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拋棄的孩子
暑假到了,朱朝陽覺得終於可以和晦氣說聲再見了。
這是一套20世紀90年代的老商品房,兩室一廳才六十平方米。地上依舊鋪著當年很流行的塑料地毯,牆上刷著石灰,很多地方顯得烏黑油亮,沾滿了歲月的味道。
右手邊的房間裏,頭頂上的鐵製大吊扇正呼啦呼啦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朱朝陽上身**,穿了條小短褲躺在鋪在地上的席子上,手裏捧著一本書,書才五六十頁,印刷粗糙,封麵有四個大字——“長高秘籍”。
這是他從某個雜誌上看到的廣告,給對方匯去了二十元錢,對方果然寄來了這本“秘籍”。“秘籍”寫了各種長高的方法,他用筆一一圈出重點。此外,有一點引起他的特別重視,想要長高就不能喝碳酸飲料,碳酸飲料會影響鈣的吸收,看來以後可樂絕對不能喝了,他在這一條上額外加注了一個五角星。
正當他看得入迷時,外麵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他把“秘籍”合上塞進書架裏,起身打開鐵門,外麵還隔了扇老式鐵柵欄的防盜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年紀與自己相仿,男孩的個子大約有一米六五,比他高一頭,女孩子比他矮一些,兩個人的表情似乎很驚慌。
他遲疑了一下:“你們找誰?”
“朱朝陽,你果然還住在這裏!”男孩眼中放出光芒,激動地指著自己,“還認得出我嗎?”
“你?”朱朝陽打量著他,沒過幾秒鍾就脫口而出,“丁浩!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來投靠你的,別說了,快開門!”
朱朝陽打開門後,丁浩領著女孩快步走進屋,忙把門合上,急促地問:“有水嗎?渴死了。”
朱朝陽給兩人倒了水,丁浩咕嘟咕嘟就喝,女孩微微側過頭,喝得很細致。
那個女孩的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露出表情,像是冰塊做成的。
“她是?”朱朝陽指指女孩。
“普普,你叫她普普好了,她是我的結拜妹妹。普普,這是我總跟你說起的朱朝陽,我們小學時是最要好的哥們,嗯……四年級到現在,都五年沒見麵了。”
“你好。”普普麵無表情地朝他點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由於有女生在場,朱朝陽隻穿條小短褲不合適,回去套了件短袖,領他們到自己房間坐下,道:“耗子,幾年沒見,你怎麽長這麽高了?”
“哈哈,高嗎?我也不知道啊。”丁浩有些難為情地撓撓頭。
“嗯……剛才看你們很急的樣子,發生了什麽事?”
“唉,一言難盡,”丁浩甩甩手,做出個很老成的動作,“有人要抓我們走,我們是從車上逃下來的。”
朱朝陽驚慌道:“人販子嗎?要不要報警?”
“不不,不是人販子,人販子哪兒有抓我們這麽大的小孩的?是……”丁浩欲言又止,嗬嗬笑了下,隨後又吐了口氣,“真是一言難盡啊。”
朱朝陽更加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回來了?你這幾年都在哪兒讀書?四年級一開學,老師就說你家搬去外地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當時你走得真匆忙,都沒跟我打聲招呼。現在搬回來了?”
丁浩表情變了變,看了眼普普,普普像根木頭,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談話,臉上毫無波瀾。
“怎麽了?”朱朝陽愈發感覺奇怪。
丁浩吐了口氣,低聲問:“你真不知道我為什麽去外地了?”
“你又沒跟我說過,我怎麽會知道?”
“嗯……那是因為……我爸媽當時被抓了。”
“什麽意思?”
丁浩抿了抿嘴:“我爸媽殺了人,被抓了,槍斃了。”
“什麽?!”朱朝陽睜大了眼睛,隨即用警惕的眼神掃了兩人一眼,尤其是塊頭大他一圈的丁浩,咳嗽一聲,道,“我……我們怎麽從不知道?”
“嗯……大概老師想保密,不想讓你們知道,你們有個同學是殺人犯的兒子吧。”丁浩嘴角揚起一絲自嘲般的笑容。
“喀喀……你千萬不要這麽說啊,你爸媽殺人了,跟你又沒關係。嗯……你爸媽為什麽殺人?”朱朝陽其實並不想知道這些,隻想隨便扯點什麽,好盡快想辦法打發這兩人走。他一聽到丁浩爸媽殺了人,就立刻起了警惕心,殺人犯的小孩,他可從來沒接觸過,一別五年,昔日友情也淡了,他們突然跑到他家來,他一個人在家,可不好應付。
丁浩微微漲紅了臉,低頭道:“我也不清楚,我聽他們說,我媽曾出過軌,我爸很記恨她,就要我媽替他找女人,然後……然後我媽扮成孕婦,路上裝暈倒,騙了一個好心的女大學生送她回家,嗯……然後那女大學生被我爸強奸了,後來……他們倆一起把人殺了,很快被抓到,最後被槍斃了。”
“這個樣子……”朱朝陽聽他幾句簡單的描述,又被嚇了一跳,心中忐忑不安,更想早點把他們打發走,過了好久,才問,“那這幾年你去哪兒了?”
“北京的一家孤兒院,像我這樣的殺人犯的小孩,家裏親戚都不會養的,隻能去孤兒院。普普也和我一樣,我們都是第一監護人沒了,第二監護人不願養,就被送到那家孤兒院了。”
普普抬頭看了朱朝陽一眼,又把頭轉開。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尷尬。
兩個都是殺人犯的小孩!朱朝陽再一次被鎮住。他真後悔剛剛開門,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該躲在房間裏,裝作屋裏沒人。現在他們來找自己幹嗎?
隔了好久,朱朝陽咳嗽一聲,打破沉默,道:“對了,你們在北京,怎麽會回到這裏了?”
丁浩表情有些古怪,撇撇嘴:“逃出來的唄,反正我們都不想待在那兒了,花了好幾個月,才從北京回到了寧市。普普是江蘇的,她不想回老家,我也不認識其他地方,隻能回這裏了。我不敢找親人,他們知道我們逃出來,肯定要找警察把我們送回去的。本來我們想在寧市待幾天,再想以後去哪兒落腳,可今天真不走運,我們在路邊——”說到這裏,他突然閉了嘴,不說了。
“在路邊幹什麽?”
丁浩猶豫了片刻,哈哈一笑:“我們身上錢不多了,隻能在路邊討飯嘍。”
“什麽?!”朱朝**本無法想象,昔日最要好的小學同學,現在竟會淪落到路邊乞討的境地。
“我知道我說了你會看不起我的,不過我也沒辦法。”丁浩低下頭。
“不不,我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
“哈哈,是嗎?”丁浩又笑了笑,抬起頭,“後來嘛,有輛車停下來,車上寫著……普普,寫著什麽?”
“城管執法。”普普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
“對對,城管執法,說這裏不能乞討,讓我們換別處。我們就先走了,那時肚子餓了,我們就去旁邊一家小麵店吃東西,還沒開始吃呢說又來了一輛麵包車,下來的人說他們是民政局的,說有人打電話說有兩個小孩乞討,他們要把我們帶去收容站聯係家長。沒辦法,幾個成年人要帶我們走,我們也不敢怎麽樣。但如果真跟著他們去了,被他們知道我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不是又要把我們送回去了嗎?所以半路我和普普借口要小便,讓他們停下車等我們,我們就趕緊逃了。剛好跑到你家附近,我記得你家住址,就碰碰運氣來敲門,沒想到你果然還住在這裏啊!”
聽了他的描述,朱朝陽心中愈加忐忑不安,盡管丁浩是他小學時最好的玩伴,可是幾年不見,感情早已淡漠,現在這兩個“問題少年”進了家門,該如何是好呢?
直接趕出去,會不會發生一些危險的事?如果留他們待在家裏,接下來會怎樣呢?他微微皺起眉頭,吞吞吐吐地道:“那你們……你們有什麽打算?”
丁浩雙手一攤。“還沒想好呢,也許我去找份工作,不過普普太小了,你看她個子也小啊,她比我們小兩歲,虛歲才十二呢。最好她能有個地方讀書。”
“你呢?你不讀書了?”
“我在孤兒院最不願意做的就是上課,哈哈,我早就想出來打工了。”
“可是你這個年紀是童工,沒人敢用你啊。”
丁浩不屑地一笑:“我不說,誰知道呢,你看我,個子這麽高,哪點像童工了?”
朱朝陽想了想,有些尷尬地問:“那……那你們最近有什麽打算?我是說……你們打算住在哪裏?哦……我家就這麽點大,嗯……你們也看到了。”
丁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笑道:“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賴在你家的,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我們暫時住個一兩天,我們休息一下就走。”
“這個……”朱朝陽露出為難的表情,留兩個“問題少年”在家住,這是很危險的事。
普普抬起頭,道:“耗子,算了,我們走吧。”
丁浩湊近普普,小聲道:“包落在今天的那輛車上了,身上錢不多,我怕……怕沒地方住。”
“沒關係,總有辦法的。”普普波瀾不驚地說。
丁浩看了普普一眼,又看了眼朱朝陽,站起身,哈哈笑了笑:“好吧,那我們就先走吧。朝陽,再見,等我找到工作再來看你。”
朱朝陽皺著眉,把兩人送到了門口。
“下次等我工作賺了錢,再來請你吃肯德基,嘿嘿。朝陽,再見啦!”丁浩朝他揮揮手,轉身帶著普普走了,走出幾步,又回身道,“差點忘了,朝陽,我包裏有袋冰糖葫蘆,是在北京買的,一顆顆包裝起來的,你肯定沒吃過,我本來想,如果還能見到你,就給你嚐嚐——”
普普白了丁浩一眼:“包不是落車上了嗎?”
丁浩“啊”了一聲,隨後尷尬地摸摸頭,聳聳肩。“那隻能以後有機會再給你帶了。好吧,你多保重,拜拜!”
“這個……嗯……等等……”朱朝陽聽他這麽說,心中有幾分愧疚,畢竟,丁浩曾是他小學時最要好的朋友,兩個人一起上學放學形影不離好幾年。朱朝陽有回被一個高年級的學生欺負時,丁浩還出頭幫他打架,結果丁浩被人揍了一頓,他卻自己逃走了,事後丁浩半句怪他的話都沒說,反而說:“如果你不逃,兩人都要被打,一人被打總比兩人都被打要好。”想到昔日的交情,朱朝陽不禁感動,一瞬間忘了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鼓起勇氣道:“你們今天沒地方住的話,先住我家吧,我媽在景區上班,隔幾天回一次家,明後兩天都不在,你們暫時住我家好了。”
“真的?”丁浩顯得有些喜出望外。
“嗯,我媽房間不方便住,要不普普睡我**,我跟你睡地上,行嗎?”
丁浩看著朱朝陽,又轉向普普。“你覺得呢?”
普普麵無表情地沉默幾秒,搖搖頭。“打擾別人不好。”
朱朝陽連忙道:“真的沒關係。”
普普又沉默了一陣,最後點點頭。“那就麻煩朝陽哥哥了,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我們不會賴在你家的。”
朱朝陽一陣臉紅。
“普普麵條做得真不錯,比我做得好多了。”朱朝陽手裏捧著一碗麵條。
“是的,以前在孤兒院,她經常幫阿姨做飯。”丁浩道。
普普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很小口地吃著麵條,嚼得很細致,從頭到尾沒說過幾句話,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看著她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朱朝陽試圖去討好她。“普普,你吃這麽點麵條就夠了嗎?”
“嗯,夠了。”普普很平靜地應了一句。
丁浩瞧了她一眼,替她解釋:“她一直吃得很少。現在又是中午,天氣太熱,我都沒什麽胃口了。”他嘴上雖然說著沒胃口,可朱朝陽看他明明已經捧起第三碗了。
“那麽……普普,你也是家裏出了事情,才到孤兒院的嗎?”
丁浩替她回答:“當然了,我們那個孤兒院裏都是沒有第一監護人,其他監護人不要的小孩,哈哈,我們這樣的小孩全國有一百多個。”
“哦。”看著丁浩開朗的神情,朱朝陽很難想象如果自己也是這樣的經曆,是否能這麽笑著說出來,仿佛在說別人的無關緊要的事,他現在和兩人接觸了一陣,已經對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的身份不太介意了。“嗯……那普普的爸媽是因為什麽呢?”
咯噔。話音一落,普普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桌子上,她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麵前的碗。
朱朝陽慌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普普沒有說話,重新拾起筷子,吸了一口麵條。
丁浩故意哈哈一笑,揮著手說:“沒關係的,你是自己人,告訴你也沒關係。對吧,普普?”
普普表情木然,沒有回答。丁浩就當她默認了,聲音低了下來,歎口氣:“她爸爸殺了她媽媽,然後她爸爸被抓了,判了死刑。”
“不,我爸沒有殺人!”普普頓時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丁浩,“我告訴過你,真的,我爸沒有殺人。”
“可是……教導員都這麽說。”
“不,他們都不知道。我爸被槍斃前一小時,我見到他,他親口告訴我,他要我相信他,他真的沒有殺媽媽,雖然他和媽媽不和,會吵架,可是他很愛我,為了我,他不可能殺媽媽的。”
朱朝陽不解地問:“那為什麽警察抓了你爸爸?警察不會抓錯人的。”
“會的,他們就是抓錯人了,他們就是冤枉我爸的!我爸告訴我,警察不讓他睡覺,逼問他很多天,他沒辦法才承認殺人的。可他真沒有殺人!那時我七歲,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爸跟我說,現在說什麽都來不及了,他隻希望我知道,他真的沒有殺媽媽,他永遠愛我,即便他死了,也會一直愛我。”普普的表情很認真,可她卻沒流半點淚,甚至眼眶都沒有發紅。
朱朝陽默然無語。這時,普普又道:“朝陽哥哥,你有相機嗎?”
“相機?做什麽用?”
“我爸說讓我以後有機會把我的照片燒給他,讓他看到我在長大,每年在我爸忌日時,我都會拍照片,還會寫一封信給他。下個月是我爸爸的忌日,可是我今年還沒有拍過照片。”
“這樣啊,”朱朝陽抿抿嘴,“相機我沒有,看來隻能去照相館拍一張了。”
“拍照片要多少錢?”丁浩連忙問,他的包丟在民政局的車上了,他現在必須為身上僅存的一點錢精打細算。
“大概……十幾元吧。”朱朝陽也不能確定。
“十幾元啊……”丁浩皺眉摸進口袋,過了會兒又笑起來,“嗯,照片是一定要拍的,十幾元,也不貴,嗬嗬,普普,我有錢的。”
“嗯。”普普朝他點點頭。
吃完麵條,三個人又開始了聊天。畢竟都是小孩子,彼此熟絡得很快,不像成年人總會有所保留。三個人聊著這幾年的經曆,知道朱朝陽成績年級第一,兩人羨慕不已。隨後又聊到丁浩和普普從北京花幾個月時間回到寧市的經曆,看得出他們倆都不想談這幾個月的事,總之,有很多朱朝陽想象不到的困難和遭遇,他們騙過好心人的錢,偶爾也偷過超市裏的零食。
說到曾偷過東西,朱朝陽原本已經放下的心又開始糾結,再度後悔留兩人住下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媽的房間,那邊櫃子裏有幾千元現金,待會兒得去把門關了,千萬不要被發現。他打量著丁浩和普普,兩人似乎都沒發覺他的這個想法,他遂稍微放下了心。
正聊得開心,家裏電話響了,他跑到媽媽房間接了電話,掛斷後,思索了幾秒,連忙把抽屜裏的現金拿出來,塞到了床頭櫃後麵,又找到一根毛線,走出房間時,關上門,同時把毛線夾在門縫間,這樣如果門打開過,那麽毛線就會掉到地上。他長了個心眼。
出來後,朱朝陽說:“我爸剛打電話來,讓我現在去他那兒一趟,那麽下午……你們待在哪兒好呢?”
丁浩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笑著說:“沒關係,我和普普到樓下逛逛,等你回來。”
聽到這個回答,朱朝陽如釋重負,看來他們倆並沒有其他壞主意,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沿區政府往東五公裏有片工業園區,坐落著諸多規模不一的漁業冷凍廠。園區西麵有家規模中等的廠子,叫“永平水產”,此刻,辦公室裏煙霧繚繞,桌上放著的都是軟中華,朱永平正在跟五六個旁邊工廠的老板打牌。
這一把開牌後,朱永平看了一圈,大叫一聲:“通吃!”笑著將台麵上的三四千元現金全部攏進手裏。
“永平今天手氣好得不得了,連莊不知多少把了?”一個叫楊根長的老板說。
“前天輸得多啊,今天總要贏回來的!”朱永平笑嗬嗬地切起牌來。
“錢贏這麽多,給你兒子點啊。”另一個叫方建平的老板道。
“我給的啊。”
“給個空氣啊!”方建平搖頭冷笑,“昨天我帶我家麗娜去新華書店,碰到你兒子坐在地上看書,我問他怎麽在這裏看書,他說天氣太熱,新華書店有空調。你瞧瞧,爹做大老板,兒子弄得跟個討飯的一樣,要跑到新華書店蹭空調。”
朱永平臉微微發紅,辯解道:“錢我也給的啊,朝陽跟他媽都比較省,不舍得花。”
方建平拿起發好的牌,一邊擺弄一邊繼續說:“肯定是你給得少。麗娜跟你兒子是同桌,她說你兒子衣服很少換,穿來穿去就那麽幾套,你這做爹的,自己穿幾千上萬元的名牌,把你老婆、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親兒子卻像個小討飯。我說句實在話,兒子總歸是兒子,就算離了婚,那也是你親兒子,總歸要照顧的。”
楊根長也說:“就是,我聽建平女兒說,你兒子考全校第一,多爭氣的小孩,我們這些人的小孩裏,就你兒子成績好。”
“他考全校第一啊?”朱永平隨口問了句。
“你這做爹的連他考全校第一都不知道?”方建平冷笑起來,“你那個讀不進書的寶貝女兒,才小學二年級就考不及格了,這麽沒用,你還每天弄得像塊寶,把這麽聰明的兒子扔一邊不管。我們這些人裏隨便哪個小孩有你兒子一半聰明,做夢都在笑了。”
其他朋友也紛紛數落起朱永平來。
朱永平臉上掛不住,尷尬道:“我過幾天把他叫來,給他些錢。”
方建平道:“不用過幾天了,今天你老婆不是帶你那寶貝女兒去動物園了嗎?反正她們不在,你把你兒子叫過來玩玩好了,我也拜托他多教教我家麗娜,讓她成績提高點,過完暑假都初三了呢。”
楊根長道:“就是的,你老婆不讓你跟你兒子聯係我們也知道,平時你老婆和你女兒在,我們也曉得你不方便見兒子,今天她們出去玩了,不是剛剛好?讓你兒子教好建平他女兒,說不定教著教著,教出感情,建平將來就是你兒子的老丈人了,建平那輛賓利就是你兒子開了,建平這麽大的一爿廠,到時候就改姓朱了,你賺死了。”
大家哈哈大笑。朱永平禁不住朋友的揶揄,麵有愧色地拿起手機,撥給了兒子。
“爸爸,方叔叔,楊叔叔,叔叔伯伯好。”朱朝陽走進他爸的辦公室,依次有禮貌地跟每個人打招呼。
楊根長笑道:“瞧你兒子多懂事,這叫知書達理,不像我那狗屁兒子。”
朱永平略得意地摸摸兒子的頭,道:“兒子,幫叔叔伯伯倒點水來。”
朱朝陽依言照做。
方建平一邊配著手裏的牌,一邊瞅向他。“朝陽,我家麗娜這次隻考了班上的二十幾名,這個成績連二中都不一定能進,你跟她同桌,平時要多教教她啊。”
朱朝陽點點頭。“嗯,我會的。”
“那方叔叔先謝謝你啦。”
“方叔叔您太客氣了。”
幾個老板都連連點頭,覺得一個初中生如此彬彬有禮,實屬難得。
方建平繼續道:“你爸平時有沒有給你錢?”
“嗯……有的。”
“這次給了你多少?”
“這次?”朱朝陽不解地看著他爸。
朱永平連忙解釋:“暑假不是剛開始嗎?我還沒給過,等下給你。”
方建平道:“上次你爸什麽時候給你錢的?”
朱朝陽低頭道:“過年的時候。”
“給了多少?”
朱朝陽老實地回答:“兩千元。”
眾朋友嘴裏冒出一陣笑聲。
朱永平臉色發紅,看著手裏的牌,解釋著:“過年時我手裏也不寬裕,給少了。”
方建平道:“今天你爸贏了一萬多元了,等下你爸贏的錢都會給你的,對吧,永平?反正你老婆不在,賭桌上的錢她又不知道,我們也不會跟她說你贏了多少,你就說你輸了好了。”
其他老板也紛紛點頭,說就該這樣。
朱永平隻好道:“那必須的,兒子,到老爸這裏來,看老爸今天能贏多少。”
這局打完,輪到楊根長坐莊,他正在洗牌,有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前麵一個女人三十歲出頭,裝扮豔麗,看上去很年輕,手上戴著翡翠鐲子,脖子上是鑲寶石的白金鏈,挎著一個皮包,手指上掛著一把寶馬的鑰匙,她身後跟著個九歲的小女孩,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哎喲,累死了。”女人把鑰匙扔到桌上,揉著手臂。
“你們這麽早就回來啦?”朱永平一見她們倆,慌忙站起身,擋在朱朝陽前麵,臉上寫滿了尷尬。
“相機太老了,電池充電不行,沒拍幾張就關機了,隻能早早回來。這相機可以扔掉了,都四五年了,明天去再買一個。”她把一個數碼相機扔到了桌子一角,一副很嫌棄的表情。
“哦,那要不你們先回家,我們還要玩很久呢。”
女人對丈夫打牌本來不感興趣,但感覺丈夫今天有點異樣,仔細看了眼,馬上注意到他身後還坐著個小男孩,她一眼就認出了朱朝陽,臉上瞬時掠過一抹冷笑,瞪了朱永平一眼。
朱朝陽當然知道這女人就是勾引走他爸的人,那小女孩是這女人跟他爸生的,他抿抿嘴,側過頭,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裝作沒看到她們母女。
楊根長停下發牌,幾個朋友都帶著笑意看著這一幕。
小女孩也看見了朱朝陽,好奇地跑過來,指著他問:“爸爸,這個哥哥是誰呀?”
“是……”朱永平臉色尷尬,猶豫了片刻,道,“這是方叔叔的侄子,今天過來玩的。”
“哈哈!”其他幾個打牌的朋友哄堂大笑。
楊根長忍不住嚷道:“太有才了,實在太有才了,阿拉[1]寧市的朱有才啊!”
“喂喂,你們別笑,”方建平一本正經地說,“有才哥說得沒錯啊,朝陽叫我叔叔,當然是我侄子了。”
女人微微一愣,隨即臉上也掠過一抹冷笑。
楊根長笑嘻嘻地看著小女孩,道:“朱晶晶,聽說你這次期末考試不及格啊?”
小女孩害羞地躲到朱永平身後,拉著她爸的手臂撒嬌:“不是的,不是的,我粗心沒考好……”
楊根長指著朱朝陽,道:“你要跟哥哥學習啊,他是他們學校第一呢。”
女人臉上浮出一抹不悅,但稍縱即逝,她拉過女兒,也附和著說:“對呀,你要好好學習,要考得比這個哥哥還要好,知道嗎?”她把“還要好”這三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知道了,知道了啦!”小女孩一臉不高興。
方建平又道:“瞧我侄子,衣服都洗得雪白了,有才哥,幫我帶侄子去買幾套衣服沒問題吧?待會兒花了多少錢,回來跟我算賬好了。”
他朝朱朝陽眨了下眼睛,朱朝陽茫然無措地坐著。
“這個……”朱永平很是尷尬。
“去吧,你的位子讓阿傑替上,”楊根長說,“建平侄子衣服這麽舊了,多買幾件是應該的。你說呢,阿嫂?”他瞧向朱永平老婆。
女人不好在丈夫朋友麵前駁了麵子,隻好道:“嗯,正好我們也準備去買衣服,永平,你就帶上朝陽一起去吧。晶晶,我們先去車上,等下爸爸帶我們去買衣服。”
小女孩開心道:“好啊,我要去金光百貨!”
女人又掃了朱朝陽一眼,笑了笑,拉著女兒先出去了。
等她們出去後,朱永平在一幫人慫恿下,隻好道:“兒子,爸爸帶你買衣服去。”
“哦,”朱朝陽站起來,想了想,又搖頭,“爸,我不去了,我想早點回家。”
其他幾個老板連聲給他鼓勵:“都說去了,怎麽能不去?不差這麽點時間,你爸等下會開車送你回家的,去吧!”
朱朝陽隻好緩緩點點頭。
朱永平帶著兒子走出幾步,又停下腳步,低頭悄悄囑托:“你妹妹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現在她太小,告訴她爸爸離過婚,對她心理影響不好,嗯……所以我說你是方叔叔的侄子,等她大了我再告訴她。等下你……你……你暫時叫我叔叔,好嗎?”
“嗯。”朱朝陽低著頭,小聲應了一句。
朱永平收了賭桌上的錢,點了下,摸出其中五千元,交給兒子,道:“錢藏口袋裏,不要拿出來,等下不要告訴你阿姨我給你錢了。”
“知道了。”
朱永平帶著歉意拍拍兒子肩膀,抿抿嘴,轉頭對朋友們打了下招呼。為了顯得神態自若,他又拿起桌上的相機,擺弄一下,道:“這相機歲數是有點大了,難怪拍不出照片,該扔掉了。”
朱朝陽突然記起普普要拍照片,連忙道:“爸,你這個相機真不要了?”
“嗯,是啊,這個沒用了。”
“哦,那能不能給我?”
“你要相機?我下次買個新的給你。”
朱朝陽一點都不奢望朱永平真會買相機給他。“嗯,如果不要的話,給我吧,我有時間拍下玩玩。”
朱永平點頭爽快答應:“好吧,反正你還在讀書,用不到專業相機,你想要就拿去玩吧。我拿個盒子給你裝一下。”
從坐上這輛寶馬越野車開始,朱朝陽一直忐忑不安。
他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都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偶爾幾次抬頭,看到車內反光鏡上女人正朝他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他又連忙把頭低下。身旁三個人的歡聲笑語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他完全是多餘的。
很快到了市裏最好的商場金光百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朱永平和朱朝陽走在一起,女人帶著女兒跟在後麵,卻沒跟上來,母女倆似乎在竊竊私語。
朱朝陽走到一家運動品牌店前,停下腳步。
朱永平看著兒子,道:“你想買運動服?”
“我……我想看看運動鞋。”
現在的中學生很早就有了攀比意識,穿名牌運動鞋很流行。不過朱朝陽從沒穿過,他一直穿普通的膠鞋。
他看中了一款學校裏很多同學討論的鞋子,忍不住興奮道:“爸——”
他突然醒悟,同時也發現朱永平咳嗽了一聲,朝他眨了下眼睛,他連忙改口:“叔叔,我想看看這款鞋子。”
服務員馬上熱情地問了鞋碼,拿出鞋子讓他試。朱永平在旁邊等著,他剛試到一半,小女孩在店外喊起來:“爸爸,快過來,我要買那件衣服!”
“等下,等朝陽哥哥試好鞋子。”
“不,我不要,我要你馬上過來!我要你馬上來!”小女孩帶著哭腔撒起嬌來。
“唉,真麻煩,好好好,我馬上來。”
朱朝陽抬起頭,看到女人站在她女兒身邊,正在跟她女兒悄悄說著話,臉上有一抹勝利者的微笑,他連忙把頭低下。
“爸,你快過來,快過來!”小女孩拖長音調撒著嬌。
“好好,來了。試好了嗎?”朱永平看著兒子試鞋,著急地問,“大小合適嗎?”
“嗯,剛剛好。”
“嗯,那就不用試了,我看這雙鞋挺好的,就買這雙了。小姐,多少錢?”他急著掏了錢。
朱朝陽站起身,看著爸爸因小女孩撒個嬌就變得急迫的神色,抿了抿嘴,隨後道:“鞋子買了,衣服褲子下次買吧,我先回家去了。”
“嗯……等下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好。”
“這樣子……那好吧。”朱永平也希望早些結束今天的尷尬局麵。
朱朝陽站起身,拎著打包好的舊鞋子,拿著裝在盒子裏的舊相機,默默地朝商場門口走去。朱永平則到了妻子女兒麵前,解釋說“朱朝陽有事先走了,我們繼續逛”之類的話。
朱朝陽快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眼,女人正麵帶笑意地瞅著他,小女孩則很生氣地瞪著他,接著又做出一個鬼臉,朝他呸呸呸。
朱朝陽緊緊握住拳頭,死命咬住牙關,走出商場。
剛到家樓下,朱朝陽就瞧見了倚在牆邊聊天的丁浩和普普,丁浩皺著眉,一副苦悶的樣子,普普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兩人看見他後,丁浩馬上換上了笑臉,帶著普普朝他奔來。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丁浩問。
“嗯……沒什麽事,就早點回來了。”
普普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說了句:“你好像不高興。”
“嗯……有嗎?我很好啊。”朱朝陽故意笑出聲,掩飾自己的心情。
“他不高興嗎?我怎麽看不出?”丁浩好奇地瞧著他。
普普沒有搭理丁浩,隻是盯著朱朝陽的眼睛,問:“你是不是哭過?”
“怎麽可能啊!我幹嗎哭啊!”
丁浩看著他的眼睛,也發現了。“咦,朝陽,你真的哭過吧?”
普普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如果是因為我們突然到來,讓你不開心的話,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我們不會怪你的。”
丁浩一愣,低下了頭。“唉,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沒有通知你,突然就來你家找你了。我們這樣的小孩隨便找誰,都會給對方帶來麻煩的。哎,朝陽,我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以後再見。”
兩人徑直要走,朱朝陽頓時感到一陣空****的失落,突然,他很想找人說話。在他們走出幾步後,他連忙叫住他們:“錯了,你們誤會了,不關你們的事。”
普普微微皺了下眉,將信將疑地望著他。“不是因為我們?如果是其他人欺負你的話,你告訴耗子,他打架很厲害,整個孤兒院沒人是他的對手,你不要怕。”
“對,我打架很厲害,朝陽,你放心,如果誰欺負你,我替你出頭!”丁浩得意揚揚地說著,用著半帶痞腔的調子,吹噓起他以往跟人打架的經曆,總之意思就是,誰欺負朱朝陽,就是欺負他丁浩,他丁浩可不是好惹的,分分鍾就能削死一個人。
朱朝陽平時在學校,一心用功讀書,性格內向,幾乎沒有朋友,更沒有能說心裏話的人,見他倆如此關心自己,瞬間感到了一股暖流,便把剛剛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向他們傾訴,唯獨略去了他口袋裏裝著五千元的事,因為他對他倆還是不放心,不敢讓他倆麵對五千元的**。
聽完後,丁浩道:“你畢竟是你爸的兒子,他怎麽對你不關心,反而關心女兒呢?”他瞧了眼普普,忙補充一句,“男女平等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很多大人都更寵兒子,怎麽你爸是反過來的?”
普普不屑地反駁道:“那也不一定,偏心眼的人多了去了,同樣兩個孩子,有些人對其中一個不聞不問,對另一個好得要死。”
朱朝陽泄氣地搖搖頭。“我媽說我爸怕那個婊子,一見到婊子就丟了魂,整個人都被勾走了,婊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也一直特別寵小婊子,那個小婊子很會撒嬌。前幾年我爸還經常偷偷聯係我,給我錢,後來聽我奶奶說,為這事,婊子跟他吵了很多次,還要查他的電話,這幾年他就很少聯係我了。”
丁浩義憤填膺地握起拳頭。“這個大婊子和她的小婊子這樣對你,實在太可惡了,要是沒她們,你爸肯定還是會和你媽好好過下去的。嗯……可是現在是她們倆欺負你,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
朱朝陽拍拍他的肩膀,苦笑一下。“沒關係,誰都幫不了我的。哦,對了,普普,這是相機,我爸說電池充不太進,充了電隻能用一小會兒時間,但我想拍幾張照片應該夠了,到時我們自己拍好,再拿到打印店打印出來,你看好嗎?”
普普微紅著臉低下頭,道:“謝謝朝陽哥哥。”
丁浩道:“朝陽真是大好人,對吧,普普?”
“嗯。”
朱朝陽被他們說得很不好意思。
普普道:“朝陽哥哥,那個大婊子是大人,我們沒辦法,你知道小婊子是哪個學校的嗎?”
“不知道,隻知道她讀小學二年級。”
“如果知道是哪個學校就好辦了,下次我們去學校打她一頓,替你出氣!”
丁浩連忙道:“好辦法。我想好了,到時你不要露麵,隻要告訴我哪個是她,我一把抱著她把她扔到垃圾桶裏,再蓋上蓋子,哈哈,到時有她哭的。”
朱朝陽聽了他的“計謀”,眼前仿佛就出現了小婊子被人扔進垃圾桶哇哇大哭的模樣,瞬間被逗得哈哈大笑。
普普冷笑一聲:“這就夠了?最好是把她衣服脫光,把衣服扔進廁所大便堆裏。”她臉上露出怨毒的表情。
朱朝陽微微吃驚地看著她,沒想到一個比他還小兩歲的小女孩,主意更毒辣,不過如果真能那樣,一定很酷。
普普一本正經地說:“以前我有個弟弟,我媽生了我弟弟後,對他很好,對我從不關心,我真恨死他們了,隻有我爸才對我好。朝陽哥哥,你剛好跟我相反,你爸爸對你冷淡,對小婊子好,你媽媽對你好。”
“那現在你和你弟弟還有聯係嗎?”
“哼,”普普嘴角一撇,“他已經死了,跟我媽一起死的,聽說我弟弟是我媽偷偷跟其他男人生的野種,不是我爸親生的。所以別人冤枉我爸殺了他們,結果害我爸被槍斃,我真恨死他們了!我真恨不得他們再死一遍!”
朱朝陽感同身受地點點頭,現在他明白普普為什麽從之前冷冰冰的狀態,一下子變得話多了起來,原來普普的經曆跟他很像。也難怪普普這麽想幫他報複那個小婊子。
可真能那麽報複嗎?恐怕也隻能這樣背後說點玩笑話,出出氣吧。
吃過晚飯,丁浩和普普都迫不及待地去衛生間洗澡,他們流浪的那幾個月,並不是每天都有條件洗澡的。
過後三個人坐在一起閑聊,朱朝陽和丁浩席地而坐,普普獨自坐在靠近小陽台的位置,似乎刻意與兩人保持很遠的距離。朱朝陽感覺有點奇怪,不過也沒多問。
“耗子,你們為什麽要從孤兒院跑出來?”
“這個嘛,”丁浩看了眼普普,道,“那裏的人太壞了,實在待不下去了。”
“怎麽壞了?”
“其實也不是一直壞啦,以前的院長是個老阿姨,她對我們可好了,把我們當成她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樣。前年老阿姨退休了,換來了現在的院長,是個男人,一個死胖子。”
普普冷哼一聲,補充道:“還是個惡心的大色狼。”
“色狼?”
丁浩嚴肅地點頭。“對,他摸普普了。”
“摸什麽?”盡管現在大部分初中生對性知識懂得很多,不過朱朝陽平時不太和同學交流,對男女知識並不十分了解,僅限於電視上常見的牽手和接吻,他雖然聽一些男同學提到過,但也一知半解。
普普也剛剛開始發育,對男女之事並沒多少害羞感,很直接地說:“他把我帶到單獨的房間,脫了我的衣服褲子,要摸我。”
“這……怎麽這樣子!”
“有好多次,他還脫了他的褲子,太惡心了,我每次都想吐。”普普忍不住幹嘔了一下。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知道。”
朱朝陽看向丁浩。“你知道嗎?”
“我?嗯……”丁浩臉上露出怪怪的表情,看著他倆渾然不覺的模樣,“嘿嘿”笑了下搖搖頭,“反正不是好事。後來有一次,死胖子又來找普普。普普之前跟我說過,要我去救她,死胖子還沒脫褲子,我就闖進去了,他很生氣,把我關在一個小屋子裏一天一夜,東西都沒給我吃,這死胖子,等我以後長大了,一定回去揍死他!”他揉搓著雙手,做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
普普補充道:“不光是我,他還強拉其他女生去,很多女生都被他摸過。”
丁浩反駁:“李紅是自願去的!她說死胖子給她買零食,對她特別好,她想做死胖子的老婆。”
“哼,隨便她!反正我受不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也是,上回我偷偷出去玩,回來被他發現,還被他揍了一頓,硬說我偷錢。”
朱朝陽不解。“他為什麽說你偷錢?”
“我出去打遊戲了,他冤枉我偷了教導員的錢,說要不然我怎麽會有錢打遊戲的。”
“嗯……那你怎麽會有錢的?”
“以前社會上有好心人來看我們的時候給的,我沒交出去。其他人都交上去了,死胖子說錢拿來給我們買零食,可每次交上去有幾百上千元,也沒見他買什麽東西給我們吃。所以我就不交,偷偷藏著,偷溜出去打遊戲,這死胖子就冤枉我偷錢。”
朱朝陽道:“那你們這次逃出來,孤兒院會找你們嗎?”
兩人同時點頭,丁浩道:“肯定會找的,我以前聽老阿姨說過,孤兒院裏的每個小孩都有登記的,上麵會查人數。我們逃出來後,住在北京一家小旅館裏時,看電視裏有個新聞還在找我們呢,我們倆的照片都有,死胖子還在電視裏假模假式哭著叫我們回去。我們就怕被他們抓回去。如果回去了,死胖子指不定會怎麽對付我們呢!而且,哈哈,我們逃跑前,我偷偷到死胖子辦公室,偷了他的錢包,裏麵有四千多元錢,要是沒這筆錢,我們逃出來沒幾天就過不下去了,正是靠著這筆錢,我們才敢出逃,過了這麽久日子呢。所以啊,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去,我們私自逃跑加上偷他的錢,死胖子一定會把我們活活打死。”
“如果你們不逃出來,難道一輩子都要留在孤兒院裏嗎?”
丁浩道:“那也不是,隻有到了十八周歲才能走,到那時,你不走也會趕你走的。不過到十八歲還要好些年呢,我和普普都等不及了。住在裏麵就跟坐牢一樣,平時都不能出去玩,聽說我們那個孤兒院管得特別嚴格,絕不許小孩私自逃出去的。”
普普冷聲道:“那是因為我們爸媽都是殺人犯,他們也是這麽看待我們的,覺得我們出去就是禍害!”
這時,朱朝陽聽到“噗噗”幾聲屁響,隨即聞到一股臭味,他皺眉道:“耗子,你放屁也不提前通知的啊?”
丁浩看了眼普普,普普微微側過頭,表情顯得黯淡,丁浩歪了下嘴,笑道:“好啦,下回我放屁一定提前三分鍾通知你。”
三個人旋即笑成一團。
笑過以後,丁浩的神情又轉回沮喪,歎了口氣:“真羨慕你,你爸媽雖然離婚了,可你至少有個家,有個學校讀書,有這麽多同學,不像我們,誰都不要,以後去哪裏都不知道。”
談話的氣氛一下子變得不是滋味,朱朝陽看著丁浩和普普的神色,勉強笑了笑,道:“也別羨慕我了,我在學校總是被人欺負。”
“誰欺負你?我削死他!”丁浩又擺出了打架的架勢。
“是女的,你敢打女的嗎?”
“女的?”丁浩尷尬地笑了笑,“好男不跟女鬥,女的我不好打,讓普普打,哈哈,不過普普比我們小兩歲,恐怕打不過你的女同學。”
普普撇撇嘴。
朱朝陽吐口氣,道:“打她也沒用啦,她爸是派出所的,誰敢打她啊。而且這事也不是靠打人能解決的。”
朱朝陽鬱悶地把葉馳敏幾次在老師麵前誣陷他的事說了一遍。
丁浩皺眉道:“明明是她冤枉你的,老師就是不肯相信你嗎?”
朱朝陽冷哼一聲:“成年人就會聽一麵之詞,笨得跟豬一樣。”他憤恨地握住拳,“在成年人眼裏,小孩永遠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能馬上被戳穿的。他們根本想象不到小孩的詭計多端,哪怕他們自己也曾當過小孩。”
丁浩和普普都認同地點頭。
朱朝陽道:“在成年人眼裏,從剛出生的嬰兒到十幾歲的學生,他們一概視作小孩。幾歲大的小孩當然很簡單,撒的謊也很容易被識破,可是到了十幾歲,小孩已經不再單純了,但他們還是把小孩想得很簡單。”
普普道:“成年人更壞,你被你同學故意栽贓,我和耗子哥都被成年人多次冤枉過。”
“是嗎?”
丁浩用鼻子重重哼了聲,點點頭。
普普道:“我爸被槍斃後,那時我叔叔願意收養我。可是才過了幾個星期,有一回一個女同學在放學路上跟我吵架,她罵我是殺人犯的小孩,我跟她打起來,把她打哭,她逃走了。當天晚上,她家裏人在水庫裏找到她,她淹死了,然後她家裏人就說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到叔叔家找我,要打我,警察都來了,把我帶到派出所,關了整整兩天,我說我沒推過她,不知道她怎麽掉水庫裏的,大家都不信。最後,警察也說沒證據,把我放了,可她家裏人又來找麻煩,嬸嬸不同意繼續收養我,最後把我送到了孤兒院。”
“那麽……”朱朝陽小心地問,“那個女同學,真的是你推下去的嗎?”
普普失望地看他一眼,撇撇嘴。“當然不是,我跟她打完之後就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掉下去的。”
丁浩道:“我爸媽剛被抓進去那會兒也一樣,我回了老家,沒有親戚要我,我一個人在外麵玩時,店老板說我偷東西,明明不是我偷的,我身上也搜不出來,硬要冤枉是我偷的,店老板的兒子還打了我一頓,當天晚上我拿石頭砸了他家玻璃,結果被抓了,後來也被送到孤兒院了。”
三個小孩各自臉上都寫滿了憤恨和無奈,仿佛整個社會有太多的不公加諸他們身上。
過了一會兒,朱朝陽故意笑出聲打破氣惱的氛圍。“不提這些事情了,我們看下相機,晚上充滿電,明天給普普拍照片吧。”
“這相機你會用嗎?”普普很期待地看著他。
朱朝陽搖搖頭。“不會,得研究一下,我看別人是把數碼相機連到電腦上的,我床底下有台舊電腦,我媽以前失業培訓時,政府送的,幫助她練打字,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他們搬出電腦,折騰了好久,依舊弄不來,最後找了隔壁鄰居家一個年輕哥哥來幫忙,總算弄好了電腦,又連上了相機。年輕哥哥簡單教了他們各種操作,朱朝陽本就聰明,很快學會了。
朱朝陽打開電腦上相機的文件夾,裏麵有很多照片,全是朱永平和那女人、女孩的合影,他們一家非常親熱,朱永平總是抱起女兒親她。
朱朝陽正想一股腦兒全刪掉,普普連忙道:“別全刪,留幾張,我們記下小婊子的長相,下次如果有機會,可以替你出氣。”
朱朝陽看著照片中親密的一家人,又想起下午那根本忘不了的記憶,用力地咬緊了牙,把刪照片的動作停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調整好情緒,問普普:“明天你想去哪裏拍照片?”
“嗯……最好找個漂亮的地方。”
“什麽地方算漂亮?”
“我也不知道,朝陽哥哥你覺得呢?”
朱朝陽想了一下,道:“要不去三名山吧,我媽在三名山檢票,我們進去不用錢,那裏風景可好了,明天一起去玩一下?”
“好啊,我一直沒爬過山啊。”丁浩興奮地叫起來。
普普望向窗外。“我爸爸看到我在山上玩的照片,一定會很高興的。”
注釋:
[1]方言。意為“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