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朕勸你耗子尾汁
鹽政衙門的賬目,隻能說是沒有賬目。
翻閱了眾多曆年的賬簿之後,李雲澤表示這踏馬的都是什麽玩意。
賬簿記載的亂七八糟。
日期混亂人物混亂,就連數字都混亂。
就像是其中有一頁記載的是,某年某月,交付鹽商某某鹽引若幹。
若幹究竟是多少,鹽商又為了鹽引花了多少錢?
一筆沒記。
還有就是,某某年某月,從鹽場出鹽若幹。
哪家鹽場出的鹽,究竟是出了多少,又是出給了誰?
一筆沒記。
這種賬簿,李雲澤直接甩手砸在了巡鹽禦史張養那胖乎乎的肚皮上。
坐在椅子上的李雲澤,一聲冷笑“你就是這麽做巡鹽禦史的?”
沒人想到,那張養居然敢在這個時候頂嘴。
“萬歲,臣是進士出身!”
看著一臉正氣的張養,李雲澤有些愣神“什麽?”
張養憤慨的說“臣是進士出身,卻要整天做些迎來送往,記賬算數的下賤之事。臣不服!”
這下李雲澤終於是聽明白了,他看向張養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個沙雕。
“呼~~~”
李雲澤抬手揉著額頭“直接說,你有沒有貪墨。說實話,外麵都是錦衣衛,朕勸你耗子尾汁。”
“臣這些年,總共侵課四萬七千餘兩。”
張養真是好樣的,當著皇帝的麵居然毫無愧疚的說出這種話來。
“臣居揚州,大不易。在這兒隨便宴請一場,都要花費上百兩的銀子。臣若是不侵課,根本沒辦法維持體麵。朝廷給的俸祿太少了。”
看著一臉理所當然的張揚,沉默了片刻的李雲澤,隨便敷衍了一句“看在你這麽坦誠的份上,給你留個全屍。”
目光示意矗立一旁的駱養性“把他掛到旗杆上去!”
徐弘基等人匆匆忙忙趕過來的時候,抬頭就見到了掛在旗杆上的巡鹽禦史。
眾人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這可是巡鹽禦史!
別看隻是個七品官,可兩淮的鹽務都歸他管,絕對的位卑權重。
可這才多久的功夫,人就掛旗杆上了?
一排甲胄明亮的甲士攔住了眾人“行轅重地,無旨意不得擅闖!”
靈璧侯湯國祚上前怒喝“大膽!我等乃是朝廷勳貴!”
回應他的,是一連片的抽刀聲響。
在江南之地作威作福慣了的湯國祚,被氣的渾身發抖“反了反了,你們是要造反呐!”
“誰要造反?”
手持馬鞭的李雲澤大步走了出來,目光掃過眼前眾人,最終落在了站在最前邊的湯國祚身上。
“你是哪個?”
“萬歲。”湯國祚急忙行禮“臣乃靈璧侯湯國祚。”
“哦。”李雲澤點頭“朕聽說過你。”
湯國祚心頭一喜,新皇帝居然知道自己,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李雲澤這邊就跟上了一句“在魏逆的名單之中。”
湯國祚‘(°ー°〃)’
“你出錢給魏忠賢修過生祠是吧,還因此得了太子太保?”
滿頭大汗的湯國祚渾身顫抖“臣,臣……”
臣了個臣的,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他的確是幹過這事兒,當著皇帝的麵沒辦法狡辯。
“朕此次南行,就是為了清理魏逆餘孽。”李雲澤的目光玩味“沒想到這麽巧,在這裏就遇上了你這個餘孽。”
魏逆餘孽是個筐啊,誰都能裝進去。
九千歲哪怕是死了,也還是一遍遍的被李雲澤拎出來用。
沒辦法,太好用了。
聽出來李雲澤的語氣不對,魏國公徐弘基急忙上前行禮“萬歲,臣敢擔保……”
‘啪!’
一聲響亮的馬鞭,打斷了徐弘基的話語。
李雲澤的目光轉到了他的身上“朕允許你說話了?還是說,你瞧不起朕?”
徐弘基無奈苦笑,他已經明白了,皇帝這是要拿他們作筏子立威啊。
可沒辦法,他隻能是跪下行大禮“臣,不敢。臣,有罪。”
勳貴們看似權勢滔天,可本質上與太監一樣,都是依附於皇帝而存在。
皇帝要修理你,乃至於除爵。
你能怎麽辦?造反嗎?
別人不清楚,可徐弘基卻是清楚的很。
龍驤軍三個營九千大軍,此時就在皇帝的身邊。
而另外兩個營六千兵馬,則是由剿滅了贛南流寇奪天王的曹變蛟帶領,此時就駐紮在應天府城外!
這位陛下,早防著他們呢。
應天府的兵馬數量更多,可戰鬥力卻是不值一提。
當年幾十個倭寇就能一路殺到應天府城下,簡直就是丟盡了臉麵。
李雲澤身邊的龍驤軍,全都是實打實沒有吃空餉的,而且待遇高訓練嚴,戰鬥力遠不是江南廢材明軍可以應對的。
別說應天府的這些勳貴們沒有膽量造反,就算是有膽量,他們也做不到。
見到徐弘基服軟,李雲澤的目光再度轉向了湯國祚。
“湯和蓋世英雄,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廢物子孫。既然你這麽喜歡巴結魏忠賢,那就去魏忠賢的老家為他守墓去吧。至於靈璧侯的爵位,看在湯和的麵子上,擇族中賢能繼承。”
湯國祚直接就癱倒在了地上。
他的腦海之中一片混亂。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等到終於回過神來才明白,自己的爵位沒了!
可又能怎麽樣呢?
難道要當場跳起,對著皇帝飽以老拳?
別開玩笑了,就算不怕自己被千刀萬剮,也怕祖輩相傳的爵位被除爵。害怕曆代祖宗的牌匾被錦衣衛砸成碎塊。害怕上了刑場的時候,九族們都在身邊咬牙切齒的唱‘謝謝你!因為有你,九族埋一起!’
最終,瞬間蒼老了許多的湯國祚,顫顫巍巍的行大禮。
“臣,謝恩。”
李雲澤轉身回了鹽政衙門,外麵的眾人默默的注視著,注視著身形佝僂的湯國祚一步一晃悠的離開。
這一刻,常年在江南橫行無忌的眾人,終於是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畏懼!
這就是皇帝啊,一言可定生死,一言可決興衰!
眾人散去之後,揚州城的諸多大鹽商聚集在一起,緊張的進行磋商。
“現在怎麽辦,皇帝擺明了是奔著鹽務來的!”
“朝中的關係,勳貴的關係,皇親國戚們的關係。平日裏花了那麽多錢,就該這個時候出力!”
“你別扯了,朝中現在哪裏還有能在皇帝麵前說得上話的大佬。”
“勳貴什麽樣,之前你們也都看到了。一位侯爺啊,皇帝一句話就給摁死了。”
“皇親國戚們或許有點用,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要不,咱們罷市?”
激烈的爭吵陡然為之一靜,所有人的目光多看向了那位提議罷市的鹽商。
那人連連擺手“我就是這麽一說。”
“這倒也是個辦法。”說話的人是江春,整個兩淮鹽業真正的大佬。
無論是官鹽還是私鹽,江春都是做的最大的那個。
端起茶碗,用蓋子輕捋著茶葉。江春慢悠悠的說“不過不是現在。”
“這是兩敗俱傷的招數,就算是逼迫皇帝暫且退讓了,可也是把皇帝給往死裏得罪。以後還想能有個好?”
江春的眼神犀利“這位皇帝,與以前的可不一樣。”
他伸手指著鹽政衙門的方向“他來揚州,是騎著馬,帶著軍隊來的!”
江春加重了語氣。
“這是一位馬上皇帝!”
馬上皇帝與整日裏待在紫禁城裏的皇帝,那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李雲澤還那麽年輕,真要是得罪死了,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勳貴都能輕鬆摁死,更何況是一群鹽商。
眾多鹽商們齊刷刷的說“還請江爺拿個主意。”
“首先,大家夥要準備好出血了。”江春慢吞吞的喝著茶水“等皇帝要談鹽務的時候,要多少咱們就給多少。”
此話一出,堂屋內頓時炸了。
情緒激動的鹽商們七嘴八舌,各種激烈爭吵。
一直到江春重重的將茶碗擱在桌子上,眾鹽商們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你們以為現在是什麽時候?”
江春麵色有些猙獰“皇帝的刀,已經架在了咱們的脖子上!這個時候還想著好事,真當皇帝是個好說話的?”
“你們知不知道,皇帝這一路南下滅了多少人?大運河上的鈔關,全都被滅了個遍!”
“江行首。”有鹽商出言“你說的我們都知道,可也不能皇帝要多少給多少啊。先不說能不能拿出來,就算是能拿出來,可以後年年要怎麽辦?”
江春冷笑一聲“皇帝都帶著刀進了揚州城了,你們還在裝傻充愣。”
“按照鹽務上的規定,該交多少就交多少。真要是要多了,那就哭窮。總之,就是要想盡辦法先把皇帝給送走。大明這麽大,他總不能一直盯著咱們揚州吧?”
“隻要皇帝走了,以後再交錢什麽的,自然也就有了商量的餘地。咱們有的是辦法!”
“當然了,皇帝若是真的把咱們往死路上逼,那就魚死網破,罷市!”
喘了口氣,江春再度端起了茶碗。
“再有就是,隻要是人就一定有喜好,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先皇喜歡當木匠。現在這位陛下,我看他年輕火力壯,咱們就先挑一批美人兒獻給他。”
有鹽商出言反駁“皇帝三宮六院的,還能缺了美人兒?”
“糊塗!”
“宮裏的美人都講究一個端莊守禮,咱們要送皇帝沒見過的風情。”
江春眯起了眼睛“少年慕艾,當然是要挑與眾不同的。咱們江南,最不缺的就是與眾不同的美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