐵民站起身,跟兩名手下道:“問仔細了,等下把口供整理好拿給我。”說完走了出去。
趙鐵民回到辦公室不久,楊學軍進來道:“江德輝老婆接了個電話,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就自己跟記者說了一通,帶他們離開了。”
趙鐵民笑而不語,其實記者不離開他也能接受,近幾個月的猥褻案搞得滿城風雨,今天當著記者的麵做案情通報也不錯。不過考慮到案件偵查期尚有諸多不便透露的地方,所以才讓江德輝打發他老婆走人。
楊學軍又道:“剛剛兩名女受害人來看過,確認是他。不過我看他那時已經在交代了,口供錄得很順利,不知道怎的他突然就開口了。”
趙鐵民也不多做解釋,今天這家夥口供交代得這麽順利,一方麵還得感謝他老婆,居然帶著記者過來,顯然他很怕萬一電視台把他這個人播出去,犯的是這種案,他都沒法做人了。
現在唯一的麻煩在於,雖然江德輝已經確認是猥褻案的主角,可他到底是不是連環命案的凶手呢?
嚴良一早就下結論說他不是,趙鐵民心中各種情緒交雜,如果這麽個家夥就是連環命案的凶手,警察卻幾年沒抓到他,真像天方夜譚;可如果他不是連環命案的凶手,那麽接下來破案的方向還有哪條路可走呢?
很快,刑審隊的人帶著筆錄過來了:“江德輝對各起猥褻案供認不諱,隻是……隻是他完全不承認他殺了人。”
真的不是他?
趙鐵民抿抿嘴,道:“他的指紋取了嗎?”
“取了,比對後發現他的指紋跟凶器上遺留的不符。”
趙鐵民接過筆錄,翻到案發當晚的那段情況記錄,仔細看了一遍。
當晚,江德輝應酬完幾位客戶後已是晚上11點多,他獨自驅車來到文一西路,下車後戴上帽子做偽裝,在附近伺機尋找獨行的女性下手。其後遇到了那名在酒吧上班的女子,把她挾持到綠化帶中,持刀威脅並進行猥褻。他在**之後,正拉上褲子準備恐嚇幾句再離開,突然看到前麵的一排樹後站著一個男人,相距二三十米,加上天黑光線不好,無法看清容貌,但他記得這個男人大概是背著一個斜挎包。男子手上似乎還拿著什麽東西,但他看不清。他發現男子正慢慢向他走來,顯然是看到他了。此時他很害怕,來不及恐嚇女子,便連忙轉頭逃走了。
趙鐵民腦海中將當時的情節回放了一遍,難怪,當時他找受害女子錄口供時,就覺得口供不對勁。後來仔細分析後,發現之前的猥褻案結束時,歹徒都口頭恐嚇一番,隨後很囂張地大搖大擺地離開。而最後一次時,歹徒卻是匆忙逃走的。
原來是江德輝看到了真正的凶手,而且凶手還向他走來。
可是江德輝當時隻看到凶手向他走來,並未看到凶手殺人的過程。江德輝逃走後,受害女子也沒看到有人走出來,說明凶手見江德輝逃離後,並未追趕,自行走了。
趙鐵民唏噓一聲,心裏感慨,凶手向他走來,顯然是擔心謀殺被發現,江德輝也真夠命大的,如果當時他沒發現凶手向他靠過來,那他現在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從江德輝口中得知,凶手當時背了個斜挎包,可是這也沒多大用處。
之前的監控調查中,沒找出可疑人員,尤其對帶著包等可以存放物件的人員都詳細查了,全部排除了。光知道凶手當時背了個斜挎包,可他平時是怎麽樣的,總不會一直背個斜挎包吧。這點單薄的線索顯然對案子幫助很有限。
除這件事外,江德輝的案子跟命案就沒其他關聯了,江德輝的口供錄得很詳細,沒有隱瞞的成分。他承認威脅女性和在電梯裏大便都是他幹的,他說是因為工作、生活的壓力太大,他特別想幹點刺激的事。但他也知道幹刺激的事有風險,所以他猥褻女性時,並不是強奸,也不是要求對方為他**,而隻是當著對方的麵**,他以為這麽做情節很輕微,殊不知這同樣觸犯了刑法。他做這些事,顯然是有著嚴重的心理疾病,不過這案子接下來該如何處理,是否該為他進行精神鑒定,這些事趙鐵民可沒心思理會。他現在頭疼極了,命案的偵查工作迎來了最大的瓶頸期。
傍晚,麵館斜對麵,一輛警車緩緩停下。
林奇正要開門下車,小李指著麵館門前道:“咦,那不是郭羽嗎?他也進麵館了。”
“他就是郭羽?”林奇盯著一個瘦弱的眼鏡男走進麵館,他並不認識郭羽。不過大概是由於職業習慣,他記憶力很好,他記得昨天傍晚他來到麵館問水果刀時,前麵桌子上坐著的就是這個人。
林奇想了一下,道:“他每天都來這兒吃麵嗎?”
小李搖搖頭:“不知道,不過他說他暗戀朱慧如,大概經常來的吧。”
林奇點點頭,道:“那正好,本來也要找他錄指紋。”
隨即兩人下車,走進麵館。
此時麵館生意正好,裏麵坐滿了人,看到兩個警察進來,其他人都抬頭注目。郭羽獨自坐在最裏麵靠近收銀台的桌子上,看到警察,本能地低下了頭。不過這一幕逃不過林奇的眼睛,林奇望了他一眼,轉而裝作沒看到,走到收銀台。朱慧如強裝熱情地迎上來:“警察同誌,要吃點什麽嗎?”
林奇笑了笑:“不用,稍微再打擾你一下,我們錄個指紋,馬上就走。”
“錄指紋?”朱慧如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林奇哈了口氣,壓低聲音,卻故意又用剛好能讓郭羽聽到的聲音,道:“是啊,我們在現場找到了疑似凶手的指紋,按照調查規定,所有相關人員都要錄指紋比對一下。說來也真巧,你猜我們怎麽找到指紋的?”
朱慧如感覺對方是在試探,隨即道:“不知道啊。”
林奇解釋道:“現場留了幾聽啤酒,我們查過了,易拉罐上沒有指紋,而且有用布擦拭過的痕跡。顯然這是凶手幹的。不過我們在旁邊一棵樹後找到了一個空易拉罐,上麵居然還留了指紋,沒被擦過。原來那棵樹剛好把視線擋住了,想來是天黑凶手沒看到有個易拉罐在樹後的緣故了。”
朱慧如頓時心中一跳,她記得當時她把易拉罐摔地上後,伸手去撿,那位大叔讓她不要撿,說會幫她擦掉上麵的指紋,可是怎麽會有個罐子滾到樹後去了?
當時天太黑,她又緊張,壓根記不得當時的具體細節了。真的有個罐子滾到樹後沒被大叔發現嗎?還是……這隻是警察在試探?
她心中慌亂不已,但臉上兀自強裝鎮定,道:“嗯……那樣應該很快就能把人抓到了吧。指紋現在錄嗎?”
“對,現在錄。”林奇讓小李拿出一張印紙,讓朱慧如兩隻手都往上麵按。
朱慧如隻好照做。
隨即,林奇又道:“請你哥也來錄一下指紋。”
“我哥也要錄?”朱慧如道。
“對。”
朱慧如轉身進入廚房,說了一陣,朱福來抿著嘴,帶著古怪的表情走出來,隨後略顯緊張地在紙上印上指紋,又充滿關切地望了妹妹一眼,默不作聲地回到廚房去。
林奇微微一笑,給小李使個眼色,小李馬上轉到郭羽那桌,道:“咦,郭羽,你也在?我們調查需要所有相關人員錄一下指紋,麻煩了。”
郭羽有些勉強地朝他笑了笑,把雙手按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林奇帶著小李離開麵館,他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可疑,這幾個人的神情舉止顯得很可疑。他們似乎很害怕。一切就待今晚的指紋比對了。
警察走後,過了一小時,背著斜挎包的駱聞出現在麵館,他看著菜單正要點麵條,朱慧如走到他身旁,悄聲道:“剛剛警察來過,錄了指紋,我怕——”
駱聞立刻打斷她:“牛肉麵,我有事先回家,麻煩做好送過來。”
十分鍾後,駱聞開門,看到提著外賣的朱慧如,把她迎進來後,馬上關上門,道:“有話請盡快說,這幾天警察對你們高度懷疑,有可能會派便衣跟蹤,如果發現你在這裏停留時間過長,恐怕會產生更多的懷疑。”
朱慧如更顯緊張,結巴得開不了口。
駱聞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大概我的話嚇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沒……沒事。今天,就一個多小時前,昨天的那個警察又來了,他要錄指紋,錄了我、郭羽和我哥的。”
“你哥的?”駱聞微微一皺眉,馬上明白了,“當然,昨天你哥撒謊,他們自然對你哥也起了懷疑。不過這對你們倆沒有關係,畢竟你哥和案子無關,任他們怎麽查他都是和案子無關的。”
朱慧如點點頭,又道:“警察……警察說他們在一棵樹後麵,找到一個易拉罐,上麵留有懷疑是凶手的指紋,他們說……他們說其他易拉罐都擦掉指紋了,唯獨這個,應該是凶手當時視線被樹擋住了,沒看到樹背後還有一個罐子。”
駱聞輕鬆地笑了笑:“就這件事?”
朱慧如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對。”
駱聞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她的顧慮:“你擔心我沒看到那個易拉罐?”
“我……我……”朱慧如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這一切都是這位中年大叔在幫助他們,即便有疏忽,也無法責怪大叔。
駱聞道:“警察這麽問時,你緊張嗎?”
“我……我心裏有點……緊張,臉上應該還好吧。”
駱聞微微皺眉:“我告訴過你,不管他們怎麽調查,你都絕對不能表現出緊張,甚至害怕。”
朱慧如滿臉都是愧疚:“都怪我,都怪我……”眼見要哭出來了。
駱聞道:“不用自責,是我對你們的要求太高了,畢竟普通人麵對警察的質詢,很難做到一點都不緊張。不過一個人麵對警察質詢時,表現不自然,警察也僅僅會當成感覺上的懷疑對象,當他發現證據都表明案子與你們無關時,他就會把你的緊張理解為普通人遇到警察問話時的正常反應。”
“您是說——”朱慧如眼睛亮了起來。
“對,那個指紋不是你的。”
“那會是誰的指紋?”朱慧如疑惑不解,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是……是您留了您自己的指紋?”
駱聞苦笑一下,不置可否地道:“你不用多想了,原本你們昨天就該安全了,但昨天凶器調查時的情況引起了警方的懷疑,你們還需要再熬幾天。明天你去市區買手機的事跟你哥說了嗎?”
“說了,他沒有懷疑。”
“那很好,一切照計劃進行。嗯,外賣時間夠長了,你再不走就奇怪了。”駱聞朝她笑著點點頭。
朱慧如從駱聞家中出來,心中依舊在震**著,留下的指紋……這位大叔為了排除他們倆的犯罪嫌疑,難道真的是把他自己的指紋留在現場了嗎?那他……那他豈不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如果某一天查到大叔頭上後,他能如何應對?他……他為什麽要這樣幫助他們?
古法醫一臉嚴肅地走進林奇的辦公室,道:“三個人的指紋都和現場留存的指紋不符。”
“都不符?”林奇有些意外地張大嘴。
古法醫冷冰冰地回應他:“廢話,肯定不符。我早就說過了,朱慧如和郭羽不可能是凶手。案發時間是10點50分,監控拍到他們倆在這之前就離開了,從沒監控的路段折返回來的時間也不夠作案,他們倆有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那……那朱福來沒有不在場證明吧?”
古法醫很是不屑:“我真搞不懂你怎麽會懷疑到朱福來頭上,他是個瘸子,行動不便,現場根本沒留下任何瘸子的特征。當然,你可以說現場被破壞了,那我問你,一個開麵館的有什麽本事把現場破壞得讓我們半點線索都找不出?而且凶手在殺人後用刀細心地在屍體上割出一道道血條,至少花費半小時,他有什麽理由這麽做?他有這麽好的心理素質?再者,第二天早上凶手在地上撒錢引人破壞現場,開麵館的小民工有這麽聰明嗎?好,就算你說他有,據說地上的錢有好幾萬元,他哪兒舍得花好幾萬元來處理現場?”
“這……”林奇一下被問住了。
“你幹嗎非要揪著這三個人不放呢,好好去找其他線索,別浪費時間了,好嗎?”古法醫今天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林奇隻好耐心地解釋道:“不,我覺得這三個人很可疑,我認為應該繼續查他們。”他把昨天問凶器時,朱慧如和朱福來截然相反的回答說了一遍。
古法醫冷笑一聲:“就是這樣啊?那明顯是你得了疑心病,代入了主觀情緒,先入為主認為他們有嫌疑了。那把刀買來幾個月了,朱福來忘了是他買的,很正常啊,開個麵館經常買這買那的,他記不清也理所當然。”
“不不不,”林奇直搖頭,“你沒親眼見到他們的神情,他們的表情很可疑。”
“是表現很緊張,說話結結巴巴,像是害怕什麽,又像在躲避調查?”古法醫道。
“咦,你怎麽知道?”林奇好奇地問。
古法醫冷笑一聲:“很多人麵對警察時說話都這樣,我想想就知道,肯定是這樣才讓你覺得他們可疑。我問你,你和你手下三天兩頭找他們,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警察天天上門找,還是調查命案的,他能不緊張嗎?”
“嗯……”林奇反思了一下,“也許是這樣。”
“第一次找他們了解情況時,他們有緊張嗎?”
“第一次不是我去的,是小宋和小李,嗯……據他們倆說對方反應正常。”林奇照實回答。
“那就行了,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你這麽個咄咄逼人的警察找上門,換誰不緊張啊?”
林奇尷尬地點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他轉念一想,感覺有點奇怪:“老古,你今天是怎麽了?吃了火藥了?”
“我是嫌你做這種莫名其妙的調查,浪費我時間,害我晚上留在單位加班,我很煩!拜托你,以後核對指紋這種簡單工作,白天拿過來就行了,要麽你自己人看一下也成,比對指紋根本就是些沒技術含量的活,誰都能做。這種事用不著非得要我在報告上簽字吧?”
林奇抱歉道:“好好好,實在對不住老兄你了,以後我絕對改。”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你的脾氣什麽時候改過?”古法醫終於笑了一下,道,“不過這案子你也不用操心了,反正憑你的本事也是破不了的。”
林奇頗為尷尬,不悅道:“老古,你對我的能力太沒信心了吧,案子才發生幾天,偵查遇到點麻煩也是正常的事,很多案子不是花上幾個月才破了的嘛,現在不用說這種喪氣話吧。”
古法醫道:“算了吧,就憑你?這案子別說幾個月,就算給你幾年你都破不了。”
林奇頓時紅了臉,很是不滿:“我又不是剛當警察,我的破案率在局裏排第一,老兄!”
古法醫哈哈笑起來:“我知道你破案了得,是分局的破案標兵,那又怎麽樣?你要知道這次的案子是誰幹的,你就不敢這麽說了。”
林奇皺著眉道:“你知道這案子是誰幹的?”
古法醫點點頭:“誰幹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省廳和市局派了大量刑偵專家,大量警力,耗時幾年都抓不到這凶手。”
“怎麽回事?”林奇鄭重地看著他。
古法醫道:“你知道最近趙鐵民在忙什麽?”
“趙隊……”林奇突然睜大眼睛,“你是說……”
古法醫點點頭:“我剛剛無意間翻看了市局下發的要求各分局協查的卷宗,我看裏麵的指紋很熟悉,一比對,那個易拉罐上的指紋,居然是那個抓不到的凶手的。”
林奇頓時挺直了身體,倒抽一口涼氣,咽了下唾沫。
那起連環命案專案組曾經成立四次解散四次,擁有大量經驗豐富的刑偵專家和老刑警這樣的陣容,卻連凶手的影子也摸不著,這次的小流氓被殺案,居然會是那個人幹的!
他感覺喉嚨有點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