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林監獄…

也隻有石昊文這種實在人,才會相信任非那忘關水龍頭的胡扯。他之所以非得要開隊裏的車走,原因簡單得很——車是警車,打開警燈他就能暢行無阻,趕時間利器。

現在已經快下午四點了,他要在市監獄探監會見時間結束前趕過去,那樣還有可能趕在今天跟梁炎東見上一麵。

是的,他就是要去見梁炎東。

在半個小時之前他因為學生們的談論,又想起這個當初被自己仰望著崇拜的男人,“梁炎東”這名字就像是個魔咒,迅速紮根在他腦子裏生根發芽,以至於在半個小時之後,他對這個名字的主人抱以巨大的希望,希望這個在當年被神化的犯罪心理學專家,能寶刀不老地給這起連環殺人碎屍案的偵破指點迷津。

任非路上他給他警院時寢室的同學打了個電話,那同學現在是東林監獄的獄警,叫關洋。他原本是讓關洋幫他把梁炎東帶到會見室來,可得到的消息偏偏是喜憂參半。憂的是不巧梁炎東所在的15監區,這個月的家屬探視時間昨天剛過去,喜的是關洋管的就是15監區,而今天剛好是他值班。

關洋是個循規蹈矩的好獄警,但他承過任非的情,所以願意冒著違紀的風險幫任非這個忙,好在梁炎東入獄三年表現良好已經是寬管的行列,入獄到現在還沒有什麽人來探過監,所以關洋跟他們領導申請探視的時候,監獄領導考慮到梁炎東的特殊性,到底還是同意了。

任非下車的時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好歹是停了,他跟著通過家屬探監的通道走進這個高壓電鐵絲網下戒備森嚴的灰色地帶,一時間隻覺得監獄高不可攀的黑灰色牆體跟灰暗的天色快要融為一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非覺得裏麵連空氣都是拘束和壓抑的。

關洋一路帶著他一路到了會見樓。東林市監獄的會見樓上下兩層,分普管和寬管,區別是一樓囚犯與家屬之間有一層玻璃隔著,而二樓沒有。

市監獄家屬會見的時間今天馬上就到點要結束了,已經沒什麽人的會見室裏掛著鐵絲網的窗戶開著,雨後外麵夾雜了泥土芬芳的風灌進來,卷進這個空****的會見室裏,卻也冷清清的失去了活力。

任非被這種環境影響,心情有點沉重。然而跟著關洋爬樓梯上了二樓,卻離老遠就認出了坐在靠牆角落裏的那個男人。

那就是梁炎東。

即使過了三年的監獄生活,但他的狀態看上去已經與印象裏那個公開課上意氣風發的年輕教授大相徑庭,但任非還是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

梁炎東腳上帶著鐐銬,坐在固定的椅子上,手肘撐著桌子,沒帶手銬的雙手很隨意地交疊著,任非印象裏男人修剪得很細致的頭發,如今已經剪得很短了,下巴上泛著青色的胡茬,身上統一的灰色囚服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無可避免的蒼白頹廢。

因為光線的問題,任非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從那輕抿著的削薄嘴角中,隱約透出對任何事都不關心的漠然。

任非腳下不停,隨著彼此距離的拉近,似乎出神望向窗外的梁炎東也感受到他的目光,男人轉了頭,隱在陰影中的那雙眼睛看過來,那是條深邃、細長而斂著光的眸子,隨著彼此越來越近的距離,不動聲色地與他對視,而在一瞬間,身為警察的任非卻被這個囚犯看得有一瞬間的局促。

平生第一次與自己學生時代最崇拜的偶像這樣近距離的麵對麵,卻是在這種環境,這種身份下……任非在那瞬間簡直沒法形容自己複雜的心情,似乎崇拜惋惜激動中隱約帶了點隱晦的、惡趣味的高高在上,但是傳說中的男人即使跌落神壇也還是格外高大的存在,任非有點尷尬地在桌子前站定,不知道為什麽他下意識的根本沒考慮過要坐下,“……梁、梁教授。”

任非考慮了一下,還是用了他以前的稱謂,可是梁炎東幽黑的眸子沉靜地看著他,卻對他的打招呼置若罔聞,理都沒理。

一向大咧咧的任非竟然被這樣的目光盯得更加不自在,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知覺地搓了一下,他是個警察,可是竟然在被一個囚犯無視後感到尷尬。

“那個……我是昌榕分局的刑警,我叫任非,以前上學的時候聽過您的課。”他下意識地對這個根本沒有人身自由的囚犯率先做了自我介紹,可是這次男人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了,隻是倦怠地動了動眼皮兒,墨黑的睫毛微微落下來,他索然無味地微微垂眼,沒說話,也沒動。

就是這麽一個表情,讓任非莫名其妙就覺得更加拘謹,而當任非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連他自己心裏都在暗罵,市監獄這特麽是他們公安係統的地盤兒,他在他們的地盤兒上被一個囚犯看得發怵——即使對方是他崇拜的大神,但麵對自己這個慫樣兒,他還是有種日了狗的感覺。

他明明非常想要引得梁炎東的關注,可是卻被顯而易見的忽視了,在梁炎東麵前他甚至感覺自己不是像個警察,還是課堂上那個聽他傳道授業的學生。可氣的是他根本沒法改變自己的想法,把梁炎東單純地當成一個囚犯來看。

所以他看向關洋,用眼神示意關洋打個圓場,沒想到關洋回答他的卻是:“其實有件事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但是你掛電話太快了我沒來得及說……就是你來了也無濟於事——因為從他進了監獄開始服刑那天起,他就再也沒對任何人說過一句話。我們找過幾個大夫給他看,但是查不出來問題,神經科的醫生說,多半是當初入獄的時候精神受到刺激,得了失語症。”

窗外屋簷積水落下來的聲音淅淅瀝瀝中,心裏七上八下的任非猛地怔住,他不由張大嘴巴,嘴角卻微微抽搐,隔了好幾秒,才滿臉愕然地用幹巴巴的聲音反問他的老同學,“……你開什麽國際玩笑?”

當初專職無罪辯護的刑辯高手梁炎東會得失語症?!這簡直就跟他的死亡第六感一樣離奇到匪夷所思好嗎?!

可是關洋的樣子卻跟開玩笑一點也挨不上邊兒,以至於當他緊緊地盯著梁炎東的時候,眼神快要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個洞來,“他說的是真的?”

梁炎東從窗戶外麵轉回目光,沉黑的眸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他果然還是不言不語,一眼看過來任非的心卻涼了半截兒。

這本來該是根兒救命稻草,誰知道好不容易把草抓住,草下麵卻綁著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