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林這一嗓子喊出來,自家覺得當真是聲若洪鍾氣勢磅礴。

他看了看身邊的老段,心中多少有些不屑。

老段這廝,果然是出了名的膽小如鼠,竟然因為賊人有三個,就如此卑躬屈膝,簡直恨不得要跪在地上求饒。

這裏是開封府,這是滿腔正氣的地方,怎麽能容得這些宵小囂張跋扈!

對方想要在這裏作惡,先得問問他小林手中的刀同意不同意!

這一次之後,他必然要出名,在開封府上下眼中,應當能和展飛一起,並稱為後起之秀了……

他心中胡思亂想之時,卻發覺,老段一巴掌抽了過來。

叭!

這一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臉上,打得他愣住了。

然後老段向著夏棄惡連連拱手:“抱歉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他才十六歲,毛都沒長齊呢,幾位英雄,幾位好漢,這小子我教訓過了,還請別與他一般見識。”

吳昊嘴角微微一咧,回頭望了一眼夏棄惡。

夏棄惡身邊的黑衣醜漢申越則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若不是夏棄惡約束,他早就衝上來,將這兩個捕快撕成碎片了。

夏棄惡本人則是揚了一下眉:“有一個活口就夠了。”

他說完之後,旁邊的吳昊頓時眼睛一亮,而申越臉上的不耐煩也消失了。

他們都饒有興趣地看著老段。

小林莫名其妙,老段則臉色慘白。

老段知道對方的意思,若是想當那個“活口”,那就得動手將小林殺了!

“幾位英雄,兩個活口比較合適,還是兩個好,萬一有誰忘了什麽,還有一個可以提醒一下。再說了,所謂好事成雙,兩個活口,成雙成對,更吉利些……呃,幾位英雄做這恁大的事情,多個人為幾位宣揚出去,這豈不是好上加好?”老段心裏飛快地閃著念頭,口裏如此說道。

吳昊傲然一笑:“汝倒是個能說會道的,識時務,雖然不算俊傑,但倒還合我胃口……但我們隻要一個活口,你自己看著辦吧。”

“什麽意思?老段,他們是什麽意思?”小林這時也意識到有些不對了。

老段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棄惡,夏棄惡沒出聲,他身邊的申越從腹部發出沉悶的聲音:“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眼皮眨巴了兩下,老段深深吸了口氣。

他緩緩從腰間拔出刀來,然後淚水就從眼中汩汩流出了。

“老子半點也不想這樣做啊……但沒辦法,被逼的,這是被逼的!”他喃喃道:“小展,你這死鬼,這個時候到哪兒去了?”

小林聽到他口中如此說話,心裏更是怔怔不安,當即離得他遠了一些:“老段,你別糊塗……”

“你這蠢貨,沒有小段的本領,卻要學小段惹事,你知不知道,你惹來了殺身之禍!”老段衝他吼了一聲。

他抹了一把淚,轉過臉,對著夏棄惡,然後又道:“你們說了,隻要一個活口,對不對?”

申越連連點頭,吳昊微揚了一下下巴。

兩人都是目光炯炯,看著老段。

老段又歎了口氣:“老子在開封府幹了十多年快二十年,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個,老子這二十年來混日子,有危險都是往後縮,有好處都是向前擠……認得老子的人都喚老子老段,呸,他們啥意思,老子豈有不知,都一個個嘲笑老子是斷了骨頭沒了骨氣!”

小林聽他這樣說,心中更是疑惑,這個時候,嘮叨這些做什麽?莫非是拖延時間?但是完全沒有必要啊,他們兩個人兩口刀,難道說還製不住前麵這三個赤手空拳的人……

他也知道近來汴京城中出現“妖人”,但此前出現的不是光頭尼姑,就是個小孩模樣的,或者是那個到處放火者,眼前這三位,怎麽都對不上,他們難道也是妖人不成?

他心中猛然一凜。

“小林!”就在這時,老段叫了他一聲。

小林應了一聲。

老段苦笑道:“對不住,其實我不該怪你的,你想要除惡揚善總是好的……老子今日迫不得已這樣做,你也莫怪我。”

“什麽?老段,你別做傻事!”小林將刀對準老段。

“記住了,老子也是開封府的捕快,老子也有名字,別整日老段老段地沒大沒小!”老段揚了揚手中的刀。

然後,他厲吼了一聲,向著吳昊衝了過去。

小林愣住了。

夏棄惡麵無表情,吳昊哼了一聲,而申越那張醜臉上則露出猙獰的笑。

“吃段爺一刀!”老段大叫著衝了過來。

但他才衝出幾步,由井水凝塑而成的冰雕便已經從背後飛射而來。

噗的一聲響,冰刃自後心穿透老段的胸膛,將他高高挑起。

老段低頭看了一下從身後穿來的冰刃,然後慘笑道:“就知道是這樣……就知道不能逞英雄的……唉呀好痛,好痛……小展,我好痛……阿英……我好……痛……”

在喃喃的聲音中,老段的頭垂了下去,再無聲息。

眼見老段被這詭異的冰塑刺死,小林臉色慘白,渾身瑟瑟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眼前這三人竟然真的是妖人!

在他身邊的仵作房裏,還有九具屍體,都是妖人所害。在他麵前,老段被妖人用妖術如此詭異地殺死!

他原本以為自己足夠勇敢,以為自己即便麵對打不過的敵人,也能夠挺直腰杆如同展飛一樣,至少不會象老段,膽小怕事庸碌無為。

但現在,他才明白,自己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勇敢!

他想要跪下,可看著老段的屍體,他的膝蓋卻又彎不下去!

“你運氣不錯。”吳昊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微微挑了一下下巴:“帶路,帶我們去牢獄。”

小林想要拒絕,可是身體卻象是不聽使喚一般,讓他向著西院的北邊行去。

在北邊,就是開封府的牢獄,這牢獄之中,關押著近來被捕的犯人,數量足有百餘人。

小林帶著這三人來到了牢獄門前,看守還沒有說話,申越就已經撞了過去。

幾名看守隻是剛剛站起呼喝,便被申越扯得粉碎。

小林看到地上的鮮血與殘肢內髒,終於再也忍不住,一邊淚水滾滾,一邊嘔吐不止。

靠近牢門的房間,幾名犯人見此情形,都大叫了起來。他們滿麵驚恐,雙股戰戰。

申越一拳過去,鐵鑄的牢門頓時被打彎變形,他見一拳沒有擊碎牢門,心中暴怒,伸手用力一扯,將牢門整個拽下來,然後他抓著牢門,狠狠向小林擲去。

小林並不知道他的動作,他嘔得雙足一軟,恰好跪下,而那鐵門原本要砸中他腦袋的,於是變成了拍在他的身體之上。若是砸著腦袋,他肯定腦漿迸裂必死無疑,但拍中身體,卻是將他拍到了牆上,雖然吐血昏了過去,但好歹沒有當場身死。

“出……來!”

申越將每一間牢門都扯下,口中咆哮道。

那些被關的犯人被他嚇得瑟瑟發抖,有犯了大案的立刻跟他出來,也有所犯案子比較輕,不敢就此離開的。

夏棄惡微微皺了一下眉。

“快出來!”申越又叫道。

“憑什麽聽你的……”一個犯人拾起被申越扯下的門,力氣倒也不小,他臉上盡是傷疤,目光凶悍,顯然也不是個善茬。

申越吼了一聲,一把抓住他,伸手將其腦袋直接從脖子上擰了下來,然後將屍體扔在地上,再用腳踏了一下。

對方一副凶悍的模樣,但在他手中,卻連隻小老鼠都比不上!

“不出來,就這樣!”他腹中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下犯人們都明白了,一個接一個都跑了出來,隻不過所有人都更畏懼申越,一個個盡可能地離其遠一些。

“這些廢物,能做什麽?”吳昊見這些人如此模樣,冷哼了一聲。

“你低估了人心之惡,他們在沒有力量之時,尚且敢於違法,若有了足夠的力量……”夏棄惡看了他一眼。

吳昊微微垂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張開嘴。”吳昊來到這群犯人麵前道。

犯人不明就裏,但都知道,不能違背眼前這三人的意願——他們雖然都是犯人,不少人手中甚至有人命,但在這三人麵前,什麽也不是。

地上的屍體告訴他們應該如何選擇,因此每個人都乖乖地將嘴巴張開。

“我會賜你們力量,你們用這力量……去為所欲為吧。”夏棄惡說道。

然後,一道道水流自吳昊身後激射而來,射入這些犯人的嘴中。

這水流憑空而來,犯人駭然欲絕之時,那水已經灌入腹裏,他們如何咳嗽,也都咳不出來了。

“星石粉末給他們,當真是浪費。”吳昊低聲道。

“不要質疑我的決定。”夏棄惡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申越。”

吳昊再度低頭不語。

夏棄惡又看著申越:“星之柱可以種下了!”

申越獰笑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根竹筒,然後將竹筒打開,取出一根綻放著星光的小柱子。他將柱子放入血泊之中,那柱子竟然隨血融化,然後迅速滲入到地下。

“隻有人血,才能澆灌星之柱,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血。”夏棄惡道。

“已經來了。”吳昊道。

他們在監牢這裏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怎麽會不驚動開封府的人。雖然開封府現在非常空虛,但總還有好幾十名捕快、民壯和仆役,此時都執著刀槍棍棒衝到了監牢大門口。

他們看到犯人都被放了出來,而夏棄惡、吳昊與申越三人明顯是主犯,一個個喝罵起來。

“速戰速決,我們還要去找東西。”夏棄惡道。

“放心!”吳昊傲然道。

他話聲還沒有落下,旁邊的申越已經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衝入到人群之中。

一瞬間,血肉如雨,殘肢飛起。

在這片血肉殘肢之中,吳昊招了招手,漫天冰箭飛馳而來。

他可不管是不是會傷著申越,對著人群密集之處就是無差別地轟擊,片刻之後,過來的數十人就已經盡數被殺,鮮血將地麵都澆灌得泥濘了。

“差不多了,去找東西。”夏棄惡道。

他們大模大樣穿過月門,來到正院,正院中有個仆役見到他們,正待喝問,卻突然眼珠一直。

然後,這個仆役臉上浮出詭異地笑容,伸出手來卡住自己的脖子,生生將自己卡死。

夏棄惡若無其事地從其倒下的身軀旁經過,吳昊睨視了屍體一眼,而申越是直接踏了屍體一腳。

他們穿過正院,又來到東跨院。

“可惜,府尹不在,否則我倒想會一會這位大尹老爺,與他談論一番詩文。”吳昊半是譏諷地說道。

“會有機會的。”夏棄惡緩緩說。

他們徑直來到庫房處。

庫房這裏還有看護的小吏在,聽得動靜伸出頭來,但還沒有來得及喝問,就被申越一把抓住,然後直接擰斷了脖子。他們沒有任何耽擱,徑直來到了最裏麵,也就是一直由孫策看護的庫房之中。

“應該就是這裏。”夏棄惡道。

“我討厭書。”申越腹中沉悶地說道。

“我倒是喜歡,想當初,我為了求得一本書,可不容易。”吳昊似乎回憶起什麽往事,然後鼻子裏哼了一聲,大步走了進去,甚至還搶在了夏棄惡之前。

申越看了夏棄惡一眼,見夏棄惡沒有什麽反應,喉嚨深處發出咕嚕的聲音。

夏棄惡卻沒有理睬他,跟在吳昊之後,也走了進去。

他們迅速翻起書架上的各種書籍,片刻之後,便來到了孫策喜歡呆的榻上。夏棄惡眼睛微微一眯,申越將榻直接掀起露出裏麵的暗格。

“沒有?”夏棄惡目光在暗格中掃過,然後訝然道:“應該在這裏,怎麽會沒有!”

“怎麽辦?”吳昊似笑非笑地問道。

夏棄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無所謂了,沒有就沒有吧……點火,通知智慧尼與赤嬰,可以離開了!”

片刻之後,一道濃煙,在這庫房上方滾滾而起。

而就在庫房後的院外,逾牆而出的孫策,背著手站在街道之上,看著這道濃煙,麵色比煙還要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