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腰刀就在那裏!

內腑重傷的痛楚,脊椎之中被智慧尼不知用什麽手段造成的痛苦,雙重痛苦之下,展飛咬牙切齒,將全身筋骨血肉裏最後的一絲力氣也榨了出來。

他要爬過去,要抓住刀!

三步、兩步、一步……

十寸、七寸、兩寸!

他離刀越來越近,手指頭在地上摸索著,終於抓住了刀柄。

握住刀之後,他搖搖晃晃,以臂力將自己身體支撐坐起。

這一個動作,讓他身體內外所承受的痛苦加重了不隻一倍。

他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浸透,嗓子中也一口一口地湧出血來,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抬頭,望著高台。

高台之上,藍袍人夏先生摘下了麵具,他原本模糊不清的麵容,此刻變得異常清楚。

這是一個外表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留著三縷長須,雙眉修長入鬢,麵色白皙。但他最讓展飛意外的,是他的雙瞳。

那雙眼睛裏,雙瞳竟然閃動著銀輝,並無半點黑色!

展飛覺得他看到了自己。

展飛衝他笑了笑。

全身最後的氣力都凝聚在他的右臂之上,展飛揚手,甩臂。

腰刀在空中打著轉,撞向高台之上淩空虛浮的藍袍人!

擲出這一下之後,展飛全部氣力都被抽離,他整個人癱坐下來,意識漸漸離開了他的身體。

他隻能希望,藍袍人的儀式事關重大,自己在關鍵時的一擲,能夠破壞他的儀式,從而對其造成反噬。

那寄托著展飛全部希望的刀,飛快旋轉著,不停接近藍袍人。

藍袍人身邊,智慧尼、小男孩還有被稱為吳昊的白衣文士,盡皆冷漠地瞥向這刀。

沒有一人把這刀當回事。

包括藍袍人自己,也仿佛沒有看到那可中打轉著飛來的刀一樣,將高高舉著的手收下,然後向大鼎一按。

轟的一聲巨響,所有人眼前都是大放光明,仿佛是億萬顆星辰在眼前亮起。

無論是哭嚎的乞求的還是叫罵的,這個時候都情不自禁用手護住自己的眼睛,就連展飛,也動了動手指。若不是沒有力氣,他肯定也會用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光芒瞬間將整個無憂洞吞沒。

良久之後,光芒退去。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哭泣聲,也沒有了求饒聲,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麵目扭曲,七竅流血。

藍袍人身體緩緩從半空中飄落。

他低頭看了看四周,當看到城狐大當家胡煦時,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撐住啊。”

“絕大多數都沒有撐住,畢竟還是少了些東西。”白衣文士吳昊說道。

“那麽……嗯?”藍袍人突然抬起頭,看向入口之處。

入口之處,微風拂動,然後一個身影乘風而來。

“夏棄惡,你們果然在這裏!”來的正是曾經與展飛交過手的白衣人。

“真是陰魂不散……不過,留著還有用。”

藍袍人喃喃說了一聲,然後一拂衣袖:“先撤吧!”

“你走不了的!”白衣人雙臂一張,無數氣流凝聚成刃,帶著尖銳的鳴嘯,猛然衝向藍袍人。

黑衣醜漢申越嚎叫了一聲,猛然跳起,一頭撞在了無憂洞的穹頂之上,轟的一下,小半邊穹底塌陷下來,落下的碎石泥土,形成一堵牆,將那些氣流組成的風刃擋住。

而在他們上方原本的穹頂之處,則露出了一個大洞。

“走。”藍袍人騰身飛起,身上又發出淡淡的光芒,將其餘五名同伴都帶上,然後瞬間消失在穹頂之上。

白衣人被落下的磚土擋了擋,他揮手掀起狂風,掀開眼前的遮擋,再放眼望去,對手已經都不見了。

“你們走不脫的,我一定會阻止你們!”白衣人一跺腳,又是兩道氣流騰起,化成旋風將他托上半空,然後衝入那黑乎乎的穹頂之中。

在他走後,這無憂洞裏恢複了寧靜,隻餘水聲嘩嘩,還在作響。

就在此時,伏在地上的展飛身下,突然閃起光芒。

這光芒最初時隻是微弱如同螢火,但閃爍了幾下之後,它就變得越來越亮,到後來,更是亮得有若明月。

光芒的源頭,來自於展飛懷中,正是江平交給他的那鼎狀護符。

光升至空中,凝聚成一個鼎狀光團,然後向著四周散開。

原本伏在地上的展飛動了動。

而郭小雀、盧放等四鼠還有城狐中的張澤身上,這時也動了動。

所有不約而同動起來的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身上,至少都有一枚星石。這些星石此時開始閃動光芒,空中的鼎狀光團,仿佛被其吸引,化成數道紅藍交纏的光線,注入這些人的身體之中。

很快,鼎狀光團黯淡不見,那些紅藍交纏的光線也消失了。

良久。

一聲呻吟聲打破了平靜。

郭小雀。

籠子之中的郭小雀呻吟著睜開眼睛,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身處此地。

但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慌忙去扶身邊的容小落:“小落,小落!”

容小落的身體蜷縮著,還在輕微顫抖,郭小雀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又開始發燒。他忙去找那枚藍袍人給的星石,可是本被他貼身藏在容小落身上的星石已經不見了,原本放著星石的小包裏,隻餘一些灰色的粉末。

他又在自己身上翻那枚給自己的星石。

如同容小落的那枚一樣,星石已經化成粉末。

郭小雀雙膝一軟,跪倒在容小落身邊。

那星石可以緩解容小落的症狀,可現在星石不見了,他該怎麽去救容小落?

心念一轉,他想到藍袍人,對方既然給了他兩枚星石,沒準手上有更多星石,去求他,求他再給幾枚星石為容小落續命!

隻不過……

郭小雀看了看周圍,他被關在籠子之中,雖然城狐的人橫七豎八已經倒下了一大片,但是,他並不知道籠子的鑰匙在誰手中,就算知道,他也無法隔著這麽遠,從死者身上拿到鑰匙。

“有人嗎,還有誰活著嗎?”郭小雀叫道。

他與容小落既然還活著,那麽有可能還有別人活著。

但他叫了好幾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郭小雀心中焦躁,望著那胳膊粗細的鐵籠柵欄,他暴怒之下,站起身來,一肩撞了過去。

在他想來,自己會交籠子撞得轟轟作響,甚至有可能將籠子撞倒。

但當他撞在籠子之上時,身體卻是一輕,預想之中的撞擊根本沒有發生!

他的身體,直接穿透了籠子!

或者說,籠子柵欄從他的身體中穿過,卻沒有攔住他的身體,他象是流水或者煙氣一樣,直接從籠子裏鑽了出來。

郭小雀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我……我是死了麽,我現在隻是一個鬼魂?”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還有什麽原因,會讓自己能夠從那籠子裏鑽出來。

但他摸自己時,有體溫有脈搏,而且地麵上還有影子。

他伸手去摸了摸籠子,確認籠子也是實實在在的,並不是幻影。

“這是怎麽回事?”容小落心中不解。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立刻開始在籠子附近的城狐成員屍體上搜索起鑰匙。

連搜了幾人,身上都沒有鑰匙,再過去,他看到展飛伏在地上,他身體微微一動,趕步上前,摸了摸展飛的身體。

觸手所及之處,一片冰冷,已經沒有半點體溫。

郭小雀心中黯然,慢慢收回手。

無論此前他對展飛有多少意見,他都知道,若不是為尋他與容小落,展飛絕不會此時出現在地下無憂洞中,自然也不會死於此處。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展飛是因他而死。

他歎了口氣,退了幾步,離開了展飛的屍體,然後又繼續去搜別的城狐成員。

連城狐大當家胡煦的屍體也搜過,卻仍然一無所獲,本來性格就急的郭小雀已經沒了耐心人,想到自己能夠穿過籠子,他又跑回籠邊。

“我不是鬼,我能穿過籠子,可能是因為不知什麽原因,把我變成了……”

一股怒意,在他胸中習沸騰起來,他猛然一拳轟出。

困著他們的籠子,被他這一拳擊中,轟的一聲響,柵杆扭曲變形,直接彎出一道弧形!

“異人!”想到藍袍人與胡煦的對話,郭小雀緩緩說道。

他變成了異人,力量遠超普通人,身體強度遠超普通人,而且還掌握有特殊的能力!

郭小雀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到藍袍人夏先生對他說的話。

他的嗔怨如果變成了力量,他是不是願意用這力量,向對他不公的世道報複?

猶豫了一會兒,郭小雀衝入籠中,將容小落抱起,然後又從牆上取了一個火把。

無憂洞塌了一小半,但是主體結構還在,因此郭小雀抱著容小落,小心翼翼地爬過一處塌陷之地後,還是找到了進來時的通道。他快步跑進通道,跑了一段距離之後,突然驚訝地發覺,自己根本不用火把,也可以看得見前方。

“我果然是有了異能,我不再是凡人,我有了力量!”郭小雀放緩腳步,他扔下火把,麵色猙獰。

他有了力量,可以讓他向某些人報複了。

不過這時容小落動了一動,郭小雀頓時忘了自己的報複之念,當務之急,還是要去找藍袍人討要星石。

若他不給……

郭小雀麵上又扭動了起來,一股怒意在他心中湧動:若是他不給,那就讓他試試看!

在他抱著容小落飛跑過去之後,從他沒有注意到的甬道一處裂口,老段手足並用、麵無血色地爬了出來。

“怎麽……怎麽回事,又是奇怪的聲音,又是奇怪的震動,還有,剛才那是郭小雀麽,他那模樣,為何這般嚇人!”

老段看了看郭小雀消失的方向,從地上撿起火把,想要跟在其後走,但走了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小展,小展,不怨我,我覺得那裏麵發生了什麽嚇人的事情,若是連你都沒撐住,我去也不過是送死,所以我先回去,我回開封府幫你討救兵去了!”他喃喃說道,又開始向前跑。

但跑了十餘步,他又停了下來。

“我說小展,你別總在我心裏繞啊繞啊的,我心裏隻有二十一年前的姑娘,可不能再有你……雖然你這小子是我收過的最好的徒弟,雖然你這小子麵冷心熱對師傅我不錯,可你也不能纏著我替你去送死啊……”

他一邊念叨,一邊想要向前走,但仿佛真有一個展飛拉住了他一般,讓他步子怎麽也邁不出去。

好一會兒,他終於一跺腳:“算爺爺我欠你的,展飛,小展!我隻是去偷偷瞧一眼,若沒有危險自然一切好說,若有危險,哪怕一丁點危險,我可都隻能顧著自己逃命!”

說完之後,他掉過頭,向著無憂洞的方向跑去。

從他藏身之所到無憂洞,其實並不遠。

片刻之後,他就來到已經半塌陷的洞口,看到那邊一片狼籍,不由呆了一下。

他高舉火把,好不容易爬上塌下的泥石堆之上,向著周圍望去,然後倒吸了口冷氣。

在他視線所及之處,橫七豎八,至少躺著七八十人,這還不包括那些被塌下來的土石埋住的人。

“小展,小展!”

確認沒有別的危險,老段一邊挪著腳步,一邊惶急叫道。

沙沙沙沙!

沒有人回應他,回應他的是頭上穹頂掉落的沙土。大約是被他聲音震動,原本就已經崩陷了的穹頂又掉落了一小塊,嚇得老段立刻閉嘴。

若不是此時他恰好看到高台前的展飛身形,他立刻會轉身逃走。

“小……小展!”壓低了聲音,老段連滾帶爬從泥石堆上跑下來,來到展飛身邊,扶起他的身體叫道。

觸手之處,一片冰冷,也沒有任何氣息。

老段嚇了一大跳,先是向後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又爬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展飛的身體。

“小展,小展,你不能死,你還沒有破驚天動地的大案,你怎麽能死!”

他摟著展飛,顧不得許多,一邊大聲呼喚,一邊用力搖動。

上方的沙土又受他聲音所震,開始往下沙沙直落,他卻恍若未覺。

“小展,你快醒醒,你別嚇我,你知道師傅我膽子小……你真別嚇我!”

呼著呼著,老段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直到一塊沙石落在他的頭上,他才驚覺過來,抬頭向上望了望,又看了看四周。

那些火把大多數都已經被上方滑落的沙土所澆滅,因此周圍大多數地方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老段連忙抹了一把淚,將展飛往自己身上一背,手足並用,想要從來處爬回去。

展飛的身體被他背部一頂,猛然一震,然後咳出了一團血塊。

聽到展飛劇烈的咳嗽聲,老段嚇得將他又扔在地上:“莫嚇我,小展,咱們關係好得緊,我知道你死得怪,但你莫嚇我,我會尋大師替你超度,你千萬莫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