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開封府門前,一棵大樹之下。

“我就說了,雖然汴京城中有尼寺數十家,但是在這數十家尼寺之中尋找一個師姑,總比在百餘萬人中找幾個妖人要容易!”

江平拍了一下手掌,將兄弟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然後他細小的眼睛瞪得溜圓:“話雖如此,但我們真的要繼續介入此事麽?”

“為何不?”韓顯歪著頭看他。

“咱們在那幾個妖人手中可是吃了大虧,險些丟了性命,若真再繼續下去,死的人可能會更多!”江平道。

“不必多說了,老四,你知道我和老二的脾氣。”盧放伸出手,打斷了江平繼續勸說。

江平苦笑著點了點頭。

盧放與韓顯絕對不是那種放著兄弟們的仇不報,隻顧自己平安快樂的人。在市井之中,義字當先,若他們如同胡煦那樣隻將兄弟們當作自己的資本,牛二交到他們手中的社鼠幫也不能發展到如今地步。

“那咱們就去找那個展飛,看看能不能通過那小捕快再借些官府之力。”江平看了看天色:“事不宜遲,咱們速度!”

隻不過他們沒有看到展飛,卻看到穿戴好官袍的任恕怒氣衝衝跑了出來。他們自然認識任恕,隻不過素無交情,不好上前與其說話,但看到跟在隊伍最後的老段時,江平頓時跳了起來,拚命揮手,吸引老段的注意。

老段見任恕沒有注意自己,便輕手輕腳溜了過來。

“老段,你做什麽去!”哪知道才走幾步,那邊任恕仿佛是腦後長了眼睛,厲聲喝問。

“哦,我的線人來尋我,或許是有什麽重要消息。”老段笑嘻嘻轉過臉向任恕稟報。

“速速跟上隊伍,你莫又獨自溜掉!”任恕吩咐了一聲,然後翻身想要上馬。

隻不過他太胖,肚子太大,實在讓他行動不便,最後是在兩個差役的幫助之下,才氣喘籲籲爬上去。

那馬被壓得脊背一沉,仿佛是咒罵一般打了個響鼻,被任恕抽了一鞭子,它才吃力地向前行去。

老段在後邊點頭哈腰,待任恕帶著大隊人離開,他才回過身,一抹額頭:“唉喲,你們來得倒是巧,找個地方去吃頓宵夜,你們覺得如何?”

四鼠麵麵相覷,還是江平伶牙俐齒,負責與他打交道,當即開口:“老段虞侯,那個智慧尼我們找到了。”

在大相國寺亂戰之後,四鼠就安排手下人去打聽藍袍人與智慧尼的身份。藍袍人的身份沒有翻出來,但智慧尼的消息,還是從當時與智慧尼一起擺攤的別的師姑那兒打聽到了。他們從地下無憂洞回到幫派之中,有人把這個消息傳來,他們便立刻來到了開封府前。

老段用手指頭挑了挑耳朵,斜著眼睛漫不經心地道:“找道了?那好啊,你們去把她捉來就是。”

“我們又不是官差,怎麽捉人?”徐賀怒道:“你這廝怎麽……”

江平一把按住他,又向老段點了點頭:“老段虞侯,小展虞侯呢,此事可是小展戰侯吩咐下來的……”

“你少在那胡扯,江平,你是什麽東西我還不知道?四鼠裏若說有誰是滿肚子壞水,那就非你莫屬!”老段翻臉比翻書還快:“你們想要替兄弟們報仇,自己又幹不過那夥妖人,便想著小展之力,對不對?”

江平一挑大拇指:“老段虞侯,足智多謀!正如你老所想,我們隻是想借一借力,不過不是借小展虞侯的力,而是借官府的力。我們尋思著,要對付那夥妖人,隻靠我們的武力是不夠的,但若是動用弓弩的話,那就好解決得多了。”

老段捋著自己的短須,琢磨了一會兒,確實是這理。

與那幾個妖人對上,危險雖然很大,但以展飛的脾氣,哪怕隻是為了郭小雀,他也會去找那幾個妖人。所以一昧阻攔是沒有用的,倒不如想想怎麽樣盡可能將己方的力量壯大起來。

不過,此事暫時不能對展飛說,否則這個急性子,隻怕單身一人就要去找智慧尼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們先不要與展飛說,我覺得時機到了,我再和他說……”

“說什麽?”就在老段對四鼠交待的時候,突然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

老段嚇一大跳,回頭一望,黑暗之中,展飛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

再看看麵前的四鼠,四鼠絲毫沒有驚訝的神情,顯然,他們都知道展飛過來,唯獨老段一人不知道。

老段撓了撓頭:“平時你走路聲音就小,今日怎麽更是無聲無息了?”

展飛沒有回應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追問:“什麽事情,我師傅讓你們先不要與我說?”

老段拚命向四鼠使眼色,江平打了個哈哈,旁邊的徐賀就已經脫口說了出來:“下午在大相國寺擺攤子的人說了,智慧尼來自兩浙尼寺!”

展飛聞得此言,原本陰鬱低沉的情緒頓時一振。

“兩浙尼寺!”他沉聲重複了一遍道。

“正是兩浙尼寺,不過現在咱們去不了!”老段眯著眼睛:“這麽晚了,還去什麽兩浙尼寺,是想被當成**賊捉起來麽?”

此時天色已經大暗,已經是亥時初了。

展飛心中焦急,點了點頭,聽得老段又說道:“而且乞討市那邊的慘案,恐怕還需要你出力。剛才任判官還說,讓你我趕緊歸隊,一起去乞討市——哦,對了,東福田院那邊怎麽樣了?”

聽到老段詢問,展飛頓了頓足:“東福田院裏的人全死了,死狀極慘!”

老段臉色也變了,東福田院中居住的是些無依無靠的老人,連他們都殺,而且死狀極慘,那下手之人未免太無人性。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郭小雀?”

展飛沒有回應,隻是臉色更為陰沉。

老段以手捂嘴,輕輕咳了兩聲,猶豫許久,終於道:“小展,我知道你念舊,總記著小時與郭小雀的情誼,但乞討市與東福田院的案子,都與他有關,你可要自愛,千萬莫被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牽連進去!”

“我會查清楚這兩件案子究竟是不是他所為。”展飛握緊拳頭。

“你何必管這個,你隻是個小小捕快罷了。”老段直搖頭。

“若不是他所為,我要替他洗刷冤屈,若真是他所為,那我就……”展飛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就親手將他繩之以法!”

四鼠在那邊暗暗交換眼色,他們想借開封府的力量對付藍袍人一夥,並不想節外生枝。

“我們去乞討市,兩浙尼寺那邊,拜托你們先盯著了。”老段見展飛已經邁步離開,便拉住江平,笑嘻嘻地對四鼠說了一聲。

正準備溜的四鼠頓時麵帶苦色。

“一定要盯緊了,我們好歹有個官身,想來那些歹人若要算計,會有幾分顧忌。你們嘛,嗬嗬。”老段又扔下這一句,便緊跟著展飛奔去。

“我們原本是想利用開封府的,為何現在我覺得,反是我們被開封府利用了?”見老段跑了,徐賀額上青筋跳了跳嘟囔道。

“老段這廝出了名的滑不留手,若隻是小展虞侯,隨便忽悠就行。”江平也是咬牙切齒:“下回找個機會,把老段引開,然後我去和小展虞侯說!”

他們口中如此說,人倒還是老實,乖乖分派人手,前去盯住兩浙尼寺。

展飛掛念乞討市那邊情形,跑得飛快,老段在後邊連連叫喚,都拉不住他的腳步。此時天色已晚,路兩旁的店鋪的燈光,照亮了前進的道路。老段跑了幾步,嗅到旁邊一家店鋪裏傳來鹵肉的香味,他頓時邁不開步子了。

“今日東奔西走,爺爺的鞋底都磨穿了,須得吃些好的補一補氣力。”他心念一轉,便拐進了這家鹵味店中,用荷葉包了一斤鹵肉,邊吃邊往前走。

才走了沒多遠,突然看到兩個差役抬著擔架跑過來,擔架上還有一人,看上去似乎是捕快服飾。老段湊上前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是老潘,被人打傷了!”一個差役認出他後叫道。

老段愣了一下,湊過去看,果然是開封府的潘捕快。

白天時,這潘捕快曾經將郭小雀抓到開封府,那時他還生龍活虎,但此時看上去,卻奄奄一息。

“老潘,老潘!”老段一邊跟著擔架往回走,一邊查看潘捕快的傷勢。

他身上至少有七八處骨折,不僅如此,內腑也受傷,因此導致口角有血。他的兩頰紅腫,上麵有明顯的掌印,看上去是被人來回反複抽了不少耳光。

這傷勢極重,若醫治不好,就算沒有丟了性命,下半輩子也隻能在**熬了。

老段心裏不免生出同情,又叫了兩聲。昏迷之中的潘捕快也不知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還是被那兩名差役顛簸得難受,終於張開眼醒了過來。

他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大叫:“郭小雀,別殺我!”

本來跟著他想要再回開封府的老段聽到這一聲,麵色立刻一變:“是誰幹的?”

潘捕快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身處安全之地後,長長出了口氣,老段又追問了他一句,他才虛弱地道:“郭……是郭小雀,那廝怎麽這般厲害了……”

老段跺了跺腳,心中咒罵了一聲“該死”。

“你在哪兒遇上的郭小雀?”老段又問道。

“惠和坊竹竿市,我見他身有血跡,便要攔他,結果那廝一言不合,便動手打我……”潘捕快道。

他說話時目光有些閃爍,以老段對他的了解,這廝當時肯定倚仗自己官差的身份,對郭小雀出言辱罵了。

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展飛得知此事之後的反應。

老段想起自己在地下水渠那邊偷窺到郭小雀時,對方那猙獰扭曲的麵容,他心裏就有些發悸。他總覺得,郭小雀身上發生了他難以理解的異變,而這種異變,又讓郭小雀變得極度危險。

展飛見到極度危險的郭小雀,心念舊情,隻怕要吃大虧,必須趕去提醒他!

想到這,老段轉過身,扔了一句“任判官在等我”,撒腿就往乞討市方向跑去。

躺在擔架上的潘捕快一臉愕然:幾時見過老段這般積極了?

老段這一次當真是一路狂奔,連手荷葉包的鹵肉都來不及吃。

不過當他跑到相國寺橋時,又看到有兩名捕快被抬了過來。

他上前一問,果然,這二人也是被郭小雀打傷的。

他們遇到郭小雀的地方是廣福坊單將軍廟外,當時郭小雀形色甚急,他們隻是上前攔住盤問,便被郭小雀打了。

比起潘捕快,他們的傷勢輕些,但也傷筋動骨,不休養百日,是不能做什麽事了。

“那廝不是人,隻是伸手一握,便幾乎將我的手握碎,該死的,以往從來不知那廝力氣如此大!”一個受傷輕些的捕快還伸手向老段比畫。

老段又扔下他們,再跑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腸子都要跑斷了,才抵達乞討市。

此時乞討市聚攏了不少看熱鬧的,裏正帶著些人打水,正在清洗各處的血跡,一具具屍體被抬了出來,堆放在幾輛車上。

老段一眼就看到站在火把下,滿臉陰沉的任恕。

任恕抬臉瞄了老段一眼,見他此時才到,心中憋著的怒火頓時有了發泄的去處:“老段你這懶骨頭,我令你早些歸隊,你怎麽拖到如今?如此耽誤公事,如何能容你?來人,給我拖去打……”

“且慢且慢!”老段頓時慌了,忙上前,高高舉起手中的荷葉包:“小人看到判官如此辛苦,心中極是擔憂,故此去為判官準備了這個……”

他還沒到任恕身邊,任恕就嗅到了鹵肉的香味,看了一眼那荷葉包,麵上的怒意收住:“這果真是為本官準備的?”

“真,十足真!”老段咽了口口水,恭敬地遞過荷葉包。

任恕接過鹵肉,把要追究老段偷懶的事情忘了,先是吃了一口肉,然後滿腹怨氣地道:“小婢養的郭小雀,讓本官往來奔波,都要累瘦三斤了!”

老段看了看四周,沒瞧著展飛,當即問道:“小展呢,任判官,小展人在哪?”

“還會在哪,聽聞郭小雀往開寶寺方向去了,他也往那邊追去。”任恕一邊嚼肉一邊道。

老段心不禁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