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藍翡翠

拍賣會場裏出了人命,本來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看熱鬧的眾人轟然散開。酒店的經理帶著兩個法國巡警進來,招呼著幾個服務生幫忙把死去的年輕女人抬走。

春長風見狀從地上爬起,上前攔住卷頭發的大鼻子。他指著站在展台上沒事人一般的高個子安保,大聲質問:“他呢?他把人姑娘脖子壓斷了,活生生把人壓死的,你們不管嗎?”

法國人上下掃了眼春長風身上的黑皮警服,傲慢地搖搖頭,示意自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駱康拄著拐棍站起身,一拐一拐地走上前用法語跟兩位洋警官講了剛才的經過。

“他說他們會查。”駱康對春長風說。

“他們真的會查嗎?”春長風紅了眼睛,說話時他的手在抖。劉玲的案子查到爛人李賀就停了,因為牽扯出的“舒婷”就是個什麽東西都查不到半點頭緒。隨後胡太爺和爺爺的案子也隻查到凶手有兩個,一個狐妖,一個人類老頭。這剛過了幾天眼前就又出了人命,這次倒是不用查,凶手就在自己眼前行凶,但春長風依舊無能為力,洋人在租借區裏殺了人也隻能洋人來查辦。

殺人凶手滿不在乎地抱著胳膊,他笑嘻嘻地對兩位法國巡警說話,好像是在說案子,又好像隻是聊聊今天天氣好不好或者午餐鹹不鹹。毫無疑問,他們對死掉的女人都不怎麽上心。

“他們真的會查嗎?”春長風看著駱康又問了一遍。

“這要看死者是什麽身份了。”駱康平靜地回答。

“如果是老百姓就不管了,對吧?”春長風壓著顫抖的聲音,說:“如果家裏有些門道的,那人也頂多丟份工作,遣送回老家,對吧?”

“憑什麽?他殺了人!”玉秋聽到春長風的話驚叫出聲。

駱康回頭看了眼正在交談的三個人,歎了口氣,搖搖頭說:“走吧,剩下的事情我們也沒有辦法。”

玉秋和春長風都盯著辦案的法國人誰也沒動,駱康腿腳不便,拉不動這兩個人。他立在一邊沒辦法,正在犯愁的時候,門口傳來吉叔的大嗓門:“大少爺!”“大少爺,你沒事兒吧!大少爺!”

“讓他進來。”駱康對攔著吉叔的兩個服務員說。

服務員猶豫了片刻後鬆開手,吉叔呼哧呼哧跑到駱康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確定沒缺胳膊少腿後長出口氣,絮叨叨:“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出去的人都說裏麵出事死人了……我等半天也沒見著你……我以為是你和覃小姐出事了……呸呸呸!我這說得什麽混賬話!”

“好了好了,”駱康拍拍吉叔的後背,指著玉秋和春長風說:“我跟他倆有些話要說,你一會兒把人帶到樓上我的那間套房。”

“哎,”吉叔點頭應下,駱康拄著拐杖離開了拍賣正廳。

“走吧,我家大少爺邀請兩位。”吉叔說。

玉秋如沒聽到吉叔說話,她眼睛一眯,胳膊肘懟了下春長風說:“走!趁著人少,咱倆過去揍那三個洋鬼子一頓吧!”

“小姑奶奶,你亂說什麽話呢?打洋人警察你不想在法租界裏過活了?再說你是我家大少爺帶來的,你惹了事兒就是我家大少爺惹了事兒!”吉叔聽到這話大驚失色,他一把捂住玉秋的嘴,拖著人胳膊就往外拉。

老頭子細胳膊細腿,玉秋怕自己使點兒力氣就把他胳膊腿弄斷,象征性地掙紮兩下也就放棄,隨手還拉上了紅眼睛的春長風。

“走走走。”吉叔沒費多少力氣就把兩個人拖出了正廳,一路推著後背帶進了電梯裏。

“嗡嗡嗡”上升的鐵盒子讓玉秋新奇又有點害怕,她輕輕地拉住春長風的手晃了兩下,見人依舊沒反應便抬頭去看他的臉。那是一種玉秋此前從未見過的表情,他看起來很平靜,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激烈的情緒,但仔細瞧就會發現春長風的眼睛無神,木然的就像兩個玻璃珠子。

“你怎麽了?”玉秋低聲問。春長風不說話,他丟了魂一樣。

吉叔把兩人帶去駱康在酒店裏的包房,他站在門外候著,玉秋拉著春長風的胳膊走進去。白絨地毯,綠色的牆壁,屋裏的駱康坐在沙發上,他摘掉平頂禮帽,帶了一副玳瑁色的近視眼睛,堆滿了書籍的房間讓他看起來多少文氣了不少。

駱康把沙方上的書挪了個位置騰出來給玉秋和春長風,看著兩個人說:“我知道不公平,但沒有辦法,這國家太貧弱了。”

“所以我們活該被欺負?所以我們就該趴著給人壓斷脖子是嗎?”春長風木訥地說:“這麽個世道,活著死了都沒差,真不真相的也沒人在乎,好沒意思。”

“春長風?”玉秋有些擔憂。

春長風雙手捂住眼睛,他晃動身體,疲憊至極:“租借外麵成日的打仗,租借裏麵是人家洋人的,殺了人也不用被抓被審。人命都這麽不值錢了,我這警察誰也抓不住,誰也管不了,幹的還有什麽意義?”

“你認命嗎?”駱康反問。

春長風沒有回答,玉秋接過話:“為什麽要認命?”

“對啊,為什麽要認命?”駱康看著春長風說:“如果改變不了環境,至少別讓環境改變我們。我母親曾經教育我,如果遇到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那就去確定對的事情,至少往前走總沒有錯。”

駱康說罷,春長風依舊沉默著,玉秋臉上有些焦急,她茫然無措地看過來,尋求著駱康的幫助。

“春警官,剛才玉秋問我有沒有見過天藍翡翠,我猜是你要找它吧?”駱康接著說。

提到了天藍翡翠,春長風有了反應,他連著深吸好幾口氣後放下捂著眼睛的雙手,點點頭。

“指頭大小,天空藍色的無花紋翡翠?”駱康問。

玉秋眼睛瞬間亮了,忙不迭地點頭,然後側身去看春長風。他沒有吭聲,但眼神裏的神采開始複蘇。

“它被做成了項鏈吊墜,我幾年前曾經在酒會上見過。”駱康說:“我不確定現在你們要找的天藍翡翠在哪裏,但可以幫你們打聽。如果有消息,我會讓吉叔往南洋大學送信。”

“好!”玉秋立刻答應,緩了半分鍾才有春長風的聲音:“謝謝你,駱大少爺。”

“駱先生,”駱康笑著說:“我不喜歡被人叫大少爺,叫先生就好,就像我叫你春警官。吉叔那是沒辦法,他死活都不願意改。”

“謝謝你,駱先生。”春長風說著站起了身,“謝謝你幫我們找天藍翡翠,也謝謝你跟我說那些話。”

玉秋跟著春長風離開,兩人沉默著走出酒店。春長風忽然轉過身,嚇得玉秋往後退了半步:“怎麽了?”

春長風瘦高的脊梁微微彎曲,低聲說:“玉秋,謝謝你。”

“嗨呀!謝什麽!”玉秋看到春長風的紅眼睛,可憐巴巴的讓她心理酸疼,忍不住上前抱住他說:“好啦!跟我不說謝謝!隻要你需要我,我就一直都在呢!”

“嗯,”春長風應了聲,玉秋的脖子感到潮濕。

是他又哭了。玉秋拍著春長風後背,心裏想:“丟不丟人啊!白長這麽大的個子!”

玉秋本來是想送春長風回海大路胡家巷子的,但春長風堅決不同意,反過來把她一路送到了南洋大學裏麵。

回到寢室,玉秋一進門,覃相鸝立刻站起身朝她迎過來。

“怎麽樣?”覃相鸝關切地問。

“還好啊,”玉秋如實回答:“我覺得駱康人挺好的。”

“他好?”覃相鸝詫異地瞪大眼睛:“我……我沒覺得……”

“今天那個拍賣會場出了意外,”玉秋不願跟覃相鸝提起天藍翡翠的事兒,於是挑揀了一番說:“駱康不是不說話嘛!我看他說話挺有道理的。”

覃相鸝咬著嘴唇,說:“他沒怎麽跟我說過話,我不知道。”

“相鸝,我覺得他不像有瘋病的!你見過駱康的,就該知道他腿腳不好,走路都費勁兒的人你認為他真能打死人嗎?”玉秋問。

覃相鸝搖搖頭,抱著懷裏雜質坐到了床邊。她咬著下嘴唇,好半天後,說:“可大家都是那樣說的,我也隻能信。”

玉秋看出來覃相鸝語氣裏極力想掩蓋的嫌棄,她絕不喜歡駱康,不管駱康有沒有打人的瘋病,她都不會喜歡!玉秋猜測,可能比起打人的瘋病,覃相鸝更在意駱康醜陋的容貌、肥胖的身材和他的殘疾。

她應該去指責她嗎?玉秋想著如果春長風是那般尊容自己是不是還願意嫁給他,也許也不會吧!畢竟報恩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不管是妖還是人,果然都一樣在乎外貌,否則狐狸精修煉化身為什麽不給自己選一副醜皮囊?偏一個個照著仕女圖來練,細腰長腿不夠,還要膚白貌美。

“好了不說他了,”玉秋擺擺手:“你怎麽看起來也情緒不好?”

“下周三等不到溫哲更新的小說了。”覃相鸝看向玉秋,:“我今天去了趟雜誌社,編輯跟我說溫哲的新篇章今天還沒送過去,他擔心要趕不上月刊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