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欲從良
凝冰?
夏景昀的記憶驟然被拉回了江安縣怡翠樓的那個晚上,他在林花院中,嚐著胭脂淚,品著相留醉,喊著人生長恨水長東之前,好像就是被這位來自中京城的花魁,趕出了綠竹院的茶圍。
沒想到世事如此巧合,竟能在此處相見。
秦思朝也鬆了口氣,“我就說嘛,京中人都傳言你們是故交,我還以為我今日請錯人了呢!”
夏景昀笑了笑,“雖談不上故交,但的確有些故事。”
“都有些舊日情分了,怎能不算故交呢!”
主要是沒交。
夏景昀心頭嘀咕,笑看著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子,“凝冰姑娘請坐。”
凝冰十分謙卑識趣,“奴家蒲柳之姿,豈敢與二位公子同席,若二位公子不嫌棄,凝冰願在一旁伺候。”
秦思朝輕輕一歎,看著夏景昀,“其實我是了解過,當初在江安城,凝冰姑娘曾對尚未嶄露頭角的你有所摒棄,今日請她過來,本意是想有所羞辱,替高陽出一口惡氣的。”
凝冰麵色一變,慘然低頭。
秦思朝又道:“但此時此刻,我又覺得沒必要越俎代庖。如何行事,高陽請自便。”
“秦兄如此費心,高陽受寵若驚。”
夏景昀先是一臉感動地朝秦思朝拱了拱手,接著看著凝冰道:“至於凝冰姑娘,過去的都過去了,更何況,我並不覺得當日之事你有多少過錯,無需在意。既然來了,就共飲幾杯吧。”
凝冰神色複雜地抬起頭,看著這張自己曾經錯過的俊美臉龐,和此刻他身上的從容氣度,既後悔,又感激,深深一拜,“多謝公子。”
秦思朝也沒拒絕,花姑娘陪酒,像他這樣的人經曆得多了。
“等一下。”夏景昀忽然看著秦思朝,“秦兄,她這錢,你會付的吧?”
秦思朝啞然失笑,不無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紅袖添杯,言笑晏晏,聊著些京中趣聞。
一頓飯,就這麽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地吃了下去。
就如同秦思朝這個人,平淡如水,氣質卻又雋永悠長。
“感謝高陽賞臉,今日之後,你我就算是相識了。京中來日方長,靜候你春闈高中,大展宏圖!”
秦思朝提起最後一杯酒,笑著開口。
夏景昀舉起酒杯,“感謝秦兄盛情。不論中與不中,都有一場酒,願秦兄賞臉。”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起身朝外走去,夏景昀忽然看著身後的凝冰,“凝冰姑娘怎麽回去?”
“店家自有馬車相送。”
夏景昀道:“我送你吧。”
秦思朝的臉上露出一縷微笑,“那我就先行一步,告辭。”
等秦思朝走後,夏景昀和凝冰坐上了馬車,陳富貴讓原本的車夫先回去,他自己親自充當車夫。
車廂裏,夏景昀看著拘謹坐在他對麵的凝冰姑娘,輕笑道:“秦公子應該是覺得,我送你回去,是想得償夙願。”
凝冰喝了幾杯酒的麵容上飛起酡紅,媚眼如絲,“那夏公子想嗎?”
“想,也不想。”
夏景昀無視了眼前令人蠢蠢欲動的魅惑,平靜道:“想是一個男人的本能,是對你美貌的尊重。但不想,則是因為那並不是我的夙願。”
他看著凝冰的雙眼,“我想你應該沒有一個還在上學的弟弟,也沒有一個重病在床的父親吧?當初是怎麽進的樓?”
凝冰對這話題的轉換幅度有些驚訝,但還是開口答道:“兒時的記憶都已經很模糊了,估計是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了進來,先給樓裏姑娘當婢女,得空就去學習琴棋書畫,後來到了年紀,便自己接客了。”
“人跟人,雖然命運際遇各有不同,但人格卻都是平等的,除了應天而生的天子,不論是丞相家的公子,還是風和館中的花魁,對我而言,都是一樣,我不會對踐踏我自己的人格去對他阿諛奉承,也不會趾高氣揚地踐踏你的人格。”
夏景昀輕歎了一聲,伸手撩起車簾,看著車外的建築緩緩後退,“我是說真的,你也不必再為此事擔心。我也是自底層爬起來的人,知道我們的無奈,或許易地而處,當初的我可能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因為我們都輸不起。今夜送你回去,就當是表明一個態度。從此之後,安心過日子吧。如果可以,勿自輕自賤。”
昏暗的車廂中,凝冰無聲之間,淚流滿麵。
是慶幸,是感動,是後悔,她自己都無法說清。
“要到了。”
車簾外,傳來陳富貴的提醒。
凝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看著夏景昀,“多謝公子。”
當馬車在風和館門口停下,凝冰走下馬車,夏景昀輕輕挑起車簾,露出麵容,朝她點了點頭,“走了。”
凝冰忽地屈身跪伏在地,雙手交疊墊在額下,朝著夏景昀大禮一拜。
白色的裙擺,就像是暗夜裏開出的一朵花。
夏景昀沉默了一瞬,輕輕道:“走吧。”
馬車緩緩駛離,夏景昀靠著轎廂,眉頭悄然緊皺。
秦思朝弄著一出,到底意欲何為呢?
風和館中,婢女端著一碗醒酒湯走入了房中,“小姐,小姐!喝點吧。”
凝冰從愣神中反應過來,看著麵前的湯碗,聞著這熟悉的氣味,無語道:“你給我端醒酒湯做什麽?”
婢女尷尬地吐了吐舌頭,“我看小姐回來之後就神思不屬,在這兒呆坐了快半個時辰了,我以為你喝醉了呢!”
凝冰忽然扭頭看著這個從小丫頭起就跟著自己,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快到了要被老鴇安排自立門戶的婢女,自己的故事又要在她的身上重複上演,心頭那個念頭便陡然清晰壯大了起來,“影兒,我們贖身……嗚嗚嗚”
話音剛落,婢女就一個箭步衝上來,捂住了凝冰的嘴,“小姐,你這話都敢說,要被人聽去了那還得了!”
凝冰輕輕拿下她的手,轉而握住,目光直視著她,“你想嗎?”
婢女遲疑著道:“做夢都想!”
“那就行了。”凝冰自嘲一笑,“苦求數年,追名逐利,如今才如夢方醒,知曉什麽是最珍貴的東西。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
翌日,上午,夏景昀收到了一封令人意外的信。
信來自於凝冰姑娘。
【……公子之言,振聾發聵,徹夜思量,幡然醒悟……既知往事之愚魯,亦明己心之蒙塵……迷途知返,來日可期……經年亦攢有薄財,願自贖身而得自由,餘生雖無名利,複兼清貧,但有清清白白,心滿意足之樂,亦不枉人世一遭……然當下之情境,僅憑己力,恐有未逮,鬥膽請求公子援手,大恩大德,永懷於心。】
夏景昀苦笑道:“怎麽還搞了這麽一出,我這算不算是自己不吃,還給人把桌子掀了,碗打翻了?”
但調笑歸調笑,他心頭倒是頗多欣慰。
果然,這是根植於男人心頭的成就事項之一啊!
“公孫先生,明日勞煩你走一趟風和館,以我的名義,幫忙贖一個人。”
公孫敬聽完,連忙扭頭看了看,似乎在搜尋馮秀雲的身影。
夏景昀笑罵道:“想什麽呢!我跟她之間沒事,就是幫個忙而已。”
公孫敬一副【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的表情領命而去。
……
當日中午,依舊是昨晚與夏景昀宴飲的那處場所。
但與秦思朝對坐的人,卻換成了首富秦家的錢公子秦玉文。
秦思朝笑著主動為秦玉文倒了一杯酒,“秦兄眉宇之間似有憂色?”
秦玉文端起杯子一口飲盡,沒有回答,反而開口問道:“你覺得,夏景昀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