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咳咳咳……”

展飛不停地咳嗽,身體蜷縮著,象是一隻受了傷的貓。

他始終沒有說話,但這已經證明,他並沒有死去。

老段心裏覺得不對勁,他也是多年的老捕快,判斷人是死是活還是有經驗的,剛才分明發現展飛既沒有了體溫,也沒有了心跳,更沒了呼吸,怎麽隻是片刻功夫,他又活了過來?

不過此時老段沒有細想,上前舉起火把,查看展飛的傷勢。

但當他舉起火把看著展飛麵容的一瞬,老段又嚇得險些將火把扔了。

因為他看到展飛的臉與平時完全不一樣!

展飛的雙眼之中,瞳孔不再是圓的,而是類似於貓那樣的豎瞳!

其顏色竟然也是一隻碧綠,一隻湛藍,在火把光芒照耀之下,反射出幽幽的寒芒!

不僅如此,展飛的麵上,隱約出現了橘色的斑紋,類似於橘貓身上的紋理。斑紋如同貓須一樣,分布在展飛兩頰,老段眨巴著眼睛,舉起火把湊到展飛麵前想要細看,卻發現那些斑紋消失了。

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老段一瞥之間,看到了九道斑紋,如同貓須一樣,分布在展飛兩頰,隻不過其中有一道斑紋正在迅速淡去、逍褪。當老段再將火把舉到展飛麵前想仔細看時,那道斑紋已經徹底消失了。

展飛也停止了咳嗽,他有些惱火地將火把推開:“師傅,別鬧!”

這一推之間,展飛自己也有些奇怪。

他分明是受了致命之傷,無論是申越的偷襲還是智慧尼的暗刺,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但是此時他活動胳膊,卻沒有半點疼痛。

原本脊柱處的痛苦,也變成了輕微的麻癢。

他伸手去摸背後的傷處,卻什麽都沒有摸到。

“你沒事,小展,你是小展嗎?”老段盡量將火把伸過來,人卻躲得遠遠的,隻要展飛回應得一個不對,他就準備將火把扔到展飛臉上然後轉身逃命。

“是我。”

“你說是就是?你有在開封府開具證明嗎……呃,你如何能確定你就是你?”老段擔憂地道。

他剛才可是看到了一個不象是郭小雀的郭小雀。

“我如何能證明我是我……對了,你喜歡陳小小,你從任判官那裏將陳小小的內衣又偷走了。”展飛用手搓著自己的臉,雖然他覺得這不對勁,但他的手還是忍不住要去搓自己的臉,他甚至還隱蔽地用舌頭舔了舔手掌。

“呃,這事你怎麽知曉,我分明做得很隱蔽!”老段鬆了口氣。

展飛略略帶著鄙夷地看著他,老段哈哈一笑,轉移話題:“好,好,你沒事就好!”

他左看右看,也沒有在展飛麵上再找到那麵紋,就連展飛的瞳孔也恢複如常了。他心裏有些納悶,但隻當那是自己的錯覺,或者幹脆就是火把光照下的陰影,便沒有往心裏去。

展飛站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腳,確認自己身體沒有問題,他皺著眉,思索著方才發生的事情。他的記憶之中,最後的景象就是一片白色的光芒吞噬一切,然後他身上似乎發出了輕脆的聲響……

他立刻伸手掏向懷裏。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這布袋是他裝錢和一些隨身小玩意兒的,當他打開布袋之後,發現裏麵原本放著的那枚星石不見了。

是智慧尼在大相國寺中藏入他襆頭裏的星石,被發現後,他隨身攜帶著,原本想尋人問問這星石之中是不是暗藏著什麽線索,但是現在,星石卻消失了。

也不算徹底消失,展飛將布袋掏空後抖了抖,從中抖出一些灰粉。

他略帶茫然,然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標,立刻衝向籠子:“小雀,小落!”

但在那鐵籠子之前,展飛停住腳步,看著那鐵籠被扭曲的柵欄,心猛然一沉。

“你別擔心他們,我看到郭小雀抱著容小落離開了。”老段在他身後道:“隻不過……他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勁,我感覺他好象變了一個人。”

他說完之後還偷偷看了展飛一眼,事實上,展飛最初時也給他感覺好象變了一個人,若不是談起他的秘事,他真懷疑展飛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聽得郭小雀與容小落沒事,展飛鬆了口氣,但立刻又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那個藍袍人,還有申越、吳昊、智慧尼等擁有奇異能力的怪人,他們在地下鬧出這一場來,難道說隻是為了製造出眼前這一幕麽?

他轉頭四顧,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就在這時,他猛然轉頭,看著一堆沙土。

他發現自己隱約似乎聽到沙土之下,有什麽聲音在響。

不僅是這沙土之下,還有別處,好些個地方,都傳來“怦怦”的聲音。

那是心跳的聲音。

隔著這麽遠,他能聽得到心跳的聲音,不僅有老段的,還有別的幸存者的。

“還有,火把……火把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我也能夠看得清楚,黑暗之中,我可視物!”

展飛心中更加茫然,他隱約猜到,自己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但他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

不過現在不是他細想的時間,他衝過去,將那堆沙土掀開。

“啊,啊!”

社鼠大頭目盧放猛然坐起,胸脯不斷起伏,他瞪眼望向四周,看到展飛時猛然一擊轟出。

展飛反應迅速,橫手一擋。

盧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後另一隻手單掌翻轉,突然間,在盧放這隻手當中,淡淡的光芒閃過,一個奇怪的符紋顯現出來。

然後,從地麵之上,幾件武器搖搖晃晃飛起,飛向展飛。

隻不過這些武器飛在半空,便突然間力盡,然後又重新落回地上。

“我……我這是……”盧放看著自己那隻手,喃喃說道。

他再次單手翻轉,但這一次,他掌中卻沒有出現光紋,周圍也沒有任何異象了。

“你這是……”展飛與老段也愣住了。

展飛見識過藍袍人一夥的異能,對此還算有所心理準備,而老段還是第一次看到人的手會發光,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今日我沒多喝酒啊,怎麽總看到些有的沒的東西……我覺得我須要去大相國寺找個先生幫看看,或者尋位法師驅驅邪……”

“二弟,三弟,老四!”回過神來,盧放鬆開展飛,沉聲叫道。

“在這,我在這……”

“我也在!”

“沒事,我沒事!”

隨著盧放的呼聲,從其餘幾個展飛感應到心跳的地方傳來了聲響,緊接著,四鼠的四個頭目都爬了起來。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人爬了起來,竟然是張澤。

但也僅有他們了。

放眼周圍,其餘所有人員,無論是城狐還是社鼠,或者是那些被擄來的人員,都沒有了氣息,就連展飛,也聽不到他們的心跳之聲。

展飛掃過眾人,心裏又是一動。

這包括他在內幸存的六人,無一例外都擁有星石。

“張澤,你這狗賊,還說不認識那藍袍人,你們城狐分明與那妖人勾結!”徐賀看到張澤,大叫一聲,立刻要撲上去。

他這一大叫,整個地下空間之中頓時充斥著嗡嗡之聲,眾人頭頂之上,也不停有沙土滑下,而那些殘存的支柱,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我的聲音……”徐賀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喝之威,竟然如此。

他忍不住對著穹頂又是一聲大喝:“呔!”

老段立刻變了臉色,剛要說“別”,為時已晚,眼看著徐賀這一聲喝下,仿佛有一道風暴衝向穹頂,然後整個穹頂一顫,開始向下垮塌。

“快走!”老段轉身就跑。

四鼠與張澤同樣逃跑,他們跑得比老段快得多,轉眼之間,老段發現那五人就已經消失,他卻還在不斷掉落的碎塊與沙土間踉蹌掙紮。

然後展飛飛掠而來,一把將老段扛在肩上,飛奔而行。

四鼠與張澤的速度出奇的快,但展飛的速度比他們還快,在追了二十餘丈之後,在地下甬道裏追上了他們。

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他們身後,就傳來隆隆的聲響。

無憂洞整個垮塌下來。

“快走,沒準這邊也會塌!”張澤一邊叫一邊跑。

眾人也都擔心被活埋在地下,雖然此時他們都感覺到自己身上異樣的變化,諸如力氣更大、速度更快,還有不需要火把就能看清這地下的道路,但此時逃命要緊,並非深究這些之時。

逃出許久,展飛覺得身後的震顫停止了,這才停住腳步。

震動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大,無憂洞或許沒有徹底塌掉,但他們卻都沒有心思回頭查看,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輪塌陷呢。

而且……

“張澤這廝呢,他怎麽不見了!”徐賀脾氣最為火爆,他看了看周圍,突然問道。

原本與他們一起逃出來的張澤,確實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想來他是知道自己與四鼠、展飛都不算是一路的,找了個岔道躲了起來,或者幹脆就是從別的出口逃了。

“算了算了,隻要在汴京城中,終有找得到他的一日,該死的,折損了這麽多弟兄,我們回去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待!”江平擔憂的則是別的事情。

四鼠在那嘀嘀咕咕,那邊老段被展飛放了下來,簡要地問了一下無憂洞中發生的事情,然後若有所思。

他們進來時花費的時間不少,但出來卻很順利,沒過多久,他們就回到下水渠的入口。隻不過當他們出來之後,卻發現此時的汴京城已經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天夜已經黑了。

“四位當家的,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其餘兄弟呢?”

社鼠留了幾個人看著入口,此時這幾人還在,見到四鼠,一個個上前來問,四鼠神情慘然,正要答話,老段卻突然開口:“問問問,有什麽好問的,運氣不好,方才地下塌了,其餘人被砸死,我們也隻是逃得快,才僥幸逃生!”

四鼠與展飛都看向他。

老段招手將眾人喚到一起,趕開想要過來偷聽的其餘社鼠成員,然後低聲道:“百十條性命,是多大的案子,你們知不知道?”

“可是……”

“你們對自己幫派的人說,你們的手下是被幾個妖人殺的,但你們四人卻安然無恙,他們會怎麽想?”見盧放有些猶豫,老段哼了一聲問道。

江平用左拳輕輕擊了一下右掌:“是極,是極,我們身在局中,反而忘了這個,塌陷比起妖人的理由好!”

展飛卻有些不讚同:“若是隱瞞地下的事情,那夥妖人再做惡怎麽辦?”

“小段,你蠢啊,對外可別說是我的徒弟。”老段冷笑了一聲:“你回去向任判官稟報那個藍袍人在地下做了這般大案,你覺得任判官信不信?”

“我可以帶他到地下……”展飛說到這,然後啞口不語。

地下無憂洞已經塌陷,就算還殘留點什麽,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挖開的。

“現在明白了吧,你去稟報,隻會被當作瘋子,也就老任那廝好一些,換作右軍巡的那位判官,沒準以妖言惑眾革你的職司,這還不算什麽,最損的是什麽,你可知道?”

展飛看著他,老段伸手一捋自己的胡須,模仿右軍巡司判官的腔調:“展飛,你既然說有妖人,那就去把妖人擒來給我看看!”

這確實是那位右軍巡司判官的風格。

可是展飛覺得,這樣不對,哪怕自己被革職,這件事情也有必要查下去。

“此事不能就這樣作罷,哪怕被人懷疑是瘋子,我也要向任判官稟報,那藍袍人,還有他的同黨甚為危險,任判官轉稟大尹,哪怕大尹隻是將信將疑,但或許也有人因此而救得性命。”展飛沉聲道。

老段一拍額頭,喃喃罵了一聲。

這小子當真蠢到家了,這事情的關鍵並不在於開封府尹與任恕是否相信有妖人,關鍵在於誰會被派出去捉拿這些妖人,與這夥身具異能的怪物正麵對抗!

展飛稟報上去,那麽他展飛豈不還要麵對那些極度危險的人物?

要知道,展飛在無憂洞中,就幾乎丟了性命,老段想到當時他冰冷的身體,甚至覺得展飛已經死了一回。

“此事確實不能作罷。”在一旁的盧放猛然抬頭,他沒看老段與展飛,而是盯著江平:“我們的性命都是老當家救的,此事如何處置,隻能請老當家發話!”

在他身後,韓顯無聲無息地站前一步,與他並肩。

徐賀同樣如此。

盧放所說的老當家,是社鼠的前任老大牛二。他們初入汴京時,曾經幾乎丟了性命,是牛二將他們一一救下收容下來,不僅如此,還一手將他們栽培到社鼠的頭領位置,甚至在四人長成之後,更是退位將他們推上了前台。

盧放等人對這位老當家可是打心裏敬重。

江平與老段對望了一眼,都雙對方目光中看到無奈:同伴是鐵憨憨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啊。

“這點事情,先用不著驚動老當家,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可以替老段虞侯和小展虞侯打探打探消息。”無奈之下,江平隻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