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其實不止蘇元尚和白雲邊驚訝,就連關河鄉自己也是驚訝的。

大約十天之前,他接到了蘇家在中京城管事的登門拜訪。

對方沒說什麽別的,就是傳達家主的一封密信。

信上是蘇家家主蘇元正親筆,還蓋著蘇家的家主印。

告訴他蘇家蟄伏多年,將有動作,接下來蘇家押注之人會來找他,隻要對方能拿出那塊象征蘇家家主親臨的,正反兩麵各刻著嶽陽樓和蘇家塢全貌的金質令牌,那就全力配合。

當然,像關河鄉這等也算一朝重臣的人,自然也可以不遵守,畢竟他們又不是蘇家家奴,蘇家如今的手也不一定伸得到那麽長,管不著他。

但蘇老相公當年的恩情深厚,德行也令人佩服,關河鄉這等如今依舊死守著未曾改換門庭之人,其忠心自不可多說,在忠於國朝之外,也相信蘇家的選擇。

夏景昀將令牌收起,笑著道:“沒什麽好吩咐的,就是希望大人能不偏不倚,好好配合上官,做好一個戶部侍郎該做的事情就好。”

關河鄉笑容玩味,“真的?”

夏景昀鄭重點頭,“因利而聚,利盡則散,唯有誌同方能道合,方能曆經風雨而彌久,就如同關大人之於蘇家一樣。”

這話既是吹捧了一句關河鄉,同時又算是表明心誌,聽得關河鄉大生認同,忍不住頷首。

夏景昀站起身,笑了笑,“既然事情說好,我們就不多打擾你們二位老友敘舊了。告辭。”

關河鄉連忙站起身來,想要讓夏景昀留下來吃飯,卻被夏景昀拒絕。

於是隻好將其禮送出門。

坐在馬車上,夏景昀看著白雲邊,“記得啊,欠我一頓鳴玉樓的酒席!”

白雲邊沒搭理他,而是擰著眉頭問道:“你怎麽沒有留下來吃飯,這正是加深接觸的大好機會。”

夏景昀笑了笑,“老友之間,才放得開,我該說的,能說的,甚至沒法說的,蘇先生都會替我說完的。”

白雲邊看著夏景昀怡然自得的笑容,燃起了熊熊鬥誌。

不行,晚上繼續回去頭懸梁!

馬車回到了江安侯府,門房前來稟報說今天有個女子,自稱是鳴玉樓的東家所遣,前來尋夏景昀。

夏景昀覺得多半是來送潤筆費的,也沒在意,聞言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在餐食和熱水中,滌**著一日緊繃的心神。

……

翌日,戶部衙門,正堂之中,各司郎中齊齊坐著。

左侍郎金友文搖晃著肥胖的身軀,緩緩走來,在左手第一個位置上坐下,姿態輕鬆又自信。

過了一會兒,右侍郎關河鄉走了進來,和往常一樣,安靜如平湖,沉默如頑石。

金友文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關河鄉同樣點頭回禮,坐在了右手第一個位置上。

又過了一會兒,尚書衛遠誌,踱著方步,走了進來,直接在正中的主位上坐下。

金友文看著他屁股下那把椅子,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底氣十足的他率先開口,“尚書大人,廣陵州今年流民四起,屢遭兵禍,尤以其中兩府三縣為最,幸賴地方官兵奮力血戰,方才剿滅賊寇,但為了安置流民,地方錢糧不足,他們昨日又遞了公文,希望能削減明年稅額,下官以為,此事可酌情辦理。”

大夏朝的賦稅製度,戶部在核定來年各地稅額之時,有一定的自主權。

這個變動幅度,大概就是當地定額的百分之五以內,反正陛下和中樞隻管收夠錢糧,至於這錢糧如何分派,戶部就可以在祖宗成法之上,稍作變通。

別小看那百分之五,稍稍動一點,換算成銀子那都是二三十萬兩。

這也就給了戶部官員又一個油水極其豐厚的路子。

衛遠誌扭頭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對方打的什麽算盤,不動聲色,“廣陵州富庶,若是廣陵州都要削減稅賦,那其餘各州還活不活了?依金侍郎之見,這減下來的份額,又該分配到何處呢?”

金友文早有腹稿,侃侃而談,“大人此言差矣,廣陵州富庶,那是廣陵州上下各級官僚管理有方,每年上繳給國家的錢糧賦稅樣樣不差,但不能說因其富庶,便對其苦難視而不見,如今廣陵州有難,正是中樞以示宣慰之時,方不負其過往赤誠之心。”

“至於分配,每年總有一兩個州完不成份額,差一分是差,差兩分也是差。有何區別呢?”

衛遠誌扭頭看了他一眼,“在金侍郎眼中,這其餘州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本身就能力不逮,催繳不足,還要加碼,這是要官逼民反?”

若是在其餘衙門,一把手這一句話,就能讓下麵的人嚇尿褲子。

但在這戶部衙門裏,金友文絲毫不慌,淡淡一笑,“衛大人,大家是在議事,議事自是暢所欲言,你這動不動就拿大義來壓人,是議事的方式嗎?照你這樣,這衙門裏誰還敢說話?”

這時候,關河鄉開口了,“既是議事,大家直言心頭所想,也非什麽大事,我看還是不要跑題,繼續說事吧。”

關河鄉這句話一說出口,金友文心頭更是一喜,看著衛遠誌,目光得意,你看看你,兩個侍郎都不支持你,你是尚書又如何?

他卻不知道,此刻的衛遠誌心頭也有些拿捏不準,關河鄉這句話看似是在為金友文撐腰,但何嚐沒有那麽點為他打圓場的意思?

今日出門時,夏景昀那個隨身護衛還專門守在府門前,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妥了,莫不是真的?

關河鄉就這麽輕鬆被夏景昀收買了?

他還在心頭狐疑揣測,金友文則已經開始乘勝追擊,“大人,既然你我意見各異,不如我們舉手表決吧。我們三個一人一票,多者勝利,若是平手,則由各司郎中們舉手。”

他的想法很簡單,按照過往的情況,他和衛遠誌針鋒相對,關河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麽是關河鄉站在他這頭,二對一,直接贏了,要麽就是關河鄉棄權,由郎中們投票,部裏五個郎中,四個都聽他的,怎麽都是贏。

用這樣的手段,就能直接將衛遠誌架空!

衛遠誌麵色瞬間一冷,“金侍郎,你這是何意?衙門如何運作,朝廷自有成例,你這般提議,莫非是要視朝廷法度於無物?國朝大事,當你家稚子嬉鬧嗎?”

金友文哼了一聲,朝著一旁虛空拱了拱手,“秦相曾有明言,各部要集思廣益,群策群力,主官更要兼聽則明,以為國朝盡心,大人這是覺得秦相說得不對?”

扣帽子誰不會啊,金友文反手就將秦相抬了出來。

還不等衛遠誌說話,關河鄉便開口道:“大人,我認為金侍郎此言有禮,您初來乍到,對部務尚不熟悉,如此也能更穩妥些。”

金友文並不意外關河鄉選擇,這是他也跟著受益,增加手中話語權的事情,傻子才不幹呢!

衛遠誌沉默地看著關河鄉,一雙看遍了世事的老眼仿佛要穿透關河鄉那平靜的外表,直視他的內心。

即使這樣的情況,他也有辦法扭轉局麵,無非就是鬧得難看點而已,但怎麽也比這麽被從程序上架空來得好。

但夏景昀的話言之鑿鑿,言猶在耳,他要相信嗎?

關河鄉似乎感應到了身上的目光,微微一笑,“衛大人,你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金友文隻當這是關河鄉的嘲諷,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就是,尚書大人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嘛!”

衛遠誌把心一橫,夏高陽啊夏高陽,老夫就信你一回,切莫讓老夫失望啊!

“既然如此,那就依照此法,舉手吧。”

他率先舉起右手,“老夫不同意給廣陵州減稅之事。”

金友文笑著道:“那就對不住了,衛大人,二對……”

話還沒說完,他的笑容便僵在臉上,關河鄉默默舉起了他的手,“金大人,對不住了,本官也不同意。”

原本寂靜的堂中,氣氛似乎在悄然間變了。

幾個安坐看戲的郎中瞬間覺得屁股下麵好像長出了什麽東西,紮得他們有些不安地扭著屁股。

金友文怒喝道:“關道遠!你!”

衛遠誌心頭一喜,沒想到夏景昀竟然真的辦成了此事,當即憋著笑,將臉一板,瞪著金友文,語氣一寒,“怎麽?此法是你提議的,金大人莫非要帶頭不遵守?”

金友文目光噬人地看著關河鄉,憋了口氣,“既如此,那就再議吧!”

說著就要拂袖而走,沒想到卻被衛遠誌叫住。

“金侍郎去哪裏,我等議事,又非隻議你的案子,本官亦有案子要議。”

衛遠誌怡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須,“白壤州去歲大旱,今年或有大澇,本官欲減其稅額,另撥付錢糧,與工部合作,助其興修水利,防患未然。如果大家沒意見,本官就擬個折子遞上去,交由陛下定奪。”

“二位侍郎,表決吧,本官自然是同意此事。”

說完他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道道目光登時齊齊盯著關河鄉。

金友文忍不住陰測測地開口道:“關大人,你可要想好了啊!不能一錯再錯啊!”

關河鄉笑了笑,“金大人說得好,不能一錯再錯。”

說完,再次舉起了右手,“我也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