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她的工作早就被賣了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才一路顛簸到了市裏。
哏都,她回來了!
用了她的吐出來,欠了她的還回來……
出了車站,房子有紅磚的平房,也有低樓層的小樓。
紅磚牆上塗寫著標語:向荒山要糧,要河水讓路。
服從祖國需要,接受人民挑選。
黨叫幹啥就幹啥,做一個齒輪與螺絲釘。
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
每一句標語都是時代的烙印,鬱蔥能夠從這些文字中感受到這代人的**澎湃。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穿著質樸,身上衣服的顏色多是黑、灰、藍、軍綠,其中最時髦的就是軍綠色列寧裝。
鬱蔥看什麽都親切,時而小臉堆笑,時而麵露惆悵。
她真的是二穿進同一本書,這裏與她年少時記憶逐漸重合,隻不過物是人非。
晏銜錯後她一步,慢慢跟著,形容清雋,冷傲孤潔。
小姑娘還是想回市裏的吧?
可這裏是他最不想來的地方,處處拚命想遺忘,卻偏偏傷痕斑駁,記憶猶新。
等到了哏都西站的員工家屬樓,他兩人被看門的孫大爺攔住了。
“哎呦,這不是小蔥嗎?”孫大爺本來還挺高興的,但瞅著晏銜,就惋惜道“小銜這麽大了也不談對象,唉!”
“孫大您好久不見,還是這般精神矍鑠!”鬱蔥打著圓場,笑得賊兮兮。
小哥哥還不到二十周歲,但在這個年頭已經算是剩男了。
他那清冷臉龐配上英挺的劍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輪廓,削薄的唇,鶴立雞群的修長身形,就是想忽略遺忘都不可能。
在這個以國字臉為美的年代,卻並不討大嬸們的歡心,再加上極度偏心眼繼子的晏媽,晏銜就更沒有婚戀市場了。
她嘴甜會說,招人喜歡,一兩句就拉進了關係。
打聽到知青點舒赤檀進鎮公安局的消息,還沒傳到市裏。
幸好來得及,能省不少力氣!
“晏銜還知道回來看你媽,不容易啊,不容易!”旁邊的嗑瓜子的大嬸也認出了他倆,風涼話一套接著一套,道“小蔥這是痊愈了?”
“是呀,是呀,我父母因公殉職,留下我一個腦子不清明的遺孤,多虧了大爺大嬸的照顧。
不然……唉……雖然現在下鄉做知青很光榮,可我真的很想家……”
鬱蔥說著眼眶發紅。
孫大爺當初多受鬱父照顧,看晚輩這樣,心裏也難受,到“你一個遺孤哪裏用得著下鄉?”
“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問問,我爸媽那工作,我能不能接替?”鬱蔥麵黃肌瘦,一看就是吃過大苦的。
孫大爺哼了哼,道“你三伯母當初說的好聽,卻不辦人事,讓你三伯父接替了你爸的工作,說給你留著你媽的那份工作,更適合女孩子,等你長大點就讓你接替。
結果你前腳下鄉,她後腳就讓她閨女舒白藤接替了。”
“那如今我堂姐在鐵路局上工?”鬱蔥早就知道劇情,但現在聽了仍舊覺得氣憤。
旁邊與晏媽交好的李大嬸,搶話道“人家可看不上你家累死累活的破工作,現在被局裏推薦大學了。”
“那正好,我可以回來上工,我不嫌棄,我願意勞動。”鬱蔥立刻將話岔子接了過來。
李大嬸吐掉嘴裏的瓜子皮,嘴快道“哪能等你回來啊,半年前那工作就給賣了!”
“怎麽能……”鬱蔥好似受了很大的打擊。
李大嬸也感覺有點委屈了小孤女,但又沒占她家便宜,就當個樂子看吧!
“算了吧,你外祖家當初不管你,是你三伯母心善把你接回來養著的,你也算報答恩情了,已經這樣了,就算了吧!”
晏銜眼看小姑娘受欺負,眼眸清冷,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
他涼涼勾唇,道“既然李大嬸和我媽關係這麽好,幹脆讓您家兒子給我媽幹活好了!”
“你這小子說話咋這麽難聽?!”李大嬸沒少和晏媽在背地裏罵晏銜,太知道這孩子心狠手辣,也不敢真急,因為急了就是她兒子鄭佳豪吃虧。
晏銜眼底藏著鄙夷,冷笑道“還有更難聽的,就是你和你男人一起沒了,讓我心善的媽給你養兒子,最後再賣掉你家的工作,花你攢下的錢,用你兒子做苦力。
到時候再送去下鄉,一聲不響的賣掉工作。
如此,才能讓鄭佳豪全身心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再無後顧之憂。”
“你你……你……我不跟你一個孩子計較!”李大嬸擺了擺手,苦笑著要退出火力點。
鬱蔥可不能讓晏銜凡事都頂在前麵。
且這罵名八成會落在晚輩頭上了!
她拉著李嬸子就不舍得讓人走了,笑嗬嗬地往人家胳膊內側的軟肉上擰。
“晏知青就是和李嬸子開個玩笑,逗著玩兒,李嬸子可別不識逗,當了真往心裏去,昂~”
“不……當……真!”李嬸子疼得呲牙咧嘴,可礙於晏銜氣勢逼人,隻能憋屈的吃了個啞巴虧,悻悻離開。
就在這時,晏媽買菜回來,狠狠瞪了晏銜一眼。
晏銜身姿挺拔的立在那裏,眼神涼浸浸的,薄薄輕抿出冷冽的弧度。
晏媽瓜子臉上柳葉眉,鼻梁秀挺,唯獨嘴巴有點大,五官分開看很美,可湊在了一起看著就不協調。
她一身九成新的藍色工裝,寬腰帶勒著腰,看著不像中年大媽,反而是風韻猶存。
既而,晏媽又皮笑肉不笑親熱的笑罵,道“哎呀,小蔥回來了,一年到頭也不說來看看你三伯母,真是個小沒良心!”
鬱蔥聽出了弦外音。
用逗著玩的語氣,給人扣帽子?
她認真對待每一場嘴炮。
“請三伯母海涵,我一個遺孤做了下鄉知青身不由己,惹您不快,都是我的失禮。”
麵對言語上的坑,她那叫一個得心應手,又不動聲色的挖坑,繼續道“隻是今天坐了大半天的車,實在口渴的厲害。”
說著,鬱蔥用糙黃的小手隨意自然摸了摸身上的補丁,引起眾人的視覺對比。
一個人到中年,麵色有紅似白,吃的珠圓玉潤,養的風韻猶存。
一個妙齡十八,麵黃肌瘦,發質幹枯,一身襤褸,好似一陣大風都能給吹走。
其實,孰是孰非,人心早有了定論,隻不過現在這種鮮明對比,再不能惹人忽略。
李嬸子去而複返,再次插話,道“小蔥連買個搪瓷口杯的錢都吝嗇?這可不是會過日子,能持家的姑娘,我記得你三伯母給你準備的那包裹,可是足足有半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