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驚蟄(15)

“你喜歡刀?”

"喜歡。”

“為什麽喜歡?”

“我覺得 刀……很美。”

“很美?”

“是的。刀身的弧度很美,刀揮出去的那道線,也很美。”

“拿著,讓我看看你揮刀的樣子。”

七歲的時候,謝不謝遇到了謝家刀法第一的謝七刀。謝七刀雖然身居高位,但從來不參與家族中的事務,隻一心醉於刀法 ,而謝不謝在六歲的時候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兩個人在謝家之中,都是屬於被遺忘的存在。

是刀讓他們走到了一起。

“你從未碰過刀,又有什麽資格說刀美不美。”謝七刀將手中的長刀遞給了謝不謝。彼時,謝不謝的身高也就隻比那長刀略高了些許罷了,但他還是毫不畏懼地抬起了刀,然後輕輕一揮 。

謝七刀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因為,這一刀,是真的很美。

在看著身下那片劍林的時候,謝不謝的腦海裏迅速回想著他和師父謝七刀相遇這一天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握起刀。那一刀沒有任何的招式,沒有任何的思考,這是單純的一刀。

但隻因純粹,所以美。

這一刻,謝不謝突然想明白了,他練了十年的刀,學會了謝七刀傳授給他的那七式絕世刀法,卻一直和師父一樣悟不出那第八刀,是因為,本就不存在那第八刀。回首望去,最好的一刀,依舊是那最純粹的一刀。

“讓我回憶起,我第一次握刀的那一天吧……”謝不謝閉上了眼睛,然後緩緩揮出一刀。

劍林在那個瞬間坍塌了。

十八柄利刃四散飛起。

就連遠處的慕雪薇都被震得往後連退三步,她驚呼道:“這一刀……”

“值得敬佩!”蘇暮雨左手忽然一撤,那十八柄利刃飛至空中,又再度傾灑而下,恍如一場劍雨,襲向了謝不謝。但此刻的謝不謝已經看不見這場劍雨了,揮出了那第八刀,後麵的刀勢便順手而來,再也沒有了半點桎梏,長刀飛速地揮舞著,那十八柄劍也被一柄接著一柄地打了出去。

蘇暮雨伸手握住了方才插在地上的傘柄,然後從其中拔出了一柄極為細長的鐵劍,點足一躍,持劍衝向了謝不謝。

劍雨落盡,謝不謝回首,看到了那一絲寒光,他冷笑了一下。本就該如此,若十八劍陣隻是如方才那般的話,也仍是有些不夠盡興。他揮刀起身 ,迎上了那一道寒光。長刀從蘇暮雨的鬢邊劃過,擦落了一縷發絲。

而蘇暮雨的長劍,則直接貫穿了謝不謝的肩膀,鮮血在瞬間迸射出來。

勝負已分。

謝不謝神色有些木然,方才刀法突破後的興奮與喜悅一點點地凝固在了臉上,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著蘇暮雨,很認真地問道:“為什麽?”

蘇暮雨拔出了長劍,退出三步之外:“你的刀法並沒有任何的問題,光論刀劍上的對決,你今日並沒有輸給我。”

“可你還是贏了。師父說我若悟出第八刀,那麽暗河的這一代,我便是最強,看來是他騙了我。”謝不謝麵無表情地問道。

“因為你癡心於刀,醉心於刀,你戰鬥的一切都是為了刀。可是刀,是死物。你需要去尋找,真正值得你為之死戰的事物和理由。”蘇暮雨緩緩說道。

謝不謝想了想,還是搖頭:“我不明白。”

“我必須要勝過你,是因為我不能輸,我若輸了,我身後的那些人都會死,追隨我的人也會死。”蘇暮雨說了一半,最後仍是搖了搖頭,“每個人尋求的意義並不相同,你的意義,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我不明白你說得,但我會為了贏你,而去嚐試尋找你說的東西。”謝不謝忽然轉過了身。

慕雪薇一愣:“你這是要走。”

“我早就說過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殺任何人。”謝不謝點足一掠,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了,“蘇暮雨,希望還有能與你一戰的機會。”

這一天起,暗河中便失去了一個名字奇怪的謝家弟子,雖然隻有很少的幾個人知道,這個姓謝的弟子,如今的 刀法已經超過了謝家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已經超過了他的師父謝七刀。但是這個名字奇怪的刀客,在多年後還是揚名於江湖,甚至遠下南訣,和刀仙有了傳奇一戰。

蘇暮雨轉過身,擦了擦自己左側臉頰的血跡,方才謝不謝的那最後一刀,還是傷到了他。他看著慕雪薇,淡淡地笑了笑:“雪薇,接下來是你要和我一戰嗎?”

“戰你個頭啊。你流血了。”慕雪薇從懷裏拿出一瓶藥瓶,丟到了蘇暮雨的手上,“趕緊擦一擦。”

“你的藥,我可不敢用。”蘇暮雨無奈地看著手中的藥瓶,“我身後現在有個小神醫,可不敢用你這能毒死一頭牛的藥了。”

“小神醫?”慕雪薇挑了挑眉。

此刻的小神醫,正躺在裏屋,陷入在暗河大家長的夢境之中 ,眉頭緊皺,神色痛苦。夢境中的她,行走於一個接著一個的修羅戰場,看著那滿地的屍體和迸射的鮮血,已然麻木了。

那個偶爾看起來還有些慈眉善目的老爺子,到底有過怎麽樣的過去啊?白鶴淮默默地想著,隻是她一轉頭,就看到了老爺子站在她的身後。老爺子的胸膛之上,已經盡是鮮血,手中眠龍劍抵地,才勉強支撐著沒有摔倒。老爺子苦笑道:“今夜,怕是要死在這裏了。”

死在這裏?白鶴淮一愣,外麵不是有蘇暮雨嘛?

“別嗦什麽死不死的,老爺子。湊完這根煙 ,勞資出去給你把他們都殺了?”一個不太流利的官話從身後傳來。

白鶴淮恍然大悟,夢境中的大老爺子並看不到她,是在和其他夢境中的人對話。看來在這一次的殺局之前,大家長多年前還遭遇過同樣的事情,也曾經身處絕境。白鶴淮轉過頭,便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坐在角落裏,慢悠悠地抽著煙,他的身旁放著一根佛杖,佛杖之上掛著金環,叮叮當當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