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死亡
接下來的幾天,朱朝陽都請假在家。
他是獨子,在大部分人的觀念裏,他該繼承一切財產,當然,從法律上說,朱永平的財產是夫妻共有資產,王家人要拿屬於王瑤的那部分,但王瑤那部分財產該是多少,就沒人說得清楚了,因為要扣掉一千多萬元的銀行貸款,並且財產大部分是固定資產,不知道能變現多少。
主動權已經牢牢掌握在朱家這邊了,因為朱家人是本地人,第一時間控製了印章、賬單、產權證,原本銀行要接手保管的,但方建平等人向銀行提出了全額擔保,銀行不擔心這筆借款收不回來。政府層麵上,無非工廠人員的工資、工廠的善後,但工廠的合同工總共也沒幾個,朱永平也沒有欠其他自然人的外債,所以處理起來也很簡單。
當然了,工廠最後還要賣給方建平這幾個同行老板,到時自然也會像賣存貨那樣,做陰陽合同,把價格壓低,方建平等人私下另外給朱家人一筆錢。
這幾日,朱朝陽在親戚的帶領下,展開了一係列的“財產爭奪戰”,他的作用隻是以獨子的身份站場,自有人替他說話。他們和王家人吵了很多次,派出所警察也來調解了很多次,但所有產權都被控製在朱家人手裏,王家人到現在一分錢都沒拿到,他們又是外地人,對一幫本地人束手無策,警察每次調解,也隻能建議他們走法律途徑,朱家人也是讓他們上法院起訴去,法院判給他們多少,就給多少,否則一分錢都不給。
幾天過去後,王家人無功而返,隻能著手後續的起訴事宜。
朱家這邊,朱永平的葬禮卻不能如期進行,因為屍體還在警察那邊放著,案件還處於前期偵查階段,要過段時間才能還給家屬。
這天下午,朱朝陽跟著周春紅回到家,在樓下時,他瞥見普普在一旁坐著,他跟周春紅撒了個謊,說去買個甜筒吃,隨後朝另一邊的一條小弄堂裏走去,普普心領神會,悄悄跟在後麵。
兩人在弄堂出來後的一條小街上碰了麵,朱朝陽邊走邊問:“你等了我很久嗎?”
“還好,我坐在那兒看書,沒覺得久。對了,警察是不是找過你了?”
朱朝陽一愣,隨即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低聲道:“你怎麽知道的?”
“張叔叔猜到的。”
“哦?”
“他在新聞上看到,墓地裏的屍體被人發現了。他問我你是不是去過墓地,動過屍體了。”
朱朝陽眉頭微微一皺。“你怎麽說的?”
“我沒告訴他你星期日去過公墓,我說我不知道。”
“哦。”朱朝陽放心地點點頭,又問,“他怎麽會猜到我去過公墓?”
“他說按他的設想,屍體埋在那裏,過個把月都未必能被人發現,所以他擔心是不是你去動過了。”
朱朝陽一驚,問:“如果動過了會怎樣?”
普普張大了嘴。“你真動過屍體?”
朱朝陽隨即搖頭,道:“我去看過,沒動過屍體。”
“他說如果動過屍體,可能會留下你的腳印和其他痕跡,不過他後來又說,腳印什麽的倒也問題不大,那幾天下過幾場雷陣雨,肯定被衝掉了。他最擔心的是你去公墓時,會被路上的監控拍下來。”
“公墓那兒有監控?”
“他說公墓附近沒有,但外麵的主幹道上肯定有。”
“可我是坐公交車去的,下車後進山那段路我是走去的,中間也沒遇見過人。”
普普想了想,道:“他說進山那段路沒有監控,那應該沒問題。”
朱朝陽停下腳步,思索了幾秒,又繼續向前走。“嗯,應該沒問題的,否則警察早把我抓走了。”
“你剛才說警察來找過你了?”
“對,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光是我,我媽和我家親戚都被找過了,問了一些我爸和婊子前陣子有沒有聯係過我們的問題,還問了上星期三那天我們在哪兒,我在上課,我媽在上班,都是清白的。”
普普放心道:“那就好。”
朱朝陽道:“你放心吧,你和耗子還有那個男人,跟我爸一家不存在任何關係,警察不會懷疑到你們。隻要過了這陣子,一切都煙消雲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風平浪靜後,我們光明正大一起玩,也沒人會懷疑了。”
普普笑了笑。“希望快點過去吧。對了,張叔叔讓我來問你,什麽時候把相機給他?”
朱朝陽思索了一下,道:“過幾天吧,等警察徹底不來找我們了,我就過去把相機給他。他幫了這個忙,以後用相機威脅他也沒用了,我會把相機給他的。你和耗子最近怎麽樣,他害怕嗎?”
普普撇嘴道:“他一碰遊戲就什麽都忘了,不過我有一點點擔心……因為我和耗子現在不住那兒了,我們搬到了張叔叔家住。”
朱朝陽停下腳步,皺眉道:“為什麽?”
“那次事情後,他又問了我們家裏的情況,耗子不小心說漏了嘴,我想現在相機對他也構不成威脅了,就把我們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事告訴他了。第二天他又過來,說我們這樣下去不行,要去讀書,他說讀書需要戶口,還需要學籍,他想辦法先給我們上個外地的戶口,再想辦法弄學籍,他說弄假戶口,把身份洗白需要一筆不小的錢,所以他準備把那套最小的房子賣掉,讓我們先住他家,順便給我們補課,就算趕不上開學,也能跟上讀書進度。”
朱朝陽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我們現在對他已經構不成威脅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這麽好心?”
“我知道,他怕我們在外麵混,萬一哪天把事情捅出去就不好了。”
朱朝陽感到這話仿佛也是在說他,臉不由得紅了一下,連忙道:“不過他願意幫你們,也是好的。”
“你覺得我和耗子都住進了他家,會不會有危險?”
朱朝陽搖搖頭。“不會了,現在我們對他構不成威脅,而且前陣子我們去找他那幾回,看得出,他很不想再殺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他算得明白。”
普普放下心,點點頭。“其實他這個人,可能真沒我們一開始想得那麽壞,他怎麽說都是個老師。他說發生過的事都過去了,以後誰都不要再提,徹底把這些事忘了,好好生活下去。”
朱朝陽點點頭,感歎道:“我也希望快點過去。”
普普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了,過幾天我再找你,選個時間把相機拿回去。他還說從你爸那兒拿了些東西,這些東西他不能還給你,等過些時間風平浪靜了他會去找地方丟掉,留著的一些現金他可以分幾次還給你,他也怕你亂花錢。”
朱朝陽感激地看著她。“謝謝,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普普微笑著搖搖頭。
“對了,你爸的祭日是哪天?”
“明天。”
“你要把相片燒給他嗎?”
“對啊。”
“我和你一起去吧?”
普普停頓了一下,眼睛有些濕潤,笑著搖搖頭。“不用了,這幾天你一定很忙,不方便。等明年。”
朱朝陽望著她,緩緩點頭。“好,說定了,明年。”
暑假的補課很快結束了,再過幾天就將正式開學,也意味著最重要的初三來了。
補課的最後幾天,朱朝陽沒去過學校,一直請假在家。
周春紅也請了一個星期假,處理各種事宜。
盡管他們家的財務狀況迎來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不過周春紅是個本分人,不會守著財產坐吃山空,她說這些錢都存著,給兒子大學畢業後買房買車,多餘的部分到時候讓兒子自己打理。
一個星期後她回到了景區上班。這一天,朱朝陽再次見到了普普,約定明天早上把相機給張東升。
深夜,朱朝陽獨自在家,伏案寫了整整一個晚上後,他停下筆,活動了一下酸楚的手臂,將手裏的筆記本合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隨後,他把筆記本端正地放在了書架上,又把書桌收拾一空,把所有參考書摞成了一堆,拿出那本印刷粗糙的長高秘籍,蓋在了這堆書的最上麵。
他躺在椅子上,閉眼思索了一陣,睜開眼,從抽屜裏拿出了相機和兩張存儲卡。其中一張,自然是相機原來的存儲卡,另一張則是他今天下午剛去電腦城買的。
他把那張新的存儲卡放到相機裏,把相機塞到書包裏,把舊的存儲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書包的另一個小袋裏。
做完這一切,他皺了皺眉,眼睛看著窗外,木然地望了好久,臉上出現了遠超出他年齡的表情,歎息一聲,上床睡覺。
明天是最關鍵的一天。
月普,耗子,但願一切順利,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他背著書包,如約來到盛世豪庭,走到樓下鐵門處,按響了門鈴。
張東升走到可視門鈴前,看了眼畫麵裏的朱朝陽,眼角露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轉過身對另外兩間臥室喊:“耗子,普普,朝陽來了。”隨後按下了開門鍵。
朱朝陽剛到門口,丁浩就把門打開了,熱情地迎他進來。“好兄弟,幾個星期沒見麵了!”
“坐吧。”張東升友好地招呼朱朝陽。
朱朝陽坐下後,和丁浩聊了些近況,不過他們誰都沒提那件事,仿佛那件事從來都不曾發生過。
說了一會兒,朱朝陽道:“叔叔,相機我拿來了。”
他將書包放在一旁的位子上,從裏麵拿出相機,遞過去。
張東升打開相機,相機還有電,他看了一遍,視頻果然在裏麵,他滿意地點點頭,問:“這段視頻你們隻放在了相機裏?有沒有另外存到電腦裏?”
朱朝陽搖搖頭。“沒有存過。”
張東升將信將疑地朝三個人分別看了下。“從來都沒存過電腦裏?”
“沒有。”朱朝陽肯定地回答。
丁浩道:“叔叔你放心吧,我能肯定,沒存過電腦裏。”
普普也道:“我們沒有必要騙你,現在也沒有保留視頻的必要了。”
張東升點下頭,抽出相機裏的存儲卡,一下摁斷,扔進了垃圾桶,輕鬆地笑起來。“好吧,那麽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是新的了,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包括我,也包括你們。”
丁浩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普普嘴角稍稍翹了下,隻有朱朝陽,勉強歪歪嘴,似乎笑不出來。
張東升看著他,想了想,安慰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後悔也沒用,忘了吧。”
朱朝陽道:“我沒有後悔,隻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嗯……”
“慢慢會過去的。”
“嗯,我會忘掉的。”
張東升拍了下手,道:“好吧,接下來朝陽你安心生活,耗子和普普我會想辦法給他們弄上戶口,再弄上學籍,重新開始上學,不過需要些時間,恐怕開學時是安排不上了,不過最遲年底我肯定會搞定。”
丁浩哈哈笑著撓頭,很滿意這個結局。
張東升又道:“我們四個人也算某種意義上的同舟共濟了,經曆了這麽多,今天徹底告一段落,中午我買點東西慶祝一下,怎麽樣?”
丁浩連忙道:“好啊,我要吃比薩。”
張東升朝他笑道:“你隻要少玩遊戲,學普普多看看書,以後想吃什麽都沒問題。不過現在,我會變一樣好東西給你們。”
普普努努嘴。“是不是冰箱裏的蛋糕?”
張東升故作驚訝。“你昨天看到我藏進去的吧?”
丁浩笑道:“其實我也知道啦,就是沒說出來。”
朱朝陽看著他們的模樣,也不禁跟著笑。
張東升的“驚喜”被識破,他無奈地搖搖頭,從冰箱裏拿出了一個大蛋糕,掀開泡沫盒,一個放滿巧克力和水果的漂亮蛋糕出現在他們麵前。
丁浩咂著嘴。“叔叔,你太棒了!”
“再來點飲料吧,朝陽不喝碳酸飲料對吧?橙汁呢?你們倆依舊喝可樂?”
“隨便,你快點吧。”丁浩迫不及待地先叉了個草莓放到嘴裏。
張東升笑著搖搖頭,倒了一杯橙汁和兩杯可樂,放到他們各自麵前,他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用杯底敲了敲桌子,道:“咱們先幹一杯。”
“好啊!”
丁浩一口就喝掉了大半杯冰鎮可樂,普普也喝了三分之一,朱朝陽喝得很慢,喝一口後,手伸到嘴邊,咳嗽一聲,又接著喝,又咳嗽一聲,隨後道:“我去小便。”他又喝進一大口,鼓著腮幫子朝廁所走去。
張東升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杯子,他那杯也喝了三分之一。
“現在切蛋糕啦,你們想吃哪塊?”
張東升正切著蛋糕,朱朝陽從廁所出來了,他依舊笑著問:“朝陽,你喜歡巧克力還是水果?”
“我昨晚拉肚子了,現在還不敢吃。”
“那好吧,隻能下次補償你了。耗子,這塊先給你。”
丁浩接過蛋糕,吃下幾口後,突然皺起眉。“哎呀,糟糕,看來我也要拉肚子了,我肚子痛。”
普普不屑道:“誰讓你總是吃這麽多這麽快。”
“我痛死了,你還要說我呢。”丁浩瞪了她一眼,可是沒過幾秒,他就痛得更厲害了,他捂著肚子,痛得呀呀叫。
“耗子,耗子!”普普覺得他叫得有點誇張,轉過頭去看時,他竟直接從座位上滑了下去,臉都開始猙獰了。
朱朝陽趕緊和普普一起去扶他。
張東升也連忙跑過去,把他拉到位子上,急聲問:“怎麽了,是不是急性腸胃炎?”
“他怎麽痛得這麽厲害?”普普焦急地弄著已經在抽搐的丁浩,可是這時,她眉頭微微一皺,忍了幾下,隨後,她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張東升道:“肯定是腸胃炎,我去拿藥。”
他轉身裝作去桌子下拿藥,卻拿出了一個遙控器,按了下,門鎖上傳來了“哢嚓”一聲。
這時,朱朝陽朝自己的座位走了幾步,突然也痛苦地叫出聲,隨後摔倒在地,開始呻吟。而丁浩已經隻剩抽搐了。
普普緊跟著滑到了地上,瞪大眼睛,驚慌地看著此時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張東升,突然想起了朱朝陽爸爸死前的樣子,頓時驚醒,聲音嘶啞地喊著:“你……你要殺了我們!”
張東升沒有回答,隻是漠然地立在原地,看著他們三個從掙紮到抽搐,逐漸一動不動。
等了足足五分鍾,他吐了口氣,冷聲道:“一切都是你們逼我的。你們以為到此結束了?你們畢竟是小孩,不懂得一個道理,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那樣永遠睡不了一個好覺。”
他平靜地走上前,翻開丁浩的眼睛,瞳孔已經散了,身體還熱乎乎的。等半夜出去把三個小鬼丟到海裏,今天終於做個了結了。他心下感覺到一陣久違的輕鬆。
他正想去拿袋子裝屍體,突然,卻感覺胸口刺痛一下,他還沒回過神來,又感覺到了一下刺痛,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他本能地低下頭,驚訝地發現,胸口血流如注,血液噴了出來,他回過頭,在他最後的時光裏,看到了手拿匕首的朱朝陽站在他身後。
那把匕首,就是朱朝陽和普普第一次來他家,在桌子下找到,被朱朝陽搶來放書包裏帶走的。滿手是血的朱朝陽愣在原地,看著張東升徹底倒下,四肢逐漸從抽搐變為一動不動,可還是睜著一雙充血的大眼睛,仿佛死不瞑目,一直瞪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朱朝陽才回過神來,望著躺在地上的丁浩和普普,最後,他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普普臉上。
他蹲下身,看著普普的臉,輕輕地叫她:“月普,月普,你醒醒……”
普普沒有回答他。朱朝陽伸出一隻手,慢慢地握住了普普的小手,手心傳來一絲溫度,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
“月普,你醒醒,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他的手抓得更緊,另一隻手伸上前輕輕撩撥她細細的頭發。
“月普,月普,你起來好不好?起來,起來啊……”
突然,淚水在他眼中翻滾,頃刻間,他號啕大哭。
普普始終一動不動,她再也不會動了。
朱朝陽低下頭,在普普的額頭上淺淺地親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親女孩子。
他就這樣痛哭流涕地看著普普,過了好久,才停歇下來。他用力吸了下鼻子,緩緩站起身,眼神迷茫地看著周圍。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團紙巾,紙巾黏糊糊的,吸滿了橙汁。他把匕首放在一旁,走到桌前拿起了那瓶橙汁和他的那杯橙汁,進了廁所,將手裏這團吸滿橙汁的紙巾扔進了馬桶,將杯子裏和瓶子裏的橙汁也都倒進了馬桶,衝掉,塑料瓶和空杯子都用水衝了一遍。
接著他返回客廳,把空杯子放回桌上,拿起桌上的那瓶可樂,給空杯子裏倒上了大半杯可樂。然後他從垃圾桶裏撿出被張東升摁成兩截的存儲卡,又拿著空的橙汁瓶,走到了陽台的窗戶口,朝外看了眼,確認下麵沒人後,他把空瓶連同被摁斷的存儲卡一起拋了出去。
他再次回到客廳後,拿出了書包裏藏著的原先那張存儲卡,把它塞回了相機裏。隨後他撿起匕首,走進廁所,打開水龍頭,拿下一塊毛巾,用力搓著匕首,包括匕首的把手,洗了一陣後,他用毛巾裹著匕首,回到了客廳,用匕首從張東升身上沾了些血,又把匕首的把手放進丁浩手裏握了幾下,拿出來後,又在張東升手裏握了握。
他站在原地,緩緩閉上眼睛,咬緊牙齒,用毛巾拿著匕首,在自己的胸口和手臂上劃了幾刀,那幾刀都不深,不過也馬上流出了血,浸紅了薄薄的T恤衫。
做完這些,他把匕首扔到了丁浩的手附近,把毛巾、蛋糕、椅子都推翻在地,地上顯得一片狼藉。他深呼吸一口,跑到了門邊,轉動門鎖,卻發現門打不開。
他看了看,門鎖上比以前多裝了個東西,那東西上有個發光的紅點,他想到剛剛張東升按了什麽東西後,門鎖上傳來“哢嚓”一聲,想必是遙控控製開關的。
他來到桌子旁查看,馬上尋到了桌子下麵的一個遙控器。他伸手去拿遙控器,卻中途停住,思索片刻,沒有去碰遙控器,而是跑到了廚房,爬到窗台上,拉開窗戶,大聲哭吼著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殺人了,救命啊!”
保安聽到呼救聲,抬頭看到窗戶上趴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小孩,連忙報警。
同時,幾名保安也一齊衝上樓救人,卻發現打不開門,敲門也聽不到裏麵的任何回應。
最後是警察用工具強行把門撬開的,一開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客廳裏滿地是血,一片狼藉,血泊中躺著三個人,一個成年人,兩個小孩,三人都已經死了。
隨後他們在廚房找到了那個呼救的孩子,他同樣全身是血,受了好幾處刀傷,不過他沒有死,隻是昏過去了,在眾人的救援下很快蘇醒過來,但神誌不清,嘴裏說著不清不楚沒人能聽懂的話,警察連忙送他去了醫院,同時增派大量警力封鎖現場。
小孩被送到醫院後,醫生檢查了一遍,說這孩子身上是些皮外傷,沒有大礙,除了人受了驚嚇外,其他沒什麽。包紮處理完傷口,暫時留在醫院打消炎針,觀察一下。
今天葉軍正在外頭,接到消息說盛世豪庭發生重大命案,死了三個人,隻活了一個,他感歎今年夏天真是倒了血黴,後來他得知唯一一個生還者是朱朝陽時,再三確認,是朱永平的兒子朱朝陽,他頓時兩眼放光,心中思索一遍,先是朱晶晶,後是朱永平夫婦,接著是今天的三人命案,這三件大事都和朱朝陽連在了一起。
葉軍第一時間趕到醫院,醫院專門開了個獨立病房,裏麵好多警察圍著朱朝陽。
朱朝陽兩眼布滿血絲,滿身汙血,身上多處包著紗布,依舊抽泣著,但眼淚已經幹了,表情木然,全身癱軟倚靠在床頭,身邊一名女警正在一個勁地安慰他,給他擦臉,喂他喝水。
警察們圍在他身邊,都焦急地等他開口說話,因為他是唯一的生還者,隻有他知道發生了什麽。
足足過了半小時,見他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葉軍忙開口問:“你怎麽樣了?我叫人通知了你媽媽,她正從景區趕過來。你現在能說話了嗎?”
朱朝陽張張嘴,試圖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一張臉布滿了絕望。“殺人犯……他要殺我們,月普被他殺死了,嗯……被他殺死了……月普,耗子,他們……他們都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他要殺我們。”
“你們和他什麽關係?他為什麽要殺你們?”
朱朝陽喘著氣,不清不楚地說著:“我們……我們有他殺人的一段視頻,我們知道他殺人了,他……他要殺我們滅口,他下毒殺我們。”
“下毒?”葉軍皺著眉,疑惑道,“他下毒殺你們?”
“他……他下毒,月普和丁浩,都被他毒死了!”
“另兩個孩子,男的叫丁浩,女的叫月普?”
朱朝陽默然地點頭。
“你說的殺人視頻是怎麽回事?”
朱朝陽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們……我們去三名山玩,用相機拍視頻,不小心……不小心拍到了殺人犯把他嶽父嶽母推下山的畫麵。”
葉軍神色陡然一震,他記得上回嚴良找他時,隱約懷疑張東升嶽父嶽母的死不是意外,難道真的是一起謀殺案?
葉軍急問:“視頻在哪兒?”
“相機裏,相機給他了,在他家裏。”
“你們有這樣一段視頻,為什麽以前不報警?”
“因為……因為……”朱朝陽吞吞吐吐,艱難地說,“不能報警,視頻裏也有耗子和月普,你們會把他們抓走的。”
葉軍眉頭一皺。“我們為什麽要抓走他們倆?”
“他們……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他們再也不要回去,可是……可是他們現在死了,我真不想這樣啊!”
葉軍滿臉疑惑,見朱朝陽說的話沒頭沒腦的,他一頭霧水,隻能繼續耐心地問:“你們有他這段殺人的視頻,是怎麽會被他知道的?”
“我們……”朱朝陽低下頭,“我們想把相機賣給他換錢。”
所有警察都不禁咋舌,這三個孩子手握別人的犯罪證據,不去報警,反而用犯罪證據勒索殺人犯?
葉軍繼續問:“所以你們今天帶著相機去找他,他要殺了你們滅口?”
朱朝陽緩緩地點頭。
“那麽最後他是怎麽死的?今天在他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朱朝陽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他……他對我們下毒,耗子和月普都中毒了,我們發現他下毒,我們……我們一起反抗,他要殺了我們,耗子從桌子下找出一把匕首,我和月普死命抱住他,耗子把他……把他捅死了。後來他們……他們倆也中毒死了,哇……他們也死了……”他傷心欲絕,頃刻間又大哭起來。
張東升下毒殺人,最後又被個頭最大的那個叫丁浩的男生捅死了?葉軍心中一陣錯愕。
過了好久,再次安慰好朱朝陽,葉軍忍不住問:“你沒有中毒嗎?”
朱朝陽搖搖頭。“沒有。”
“他是怎麽下毒的?另兩個孩子中毒了,他沒對你下毒?”
朱朝陽幹哭著說:“他給我們每人倒了杯可樂,可樂裏肯定有毒。月普和耗子都把可樂喝了,我剛喝進一大口,想起來上個月買的《長高秘籍》,上麵寫著不能喝碳酸飲料,會影響鈣吸收,我就沒咽下去,馬上跑到衛生間裏吐掉了。出來時,看到耗子和月普都捂著肚子,說肚子痛,月普說可樂有毒,他就站在那兒笑起來。我很害怕,連忙衝到門口想開門逃走,可是門鎖轉不開,他見我沒中毒,就跑過來拉我。耗子從他桌子下麵拿出一把匕首,要跟他同歸於盡,我和月普一起拖住他,耗子把他捅死了。可是耗子和月普馬上就躺在地上了,我怎麽喊他們,他們都不動了,他們再也不動了,哇……”一瞬間,他的情緒再度崩潰了。
看著他身上的幾處刀傷,警察們大約也能想象出早上的驚心動魄。旁邊的警察連忙拍著他,使勁安慰,又過了好一陣,他才逐漸平複下來。
大致聽明白了今天的經過,葉軍接著問:“你說的丁浩和月普,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
朱朝陽點點頭。
“哪家孤兒院?”
“不知道,就是北京的孤兒院。”
“北京的孤兒院?”葉軍皺起了眉,道,“那他們倆和你是什麽關係?”
朱朝陽嘴巴顫抖地道:“他們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唯一能說話的朋友。”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丁浩是我小學同學,月普是他的結拜妹妹,他們一起來找我的。”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接觸的?”
“上個月。”
“上個月什麽時候?”
朱朝陽回憶了一下,道:“暑假剛開始的時候,具體哪天我不記得了,我要看看日記才知道。”
“日記?”
“我每天都寫日記,所有事我都記在日記裏。我記不得了,我好累,叔叔,我想睡覺,我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的情緒一下子又失控了,幹哭了幾聲,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但片刻後臉色又慘白得失去一切血色,眼皮耷拉著,似乎很累很累了。
警察們很理解,一個孩子經曆了一早上的恐怖遭遇,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老葉,先讓孩子休息,睡一覺,等他醒了再問吧。”其他警察建議。
葉軍點點頭,雖然他急於弄清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現在孩子身心俱疲,他也不忍心繼續問下去。
葉軍讓人照顧好朱朝陽,讓他先睡一覺。葉軍來到外麵,安排了一下工作,讓人等周春紅趕到後,讓她帶刑警去家裏拿朱朝陽說的日記,既然他每天寫日記,那麽從他那本日記裏或許能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晚上,葉軍手下一名刑警走進辦公室,道:“葉哥,朱朝陽還在醫院睡著,中間醒了幾次又睡了。看來這孩子確實被嚇壞了,隻能等明天問。周春紅也在醫院守著孩子,她帶我們去了她家,從書架上找到了這本日記,桌子上還有本朱朝陽說的《長高秘籍》,也一起拿回來了。”
他遞上兩個本子。
一本很薄,印刷粗糙,封麵上印著“長高秘籍”四個大字,一看就是內容東拚西湊的盜版小冊子,騙小孩的。想著朱朝陽這個年紀還不到一米五的個子,難怪他會買這個看。
葉軍翻開大致看了一下,書才幾十頁,看得出已經被翻了很多遍,裏麵一些地方還像對待教科書一樣做了重點標記,看來這是朱朝陽讀書的習慣。其中有一條想要長高就不能喝碳酸飲料的禁忌,打了一個五角星。
另一本是個筆記本,每一頁都凹凸不平,因為上麵寫了很多字。封麵上用水筆寫著五個端正的大字“朱朝陽日記”,翻開裏麵,紙張有點泛黃,似乎有些時間了,第一篇日記是從去年的12月開始的,此後幾乎每天都寫,日記內容五花八門,有寫考試的,有寫日常生活雜事的,還有像在學校受了欺負等也都寫了進去,篇幅不等,少的隻有幾句話,多的有上千字,整整記了大半年,最近的一篇是昨天晚上剛寫的。
葉軍對前麵那些學校瑣事不關心,準備找月普和丁浩出現後的內容,這時,陳法醫和一位刑偵組長走了進來。
他連忙放下本子,急切地問陳法醫:“現場處理得怎麽樣了?”
“張東升是被匕首捅死的,匕首上有他自己和現場那名叫丁浩的男童的指紋。男童和女童身上沒什麽外傷,均是中毒身亡,我初步判斷是氰化物中毒,具體有待進一步鑒定,張東升家中暫時沒找出藏著的毒藥,毒藥這東西很小,恐怕他也會藏得比較隱蔽,我們正打算把每個角落重新認真搜查一遍。”他的表情有點古怪,“雖然毒藥暫時沒找到,但是我們意外找到了其他東西。”
葉軍好奇地看著他。“是什麽?”
“一個是桌子上放著的一個相機,裏麵果然有一段犯罪視頻,視頻拍的是他們中的兩個小孩,不過在離他們幾十米遠的地方,還拍到了張東升,拍得很清晰,當時張東升把兩個人從山上推下去了。那天張東升帶著他嶽父嶽母去三名山,他嶽父嶽母從山上掉下去摔死了,景區派出所出具的調查報告上寫的是事故,說他嶽父有高血壓,登山後坐在城牆邊緣拍照,突然昏厥,順帶著把他嶽母也帶下去了。如果沒有這段視頻,誰都不相信這不是意外,而是謀殺,甚至就算調查他,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是謀殺,誰知道這三個小孩把這段給拍下來了。”
葉軍微微眯起眼,他又想起了嚴良,嚴老師在徐靜死後找過他,說懷疑徐靜的死不是單純的事故。現在已經證實張東升殺了他嶽父嶽母,那麽徐靜的死恐怕也是他幹的吧?
陳法醫打斷了他的思路,繼續道:“還有一些東西,你做夢都想不到。”
“什麽?”
“我們在張東升家的櫃子裏找到一包東西,是朱永平和王瑤的。”
葉軍瞪大了眼睛。“朱永平和王瑤的東西怎麽會在他家?難道他們倆也是張東升殺的……”
陳法醫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張東升和朱永平夫妻壓根不認識,他們之間的聯係點是朱朝陽。朱朝陽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他為什麽沒來報警呢,還是說……他也參與其中了?想想就可怕,還是你自己問吧。”
葉軍緊緊鎖著眉頭,慢慢點點頭。
“還有件事,你會更吃驚的,朱晶晶那案子不是查不出嘛。當時廁所窗玻璃上采集到一些指紋,今天我發現,丁浩和月普的指紋都在這裏麵,朱晶晶嘴裏的**和丁浩的在纖維結構上相似,我明天送去做DNA比對。”
葉軍的表情仿佛刀刻一般。
“朱朝陽這小孩肯定藏了很多秘密,聽說他還沒醒,我建議就算他醒了,也別放他回去,你肯定有很多事想問他吧。”
葉軍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張東升嶽父嶽母被殺案,朱晶晶被殺案,朱永平夫婦被殺案,這些案子居然在今天都關聯在了一起!
旁邊的刑偵組長補充道:“從今天的情況看,張東升是準備殺三個孩子滅口的。我們今天破門後發現,門是被電子鎖鎖上了,遙控器放在桌子下麵,所以朱朝陽說他跑去開門時,開不開,最後隻能站在廚房窗台上喊救命。那把匕首的造型很特別,我們專門問過,是徐靜的大伯從德國旅遊回來送給他們新家鎮宅用的。按朱朝陽說的,當時丁浩是從桌下拿到匕首的,我想張東升本意是桌下放這把匕首作為殺人的備用方案,如果沒毒死他們,就用匕首殺人,結果他去追朱朝陽時,被丁浩拿到匕首,幾人纏鬥,反而把他自己也害死了。”
葉軍緩緩點頭,道:“丁浩和月普這兩個人的身份要抓緊時間核實,把他們幾個人的關係徹底弄清楚,這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會完全清晰起來。”
兩人走後,葉軍獨自留在辦公室,心中各種情緒交織著,從目前的情況看,朱朝陽肯定是知道朱晶晶和朱永平夫婦這兩起命案的,甚至……他直接涉及了這兩起命案。
之前問他時,他都說不知道,肯定是在撒謊。
難道……難道……真的是弑父?
一想到這個,葉軍不禁一陣毛骨悚然。
他吸了口氣,翻開了麵前的日記本,很快找到了朱朝陽和丁浩、月普第一次碰麵的日記,那一天是7月2日,日記寫了很長。
看了幾頁後,他渾身冒起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