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兩浙尼寺之外,裏麵怪異的聲響,早就驚動了不少人。

他們紛紛圍了過來要,但尼寺的門緊閉著,他們無論如何敲,也沒有人能夠回應他們,更沒有誰能夠來替他們開門。

有心急者,已經在嚷嚷著要翻牆而入,但也有老成執重者,意識到裏麵可能出了什麽事故,因此出言阻止。

隻是人的好奇之心,實在是難以遏製,哪怕這些老成執重之人可以安撫住眾人一時,時間稍長,還是有年輕氣盛者,連連呼喊要去搬樓梯來翻牆。

但就在這時,大隊的捕快、軍卒連袂而來。

這些捕快軍卒手中,還攜帶有弓弩。

昨夜親眼見到那異能者可怕的能力,任恕當然做足了準備,他不但令人打開武庫,取出了弓弩箭矢,還準備好諸如黑狗血、符紙、桃木劍等等諸多東西,就連據說可以驅屍鬼的糯米都備上了。

見到兩浙尼寺外邊圍著的人,他心頭一緊,立刻下令:“將各處進口都給我看緊了,把閑雜人等趕走,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有江洋大盜,若是留在此處,小心被誤傷。就算不誤傷,被江洋大盜劫為人質,也休想官府救他!”

捕快們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便將閑雜人等驅開。這些看熱鬧的見到開封府擺出這麽大的陣仗,也個個心中不安,膽小的幹脆就回家閉門,要等事情平息了再出來。

見沒有了閑雜之人,任恕再下令開門:“老段,去把門打開……嗯?老段,你這廝又往哪兒去?”

撫著肚子的老段連連拱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家店鋪。任恕罵罵咧咧了兩聲,然後又點了另一個捕快。那捕快身手雖然比不上展飛,但也是開封府中少有的好手,沒費多大氣力,便爬上牆。

不一會兒,他從裏麵打開門,任恕指揮捕快軍卒魚貫而入。

在離得稍遠之處,社鼠的四個頭目聚在一起,江平冷笑道:“看吧,我就知道開封府的人按捺不住的,這汴京城中出了什麽事端,百姓第一個罵的就是他們,朝廷也要發落他們。等著吧,這麽多捕快軍卒,若是裏麵真有什麽事情,他們也應該能對付得來。”

怒鼠盧放搖了搖頭,有些擔憂:“若是他們應付不過來呢?”

“他們可帶了軍械,還有弓弩,就算那個智慧尼再厲害,還不是要被射成刺蝟?”江平道。

盧放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兩浙尼寺。

在他的手掌心中,隱隱有光芒閃爍起來。

“若遇到的是我們在無憂洞裏遇到的那些人……若那些人真的大開殺戒,開封府的捕快們……有幾個有膽往上衝的?”他緩緩問道。

這一次江平沉默了。

捕快也是人,不是個個都象展飛那樣滿腔熱血。遇到危險,他們也會害怕,會逃跑,可若沒有豁出性命與之死戰的勇氣,這些弓弩軍械,又能在異能者麵前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若真這般,大哥,你說怎麽辦?”老三徐賀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古怪,聽起來,象是從一口沉悶的大缸之中發出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盧放身上,盧放臉上卻是茫然。他先是握緊拳頭,但立刻又鬆開。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道:“先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話聲才落,便聽到兩浙尼寺之中,傳來一聲尖銳的驚叫。

“誰的聲音?”

“是誰在叫?”

“怎麽回事,聽得很慘烈的模樣,莫非……裏麵出事了?”

那些原本被捕快軍卒驅開的百姓,聽到聲音,情不自禁又聚攏過來,一個個踮著腳想要向裏望去,還有人甚至不顧留守的捕快驅趕,圍到了門前,伸頭向裏麵探看。

留下來的幾名捕快竭力要將他們趕開,但他們就是不聽,而這幾名捕快很快就壓製不住,被他們擠得也向寺裏退去。

眼見他們就要突破阻攔,一齊擁到兩浙尼寺裏看熱鬧,忽然間一聲慘叫響起。

盧放等人循聲望去,就看到滿臉凶氣的老段,正用明晃晃的腰刀抽打著一個擠得最起勁的潑皮。

“啥事都有你,滾開,滾遠一些,莫要壞了公事……咦,社鼠的四位,你們別閃,爺爺瞅著你們了,該死的,還不快來,幫忙將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趕走!”

老段一邊趕人,眼睛一邊亂瞄。他眼力好,瞅見正縮在人群後麵的社鼠一夥,便大聲喲喝道。

也怪四鼠自己,別人都往前擁擠想要衝破阻攔去看熱鬧,唯有他們留在原地,自然就特別顯眼。老段這揚起嗓子一嚷,他們四人相互對看了一眼,江平嬉皮笑臉地道:“差爺,你們是官,我們是鼠,這是你們當官的事情,我們可夠不著啊!”

“呸,少給爺爺搪塞,死人死得多了,你信不信大尹老爺將你們的老鼠洞都刨開來?”老段厲聲道:“這個時候,你們若不助官,那就是在助賊,便是賊人一夥!”

盧放哼了一聲,看了看左右:“趕人!”

江平撇了一下嘴,向老段豎了一個大拇指。

四鼠帶著社鼠的一幫子潑皮上來,他們對待看熱鬧的百姓,可沒有官府那樣束手束腳,不是打就是踹,片刻之間,便將場地清空。那些擠著想要看熱鬧的人,被趕得老遠,隻能在遠處抱怨“蛇鼠一窩”、“官匪一家”之類的話語。

但下一刻,他們就不抱怨了。

因為原本衝進去的捕快兵卒們,突然間抱頭從兩浙尼寺裏衝了出來,在他們身後,一道巨大的龍卷飛衝天而起。那龍卷風在不斷擴大、騰高,所到之處,不僅飛沙走石,建築物上的瓦片也被紛紛掀起。無數碎片在這龍卷飛中升騰而上,其中隱約還有人的身影!

“死人了,死人了!”

“好多死人,一地碎屍!”

逃出來的捕快兵卒們口中嚷嚷著,在他們當中,胖得如同一個球的任恕到了門口才稍稍回神。他回頭望了一眼,想到自己的職責,當即叫道:“怕什麽,就是一陣怪風,弓弩準備,黑狗血都給我粘上!”

隨著他的命令,帶著弓弩的軍卒們瞄準那龍卷風,紛紛射擊。但箭矢落入風中,直接就被大風卷走,不知掀到了何處去。

“這是……什麽鬼?”老段喃喃罵了一聲。

他算是大開眼界了,昨夜在開寶寺,他看到的是一個放火的,今日在兩浙尼寺,看到的卻是一個龍卷風。

“咯咯咯咯,好多人來了,好多人來了,都來陪我玩兒啊!”

龍卷風中,一個幼兒的聲音響了起來。

緊接著,那龍卷風呼的一聲,從兩浙尼寺裏衝了出來,在門口嚴陣以待的捕快軍卒們瞬間就被風卷了進去,一個個眼睛都被刮得睜不開了。

任恕胖乎乎的身體,在大風中起到了非同一般的作用,別人被風卷得離地而起,他卻還能牢牢地趴在地上。不過他覺得自己腳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扯著自己,低頭一看,卻是老段不知何時拽住了他的褲腿。

問題是,老段拽住的隻是他的褲子,而不是他的腿。如此大風之下,老段整個人已經被掀了起來,而任恕的褲子,也將被他從腰間扯下!

“放手啊!”任恕一手扯住自己的褲腰,一邊叫道。

“不能放啊!”老段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放手就被風卷走了!”

“可不放手,老爺我的褲子就要被風卷走了!”任恕氣急:“放手,讓你放手!”

“不放,堅決不放!”

“給我放手——啊!”

兩人爭執之間,嘶啦一聲響,任恕的褲子被扯成兩截,老段拽著下半截褲腿被風卷飛,而恁恕光著的腳上,無數腳毛在風中零亂。

“哈哈哈哈,都來陪我玩咯,我們飛——”風中赤嬰的聲音響起。

被風卷入的人,都覺得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騰空飛起。

“我們落!”赤嬰的聲音又響起。

然後風突然停止,所有人都從空中落了下來。

大多數人對此毫無準備,落在地上之後,都摔得東倒西歪。不等他們爬起來,大風又騰起:“我們再飛——飛得更高!”

方才風隻是把他們卷到一人多高處,因此摔下來並未受到什麽重傷,但是這一次,大風將他們掀得有兩層樓高,而且看情形,還會卷得更高!

若超過三層樓,那個古怪的聲音再來一次“我們落”,隻怕要摔死不少人!

老段也被卷了起來,他在空中惶然大叫,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自己會落向何處。

“落下去的時候,得盡可能避開石頭和尖銳的東西……那是展飛!”

他目光穿過兩浙尼寺的前院,看到了在後院當中,展飛正立於一片狼籍之中,在他麵前,則是那位智慧尼!

展飛此時,全身冰冷,遍體疼痛。

若仔細去看,會發現他的身上,到處都是細密的紅點。

每一個紅點,都在向外滲著血。

“瞧,我的刺繡技藝如何,是不是當得上巧奪天工?”智慧尼瞅著展飛,嫣然笑道:“現在,你感覺如何?”

展飛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在無憂洞時,智慧尼曾經在他的背脊處刺了一下,那一下帶來的痛苦,遠勝過黑衣醜漢申越打斷他骨頭重創他內髒的痛苦。

而現在,他身上分布著數十上百的細密刺傷,這其中至少有十餘處傷口帶來的痛苦,不在無憂洞那一刺之下!

“跪下,跪下來向我求饒,我就放讓你不那麽疼痛,快跪下!”

智慧尼赤著的雙足向展飛移了過來,仿佛是要展飛跪在這雙腳下。她的聲音也帶著一種特殊的力量,在不斷提醒展飛,隻要跪下去,一切都能結束。

但在這劇烈的疼痛之下,他仍然挺著腰,握著刀!

“我是……開封府……左軍巡司……虞侯……展飛!”展飛從牙齒縫中吐出這一句話:“我……絕不……向惡人……跪下!”

隨著最後一聲“跪下”,他身體一晃,如電光一般,向智慧尼身旁掠了過去。

在飛掠的同時,他的腰刀橫著切向了智慧尼的脖頸。

錚錚錚錚!

他的刀所到之處,發出連串類似於金鐵交擊的鳴響,仿佛有數道無形的兵刃,都被他這一刀切斷!

但也隻是切斷了那些無形的兵刃罷了,當他的刀刃觸著智慧尼的頸脖時,卻再也不能前進分毫。

智慧尼伸出纖纖兩指,指中似乎夾著什麽無形之物,將他的刀擋住。

“到現在為止,你一共中了我一百一十七記無形針,其中有十八針都帶有誅心劇毒。”智慧尼眼中露出驚訝之色:“果然不愧是被我看中的人物,就算是覺醒了的異人,能夠受得住十八針誅心毒的,你還是第一個。”

展飛竭力運刀,想要再突破她那兩指之間看不見的無形針,將刀刃斬入她那秀氣好看的脖子。但哪怕他將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卻也沒有任何用處,刀身不能向前分毫。

“沒有用的,十八針誅心毒之後,你一身氣力,能夠用出兩分已經算得上是了不起,可隻憑借兩分力氣,你怎麽能殺我?”智慧尼笑了起來:“好吧,不用你向我下跪了……你有不跪於我腳下的資格。”

她一邊說,另一隻手搭在了展飛的刀上,然後伸手一推。原本僵住的展飛,隻覺得刀身上傳來一股自己無法抗衡的力量,身體踉蹌倒退,足足十餘步後才停住。

展飛心中明白,並不是智慧尼真有多大的力量,而是因為他如今,確實隻能發揮出自己身體中的兩成力量。身上所中針毒,實在發作的厲害,不但給他帶來巨大的痛苦,也在不斷消磨他的氣力。

“你既然也已經覺醒,那麽,你也和我們一樣,成為了異人。到我們這邊來吧,我們會教你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和我們一起,用這力量,改變這個不公正的世界!”智慧尼盯著他道。

展飛先是一愕,然後緩緩搖頭。

“我看到的你們,不是在改變這不公正的世界,而是在到處製造殺戮、渾亂!我說過,我絕不向惡人下跪,也絕不與惡人為伍!”展飛聲音不大,但極為堅定,他一邊說,一邊再度舉起刀。

“當真是無趣,不過我本來也沒有勸說你的意思,那番話,隻不過是夏先生的交待罷了。”智慧尼沒有因為被拒絕而失望,她反而是笑了一下:“好吧,在死之前,你不妨看看你身後,赤嬰似乎玩得很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