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莊丞相一事證據存疑,皇帝仁厚,下旨讓他回相府養病,期間不得離府半步。

莊丞相麵容蒼白憔悴,嘴皮幹燥,直不起腰,萬管家和小廝攙著他。

他好像老了十歲一樣,皺紋都生了許多,又扯著嘴角對莊懷菁笑了笑,一句話都沒說。

莊懷菁見到莊丞相時,身子顫抖。她方才聽見小廝說他中毒,還以為日後要見不到人了。

禦前伺候的魏公公麵慈臉善,他是伺候皇帝跟前,世家中出了名的牆頭草,嘴巴緊,換臉快。

他這種溫和的臉色,很大程度上象征皇帝的態度。

莊丞相氣脈虛弱,站不太穩,魏公公上前對她道:“大小姐別耽擱時間,快接旨吧。”

莊懷菁深吸一口氣,望著莊丞相,咬唇領旨謝恩。

她讓丫鬟扶莊丞相回莊夫人的華濃院,又差丫鬟下去庫房支了幾百兩銀子,塞給魏公公。

莊懷菁氣質卓然不顯氣短之態,蹁躚身姿如蝶輕盈,長身玉立,纖腰平添美人瘦弱之感。

相府的嫡長女到底不同旁人,轉瞬之間便已經恢複過來。

她說道:“謝魏公公送家父回府。”

魏公公心中為她可惜了幾分,這般冷靜自持,不驚不躁,如果是男子,莊家或許還有兩分救。

現在就算莊丞相的確沒有犯事,丞相的位置,大抵也是保不住了。

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銀兩,順手收進袖口裏,對她笑道:“您果然是大方,太子殿下英明,是他查證相爺無罪,皇上這才在案審未開時下旨。”

大門後的禦林軍麵容嚴肅,台階下的棠棣花開,花瓷盆白淨塑竹。

莊懷菁開口問:“太子殿下怎麽說?父親這毒當真解不了?”

魏公公讓旁邊太監後退幾步,低聲對莊懷菁說:“奴才也不能白收了您的東西,就當給您提個醒,那位到底說了什麽我們不知道,但大理寺查到了柳貴妃身上,為了避嫌,太子殿下這才請罪另選他人做主審。”

莊懷菁頓了頓,料到還有內情,她輕摘手上的玉鐲子,應道:“勞煩魏公公。”

魏公公忙道:“這奴才可收不得,您從前便多有打點,奴才還是知分寸的,您還是收回去吧,奴才還得回宮向皇上稟報,就不再打擾莊相爺和你們團聚。”

莊懷菁看他離開的背影,眉眼漸漸沉了下來。魏公公素來見錢眼開,可從來沒這樣拒絕過外來之物。

莊丞相這趟著實突然,她現在頭還有些暈,什麽都想不來,隻得先斂下心思,去了莊夫人屋裏。

莊懷菁剛到院子門口,便聽見莊夫人的哭聲。幾個丫鬟和泉雲一起出來,見到莊懷菁忙行了禮。

泉雲語無倫次道:“相爺突然回來,夫人和我們都被嚇了一大跳,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莊懷菁笑道:“沒事,有皇上的聖旨,母親現在正同父親說話?”

雖說猜不到魏公公是什麽意思,但莊丞相回府一事確實令人高興。

泉雲點頭說:“夫人哭得正大聲,相爺就讓我們先出來,軒公子還沒起,奴婢去叫他過來。”

莊懷菁頷首道:“先去請吳老大夫來一趟,再備些熱水讓父親換洗,現在別去打擾他們。”

泉雲應聲是,連忙跑下去。

莊懷菁纖軟的手虛扶刻如意圓紋隔扇門,有些站不住,她望向仙鶴戲遊圍屏,心裏卻鬆了好大一口氣。

回來了就好。

莊丞相隻是抱著在哭的莊夫人,輕拍她的背,一直不說話。莊夫人這些天比以前遲鈍很多,她哭了許久,最後還是發覺了怪異。

吳老大夫背藥箱小跑過來,額上都是汗,他診了半刻鍾,搖頭說沒辦法。

莊夫人又哭了起來,莊懷菁眼眶亦是紅了許多。

莊丞相並不在乎,他去清洗身上髒汙,換上衣衫,佩上莊夫人讓莊懷菁從靜安寺求的香囊。

在莊夫人睡下之後,莊丞相讓莊懷菁來了書房。

他是強撐著病體,臉色蒼白得不行,莊懷菁眼眶微紅,也不打算問太多。

她坐在底下一側的黃花梨木扶手椅上,“這毒是怎麽回事?難道真是柳貴妃動的手腳?她作何要弄這種藥物?”

莊丞相的喉嚨被藥毒燒壞,一開口便是燒灼無比,吳老大夫說隻能養,治不好。他搖搖頭,抬手研磨,擺有白紙,又從雞翅木刻桃文筆架上拿了支筆。

“沒想到會出這些事,”莊丞相筆跡端正,“因禍得福。”

莊懷菁沒他那樣心態好:“照這幾天的情形,您本應該安然無恙回府。”

莊丞相搖頭,莊懷菁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她抿了抿嘴,看莊丞相的臉色蒼白,不再提那些事,同莊丞相說:“月兒的身份我知道了,是二皇子告訴我的,後日二皇子洗塵宴,我打算去一趟,您身子不好,今天還是先好好歇息,如果有事必須要做,告訴女兒就行。”

莊丞相看了一眼莊懷菁,深深歎口氣。身體的衰敗似乎讓他十分疲倦,他慢慢寫道:“我欠她家一條命,你無需往下再查,不必招惹二皇子與柳貴妃。”

莊懷菁上前看了一眼,沉默了會兒道:“知道您不想我和那些皇子有聯係,但我當時已無奈應下……您現在還沒和我說過,那些侍衛搜出來的證據,是真是假?”

莊丞相沒有半分失聲的痛苦,他麵色平靜,在紙下寫道:“二皇子對你有心,但要不得。我前半生追求功名利祿,現下終於悔悟,是真是假沒有必要,我要攜你母親隱退。”

莊懷菁靜默片刻,她先前便有讓莊鴻軒離京的想法,倒沒想莊丞相也想這樣。

莊丞相入仕將近三十年,勤勤懇懇,少有失職,他為朝廷推出識才大用政策,治溝渠之理,所做貢獻有目共睹。

經這一事,想退正常,但事情沒那麽簡單。

暫且不說皇帝會不會饒過莊家,太子那邊怕也過不去,莊丞相聲音已經廢了,若是其他再不能為太子所用,他又怎麽會庇佑莊家?

她倒沒說出來,隻問道:“母親和太子知道嗎?”

莊丞相緩緩搖頭,咳了幾聲,他蒼老許多,臉上的褶皺都明顯起來。天牢不是人待的地方,進去幾天就能脫層皮。

莊懷菁心中一酸,給他倒杯熱茶,道:“您先在家中歇著,不明不白遭了這份治不好的冤枉罪,母親心裏肯定有疙瘩,若是不想再在京城,等大理寺的文書下來再向皇帝請辭,走一步看一步。”

莊丞相抬頭看著她,腦中猶記她當年剛出生時的樣子。

莊懷菁在府上是最得寵愛,聽話懂事卻又有主見,明明他什麽都沒仔細教過,她卻像從哪學過一樣,不用點就通。

孫太傅博學多見,學富五車,因病而逝,當今聖上感其才華,多番提及。

他那個早逝的嫡子,同樣天賦異稟,小小年紀見識頗深,如果不是身體欠佳,不喜聲張,怕又是一個驚才絕豔的世家公子。

她時不時就跑到孫府,受孫府內熏陶,倒也難怪。

莊丞相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鎖孔精致玲瓏,兩沿玉蓮異起,又刻纏枝紋,栩栩如生。

莊懷菁不解道:“父親?”

莊丞相攥拳咳了兩聲,將這玉盒給了莊懷菁,隻讓她收好,又慢慢提筆,手顫顫寫道:“十五一過,我便會向皇上請辭,此物乃你出生之日一路過外來和尚所贈,鑰匙雖不在我這,但你記得好生保管,莫要丟失,也不要讓你母親知道。”

莊懷菁從小到大都沒聽過什麽和尚贈物。

她心覺約摸是別的重要的東西,又不好開口問,便收下說:“女兒知道。”

丫鬟站在書房門前,稟報道:“相爺,小姐,夫人醒了。”

莊夫人精神不振,一直睡不久。

莊懷菁把東西收起來,對莊丞相說:“您先回去陪母親和軒兒,她身子不好,旁餘事隻需交給我與萬管家。”

她話頓了頓,又道:“這些日子發生了許多事,不知如何講起,您要是真想退,便無需再問,我會妥善處理。”

太子讓她不要同任何人說起,莊懷菁自然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於她而言,離京或許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

柳貴妃常派人在相府與大理寺周邊徘徊,莊丞相中毒那日死的幾個侍衛與柳貴妃母家有些瓜葛,她的嫌疑眾多。

話是這麽說,但證實柳貴妃犯錯一事的確鑿證據卻至今沒找到。

柳貴妃派人去天牢接觸,不過是想和莊丞相搭條線,她救他出來,他底下的人幫二皇子。但大理寺看得太嚴,她沒有什麽機會,本來準備收手,沒想到會因此惹上麻煩。

她咬定與自己無關,是賊人的陷害,為自證清白,自行禁足一月。

皇帝隻下令讓大理寺卿加快查案速度,而二皇子進宮幾次都沒見到柳貴妃。

他剿匪立功,即便柳貴妃手不幹淨,也牽連不到他身上。

莊丞相雖是臥床養病,但至少人在府中,莊夫人心中鬱結消散許多,她悄悄找來莊懷菁,低聲說道:“你父親已經回府,明日不用再冒險求二皇子。”

屋內明淨,紫檀木三角圓凳雕如意圓銅紋,莊懷菁坐在其上,膚白透玉般精巧,她搖搖頭道:“早已答應的事,反悔不得。”

莊懷菁特意吩咐萬管家不要提及她和太子的事,她不想讓莊丞相和莊夫人知道。

莊夫人歎口氣道:“若早知道你父親會回來,我就不會允你應下這種事,是福是禍都難躲,你別太張揚。”

“我知道,”莊懷菁握住她的手,微微輕笑,“不過隻去半天,出了亂子也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