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心漸亂

當秦家家主快馬趕到事發的街頭,呈現在他眼前的,是驟起的大亂。

悲鳴、怒吼、哀嚎、慘笑,在耳畔交織;

逃竄、追殺、刀光、箭鋒,在眼前錯落。

當十餘個護衛緊緊將他護在中間,他卻仿如一個不計後果的莽夫,絲毫“不知輕重”,玩了命地要衝向那場亂局的核心。

因為,那裏有他的兒子,有秦家下一代無可爭議的接班人!

亂局平息得很快,那個車夫能夠憑借自己的偽裝身份出其不意襲殺了秦玉文,但卻終究不可能逃得出黑冰台和刑部的天羅地網。

但他依舊跟風和館東家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將最後一隻弩箭留給了自己。

看著那個車夫凝結在臉上的笑容,一個刑部捕頭緩緩收刀入鞘,感慨道:“我無緣在沙場上見到我大夏兒郎慷慨赴死的模樣,除那之外,能在死前露出這種表情的,除了南部三州及北邊雨燕州的邪教信徒,就是那些家眷都得到了安頓的幫派匪徒。”

在他身旁,站著一個黑冰台的探子,聞言搖頭,“還有另外一種人。”

刑部捕頭麵帶詢問地扭頭,黑冰台探子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大族,死士。”

說完,他轉頭看著場中木然無語的秦家家主,看著那輛明明在眾人嚴密盯梢下卻依舊死了主人的馬車,鄙夷道:“你們刑部真的是草包。”

就在那個刑部捕頭大怒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我們黑冰台也沒好到哪兒去。”

說完便裹著黑衣,消失在小巷之中。

隨著他的離開,整個中京城也都被這個消息震得抖了三抖。

如果說三日之前,夏景昀遇刺受傷,是在中京城這汪水潭之中砸下了一塊巨石,那秦家嫡長子秦玉文的遇刺身亡,則是幾乎將整個池水徹徹底底炸開。

受傷和死人,這是兩個概念;

夏景昀這個背景平平無奇,近期才聲名鵲起的年輕人,和多年積威、屹立不倒的秦家家中嫡長子、繼承人秦玉文,也是兩個概念。

不少有見識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頭生出一個念頭,這世道怕是要亂了。

吏部尚書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坐在中樞小院裏獨屬於他自己的工房中,準備著今年的京察諸事,從幕僚口中聽到消息之後,他沉默了許久,原本的亢奮和激動從臉上消散,神色之間帶著無盡的憂愁,呆呆地坐著。

心腹幕僚上前勸慰,“東主,秦家醉心商事,雖久為外戚,富甲天下,但在朝堂之上勢力已經大減,跟咱們也無瓜葛,無需過分在意吧?”

吏部尚書歎了口氣,“你知道頂尖大族的繼承人開始非正常死亡,意味著什麽嗎?”

幕僚不解搖頭。

“意味著水麵之下的鬥爭已經進入到了最關鍵的階段,大家對局勢的判斷都愈發悲觀,也都已經漸漸失去了耐心,野心家開始鋌而走險。而一旦有人越過了這條線,開了這個頭,便會有更多的人效仿。”

吏部尚書看著手邊的京察文書,自嘲一笑,“亂世,怕是真的不遠了啊!誰還在乎這玩意兒!”

幕僚吞了口口水,沉重的呼吸聲在房間中回**。

刑部尚書和黑冰台首座磨蹭到秦家家主帶著秦玉文的屍體回了府,這才有臉皮來到現場,又一次在現場偶遇,一起聽完了下屬的匯報,裝模作樣地勘察了一遍,便默契地走到了一旁。

刑部尚書歎了口氣,神色卻輕鬆了不少,“這下總算不用兵行險著了。”

玄狐眉頭卻比之前擰得更深了,“事情變得更麻煩,更棘手了。”

“怎麽會呢!”刑部尚書雙手背負,昂首挺胸,“凶手有明確的口供,現場有清楚的人證,事情又這麽大,我們上門拿人合情合理,哪怕德妃娘娘,也無話可說,挑不出什麽刺吧?”

這他娘的能隻是德妃的事兒嗎……

對有些事情知曉得多得多的玄狐心裏暗罵,眼珠子一轉,看著刑部尚書,“先前抓秦公子,我答應了我拿人,這一次,就你們刑部出手吧。”

刑部尚書警惕地看著玄狐,顯然對這位連抓當朝王爺都毫不猶豫的黑冰台首座言語之中隱含的退縮有些意外,但他旋即想到自己的背後是堂堂英國公,是淑妃娘娘,怎麽說也不可能怕德妃和一個連功名都沒有年輕人,再加上一點立功的貪念,於是便一點頭,“行!我這就去拿人!”

雖然死道友不死貧道,但是出於對陛下可能的責罰的擔憂,玄狐還是連忙攔了一手,“別急,先等等秦家的態度再說。”

刑部尚書正是立功心切的時候,聞言似有些不以為意,玄狐又淡淡補了一句,“現在是這兩家鬥,先別貿然把你背後的人扯進來。”

刑部尚書登時一凜,“咳咳,我們行事的確應該更穩妥些,本官這就去讓手下人做好卷宗。”

這邊兩人的言說讓夏景昀避免了當即被壓入刑部大牢或者黑冰台大獄的命運,但此刻的他卻並沒有任何的喜悅,而是有些頹然地靠在床頭,神色之間有著幾分無奈和糾結。

公孫敬安慰道:“公子無需太過憂慮,錢公子之死,與咱們全無關係。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也經得起查。當初公子遇刺受傷,官府沒有證據也沒有上門去拿秦公子,此番總不能僅憑一句明顯是栽贓陷害的口供,就將公子下獄吧?”

馮秀雲則關心著他的身體,“你重傷未愈,先靜心調養,剩下的事,我們來幫你擋著。”

蘇元尚看著夏景昀的表情,神色凝重,他知道夏景昀不是那種輕易表露出難色的人,這般姿態,定是想到了什麽別的情況。

果然,當夏景昀緩緩開口,眾人都傻眼了。

他輕歎一聲,說出兩個字,“春闈!”

蘇元尚當即心頭一震,亂世將起,如果錯過了此次春闈,便失了堂而皇之掌握國之重器的權力,更失了亂世中的名頭,也徹底失了先機。

而三年之後,這天下將是何模樣,誰又能說得清?

夏景昀抿嘴道:“我若是那背後之人,定然要想盡辦法,將我困在牢獄之中,哪怕最後不能定罪,但春闈之期一過,我就錯過了一個失不再來的良機了。甚至都不用他動手,秦家就會主動幫他達成這個心願。畢竟從任何邏輯上看,我都是殺害秦玉文最可能的凶手。你說那是刻意的栽贓,人家也可以辯稱那是我故布的疑障。”

公孫敬沉默了好久,緩緩道:“秦姑娘那邊能不能幫忙說上幾句?”

“求人不如求己。”夏景昀搖了搖頭,“更何況,她身為秦玉文的親妹,這會兒為我辯駁,她在秦家如何自處?讓我好好想想,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