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交鋒和交換
“呼呼!”
從侯府後門鑽出來,夏景昀坐在馬車裏,呼呼喘著氣,“這幫人也太瘋狂了吧。”
陳富貴親自駕車,笑著道:“這種場麵,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也就公子會躲著走了。”
“這有什麽好高興的,都是沒啥營養的迎來送往。我要真喜歡迎送,我去青樓不好嗎?”
“哈?”
“沒什麽,走吧,別錯過了時辰。”
……
秦家這麽大的家族,死了個繼承人,自然有的是人操持,不用夏景昀再去幫著忙活什麽事情,甚至他都沒在隊伍裏,而是直接出城,到了下葬之地等候。
等那龐大的隊伍,一路撒幣,帶著靈柩終於到了地方,完成了下葬的全部流程過後,夏景昀才跟著其餘一些親友的隊伍一起,上前去敬了香。
瞧見夏景昀居然親自過來,秦老家主也有些感動,上前客套著。
夏景昀搖認真道:“不論如何,秦兄之死跟我也有關係,來敬一炷香也是應該的,鳳陽公不必客氣。”
說完,夏景昀過去,規規矩矩地敬了一炷香。
完事之後,夏景昀朝秦家新老兩代家主道:“鳳陽公,秦家主,你們今日事情多,晚輩就不多打擾了,改日再登門造訪。告辭。”
秦家家主點著頭,“夏公子,我送送你!”
老家主一巴掌拍開他,“你這兒這麽多人呢,要累死老夫啊!叫阿璃去送!”
秦璃被叫來,雖然也有些蒙圈,但能跟夏景昀相處她倒也不排斥,便並肩和他走下了山。
今日雖沒了青衣配青衫,但一對白衣也同樣頗為般配。
半山腰上,老家主和秦家家主一起站著,望著兩人的背影,老家主揚了揚下巴,“你覺得咋樣?”
看著朝自己擠眉弄眼的父親,秦家家主忽然心頭閃過一道亮光,“父親,你是想讓阿璃跟夏……”
“怎麽?郎才女貌,多配啊!”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秦家家主低聲道:“人家不是已經跟蘇家那個姑娘?”
“已經?”秦老家主哼了一聲,“蘇家沒了蘇老相公,都辦的是些什麽蠢事,居然要等著夏景昀科舉的成績定了再說。我們可不用那麽麻煩,要是沒問題,老夫直接就去找德妃提親,然後派人從泗水州去把他父母接過來,直接就辦了,講究的就是一個真誠!”
秦家家主不由點頭,“現在會試的結果都還沒出,殿試還要等一個月,確實是真誠……不對啊父親!”
他差點被繞進去,連忙回過神來道:“那也是人家占先啊,咱們這樣好嗎?”
老家主怒其不爭地白了他一眼,“所以說你蠢你今後就受著,別覺得說得不對!我們秦家是啥?是商人!你出去談生意,別人也上門談了,你就不去了?隻要沒簽契約那不都可以搶的?這等人中龍鳳,抓住了一個,秦家安穩幾十年,你還跟那兒糾結什麽道義不道義,等秦家破敗了,你捧著破碗穿著破鞋去講你的道義吧!”
秦家家主愕然無語。
……
從城外回來,夏景昀先是到正門瞅了一眼,看著那比流雲天香閣還要火爆的陣仗,便立刻決定繞後門進了府中。
到了府上,還未坐下,就瞧見公孫敬快步過來,“公子,靳公公來了,陛下召你入宮呢!”
夏景昀立刻起身,陳富貴正要轉向後門,夏景昀卻直接大手一揮,“走正門!”
到了正門,門口還有在等著的訪客,瞧見夏景昀,立刻就圍了上來。
但還沒等他們近身,靳忠籠著袖子就走了出來,目光一掃,眾人立刻被他身上那身衣服嚇得腳步一頓。
夏景昀笑著拱手,“要事在身,沒辦法,失陪了,諸位海涵。”
旋即和靳忠一道朝外走去,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阻攔。
隻聽見身後傳來陣陣感慨。
“不愧是夏公子啊,想來又是陛下相召,真是聖眷正隆啊!”
“可不是麽,他眼下還是無官無職啊,就已經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的待遇了。”
“嗐!夏公子這等人中龍鳳,那是誰都能比的?我把話放這兒,等他一中進士,授官絕對是今科最高的。”
“這是當然,他不是最高,我們都不信服!”
也就是白雲邊這兩日都在跟同窗和同床們廝混,沒有親臨現場,否則保不齊就會來上一句大丈夫當如是也!
走出約莫百步,才找到了停在巷口的馬車,和守在此處的一小隊禁軍侍衛。
靳忠伺候著夏景昀上了車,夏景昀笑著道:“靳公公,一起上來坐會兒吧。”
靳忠搖了搖頭,恭敬卻又疏離地道:“夏公子,宮中自有規矩,不敢與您同車,奴婢騎馬便是。”
夏景昀也沒勉強,微笑著放下了車簾,但在車簾放下的一刹那,他臉上的笑容便瞬間消失了。
靳忠給的信號很危險,這下子麻煩了。
果然,就如他所料,被領進乾元殿,崇寧帝便揮退了所有侍衛,隻留下了高益陪在一旁。
然後看著夏景昀,如平地起驚雷般,語調陡然一高,“夏景昀,你可知罪!”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在權力的光環下,在生死的威脅下,即使方才已經有所準備,夏景昀還是忍不住心頭駭然,立刻俯身,“臣惶恐!臣一向忠君愛國,克己守法,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不知?”
崇寧帝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都說你夏景昀是天降奇才,權謀機巧世所罕見,還有你不知的事?”
皇帝和女人在某些方麵也是有共通的,他暴躁怒罵,反倒不用太過擔心,但當他平和地陰陽怪氣甚至索性不搭理你時,你就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夏景昀也試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立刻道:“陛下明鑒!臣絕非為了一己私利而利用陛下,甚至將陛下推到為難之地,此事臣實乃自保,以秦思朝,哦不,以秦逆的算計,隻恐當日放過了他,臣隔日就將身陷囹圄,叫天無果,叫地無門啊!”
“還在裝傻!”
崇寧帝斷喝一聲,憤怒地指著他,“你難道想不到此事還有別的處置之法?還是你當朕是那等連祖宗江山社稷都不顧的昏君?”
言下之意很明顯,我要廢太子,這是你們都知道的事,你就不會等我把太子廢了,再把這事兒報上來?
事關江山社稷,難不成我還會包庇秦家不成?
對不起,我就是覺得你會……夏景昀在心頭嘀咕,當即跪下,知道這事兒在崇寧帝這頭怎麽算都是自己不對,於是開始耍起無賴。
“陛下,臣絕無此意,臣年少稚嫩,憂君憂國之下,如有思慮不周之處,還望陛下降罪!”
崇寧帝恨恨道:“降罪?你為朕抓了這麽大一個反賊叛臣,為朕掃出了一個朗朗乾坤,朕降你什麽罪?天下人不把朕的脊梁骨戳碎了?”
夏景昀立刻惶恐得不敢說話,“陛下,臣之心日月可鑒,此生惟願致君聖賢,國泰民安而已!”
埋著頭說完,卻沒聽到想象中的回答,等他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按捺不住心思想要抬起頭的時候,崇寧帝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抬起頭來。”
他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那張雖曾俊雅但已生出些蒼老意味的威嚴麵龐,聽著他開口道:“你很聰明,朕舍不得責罰你。但這次的事情,你需要幫朕收好尾。”
夏景昀的心頭陡然一跳,明白了崇寧帝的意思:要他幫忙設計廢太子。
從利益角度來說,他的確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而現在的情況下,他更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和餘地。
他隻能點著頭,“解君之憂,為臣本分,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啦!你跟朕之間,何須這般客氣。”
崇寧帝立刻換上了一副和煦的笑臉,仿佛剛才的憤怒都不存在一般,“高益,賜座!”
而後就斜倚在坐榻上,真如普通人家的姐夫般親切問道:“春闈考得如何?”
夏景昀依舊不敢怠慢,“算是發揮了自己的真實實力,但真實實力在考生中什麽檔次,臣就不知道了。”
“哈哈哈哈!”崇寧帝似乎完全忘了方才的不快,大笑幾聲,“你若能在會試中得前三,朕就點你的狀元。若是你中不到,那就別怪朕不幫你了啊!”
夏景昀連忙避席起身,“臣謝過陛下隆恩!”
崇寧帝挑了挑眉,“按說你這時候不該推辭幾句嗎?再講幾句大道理?”
夏景昀道:“臣對自己經世濟民之術還是頗有信心的,若是真的會試中了前三也能服眾,所謂大丈夫當仁不讓於人,何至於迂腐刻板,推辭陛下一番好意。”
“朕就喜歡你這性子!”崇寧帝笑著道:“放心吧,你為國朝立下這麽多殊勳,也為朕辦了這麽多大事,朕都給你記著,殿試之後,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他仿佛也因為今日的變臉耗費了些精力,在夏景昀的客套之後擺了擺手,“好了,去長樂宮請個安吧。”
夏景昀走出乾元殿,站在門邊,故意扶著牆緩緩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定下心神,腳下發飄地跟著高益走向了後宮。
門口的護衛將情況報告給崇寧帝,崇寧帝笑了笑,似乎對自己的君威很滿意。
到了後宮,德妃提前得了消息,自然是十分開心,立刻命人好生準備了好些瓜果點心,姐弟二人做在一起,一通熱聊。
夏景昀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好不容易吞下去了,才開口道:“阿姊,跟我說說太子的事情唄?”
德妃愣了一下,旋即放下準備遞給夏景昀的果子,緩緩道:“太子乃是先皇後所出,當時陛下尚在潛邸,出生不久便被立為世子,而後陛下登基,他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但隨著先皇後病逝,太子殿下羽翼漸豐,缺少了先皇後的調和,和陛下之間就漸漸疏遠了。”
“先皇後家世並不顯赫,但也算不錯,族中子弟也頗為爭氣,接住了陛下的恩寵,如今幾個國舅都各有勢力,或許這也是陛下一直顧慮,不想落人口實的原因。”
夏景昀緩緩點頭,“太子母族這些人如今主要的勢力範圍在何處呢?”
“先皇後乃是四象州人,但是她的幾個兄弟,如今都散在各處,其中實力最強的,便是龍首州州牧蕭鳳山。”
……
夏景昀畢竟是成年男子,跟德妃又非血親,不好在長樂宮中久留,於是隻說了一陣話,便在德妃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告辭離開。
深宮婦人,富貴榮華雖極,但卻難得自由,這一點,聰明如德妃,機變如夏景昀也都是沒有辦法。
悄悄從後門回了侯府,夏景昀終於有空將有意晾了一陣的“太乙真人”請了出來。
不同於在刑部的出塵超然,這一次,這位直接一個撲通便跪在了夏景昀麵前,主打的就是一個乖巧懂事。
也由不得他不乖巧,秦相的大名,即使他這樣的江湖人士都是聽過的,但是眼看著不可一世的對方就在這位公子的手底下輕鬆倒台,他哪裏還敢有絲毫的裝腔作勢。
更何況,他心頭還有另一層隱憂。
夏景昀平靜道:“昨日到現在,不下三個人勸過我,將你滅口。”
遊方道士直接趴在地上,渾身顫抖“貴人饒命啊!”
“但是本公子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你這一次表現得很好,本公子又豈會如此對待一個有功之人。起來說話吧。”
遊方道士如蒙大赦,下意識起身坐下,但旋即像是火燒屁股一般一彈而起,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
夏景昀也沒勉強,“你知道我為何不殺你嗎?”
遊方道士搖了搖頭,“貴人之心,小的不敢擅猜。”
“因為我想睡得安穩。”
夏景昀道:“昨日堂上,雖然我們用了些手段,但那都是為了找出真凶。你此番既有功勞,又無過錯,我若殺你,難免心頭有愧。”
“貴人英明。”
夏景昀看了他一眼,“我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安安穩穩,問心無愧地活著是多麽輕鬆。”
遊方道人一愣。
夏景昀接著道:“我不管你過去做了什麽,但是未來你還有得選。我給你兩條路,第一,賞你五千兩,離開中京,從今以後你做什麽與本公子和江安侯府再無關係,為非作歹也好,招搖撞騙也罷,隻要不撞在我手裏,我也就當沒看見;第二,我為你在城郊修一座道觀,你就在此安居,本公子教授你的那些戲法也可以隨你使用,但不得行違法敗德之事,一旦被本公子發現,立刻誅殺。選吧。”
遊方道人遲疑片刻,一咬牙,“小的選第二條!請公子放心,小的今後定唯公子馬首是瞻,竭力為公子探知情報。”
夏景昀微微一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去尋呂一吧,剩下的事,他會幫忙安排。”
遊方道人點了點頭,忽又停步遲疑道:“公子,小的這名號?”
“你不是昆侖山玉虛宮的太乙真人嗎?”
遊方道人大喜,“多謝公子!”
等遊方道士離開,夏景昀對陳富貴道:“讓呂一去徹底查查這位的底細,看看能不能用,不合適讓他自己看著處理。”
陳富貴點頭答應。
夏景昀這時候才靠著椅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做事情是真累啊,比做興趣愛好還累。
最近這一個月,跟馬不停蹄似的,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懶腰伸到一半,他忽然直挺挺地愣住了。
自己與這遊方道人之間,跟自己和陛下之間,又何其相像?
此時此刻,不是恰如彼時彼刻嗎?
人生啊,果然還是這樣一場充滿著交鋒和交換的遊戲啊!
每個人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積蓄自己的籌碼,來換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權力罷了。
不想了,睡覺為大!
一個晚上,徹底放鬆之後的酣睡,讓夏景昀成功回血大半。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封請柬又送到了他的麵前。
秦家老家主中午在鳴玉樓設宴,請他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