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謊言

“駱家人送貼子給我的,我怎麽能讓你代替我去……你去了該怎麽介紹自己?再說……我不去就把駱家得罪了。”覃相鸝深吸口氣,浮腫的眼睛通紅通紅,小兔子一樣:“駱家興是煙草大王,我爸爸的生意得靠著他照顧……我家不敢得罪他家的……”

“姓駱的跟你家很熟?”玉秋問。

覃相鸝搖搖頭:“不算,人家瞧不太上我家的。”

“那還要你嫁給他兒子?我當你們兩家是世交呢。”玉秋蹲得兩腿有些發麻了,起身坐在了覃相鸝旁邊,說。

說到嫁人,覃相鸝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低著腦袋使勁兒晃了兩下:“駱家的大少爺腦子有病……曾經打死過家裏的下人……跟他家有買賣關係的都知道大少爺發病嚇人得很!駱老板自己也不喜歡這個兒子,他將來是要把公司交給三太太生的那個小兒子……大少爺這麽個人,心疼女兒的人家都不樂意嫁……我爹……為了巴結駱老板就把我送來了……我……誰讓我娘是家裏不受喜歡的妾室……”

覃相鸝越說越傷心,身體都在打顫。有了安慰春長風的經驗,玉秋伸胳膊抱住覃相鸝,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著後背說:“我聽明白了,姓駱的無非就是給家裏那傻兒子找個老婆撐麵子嘛!既是這樣,他應該也不在乎覃家要嫁的是哪一個女兒。既然你我都姓覃,勉強算是一家的吧,如此我去你去不就沒差別了嗎?”

“嗯?”玉秋這番話說得覃相鸝一時都沒轉過彎兒,她抹著眼淚直起身子,盯著玉秋看了片刻,低聲咕噥:“你再說什麽呀?”

“你見過那位駱大少爺嗎?”玉秋問。

覃相鸝愣了幾秒後,點點頭:“見過兩次,一次是去年剛來天津的時候,一次去三個月前,駱家人叫我去他家裏吃飯。”

“駱大少爺對你怎麽樣?你覺得他喜歡你嗎?”玉秋繼續問。

覃相鸝忙又低下頭,似乎是很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話:“駱大少爺一直都沉著臉,沒怎麽跟我說過話……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麽情緒。我聽說他不犯病的時候就是這樣,不愛跟人說話,犯病的時候就亂吼亂叫地打人砸東西。”

“那這麽說來,我代替你去也沒問題啊!”玉秋說,她正犯愁老狸貓妖要的那塊天藍翡翠從哪去找,結果一回來就聽到有拍賣珠寶的展會,當真就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玉秋臉上不由地帶上喜色,握住覃相鸝哭得冰涼的手,說:“好了好了!相鸝,你快別哭了,海河都被你哭漲潮了!我看事情就這樣決定吧!周六我代替你去那個展會!到時候跟那位駱大少爺說我是你的堂妹,你病了起不來,臨時找我來幫忙。”

“行嗎?”覃玉秋聲音低微。

“怎麽不行呢?”玉秋眉毛一挑,尚未學會何為婉約圓滑的小狐狸腦子發熱,講了個很不合時宜的地府玩笑:“難不成你怕我搶了你的未婚夫?”

“不是!不是!”覃相鸝慌亂地擺手,她盯著玉秋的眼睛,十分認真地說:“我隻怕他真的看上你。玉秋,要是駱家人改了主意,讓你嫁過去,你該怎麽辦?他家是個火坑,不僅是駱大少爺有病,會打死人。駱老板本人也很不好,他連著死兩個老婆了!家裏第三個聽說又病了,可能也活不太久……”

說到駱家興接連死去的老婆,覃相鸝打了個寒戰,眼睛裏的驚慌更深。玉秋也不想再刺激她,隻笑著挽住她的胳膊說:“好啦好啦,你多少高興一點吧,至少周六有我呢!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沒發生的就別胡思亂想,都是自己嚇唬自己的。”

“萬一……萬一展會上駱大少爺發病了打你怎麽辦?”覃相鸝依舊擔心著玉秋,一張臉絲毫沒有自己擺脫困局的解脫,反而是更加憂愁。

玉秋聽到這話心裏發笑,她既不能說“小姑奶奶是狐妖,他敢動手,我咬斷他脖子”,也不能說“我要去那展會打聽天藍翡翠,你快把機會給我吧!”跟覃相鸝對視將近一分鍾後,玉秋決定撒一個小謊。

她抓住覃相鸝的手,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真誠地說:“他要是發病了,換成你不一樣會挨打?我們是朋友嘛,我幫你這種小忙是應該的。”

“哇!”的一聲覃相鸝再無法控製情緒,她撲進玉秋懷裏,毫無形象地痛哭出來。多年來她習慣了小心翼翼,習慣了被人欺負,除了膽小懦弱的母親會哭著抱緊她,玉秋是一個站出來保護她的人。

覃相鸝想到前陣子死去的劉玲,她見過她在沈小姐麵前維護張甜甜,說她們是朋友。覃相鸝從來不曾跟人說過,她心裏一度很嫉妒張甜甜,同樣是被人欺負,甚至她還不如自己,可憑什麽張甜甜會有劉玲那樣的朋友呢?

自己的確不曾欺負過張甜甜,可覃相鸝心裏有著一種愧疚,愧疚於她對沈小姐霸淩張甜甜時候的冷漠與暗爽。如今她有了覃玉秋,有了一個願意維護自己的朋友,那種愧疚成倍地壓來。

“玉秋……謝謝你……”覃相鸝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她為自己曾經生出的陰暗心思而無比後悔,甚至覺得自己不配有這麽好的朋友。

麵對哭成淚人的覃相鸝,玉秋也生出了些許愧疚,畢竟說出口的話並不是真心,她覺得自己騙了人家,有點不好意思與尷尬,緊張得直摸鼻子。

玉秋對老學究們的課程實在提不起興趣,隻覺得學校生活枯燥無聊得很,幾次想出去找春長風,但又被各種零碎事情拖住手腳。

好容易等到了周六,玉秋盤算著上午先去海大路胡家巷子找春長風,跟他說說下午展會的事情,問問他那邊在警察局是不是找到了線索。隻可惜她到的時候,春長風不在家,玉秋問了旁邊坐在門檻上做針線活的大姐,大姐說小春大早上就穿著警服走了。

“他穿著警服的?”玉秋問。

大姐點點頭:“說是有臨時的任務。”

“哦,”玉秋點點頭。從胡家巷子離開時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像采了一捧鮮花卻找不到合適的漂亮瓶子,也像有滿心喜歡的故事可沒人願意傾聽。

玉秋不由地皺起臉撅著嘴,她這會兒沒心情去找龍王廟義莊裏的老鱉精,因為展會是個八字沒一撇的事兒,犯不著當做個功績四處跟人說。這麽想著玉秋定住腳,她愣怔於原來這事兒其實並不重要,那她火急火燎地來找春長風真是的因為要分享線索嗎?還是僅僅就想來見見他,看一眼那個正義赤誠好心腸的小警察。

“春長風真是好運氣,遇到我這麽聰明仗義的狐狸報恩。”玉秋忍不住自個兒又笑出來,撿起地上兩片樹葉子搓成幾個銅板進了家裝潢高檔的花店。

“我要這個,藍色的。”

玉秋進到花店裏,聽到聲音有些耳熟,她走過去果然是一張熟麵孔。

“賀醉!”玉秋脫口而出。

南洋醫院的牙醫賀醉聽到聲音轉過頭,他看向玉秋,有些驚訝地問:“這位小姐,你認得我?”

“你……”玉秋剛想說我們見過,但馬上想起上次見到賀醉的到時候,她是假扮成劉庚的,所以人家這會兒認不出來她才正常。

“我去南洋醫院找你看過牙齒,”玉秋編了個借口。

“我病人多,不好意思沒認出來。”賀醉笑著,熟練地從衣兜裏掏出來張名片,如上次在南洋大學地下停屍房外一樣,他禮貌又熱絡地笑著遞過來說:“這是我的私人診所,藥品和器具和醫院都是一樣的,在我這邊看診比去醫院便宜。”

說著話賀醉指向花店的窗戶說:“過了馬路,對麵二樓就是,很近的。”

玉秋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對麵磚紅色西洋建築的二樓掛著塊白底黑字的招牌——“瑞康私人牙科”。

“牙齒的事情看起來是小病,但疼起來要人命的,要早發現早治療,尤其是已經出現病症的。”賀醉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那架勢恨不得此時此刻就把玉秋帶去診所給他來個全套看診。

玉秋知曉這人是個能從死人嘴裏撬金牙的貪財貨,連忙轉移了話題,指著店員遞過來的藍色小花束,問:“這個花是什麽花?”

“勿忘我,”賀醉說。

“好奇怪的名字。”玉秋嘟噥了一句,隨後對旁邊的店員說:“你幫我挑一束不香的花,我要送給……送給個普通朋友。”

見玉秋不再跟他說話,賀醉站了片刻可能是覺得自討沒趣,簡短地說了聲“再見”後出了花店。

等他一走,玉秋馬上問:“為什麽那個藍色小花叫做勿忘我?”

“它代表永恒的愛,”店員笑著說:“賀醫生每隔兩天都會過來買花,大部分時候都選擇勿忘我。他太太早逝了,賀醫生一直很想念她。”

“他老婆死了?”玉秋皺起眉毛。她記得那天在地下一層,賀醉鬼哭狼嚎地叫喚“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歲女兒,妻子常年臥病,全家老小指著我這點酬勞生活呢!”

“嗯,”店員點點頭,“聽說是去世五六年了。”

“騙子!”玉秋給賀醉這裏又加了一道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