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絕殺
“你就是個瘋子,你已經是個瘋子了!”春長風吵著賀醉吼。
賀醉卻笑了,他自顧自地說:“嘉靖的墳被人刨了,裏麵很多好東西被盜出來,裏麵有本書真讓我大開眼界。”
“長生算什麽?肉身成魔才是最逍遙的,上天入地塵世間在沒有能束縛我的,”賀醉癲狂地大笑:“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老天爺也願意幫我,讓我在四十九天裏能湊齊八個祭品。”
“劉玲、胡太爺、洪七爺、張三太太、張大元,”春長風算著已死的五個人,問:“還有誰?”
“你、老孟還有那個半死的賀朝啊,”賀醉笑著說:“賀朝不知道曼秀死了,那狐狸精也變不成曼秀的樣子哄他開心,如此可不是求不得?老孟總記掛他老婆,夢裏都想著跟她過日子,三求四拜地求著人家別離開。至於你?”
賀醉反問:“我之前殺了你爺爺不說,如今要獻祭老孟,順便把那隻小狐狸宰了剝皮。春長風,你怨恨我嗎?”
“賀醉!賀醉!”春長風絕望地怒吼,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他又回到了那間八角房子裏,雙腳和膝蓋都被尖刀紮穿,身下的血快要流幹涸了。
“春長風,”玉秋仰著腦袋,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兒讓她意識到上麵的人可能快死了。春長風會被抽幹每一滴血,和那個死在海河裏的女人一樣,最後隻剩下粉白的皮肉和斷裂的殘肢。
“他是來救我的,”玉秋低聲呢喃著,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裏湧出來,“我害死他了……我原本是找他報恩的……”
後知後覺的小狐狸已經哭得滿臉是淚,她急得要死,用盡力氣抓撓四麵牆壁試圖爬出牢籠,但雙手指甲全崩裂了,卻也隻留下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三月……三月……”玉滿叫了幾聲玉秋,見近乎癲狂的小狐狸毫無察覺,強忍著疼痛用斷肢撐著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她低吼一聲顯出原型,然後撲過去將玉秋壓在自己和牆壁中間。
“答應我,”玉滿盯著玉秋,虛弱地說:“我有辦法讓你上去,但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騙了媽媽!現在還害死救我的恩人!”玉秋齜出獠牙,腦袋一甩也顯出狐狸本體,揚起脖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
玉秋被怒火燒暈了頭,玉滿知道這時候再說任何話,她也聽不進去了,索性也不再解釋,後腿跪地擺出狐狸拜月的姿勢,深吸口氣,腹腔緊縮然後慢慢張嘴吐出一縷銀絲。
銀絲迅速纏繞成團發出幽幽的冷光,玉滿的胸口急速起伏,接著猛然睜開眼睛,嘔出一顆拇指大小的銀球。
便是玉秋如何憤怒,見到這一幕也瞬間愣住,但等不及她思考,銀絲便衝進了她的鼻腔,甜膩膩的香粉味兒裹著顆銀色小球灌進胃裏。
“三月……你救他……”本就重傷是重傷,此刻又失去內丹的玉滿極度虛弱地趴在地上,她再難以維持身形,縮小回尋常狐狸大小。她睜眼都困難,卻仍然不放棄地反複哼唧:“救他啊,三月……救他……”
“我當然是要救他!”玉秋說完,身體開始發燙,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順著渾身血液迅速沸騰。斷裂的指甲重新愈合,玉秋抖抖皮毛,一道銀光裹住了它的身體。是玉滿,它正在燃燒自己的修為撕開壓製妖力的封印。
綠色的結界裂開縫隙,玉秋一躍騰空而起,它從地牢衝出來,直奔向八角房子中間渾身染著鮮血的男人。
春長風失血過多,暈暈乎乎地躺在地上,看到隻銀色的狐狸撲向了賀醉,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賀醉吼叫著,他想要甩開狐狸,卻被狐狸撕扯著在地上翻滾。
是那隻幫著賀醉害人的狐妖嗎?但春長風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銀狐四肢齊整,一撇頭看向自己時,眼睛裏閃過強烈的熟悉感。
我認得它,春長風想,我一定是認得它的。那雙眼睛曾經許多次這樣看過自己,濕漉漉、水汪汪,滿懷著期待,似乎他早就應該什麽都知道。
“它做不到,怎麽就覺得你可以?”
春長風聽到一聲冷笑,隨後看著滿身血液的賀醉從地上爬起來。他手上的戒指發出刺眼的綠光,單手卡住了狐狸的脖頸,銀色的光芒褪去,顯出紅色的皮毛。
狐妖拚命地甩動尾巴,但賀醉卻一動沒動,捏在手裏高高舉起:“妖也好,人也罷……都是些廢物!”
剛才短暫的停止讓春長風有了半口喘息的時間,他顫抖著從口袋裏掏出來黃銅哨子,趴在地上用盡力氣含在嘴裏。
微弱的氣息讓他難以吹響,隻有嗡嗡的輕微震動。頭頂的夜明珠是血紅色了,春長風的努力在賀醉看起來就像個笑話。
陣法已成了大半,渾身皮膚漸漸泛出金屬色澤的賀醉低頭看著地上的小警察,帶著幾分憐憫說:“能助我成魔,你也不算虧的。”
瀕死是什麽感覺?春長風說不清楚,他隻覺眼睛一片黑暗,耳邊如狂風過境漸漸沉寂,不再能說話,舌頭僵直,腦子也不再思考,唯獨剩下殘餘的幾口氣吹動著勺子裏的小鐵珠。
圓月從烏雲下露頭,血紅的夜明珠就像一顆血紅的月亮,就在紅光要落在賀醉顱頂時,一根金針從黑暗中穿出,直直釘在了賀醉的眉間。
“我……”賀醉一瞬間雙目瞪大,驚愕遠遠超出了恐懼,他僅說出來一個字,半人半魔的怪物便轟然倒下。
紅色的夜明珠從內部裂開,蜘蛛紋爬滿表麵,接著便“哢嚓”爆裂。玉秋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黑暗中走進了老鱉精。
“你怎麽才來啊!”玉秋張口便帶著哭腔,她抱住地上的春長風,看著不遠處仰麵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老孟和大辮子男人,說:“差點他們就都死了!你在幹什麽去了!”
“我哪兒也沒去,就躲在木頭傀儡肚子裏,”何歸手指一抖,金針從賀醉腦袋裏飛出來進了他的袖子。他上前翻翻老孟的眼睛說:“賀醉得成半魔了,我才能動手。一來=這會兒是他正是最遲鈍脆弱的時候,二來我也不能傷人。一次雷劫半條命,再來一次雷劫,真河神也萬萬遭不住。”
“那你就看著他們死?”玉秋哭著質問。
何歸上前摸了把玉秋臉上的眼淚,歎氣說:“這不是都沒死嗎?”
失去的血液再次回流,春長風的手腳有了直覺,他的身體很溫暖,像泡在熱水裏。
“謝謝你,”春長風聽到了玉秋的聲音,他想抓住她,告訴她自己有點喜歡她,可剛張開嘴就灌進了滿嘴苦澀的藥汁。
“咳咳咳咳咳,”春長風被生生嗆醒了,他努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正泡在藥桶裏,漂在水上的幹草沫子幾乎戳進嘴巴。
春長風渾身生疼,他摸了把膝蓋和腳丫,扭曲的疤痕證明之前都不是一場噩夢。房子的大門是半開的,他能看見外麵的院子裏何師傅坐在小凳子上給一口棺材上桐油,旁邊坐著梳著前朝大辮子的男人,他似乎身體很不好,不停地哢哢咳嗽。
“你不該說那麽多話,”何歸一邊幹活兒一邊說:“你少往街上跑,指不定能多活幾年。”
“我要去找我夫人曼秀啊!”賀朝語氣很急,一著急就咳嗽得更厲害:“我去問過了,章家人說曼秀沒死……”
“賀家的都死光了,”何歸有些不耐煩。
賀朝卻是個死心眼,“怎麽都死光了?我不就沒死?曼秀……曼秀娘家人都說沒人跟他們報喪,那就是人沒死……”
“沒死也七老八十了,”何歸撇嘴。
賀朝搖頭:“七老八十也是她啊!這有什麽關係?”
“何師傅……”春長風看著外麵倆人輕叫了一聲,房子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你醒啦!”
春長風看見玉秋進來,她穿著藍色的短褂和黑色長裙,懷裏抱著一隻少了兩條前腿的小狐狸。狐狸病病歪歪的沒什麽精神,見了人隻輕微地抬下眼皮。
“你幹爹去買烤雞了,”玉秋說。
“幹爹?”春長風腦子沒轉過來,盯著玉秋一臉疑惑。
玉秋被他看得局促,聲音都小了些:“他跟我說的,你說要認老孟做幹爹的。”
“哦,”春長風頓了下,點點頭:“是,以後要叫幹爹了。”
“何師傅說你可能今天醒,老孟說要買燒雞給你吃,當做改口費呢!”玉秋歪頭笑著。
春長風的手指輕輕摸了下玉秋垂在耳邊的發絲,他很想問玉秋之前說要嫁給他的還做不做數,但話到舌尖又講不出來。
“你笑什麽?”玉秋問。
春長風喉嚨幹澀,憋了好半天說:“你要開學了吧?”
“嗯……”玉秋點點頭,正要說話,外麵咣當一聲大門撞開的聲音。
“醒了嗎?”老孟的大嗓門子在院子裏回**:“這可是給我親親的幹兒子買的啊!你們要是想吃得到往後稍稍!”
“醒啦醒啦!”玉秋蹦跳著跑出門,清脆的聲音像串鈴鐺。
何歸扶著腰站起身,往屋子裏麵看過來,朝著春長風招招手,“醒了就自己出來吧!今兒立秋,托你的福氣,我這老東西也吃頓好的!”
春長風看著玉秋、老孟、何歸和大辮子賀朝進了旁邊的屋子,外麵天很藍,雲很白,兩棵樹都比記憶裏綠。他心滿意足地傻乎樂半天,從藥桶裏站起來感到下半身涼颼颼的,又慌忙坐回去,對院子裏大喊:“別吃了!你們倒是先給我件衣服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