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哪怕是夏棄惡,麵對床弩之時也束手束腳,展飛雖然身手敏捷,不遜於夏棄惡,但論及異能手段,卻遠遠比不上夏棄惡,因此當那神臂弩被擊發射出時,他不敢硬扛,隻能躲閃。

但是偏偏在他發力躲閃之時,開始被壓製住的毒性又發作了。

這毒性對展飛並不致命,隻是讓他頭昏眼花身體無力,但在這時發作,就是致命劇毒!

白璫璫在展飛身後,視線被展飛擋住,因此並沒有看到擊發神臂弩的情形,她對展飛的身手還是相當有信心的,認為裏麵的獸化半異人再厲害,最多也就是傷著展飛罷了,根本不會對展飛千萬致命威脅。

而且白璫璫一直沒有休息好,她的反應,也稍稍慢了半瞬。

就是這半瞬,她聽到展飛悶哼了一聲,然後看到展飛後心之處猛然破開、流血!

白璫璫瞳孔猛縮,尖聲大叫起來。

一邊尖叫,她一邊衝了過去,一手將展飛抱住,看到一根弩矢已經穿透了展飛胸膛。

裏麵的路小乙獰笑著向白璫璫撲了出來,白璫璫抱著展飛,禦風騰起,整個人直接飛上營房房頂。

路小乙撲了個空,回過頭來,望著屋頂上的白璫璫。

白璫璫此刻已經不再驚呼,她肅立在屋頂上,頭發、衣裳,都被激**而起的氣流帶得狂舞起來。

路小乙微微一愕,心中覺得有些不對。

他成為獸化半異人的時間並不長,因此還沒有失去理智,此時種種惡行,乃是心中長期隱伏的惡念催生,因此當展飛趕到時,他乘著另一個獸化半異人與展飛激戰,自己躲入營中,布下了針對展飛的殺局。

原本他以為殺了展飛,再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卻不曾想白璫璫這一個姑娘家,身手竟然不弱於展飛!

越是凶殘邪惡之徒,往往也越是最惜性命,所以路小乙念頭轉了轉,便想奪路逃走。

但白璫璫如何會讓他逃走!

就在這樣的渣滓身上,展飛浪費了一條富貴的性命,以他們此前的計算,展飛已經消耗到五條,這是第六條,也就是說,展飛隻剩餘三條性命了!

麵對夏棄惡這樣的強敵,就是百條性命都嫌不足,更何況隻餘三條?

心中狂怒有如風暴一般,白璫璫的異能完全激發出來。

路小乙轉身逃走,可才跑了幾步,就覺得自己的腳象是被什麽東西纏住,還不等他掙脫,那纏著的東西便如蟒蛇一般順腳上爬,將他的大腿、腰、胸,乃至頸脖頭顱全都纏住!

他驚得魂飛魄散,轉頭想要看到纏著自己的是什麽,但所見到的,隻有風疾速飛掠形成的虛影。

一道蟒蛇一般的逆龍卷將路小乙卷了起來。

路小乙拚命掙紮,但是白璫璫心中的風暴並未因此平息,她的頭發顏色都隱隱變成了灰色,又一揚另一隻手。

無數風刃出現在逆龍卷之中,在逆龍卷的旋轉帶動下,這些風刃也飛快旋轉。

路小乙發出淒厲的慘叫,因為這些風刃飛旋著切開他的身體,一刀一刀,千刀萬剮,讓他痛苦不堪。

但他的慘叫、求饒都沒有換來白璫璫絲毫憐憫,反而讓白璫璫更為痛恨。

如此英雄的展飛,竟然在這個卑劣之徒手中丟了一條寶貴的性命!

於是路小憶的嘴巴、舌頭先被風刃切掉。

隻能發出哀嚎聲的路小乙被風刃切得體無完膚,足足在風刃中嚎叫了許久,當風刃消失之時,他才落到地麵上。

此時的他,已經隻剩餘一些滿是痕跡的白骨了。

白璫璫沒有再看這家夥一眼,她的目光移到了展飛身上。

“拔……拔……拔掉!”

異人的強大生命力,讓展飛受此致命一擊之後,仍然沒有立刻死去,他對白璫璫說道。

白璫璫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請白璫璫為他拔出那支弩矢。

可是弩矢真拔出來了的話,展飛立刻就要死一回了。

“你……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傻,方才明明用不著衝那麽急的,你……你就不能為自己想一想麽?”白璫璫一手抓住了那弩矢尾部,想要拔,淚水卻忍不住流了出來。

“對……對不起……我……我不聰明……沒什麽……本領……隻有爛……爛命幾條……”展飛勉強向她笑了笑:“拔……幫我拔吧。”

白璫璫突然痛哭失聲。

她收回手,又去抓住矢尾,展飛望著她,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多……多謝……”

展飛一邊說,一邊始終用手去抓住弩矢。

異能給他帶來強大的生命力,卻並不是說消除了他的痛感,他做這樣的動作,胸口的疼痛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換了意誌稍弱者,僅疼痛,就足以讓其昏死過去。但展飛咬緊牙,卻是一點一點將手抓在了弩矢上。

隻不過他再沒有拔出弩矢的力氣了。

他隻能看著白璫璫。

白璫璫抹著眼淚,手終於再度握在弩矢之上。她與展飛目光相對,展飛點了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白璫璫手一用力,將弩矢拔了出來。

隨弩矢流出的血不多,因為展飛的血都幾乎流盡了。

白璫璫再度放聲痛哭,一邊哭,她一邊抱起展飛的身體。

展飛已經氣絕。

哪怕明知展飛這次氣絕會激發九命貓異能,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死而複生,白璫璫的淚水還是止不住。

她恨。

她怒。

她感動。

她也懊惱。

周圍的禁軍們終於敢上前查看,有人在叫郎中大夫,也有人出聲安慰白璫璫。這些聲音對白璫璫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她隻是希望展飛不要再做這樣的犧牲了。

千古艱難唯一死,對於任何人來說,死亡都是痛苦而恐懼的事情,但是展飛卻已經死了這麽多回,卻還要反複去麵對死亡。

白璫璫一邊嗚咽,一邊召來旋風,托著她與展飛二人,向著大相國寺方向飛去。

當她飛過東二條泉水巷,也就是展飛的家時,東二條泉水巷那官府出租的大院子裏,被展飛呼為顧老的老人正好抬起頭,望著天上飛過的白璫璫,眯起了眼睛:“咦,這天上……怎麽有人飛?”

在他旁邊,另一位老人孫婆婆抬起頭來,卻什麽都沒有看到,當即嘲笑他道:“你胡說些什麽,人怎麽會飛?”

“鳥人自然能飛。”顧老皺了皺眉:“話說起來,小展好幾天沒見著了吧?”

“汴京城亂成這模樣,他忙著呢……聽說老段出事了,想來小展極是傷心。”孫婆婆歎了口氣:“這孩子,最重情誼,當初我們不過稍微幫了他一點,他卻一輩子記得。”

顧老點了點頭:“是啊,小展當真是個好孩子,你這老虔婆,還不去為他尋門親事?”

孫婆婆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怎麽樣的姑娘家,才配得上小展這般人品……”

兩個老人自顧自議論,全然不知他們所說的小展,剛剛被白璫璫帶著飛過上方,降落於大相國寺之內。

“任恕呢,孫策呢?”到了任恕臨時的辦公之所,發現人不在,白璫璫怒氣衝衝地問道。

“去燒朱院吃東西去了。”一個留守的差役道:“白姑娘,小展這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白璫璫哼了一聲:“帶我去燒朱院!”

那差役有些為難:“任判官留我在這……”

話還沒有說完,那差役就覺得身體一歪,整個人頭朝下腳朝上倒懸起來。他嚇得哇哇大叫,白璫璫怒視著他:“帶不帶?”

“我帶,我帶!”

那差役忙不迭地回應道。

他帶著白璫璫穿過幾處院子,來到了燒朱院那和尚處,此時肉已燒好,孫策與任恕帶著一群吏員、捕快和差役正在大吃,見白璫璫抱著展飛回來,眾人慌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七手八腳上來將展飛接住。

“小展這是怎麽了?”任恕看到展飛雙眼緊閉渾身是血,激靈了一下問道。

“又一回了。”白璫璫麵無表情地答道。

任恕神情頓時嚴肅起來:“夏棄惡?”

“不是。”

“智慧尼?吳昊?赤嬰?那個大個子申越?”任恕一一問道。

白璫璫都是搖頭。

任恕最後嘴微微一抿:“是郭小雀?那樣的話,小展定然很傷心……”

“都不是,根本不是異人傷的他,是半異人,是那些廢物渣滓傷著了他,不對,是你們,是你們讓他一個人奔波勞碌,所以累得傷在了半異人手中!”白璫璫終於暴發出來,她怒喝眾人,指著那些碗:“他從昨夜到現在,什麽都沒吃,什麽都沒喝,跑的距離可以從汴京城趕到京東東路去,流的血是平常人幾倍的量,衣裳都被汗浸成了餿味!你們呢,你們在做什麽,在這吃肉,喝湯!你們吃的是展飛的肉,喝的是展飛的血!”

這一番話說了出來,眾人都是麵色窘迫,有幾人慚愧地低下頭來。

任恕理解白璫璫為何會如此發怒。

他歎了口氣,看向孫策。

孫策緊緊抿著嘴,沒有與白璫璫對視。

他躲著白璫璫,白璫璫卻不肯放過他。

向前走了幾步,白璫璫一把拽住了孫策的衣裳,將他拉到了展飛身前。

“你做什麽?”孫策怒道。

“你看,你看,這些傷,展飛身上這些傷!”白璫璫一把將展飛身上的衣裳掀開。

任恕見此情形,立刻起身,向周圍人喝斥道:“吃完了都回去幹活,留在這做什麽,快走,快走!”

將那些吏員、捕快和差役都趕走之後,任恕走過來,看著展飛的身體。

哪怕異能者的恢複能力遠勝尋常,但是,展飛身上仍然是傷痕累累,看得出這都是他一夜激戰的痕跡。

事實上,獸化半異人根本不可能是展飛這樣真正的異人的對手,但是他確實身心俱疲,難免會有力不從心之時,因此會留下如此多的傷。

特別是心口處,那洞穿胸膛的傷勢,至今仍然沒有恢複過來。

“你看到沒有,這些原本都可以避免的,隻要有幾個人替他分擔一下,不需要去麵對夏棄惡一夥,隻要收拾那些渣滓一樣的半異人,讓展飛可以休息一下!”白璫璫道:“你說,他為什麽這麽傻,他為什麽不象有些聰明人那樣,保留種子,保留力氣……”

說到這,白璫璫哽咽起來,終於講不下去了。

孫策低著頭,緊緊握著拳頭,身體在微微發顫。

“孫策,你為何不看他,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白璫璫抽泣了兩聲,見他這模樣,氣又湧了上來,向著孫策怒喝道。

孫策抖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直視著白璫璫。

“我不知道你們蓬萊是怎麽想的,但是我……捕星司絕對不能斷絕在我手中。”孫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但不要再逼我。”

他說完之後,轉過身,邁步離開,白璫璫並未阻攔,隻是在他身後叫道:“你行,你聰明,你要傳承你的捕星司……所有人都死了,人都死光了,你為捕星司留下種子有什麽用?”

孫策腳步不停,直接走出了這間院子。

任恕歎了口氣,拉住還要追去的白璫璫:“白姑娘,妹子……以我年紀,叫你一聲妹子能叫得吧?”

白璫璫可以生孫策的氣,卻無法生任恕的氣。

她側過身去,不讓任恕看到自己的臉,好一會兒後,才眼紅紅轉過來:“任判官,你是個好官,但是……你莫再逼小展了好不好,給小展留條性命他自家用,好不好?”

任恕苦笑起來:“好,好,待他醒過之後,我和你一起勸他,唉,但願他能聽我們的勸。”

若任恕用別的話來應對,什麽大義啊什麽正氣啊,白璫璫定然要唾他一臉,但他這樣說,反倒讓白璫璫無法再說什麽了。

是啊,正如任恕所言,但願展飛能夠聽他們的勸,但以展飛的性情脾氣,那可能嗎?

想到這裏,白璫璫一咬唇,轉身騰起。

“哎哎,白姑娘,你去哪,等他醒來和我一起勸啊!”任恕在後叫道。

“去替他多除掉幾個畜生,好讓他醒來後省點氣力!”白璫璫的聲音遙遙傳來。

任恕搖了搖頭,半是歎息半是微笑:“說小展……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