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就在展飛與四鼠來到大梁門之際,也在任恕驚愕地向前望去之時,一隊人員,或乘車轎,或徒步行走,穿行於白眉神廟前的大街上。

這隊人員,以女子居多,而且一個個打扮得極為漂亮,巧笑嫣然。揮袖之時,香氣盈鼻,行動之際,花枝亂顫。

追隨在她們身邊,全是些油頭粉麵的浮華浪子,或者是些點頭哈腰的仆役小廝。

仿佛半個汴京城的青樓女子,都雲集在這條街道之上。

“今日是什麽日子,怎麽這些人都跑這裏來了?”任恕望著她們,不由得驚愕地道。

然後他臉色大變。

白眉神廟所供奉的白眉神,是一位不知名的神祗,雖然官府承認其地位,使其不是**祀,但來些求拜的,以汴京城中青樓女子居多。

雖然青樓女子身屬賤籍,但她們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在任恕的推測中,夏棄惡一夥會將白眉神廟作為下一場襲擊的目標,因此他們來此之後,便已經將廟祝等無關人等清走,隻留下開封府的差役嚴陣以待。

但這一刻,這些青樓女子集體跑來,不能不讓任恕心生別樣的猜想。

“你們這是做什麽,為何封了廟?”這大群青樓女子來到白眉神廟之前,見開封府差役的陣勢,有人便開口問了起來。

“今日這邊有事,各位姑娘還是離遠些好。”一個捕快應道。

“不管有什麽事情,先讓我們拜了白眉神再說,我們難得有些空暇,可不能白跑了一趟!”

“就是就是,你們快快讓開!”

單個的青樓女子,地位自然不高,但眼前這批不但人多,而且大多都是汴京城中知名的當紅之輩,她們往來的少不了高官顯貴才子富商,自然不將區區捕快們放在心上。人一多,就容易起哄,有人開頭,其餘人便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更有那些追隨她們而來的浮華浪子、豪門紈絝,倚仗自家權勢,開始喝斥起來。他們更不會客氣,有人直接呦喝著要差役們離開,否則就一紙名貼送到開封府去,請府尹老爺收拾他們。

這一大群人鬧將起來,頓時讓白眉神廟前亂哄哄的,仿佛成了菜市場。

任恕頭大如鬥,他向四周看了看。原本此時皇城司的人出現最適合,他們將這些狂蜂浪蝶驅走,沒有人敢說半個字。但偏偏皇城司的那些人都隱藏起來,隻讓開封府自己應對這些人。

任恕硬著頭皮上前道:“開封府接到消息,有江洋大盜要襲擊白眉神廟,故此在此處設陣以待,你們好生聽勸,各自回去……”

“咦,這不是任判官麽,你可是我們樓的常客,小小姑娘還念著你呢。”任恕話還沒有說完,對麵人群中一個中年婦人擠了出來,腰肢一扭,媚眼流轉,未語先笑,然後一番話說出來,將任恕勸告之語打斷。

“謝媽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聽到“小小”的名頭,任恕神情又是一變,上將低聲向那中年婦人問道。

“這不快要端午麽,端午在金明池有爭標賽,而我們汴京城中各大青樓,也在端午有花魁爭標。”那中年婦人笑眯眯地道:“大夥都趕來上香,祈求白眉神保佑,能爭一爭這端午金明池花中魁首的名號。”

任恕一拍自己的腦袋,這兩天忙得亂糟糟的,卻讓他將這件事情給忘了!

端午金明池花魁,算得上是汴京青樓的一大盛事,甚至是全汴京人都心中向往的一大盛事。到端午那天午後,不僅有龍舟競標,也有樓船歌舞,龍舟競標勝者可得賞錢巨萬,而樓船歌舞得勝的青樓歌妓,則能有金明池花中魁首的名號!

青樓女子,靠什麽來招徠客人,除了自己姿色技藝要超群,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名聲,而這端午金明池花魁之爭,便是獲取名聲的大好途徑。

“謝媽媽,不是我不給小小姑娘麵子,實在是這邊真有江洋大盜,會死人。”任恕壓低聲音勸道:“你知道我向來不作虛言,趕緊領小小姑娘回去……”

他這邊在說,那邊卻已經有浮浪子弟忍不住了,一個個鬧哄哄地衝撞起捕快們布成的封鎖線來。還有看熱鬧的人也都在鼓噪,弄得現場更是一片沸騰,吵得人說話的聲音都難以聽清。

任恕心中大急,他隱約不安,總覺得這些人如此鼓躁,背後有些反常。

他猛然想到,展飛曾經和他說過在大相國寺中,城狐與社鼠之人發生過一場爭鬥,也便是在這種反常的氣氛之中被激起來的。

“都走開,都散去!”他厲聲喝道:“戒備!戒備!”

與此同時,在人群之中,一頂彩轎之內,一隻纖纖玉手伸了過來,將轎簾緩緩掀開。

一個亦喜亦嗔的精致麵龐出現在轎窗內,她探出頭,向外望了望,然後嫣然笑道:“這邊還真是熱鬧,怎麽開封府的人還沒有讓開路?”

在她身旁,與她並坐於轎中的人淡淡笑了起來:“很快就會讓開了。”

“智慧師姑,你說今日這白眉神廟,真的有這麽靈驗麽?”那精致麵龐的主人合起手掌,做了個祈求的姿態:“今日來的人可真多……就算有神祗,隻怕也顧不得這許多人吧?”

已經恢複如常的智慧尼凝視著她:“神祗顧不過來,我可以顧啊。”

“什麽?”那精致麵龐的主人訝然道。

“你拿著這個,過會兒就知道了。”智慧尼伸出手,將一枚星石遞給了那精致麵龐的主人。

精致麵龐的主人接過這其貌不揚的石子,心裏滿是疑惑。就在這時,她打發上前問情形的謝媽媽轉了回來:“小小姑娘,開封府的人說這裏要出大事,讓我們暫助避上一避,等事情定了之後再來上香祈福……姑娘說呢?”

精致麵龐的主人正是如今汴京城中青樓裏的後起之秀陳小小。她側過臉看了一下,正要答應之時,卻被身旁的智慧尼拍了拍肩:“為何要避呢,這濁世滔滔,苦難已眾,你又能避到哪裏去呢?唯有天翻地覆,建立起地上天庭,象你我這樣的人,才能擺脫苦難,得以超脫!”

陳小小轉過臉來,驚訝地看著智慧尼,不知道自己結識並很信賴的這位女尼,為何會說出這樣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來。

然後,最前方的一頂花轎轟的一聲炸開。

隨著這花轎炸開,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原本花轎所處的位置,還有一個婀娜的身軀滾了出來。

那身軀已經浸滿鮮血,正滾落到了任恕麵前。任恕驚駭欲絕,抬眼望去,看清那道身影的同時,那道身影又原地消失,然後瞬間出現在他身側。

任恕寒毛豎起,驚叫道:“郭小雀!”

正手執利刃準備給他致命一擊的郭小雀聽到他的呼聲,身形頓了一頓,然後認出了他。

在被那個鄭屠誣陷之時,正是任恕給他脫的罪。

郭小雀收住刀,輕輕說了一聲:“滾。”

任恕大叫:“郭小雀,別亂來……”

他話聲還沒有落,郭小雀身旁一閃,身體已經隱入他的影子裏,然後便消失了。

任恕駭然四顧,張嘴又叫道:“郭小雀,展飛為了救你已經死了,你莫要亂來……不要做親痛仇快之事!”

還沒等他聽到郭小雀的回應,突然間空中傳來幼兒尖銳的笑聲,緊接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吹得眾人睜不開眼。

任恕頓時明白,郭小雀真的與藍袍人一夥混在了一起,這掀起狂風的,必然就是大鬧了兩浙尼寺的赤嬰!

而赤嬰既在,智慧尼隻怕也隱藏於左右!

“結陣,結陣,小心!”任恕一邊下令,一邊身後縮了過去。

這一次捕快、軍卒們做的準備更為充分,就是任恕自己,也在官袍之下暗襯了索甲。因此在他下令之後,捕快軍卒們紛紛將盾舉起,一個個縮到了盾牌之後。

但是他們卻想差了,赤嬰的襲擊目標,並沒有第一時間放在他們身上!

那些正在吵嚷的浮浪子弟們,最初時還隻是一驚,但轉眼一道旋風從他們中間騰起,那旋風迅速擴大、長高,很快就變成了足有數丈直徑的龍卷,將這些浮浪子弟們徑直帶上了半空之中。

他們此前有多吵嚷,現在便有多恐懼!

不僅是他們,狂風大作之下,那些前來拜神的青樓女子們一個個也都嚇得花容變色,尖叫、哭嚷之聲此伏彼起,許多人連滾帶爬四散閃避,但她們又不知道哪裏是安全之所,於是你撞我我踩你。風還沒有將她們卷進去,相互推搡踩踏就已經先造成了傷亡。

陳小小看到這一幕,駭然欲絕,張開嘴正尖叫,然後身邊一隻手輕輕推了她一把。

那隻手隻是輕輕推,但對陳小小來說,卻是她無法抗拒的力量。她被直接推出了轎子,而狂風又掀得她站不穩身體,滿地打滾,直接滾出了十丈,被一個圓滾滾肉乎乎的身體擋住,她才穩下身體。

驚魂未定的她緊緊抱住那個圓滾滾的身體,生怕大風把自己又掀走。她抬起臉,看了一下那身體的主人,正是任恕。

“小小姑娘?”任恕也沒有想到,滾過來的竟然就是陳小小,雖然正處危境,他還是忍不住招呼了一聲。

陳小小身邊的老鴇認識任恕,陳小小卻不認識,以任恕的官職薪俸,想要成為陳小小的入幕之賓還差了些,因此任恕此前隻能在大堂裏觀看陳小小歌舞,而陳小小根本記不住他。

再加上害怕,陳小小現在隻剩下哭了。

任恕百忙之中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抱緊我,這風吹不動我!”

風確實吹不動他,但把他身前結陣舉盾的捕快都吹得東倒西歪,否則陳小小也滾不到他的腳下來。而且赤嬰仿佛聽到了他的話語,突然玩心大盛:“這麽多人陪娃娃玩兒,真有趣啊,都飛起來吧!”

風勢猛然又大了起來,陳小小將任恕抱得緊緊的,倒是沒有什麽事情,不過她身上披著的外裳,卻被風直接掀起,一方手帕也因此騰空,順著風飄向遠方。

那手帕在風中打著旋兒,經過一個又一個被扯起的人,然後突然擺脫了旋風,如同飛鏢一樣激射而出,所過之處,接連切開了幾塊被掀起的木板與瓦片,衝著一個人飛來。

那個人一身白衣,對此似乎無所知覺,但當手帕到了麵前時,猛然伸手,一把攥住手帕。

“緩!”那人握著帕,然後一聲輕喝。

肆虐的狂風頓時放緩,那些被風卷起的人們,感覺到風的力量在一點點減弱,他們的身體也在一點點落下。

眼見他們就要脫困之時,一道身影從某座轎中飛出。

智慧尼!

智慧尼伸出五指,指尖光芒閃動,空中頓時發出無數聲嗡嗡的蜂鳴,無形針衝向正在與赤嬰爭奪風的控製權的白衣人。

“去死吧,白璫璫!”智慧尼尖聲叫道。

正在任恕懷裏偷偷抬眼看著的陳小小,見這一幕,雙眸瞪得溜圓:自己信賴的智慧尼,竟然是這等人!

名為白璫璫的白衣人對智慧尼的襲擊似乎也有準備,雖然有些艱難,但他還是一揮手,一道風柱憑空出現,將騰空的智慧尼卷起,直接掀飛出去。但就在這時,他聽到耳畔有聲音響:“小心!”

郭小雀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他手中的利刃,毫不客氣刺入她的背部!

哪怕白璫璫聽到任恕大喝示警的同時,已經控製著身體騰空飛起,但這一刀還是刺中了他。不僅刺中了他,還因為他騰空的動作,在他背上留下長長的傷口!

白璫璫痛得大叫,心中猛然明白,這其實是一場對他的伏擊!

最先現身的赤嬰是誘餌,隱在轎中的智慧尼是幌子,真正對他執行必殺一擊的,是這個才成為異人不久的郭小雀。正因為對方才成為異人不久,所以哪怕白璫璫此前已經看到了對方,卻因為不熟悉對方的異能,而挨了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