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散步
成瀨家。
鬆千秋倏地站起，雙手重重拍在桌上，與桌麵一起發出怒吼。
“什麽意思？”
成瀨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需要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跟你不一樣，我是不可能放下工作的，一點也不能懈怠！”
望著她的怒容，成瀨開口時聲音很低，似乎想要安撫。
“不，我隻是覺得你最近壓力很大，這樣不太好……不如暫時放下工作，出去旅遊一段時間，放鬆……”
“開什麽玩笑！”
咣！
鬆千秋又砸了下桌子，身體下傾，頂著怒容逼近到兒子麵前。
“你一直待在家裏，根本就不明白什麽是職場！請假去旅遊？別天真了！說到底，我這麽努力工作，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的將來著想。想讓我放鬆？你要是能有我一半的收入，我也不至於……啊。”
她忽然停了下來，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無蹤，轉變成三分尷尬，七分擔憂。
“抱歉，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說……抱歉。”
成瀨沉默一會兒，搖了搖頭。
“沒事，我不在意……”
“——不對。”
鬆千秋立即打斷他，“這個時候，你要帶著勉強的笑容說出這句話才對。”
“劇本裏不是這麽說的。”
“雖然劇本裏沒說，但前麵已經鋪墊了很多，而且情緒推進到這個地步，接下來的發展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成瀨眼一翻，“我又不是專業的演員。”
鬆千秋雙手叉腰，“所以為了磨煉你的演技，媽媽現在正在對你進行專業的指導。”
他不得不提醒她：“要去拍戲的是你，不是你兒子。”
“啊。”
鬆千秋愣了一下，又擺擺手，“習慣了。不過片場的後輩們，倒是很樂意被我指導演技呢。”
成瀨沒吱聲，斜眼望著桌上的劇本。
“好了，就按照我剛才說的，再排演一次吧。”
“不要。”他立即拒絕。
鬆千秋對自己的演技要求很高，對別人同樣如此，陪她排演費心又費力，更何況他已經陪她練了半個上午了。
“我累了。”
“好吧。”鬆千秋也沒強求。
離開餐廳，成瀨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節目，又回房間待了一會兒。再下樓時，鬆千秋仍在餐廳裏演著獨角戲。
看著她對著空氣又哭又笑，又是嘶吼又是道歉，成瀨沒有打擾，悄悄出了門。
“你要去哪兒？”鬆千秋還是發現了。
“隨便逛逛。”成瀨說道。
“午飯呢。”
“會回來的。”
離開家，成瀨站在路口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說是隨便逛逛，因為他確實沒什麽想去的地方。
往左走會經過真木酒店，指不定會遇到什麽人，他想了想，還是走向了逐漸熟悉的右半區。
在便利店買了瓶果汁，從店裏出來，他望了眼通向瀧川家的路口。
這個時間，瀧川姐妹大概都不在家。
瀧川月要去學習塾上課，而瀧川光升入高中後同樣加入了女子籃球隊，暑假裏也經常去學校訓練。
“中三時還打進全國大賽了嗎……”
沿著縣道繼續往前，路過昨天遇見瀧川光的巴士站台，成瀨停下來坐了一會兒。
他原本隻想稍微歇歇腳，卻半天都沒有起身，不自覺地陷入沉思裏。
今天已經是他回到鄉下的第四天，而他似乎還沒有適應鄉下生活的節奏。
有什麽不安定的因素，一直讓他覺得焦慮。
“……”
成瀨仰起腦袋，對著天空吐出一口氣，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鬆千秋快要離開了。
坐著發了會兒呆，直到一輛巴士在麵前停下，他才回過神。
看著打開的車門，成瀨動也不動，生怕司機產生他要上車的誤解。
車門很快關上，巴士遠去，他也起身離開了站台。
再往前走，是一條發源自岩木山的河流，南木川。
河道很寬，而水流隻能淹沒中間的一部分，其他地方都被亂石與野草所覆蓋。
他想起自己以前經常下河探險，最遠的一次，曾沿著河道走了好幾公裏，回到家已是半夜。同行的夥伴在途中以各種理由離開，最後隻剩下包括尚子和光在內的四五個孩子。
在橋頭望了一會兒，成瀨沒有過橋，也沒有下河，而是沿著河邊的小路逆流而上。
南木川從青柳地區邊沿的田野間流過，在這片區域，河道上隻有兩座橋：他剛剛離開的下青柳橋，以及上遊的上青柳橋。
上青柳橋同樣連接著縣道，他可以從那邊回家，雖然這樣得繞一個很大的圈。
就當是散步，成瀨心想。
河道寬闊，在田野間以微小的弧度轉著彎。夏天的水流洶湧湍急，不斷拍打著亂石，嘩嘩作響。
他忽然想起那次“河道遠行”的結果：
鬆千秋痛罵了他一頓，然後回到臥室裏獨自痛哭；他被關在家裏，禁足了大半個星期；而隔壁的此花家因為父母都不在，尚子也在他家關著。
“當時也是夏天河水暴漲的時候來著……”
沿著河道步行十幾分鍾，成瀨從雜亂的石塊上移開視線，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上青柳橋附近。
而在他麵前不遠的地方，是孤零零的一戶人家。
幾間白牆黑瓦的和屋圍在一個院子裏，雖然高大，卻處處透著老舊。
但也因為不變的老舊，他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什麽地方。
森見家。
經營古本店的那個森見家。
而昨天中午，他還在中央車站那邊遇見了森見家的女兒，那個對他來說變化比瀧川光還大的森見一葉。
他隻記得以前的她瘦弱矮小，頂著一頭枯黃的頭發，在一群孩子裏十分不起眼，沒想到再見之時，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比大部分同齡人都要奪目。
——就跟此時站在和屋二樓，透過窗口看著他的女生一樣。
“……”
成瀨壓根沒注意到森見一葉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她在那裏站了多久，隻是從她定格的視線來看，她大概已經盯了他有一會兒了。
兩相對望，他走近了些，“一葉。”
她在窗邊站著沒動，“你來找我？”
“不。”成瀨回頭望了望自己的來路，“散步。”
森見一葉似乎笑了一下，隻是被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擋住許多，表情變化並不明顯。
“我以為成瀨在找地方下河。”
他搖了搖頭。
“接下來呢？”
“什麽？”
“成瀨接下來的打算。”森見一葉說道，“繼續散步嗎？”
時間尚早，他還沒打算回去，於是點頭應是。
“那你等我一下。”說罷，森見的身影從窗口消失。
成瀨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沒離開，在小路邊站了一會兒。
沒過多久，她便出來了。
“走吧。”
成瀨看了看她，“去哪？”
“散步。”
“……”
森見指著上青柳橋，“橋那邊有座神社，成瀨還記得吧。”
“記得。”成瀨說道。
“去神社看看吧，剛好我有些事情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