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流社會
到了地方,從海大路來的警員分成兩撥,春長風和另一個入職不久的青瓜蛋子被包著紅頭巾的阿三帶進酒店,老孟幾個老油條被安排在了旁邊的巷子裏。老家夥們一臉壞笑地朝倆人擺擺手,春長風瞧著他們就知道,保準是轉悠兩圈就找個犄角旮旯裏躲閑打牌去了。
“想什麽呢?專心點兒!”酒店裏麵接應的人見春長風第一眼就開口訓斥,一張大方臉像醬過的豬頭肉,三角眼睛有股娘胎裏帶出來的凶惡。要不是他穿這身警服,春長風非得把這人當做是袁二爺的打手或者城郊屠宰場的老夥計。
“晚上來的都是大人物!出一點紕漏,十個腦袋都不夠槍斃的。”黑臉警察嗓門大,一句話說完旁邊走動的服務生都側過頭看,三個靠在走廊窗戶邊抽煙的女人抱著胳膊撇下嘴角,扭過身子,三兩個湊一起發出低低的笑聲。
“臭婊子,”春長風聽見黑臉警察嘟噥著罵人,忍不住往那邊多看了幾眼,頭還沒扭過來,後背被人猛地一推,腳下踉蹌差點摔倒。
“又是個見著女人挪不動腿兒的沒出息貨!”黑臉警察嗬斥春長風:“愛看就待這兒!看住了她們,叫到再讓出來,不叫就半片指甲都不準出現在前廳!”
“她們是……”春長風的話沒問完,黑臉警察已經帶著其他人離開,留下他一個杵在原地。走廊那邊的幾個女人捂著嘴笑,看夠了春長風傻乎乎的蠢樣子,其中一個短發圓臉的姑娘朝他招手:“過來嘛,哥哥。”
“還哥哥嘞,人家鬧不好比你小!”瘦高個子的女人抿抿嘴,她留著長卷發,瓜子臉,杏仁眼,高挺的鼻梁下是豔紅的薄唇。人是很漂亮的,隻是濃妝也遮不住臉上的疲倦,瞧著年紀比其他人稍大幾歲。
“那不叫哥哥叫什麽?”短發圓臉姑娘挑起眉梢,她生得不算十分美,但勝在一雙彎彎的媚眼,笑起來圓嘟嘟的臉上擠出來小梨渦。她聲音清脆,看起來是極活潑大膽的性子,說著話便抬手飛吻:“難不成叫人家小逼尅啊?”
小逼尅是天津人叫小孩子的土話,她這話出口,圍在一起的女人們轟然笑開,鬧得春長風立刻紅了臉,他背過身想要離開,但抬腳又記起來剛才那黑臉的警告,局促地原地轉了兩圈。
“傻子模樣的,”圓臉姑娘笑著調侃,說完立刻又被人接話:“我瞧著長得蠻好看的。”
“嘖嘖嘖,舞會沒開始呢!小豆子就想男人了?”瘦高個子的尖細聲音帶著戲謔。
“碧婷姐,說的哪裏話呀!”被叫做小豆子的年輕姑娘慌張地解釋,她身材嬌小,在前凸後翹的圓臉姑娘旁邊顯得骨架子都好像沒長開,說話急促帶著小孩子的委屈又倔強:“他長得是蠻精神嘛!我又不是亂講的!你們幹嘛笑話人?”
“沒笑話,碧婷姐逗你呢!”短發圓臉姑娘跟小豆子說話,卻朝著春長風笑,說話時又故意撩起裙子邊露出來白膩膩的大腿。
“香梔子,你發什麽騷呢?”碧婷拍了巴掌短發圓臉姑娘的大腿,順著目光也看了眼春長風,然後轉過頭,把香煙從窗戶裏彈出去,拉著香梔子和小豆子走進走廊盡頭的房間。
春長風站在走廊另一邊,看著那扇關上的紅色大門,女人的笑聲從裏麵傳來,他愣了會兒反應過來那幾個女人是做什麽的。外麵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從外麵又陸陸續續進來了十七八個女人,都是年輕漂亮的,清一水高開叉旗袍,脖子上掛著珍珠,手腕上帶著翡翠,各個都是從頭到腳的精致打扮。
春長風守在走廊外麵,看著她們進進出出,防著有人往前走到前廳去。
“你緊張個什麽?”背後忽然有聲音,春長風被嚇了一跳,回頭發現是剛才賣弄半天的香梔子。她挑著眉梢,細長的手指頭攆著垂在耳邊的一縷頭發,說:“大家都懂規矩,聽不見召喚,沒人會往前麵去的。”
“你們常來?”春長風問。
“你說呢?”香梔子笑著反問,而後往春長風身邊擠了擠,低聲問:“你知道今晚為什麽有這麽大排場嗎?”
“你知道?”春長風一愣。
“聽人提起來過一兩句,”香梔子仰頭看著春長風,歪頭輕笑:“等會兒前麵來消息了,你讓我先過去,壓其他人三五分鍾,怎麽樣?”
“你想幹什麽?”春長風皺起眉頭。
香梔子笑著說:“能幹什麽?近水樓台先得月唄。”
她們之間搶生意,這茬事兒春長風不願意摻和,他搖搖腦袋。香梔子似乎早料到了對方的反應,笑著輕聲說:“你曉得張大元嗎?”
張大元可是近來天津城裏最有名氣的人物了,一個月前剛剛二十五歲就出任交通部長,那風光得了不得,連續五天都是報紙上的頭版頭條,再加上一張臉長得也很是不錯,聽說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人能從城南排隊到城北。
“張大元的風光有幾分是他靠自己掙的?”老孟某天看報紙的時候還跟春長風念叨過:“張家的長子長孫,就是個隻會吃飯的白癡也能被撫上去當命官。為什麽?人家看上的又不是他張大元本身,要的是整個張家的勢力,一張網連著這城裏大大小小由人組成的關節。姓曹的要想當大總統,拿下張家就相當於吃下了四分之一的選票,這個交通部長的官可以說是物超所值嘍。”
“今天的局是張大元攢的?”春長風壓低聲音。
香梔子搖搖頭,她朱唇輕動,沒有聲音,隻用口型比了一個字“曹”。
“他來了?”春長風也沒想到前麵居然來了這麽大的人物,眼睛往前瞟了眼,立刻回到香梔子身上,問:“你怎麽知道?”
“我有我的門路唄,”香梔子笑著從高開叉的貼身旗袍裏摸出來一個銀圓塞進春長風的口袋,單手壓住他的手說:“行個好吧,哥哥,我就指著今晚抓牢張家大公子呢。”
兩個人說著話,一個服務生走過來,他手裏端著個盤子,盤子裏擺著一排排的胸針。香梔子見到立刻滿麵春風地迎上去,拿起一個胸針別在胸口就往前去,春長風想攔卻被服務生勸住:“算了算了,反正前麵讓人過去,隨她去吧。”
服務生端著盤子走進紅門,沒一會兒裏麵的女人們嘰嘰喳喳地出來,她們一個個春風滿麵,連剛才臉色疲憊的碧婷都像打了雞血,撩撥著頭發,露出胸前的銀白色胸針,快步往前,高跟鞋敲擊著地麵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春長風等著人都離開,這會兒才算是沒事兒了。他走到窗戶邊看向外麵,酒店附近的街上霓虹燈閃爍,九十點鍾對於街上趕時髦逛舞廳或者看戲的男男女女是正式熱鬧的時候,出了這裏遠處則是一片漆黑。老百姓是用不起電燈的,點個油燈都要算燈油錢,所以八九點鍾大家基本都爬上床,等著明日借天光幹活兒。
吹了會兒風,春長風覺得有些內急,他想去衛生間解手,但環顧一圈都沒見到其他人影,想來這會兒服務員都在前麵伺候,他隻能沒頭蒼蠅亂撞著自己找廁所。
這酒店確實夠大的,春長風轉悠半天也沒找到地方,他正著急,就看見走廊另一邊有個人影閃過,他以為是酒店裏的服務生,連忙追上去,卻隻看到一扇窗戶。
剛才的人呢?
春長風心裏一驚,趴在窗前往下看,卻發現酒店居然如千層的高樓一樣看不見地麵,往下是黑洞洞的,像斷崖深淵。
怎麽會?春長風往後退了兩步,再回頭發現來時路的居然消失了,隻留下腳下一塊地麵。
窗戶外一道紫色閃電劈下,春長風看到對麵的牆壁上出現一條晃動的狐狸尾巴。它來了!春長風死死盯住前方,接著一張血盆大口朝著他撲來,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撞出來窗戶,隨著碎裂的玻璃,春長風感到身體失控,急速地向下墜去。
“啊!~”春長風猛然驚醒,隨後他發現居然倒在酒店某處的走廊裏睡著了。
對麵蹲著那個叫小豆子的姑娘,她饒有興致地看著春長風說:“你怎麽睡這兒了?”
“你……”春長風盯著小豆子緩了片刻問:“你沒去前麵?”
“碧婷姐不讓我去,”小豆子歎了口氣,抱怨,“回去讓人知道,她要被罰,也不知道她攔著我圖個什麽?”
“你今年多大?”春長風問。
“十八,”小豆子回答。
“真有十八?”春長風盯著她,搖搖頭:“你有十六嗎?”
“十八還是十六,還不都一個樣?”小豆子撇拉下嘴角,一臉不高興地嘟噥:“要你多管閑事。”
她走了,春長風從地上爬起來,他看著昏黃燈光下的小豆子,又想起來玉秋,她們有著一雙非常相似的眼睛,但不同的是,小豆子少了玉秋身上的生氣,隻有十六歲的女孩是沉悶、壓抑而又了無生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