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會元!
在這個時代,能夠通過鄉試中得舉人的,都是在某個小範圍內能力不俗的人了。
或許這當中會有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書呆子,但絕大多數還是很聰明的。
而這些聰明人,都識趣地沒有提起春闈的事,因為他們都知道,夏景昀考得不好。
雖然成績還沒出來,但這是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的事。
那怎麽可能考得好嘛!
一堆堆的事在消耗著他的精力,和尋常考生比起來根本就沒有多少完整溫書學習的時間;
接著在臨考前夕又被弄進黑冰台關了十多天,純純荒廢光陰,別說在裏麵看書什麽的,每天能吃好睡好那都是神人了;
從黑冰台出獄之待了兩三天,連飯都沒好好吃幾頓就上考場;
上完考場出來就對付秦相,從事後來看,考試之時怕是也沒少費神思量這些。
綜上所述,這要都能考好,也顯得他們這些刻苦溫書的人太無用了些吧。
所以,眾人都識趣且默契地沒有提這事兒。
但是,這樣的默契忽然被人打破了,以至於眾人忽然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他們默默看著那個開口之人,想要窺探他是不是另有心思。
而那個人在下意識地開口之後,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心頭一喪,正要開口解釋,夏景昀卻已經說話了。
“先前也有別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是這樣回答的。雖然中途出了不少的變故,但我覺得我還是發揮出了自己的真實水平,至於這個真實水平在諸位俊才之中,處在什麽檔次,這就不是由我決定,而是由閱卷的老師決定的了。”
他笑著環顧一圈,“今日在此,我也是這個答案,不管放榜之後,到底能不能取中,是個什麽名次,我也依然是這麽說。考得不好,那是自己技不如人,來年再來便是,哈哈!”
眾人鬆了口氣,許教諭適時插嘴,“說得好,你們年輕人既要有那心比天高的誌氣,也要有勝不驕敗不餒的心智,高陽說得有道理,這麽多人,總會有人取中有人沒取中,取中了的要知道山外有山,眼下的成績還隻是一個開始,並不算啥;沒取中的也不要覺得人生就此灰暗,三年之後,再行來過!”
成教諭咳了一聲,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醞釀了一下,開口道:“許教諭說得對!”
眾人哈哈一笑,氣氛重新歡快了起來。
接著便聊起了許多,說起了詩詞,然後便拐到了《明月幾時有》、《相見歡》、《閨怨》這些上麵;
後麵又說起文章,不知不覺又拐到了《師說》上。
眾人這才恍然發現,夏景昀竟已在文壇上取得了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的成就。
敬佩的更加敬佩,但也有不少人心頭漸漸有些發酸,但轉念一想,這樣的人,或許會試的名次還沒自己高,便又是心頭一陣暗爽。
在這些複雜的心思下,在教諭們的勸導下,眾人雖聊得很多,但隻淺嚐輒止地飲了幾杯,一場歡宴便散去。
將眾人禮送出去,徐大鵬笑著道:“沒想到這其他州的大才們,還都沒什麽架子,挺平易近人的嘛!”
曾濟民輕聲道:“那還是因為高陽兄在,所以他們才那麽好說話。”
徐大鵬點了點頭,“是啊,還是隻有強大才能贏得尊重啊!”
夏景昀笑了笑,“這就是普遍的現實,但強大並不單指權力或者財富,就如同我現在依舊很敬佩子澤兄的君子之風,也很敬重伯翼兄的坦**純粹。”
徐大鵬和曾濟民都是微微一怔,徐大鵬又驚又喜,“真的?”
夏景昀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於我而言,美好的品德比起什麽權勢財富更恒久,更難得,更值得我們去追求,這是我一直的觀點,也希望你們能夠在高中為官之後,不忘初心。”
這兩人都是從江安縣就結識的好友,本身能力也不俗,天然就會向夏景昀靠攏,他自然也希望這二位未來能成為自己的臂助,於是便多嘴說了兩句。
徐大鵬和曾濟民聽完都沒說話,而是後退半步,朝著夏景昀深深地行了一禮。
……
回程的馬車上,旁觀了整個過程的白雲邊癟著嘴吐槽道:“沽名釣譽,邀買人心!”
知道白雲邊脾氣的夏景昀也不生氣,笑著調侃道:“我這麽會邀買人心,怎麽還沒把你買到啊?”
白雲邊冷哼一聲,“本公子豈是那種隨你擺布之人!別看你現在好似多厲害的樣子,假以時日,本公子如日中天之時,你定不如本公子,不過放心,本公子會好好照看你的。”
“白公子知恩圖報,實乃我輩楷模。”夏景昀笑著拱了拱手,然後忽然道:“我聽說玉虎公子就要回來了。”
白雲邊下意識地身子一顫,嘴巴都開始抿起來了。
旋即看著夏景昀憋笑的臉,猛地撲了過去,“你敢消遣本公子!”
夏景昀笑著抵擋著,“哈哈哈哈,我就是聽說,可能是聽錯了嘛,哈哈哈哈!”
馬車旁,陳富貴看著微晃的馬車,和一旁的白家護衛相視一笑。
笑鬧了一陣,夏景昀連忙道:“好了好了,不鬧了,咱說點正經的。”
白雲邊還有些氣急敗壞,但也沒跟牛皮糖一樣不聽勸,氣鼓鼓地坐著,“你嘴裏能吐出什麽正經話?”
夏景昀收斂神情,“你父親給你回信了沒?”
白雲邊聞言也老實了,搖了搖頭,“還沒收到。”
夏景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也跟蘇家去了信,蘇先生也和我分析了,以令尊的性子,和秦逆之間應該是沒關係,至少表麵上是沒有的。哪怕真有什麽,隻要不是牽連過深,我去向陛下求個情,應該也沒事。如果真的沒有牽扯,這一趟走穩了,說不定還能摸一摸州牧的位置。”
白雲邊對這些官場上的事情並不那麽關心,但也點了點頭,扭頭看著他,憋了半天,還是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什麽?沒聽清,再說一邊?”
白雲邊一腳便踹了過去。
“行了,別鬧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放榜了還得去會館呢!”
“滾,你想鬧就鬧,你不想鬧就不鬧,你把本公子當什麽人了!”
車廂裏又是一陣打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萬寶樓。
隨著夏景昀的經濟開疆拓土成效顯著,外加接連宰了石家和相府兩頭肥羊,崇寧帝這腰包是近年罕見地鼓起來了,萬寶樓那點缺口自然也不在話下,施工進展很快。
崇寧帝滿意地看過去,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起秦思朝當初當中怒罵他的那些話。
憤怒的情緒剛剛升騰,夏景昀後麵的安撫又及時地浮現起來。
那句及時又準確的話語,就算是給那賊子的話定了性了。
想必有了那句話,朝野之間,會少掉許多非議,史書之上,也能多留些清名吧。
想到這兒,他忽然道:“誒,明日就是三月初十了吧?”
大夏朝的會試放榜日都是三月初十,殿試之日是四月初一,所以一直默默觀察著崇寧帝麵色變化的高益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明日辰時,禮部會將名單交上來,同時也會在貢院之外張貼。怕是有些等不及的又要提前去榜下捉婿了。”
“真正的佳婿又有幾個是他們捉得住的。”
崇寧帝冷哼了一聲,然後道:“你說夏景昀考得中嗎?”
高益輕聲道:“夏公子詩才無雙,先前在國子監迎春院中,又有那等雄文問世,定能高中。”
“會試可不是那麽簡單。”崇寧帝搖了搖頭,旋即輕輕在案幾上一拍,“罷了,各有各的福分,朕沒降罪於他就算照看了,此事讓他自求多福吧!”
“明日禮部名單送來立刻拿給朕看。”
“是。”
……
長樂宮。
德妃靠在榻上,婀娜的身段在愈發清減的衣衫下曲線畢露,更顯誘人,秀發如瀑,眉目似畫,整個人顯露出成熟美人的極致風情。
隻可惜花開深閣無人得見。
袁嬤嬤緩步走過來,幫忙理了理香爐裏的熏香,笑著道:“娘娘是在擔心夏公子嗎?”
“是啊,這明日就要放榜了,他這一步到底能不能走好,可就關係著他的未來呢!”
對於這種事情,德妃就沒必要強作鎮定以安人心了,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憂愁。
袁嬤嬤輕笑道:“夏公子那是何等人物,咱們隻求中個進士,也不需要多高的名次,以他的才華,定然是可以的。”
德妃輕輕搖頭,“若是有才學就能中第,古往今來又豈會有那麽多懷才不遇之士,就怕那最壞的情況啊,畢竟他都沒怎麽好生溫書複習過。”
她歎了口氣,緩緩坐起,“更何況但是以他的心氣,又怎麽甘於隻當個榜末呢。”
……
同一片月色之下。
洞庭湖畔的蘇家塢中,一身白衣的蘇炎炎對月獨望,神色憂慮;
白衣山上,謝胭脂站在白衣山莊最高的樓頂,雙膝下跪,對月焚香而拜;
江安縣中,夏景昀的父母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雲老爺子背負雙手,神色也帶著幾分憂慮。
江安侯府,孤燈如豆,馮秀雲默默地裝著一個個的紅包彩頭,她堅信,他一定會中第的,明日就要將這些紅包都發遍侯府之中。
……
翌日一早,酣睡了一夜精神煥發的夏景昀便和黑眼圈更重了的白雲邊一道出了門,去往了泗水會館。
這也是一貫的傳統,雖然說看榜是個很熱鬧的事,但是一屆考生少則一兩千,多則三四千,不可能全部擠到貢院外的小廣場去看的。
而且有些考生壓力太大,有些考生想要端著讀書人該有的矜持,種種原因之下,大多數的舉子們就都選擇了在自己的會館之中等著,會館也會派人去謄抄榜單送來。
而真正圍在貢院外麵等消息的,隻有一部分性急或無聊的舉子,絕大多數還是看熱鬧的中京百姓,以及一些想要借著進士身份,改善自家低賤商人地位的富商,或者想要延續或重振家族風光的沒落貴族們。
因為雲夢會館和泗水會館離得近,這些日子也都走熟稔了,幹脆就兩家在一塊看榜了。
圖個熱鬧的同時,也暗含著一如既往的比較之意。
也正因為這比其餘會館都要熱鬧的場景,昨日的於道行等人也欣然答應了夏景昀的邀請,一塊過來等著看榜。
所以,當夏景昀和白雲邊來到會館門前的時候,隻見會館大堂已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眾人瞧見他倆的身影,都齊齊起身問候,而徐大鵬等人也趕緊招呼他們過去。
等他們落座,眾人便又繼續方才的話題聊著,但同時也都帶著幾分心不在焉,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那架勢,讓一旁的教諭都忍不住提醒道:“你們悠著點啊,別一會兒還沒看著榜單,就把先把自己喝醉了。”
會試頗為特殊,它既是這些考生最重要的龍門關,但又因為殿試的存在,在實際上變成了一個殿試資格考試,真正的排名和榮耀都留到了殿試之後。
所以,便造成了這種既緊張,但又沒那麽正式的局麵,這些人都還能喝上兩杯緩解緩解焦慮。
被說中的那些舉子也無奈道:“教諭,我也不想啊,但我這心裏慌啊,這要萬一不中,就又是三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年啊!”
龍首州的今科解元於道行笑著道:“這其實也很正常,無數讀書人之中取秀才,無數秀才之中取數千舉子,數千舉子中取三百貢生,古往今來,能一舉而中的又有多少呢?高陽兄昨日說得好,中了不驕,落第不餒,來年再戰便是。”
雲夢州的成教諭也嗯了一聲,“不錯,我等教諭在州學之中,成敗見得多了,諸位一定要心境平和,堅韌不拔,不因一時得失影響自身心境,方能行穩致遠。”
夏景昀笑了笑,“咱們把事情想得好一點,或許今日堂中,所有人都能高中呢!”
眾人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誰都喜歡聽好話,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齊齊舉杯。
一片歡聲笑語中,同樣坐在堂中的程子雲幾人低頭默默癟嘴。
“笑吧,看一會兒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萬一人家就是臉皮厚,不在乎什麽名次,中了就行呢!”
“那沒轍,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即使如他們也知道,以夏景昀的才學,即使有著那麽多困難,但要想不中可能性並不算大。
隻不過那時候的他,恐怕就不好再這麽厚著臉皮站在眾人目光的焦點,談笑自如,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了。
自當初的爭論而來的莫名其妙的恨意,以及如今心頭那股抹不去的嫉妒,驅使著他們愈發祈求著夏景昀的失敗。
“巳時到了。”
隨著泗水州許教諭輕輕的一句話,場中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片刻之後。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泗水會館之前,一個騎手衝入大堂,將一卷紙交給了大堂掌櫃。
大堂掌櫃當然不會放過這等露臉的機會,站在一把椅子上,高聲道:“崇寧二十四年,丙辰科,會試,第二百五十一名至第三百名,以下老爺們高中!”
說著便扯著嗓子念起名字。
然後堂中不時響起幾聲歡呼。
三百個名額分到十三個州,雖然此地有兩州之舉子,也沒多少人,所以,五十個名頭念下來,僅有寥寥數人得中。
而見此情形,將整個大堂都擠滿了的眾人,更是緊張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掌櫃的還沒念完,第二份從二百零一名到二百五十名的名單又傳了回來,便無縫銜接地直接念了起來。
“泗水州老爺徐諱大鵬,高中丙辰科會試第二百零八名!”
徐大鵬大喜過望,激動高呼,“我中了!我中了!”
程子雲在一旁不屑道:“瞅他那樣,中個二百多名,嘚瑟個啥啊!”
“誒,這二百到三百,都沒夏景昀的名字,莫不是他還考得不錯?”
“有可能,看來人家本事還是高呢!”
但是,接下來,第一百五十一名到第二百名,第一百零一名到第一百五十名,第五十一名到第一百名,程子雲、曾濟民等人也都取中了,但居然依舊沒有出現夏景昀的名字。
不少人心頭忍不住湧出一個念頭:夏公子不會真的落榜了吧?
因為會元是要單獨公布,所以下一匹快馬抵達時,送來的是第二名到第五十名的名單。
在這份名單中,雲夢州解元白雲邊,四象州解元童行瑞都名列其中。
但是,依舊沒有夏景昀的名字。
同樣,也沒有那位龍首州解元於道行的名字。
於道行忍不住看向夏景昀,白雲邊、徐大鵬、曾濟民等人也朝他看了過去,以及許多人也都默默將目光投向了夏景昀。
結合著現實情況,讓誰在這兩個人中選,也會認為會元會是這位出自文風鼎盛的龍首州的解元於道行。
“哈哈哈哈!”
一片沉默中,驀地傳出了一陣嘲諷的大笑。
徐大鵬憤然起身,看著發笑之人,“程子雲,你什麽意思?”
程子雲絲毫不慌,“什麽什麽意思?老子取中了,高興不行嗎?怎麽?你們那麽霸道,還不讓人笑了?”
接著他恍然大悟般看著夏景昀,“哦!抱歉,我沒注意到夏公子落榜了。是我的錯!諸位見諒啊!哎呀,說起來還真是可惜了啊,若非發生了這麽多變故,夏公子或許是能取中的。不過就如你先前所說,不要氣餒,來年再戰便是,對吧?後年的乙未科,夏公子要努力啊!”
白雲邊等人都皺起了眉頭,但又不好發作。
正遲疑間,又是一陣馬蹄聲響起。
但這一次,當先衝進房中的卻不是先前的報信之人,而是江安侯府的大管家公孫敬,他目光掃視,瞧見了夏景昀的所在,一臉的激動,“公子,大喜啊!”
眾人心頭一跳。
公孫敬身後,泗水會館的傳信騎手也衝了進來,將手中字條遞給了掌櫃。
掌櫃一看,高聲念道:“泗水州老爺夏諱景昀,高中丙辰科會試頭名會元!”
歡呼、雀躍、震驚、懵逼、議論、恭賀……
整個堂中在片刻死寂之後,轟然爆發出了震耳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