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製服與布料

寒冷的感覺揮之不去,並且變得真實,成瀨發現自己醒了。

還未睜眼,他先聞到了一股讓人安心的熟悉味道,於是在單薄的蓋被裏蜷縮身體,向這股味道的來源湊近。

鼻尖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他睜開眼,在明亮的光線裏看清身旁躺著的是昨晚帶回來的布偶熊,便伸手抱進懷裏。

七八個小時的睡眠不算漫長,但結束時也會留下不小的慣性,他又合上眼,盡管剛才的動作已經驅散了大部分睡意。

“你打算睡到什麽時候?”房間裏的另一個人終於開口了。

將布偶熊往被窩裏藏了藏,成瀨深吸一口氣,與昨夜的睡眠徹底告別。

鬆千秋在房間門口站著,他隻看了一眼,便明白她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角色接下來了?”

“一直看到淩晨兩點多,我確信這是個不錯的劇本。”話雖如此,鬆千秋精神奕奕,臉上看不出半點熬夜的痕跡。

“是嗎,恭喜。”

成瀨收回視線,望著隻露出一點的布偶熊屁股,才發現自己抱反了。

“好冷淡——”

“恭——喜——”

“被子是不是有點薄了?雖然是夏天,不過青森這邊夜裏還是有點冷呢。”鬆千秋毫無滯礙地跳躍到另一個話題上。

“稍微有點。”成瀨拉了拉薄薄的一層蓋被,提醒自己晚上入睡前記得添換。

“哪來的布偶?”

原來已經看見了。

“尚子的。”

又望了裹在被子裏的兒子兩眼,鬆千秋帶上房門,轉身下樓。

“尚子已經過來了。你們不是要出門嗎。”

“知道了。”

成瀨坐起身,打了個長長的嗬欠,又望著窗呆坐了兩三分鍾。

起床收拾一番,將布偶熊放在床頭,再下樓收拾自己。從洗漱間出來,尚子正要上樓,見到他微微一笑。

“早上好。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吃早餐時,成瀨發現鬆千秋已經將劇本打印了出來。

她一邊吃一邊翻著,時不時地,還會停下來提筆寫點什麽。

“什麽時候回東京?”他問。

鬆千秋正要將一塊培根送入口中,停下來看了看他,很快回答:“等春海和尚子開學之後吧。”

顯然,她也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還有半個月,成瀨下意識地想道。

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青森這邊的暑假不比東京,開始得晚又結束得早,已經沒幾天時間了。

吃下培根,鬆千秋也放下手裏的劇本。

“這幾天,媽媽會好好陪著春海……你剛才是不是露出嫌棄的表情了?”

“你看錯了。”

“不要小瞧演員對情緒的洞察力啊。”

尚子捧起味噌湯,視線悄悄越過碗沿,望了她一眼。

成瀨頭也沒抬,繼續吃著早餐。

“顧好你那邊就行了。”

用過早餐,鬆千秋待在家裏繼續研究劇本,成瀨與尚子一起出了門。

“春海——”

結果還沒走遠,就被鬆千秋叫住了。

兩人停步回頭,“什麽?”

“剛才我去便利店打印劇本,碰見海星的爸爸了。”

“……”

“春海還記得他是誰嗎?”

成瀨瞥向一旁,“說什麽傻話。”

“記得就好,他也問到春海了呢。”鬆千秋穿著拖鞋靠在門口,“你有時間的話,就去打個招呼吧,現在或者回來的時候都行。”

“我知道了。”

鬆千秋要交待的也就這一句,兩人走到路口,尚子問道:“現在過去嗎?”

成瀨扭頭望向回來後還未踏足的另一側,道路彎曲,看不見要去的那一處。

“不,巴士快到了。回來再說吧。”

“好。”

……

巴士在路邊停靠,成瀨和尚子一起下車。

眼下他們正在中央車站附近,周圍對成瀨來說不算太陌生,路都認識,不過要去製服店,還是得靠尚子帶路。

“在土手町那邊,步行過去大概七八分鍾。”

走了一會兒,成瀨想起尚子今天是過來買東西的。

“尚子要買什麽?”

“布料。”

尚子跟在他旁邊,“之前買的布料快用完了,得補充一些。而且我聽說那家店裏進了新的布料,也想來看看。”

“聽說?”

她微微一笑,“因為來得比較頻繁,店長和店員的Line好友我都加了。”

想到她房間裏擺著的那些布偶,成瀨能大概明白她口中的“頻繁”是什麽程度。

“順路嗎?”

“不,不過不遠。回來的時候再去吧。”

“好。”

來到土手町的製服店,入眼便是牆上掛滿的各種製服。據尚子所說,津前市大部分學校都在這裏定做製服。

店員微笑著上前,詢問來意,然後將兩人引向一處櫃台。

“學校。”

“縣立津高。”

“年級。”

“一年級。”

“要定製的是夏服還是冬服?”

“全套。”成瀨說道。

店員多望了他一眼,“轉校生嗎。”

“是的。”

“另一位呢?”

尚子搖頭,“我隻是陪他一起過來。”

將該問的都問了,店員起身招呼了一聲:“西川小姐在嗎?”

另一位店員從簾子後探出腦袋,看見櫃台前的成瀨跟尚子,又扭頭回去,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條軟尺。

“到這邊來~”

成瀨過去站好,挺胸,抬頭,抬胳膊,順從地由對方擺布著。

身高、胸圍、腰圍、袖長……全部測量完,也花去不少時間。

店員又拿來一本圖冊,上麵是各個學校的製服樣式,縣立津高就在高中部的第一頁。

襯衫、領帶再加上西裝外套,是津高男女學生統一的上身著裝,主要的區別在下半身:男生是西裝長褲,而女生是紅灰色花呢格紋裙。

年級的區分,在於領帶的顏色。

“現在的一年級是紅色,二年級藍色,三年級是深綠色。”尚子解釋道。

包括夏服、冬服以及運動服的一整套,費用差不多是七萬日元。

尚子低聲念叨著七萬日元能買多少布料,成瀨告訴她,東京那邊的私立高中,一整套製服的價格將近二十萬日元。

她睜大眼睛,“春海在那邊還上了一學期……”

“嗯,那幾套二十萬日元的製服,現在就在我的衣櫃裏掛著呢。”

“好浪費。”尚子滿臉都是可惜。

量完身體交了錢,製服店這邊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成瀨能做的隻有等待。

“現在是淡季,工廠並不忙,差不多一個星期左右,就能拿到製服了。”離開的時候,店員如此說道。

服裝工廠定做學生製服的旺季在每年三四月份,也就是新學年開始之前,並不在此時。

離開製服店後,上午的時間也已經過去大半。還是尚子帶路,兩人來到另一條街上的布料店。

“此花小姐,好久不見。”

走進店門,迎麵就是一位認識尚子的店員,跟她打著招呼,“暑假過得還好嗎?”

“好久不見。”尚子露出微笑,禮貌地回應著。

招呼過後,女店員的視線落在一旁沉默的成瀨臉上,目光更亮了些。

“男朋友?”

“不。”

尚子隻是搖頭,沒有多說。

“你好。”成瀨也隻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深入店內,尚子又跟看起來年過半百的店長阿姨問候了幾句,然後才拉著成瀨在貨架間逛起來。

各色布匹琳琅滿目,紋樣、材質又各有不同,種類繁多,成瀨注意到其中幾個貨架上還擺著毛線。

尚子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瞧著,又回頭對他笑了笑,“去年冬天給春海織的那條圍巾,就是在這裏買的毛線。”

“果然。”

“帶回來了嗎?”

“當然。”

尚子停下腳步,拿起手邊的一匹布摸了摸。

“這種超柔絨手感很好,紋理也很細膩,用來縫製布偶的身體部分再合適不過了。”

成瀨也撫摸著感受了一下,然後左右看看,推來一輛小車。

“謝謝。”尚子放下布匹,繼續往前逛。

“全部都要嗎?”

成瀨低頭看著購物車裏的布料,門幅一米左右,而厚厚的一匹足有十幾二十米長,估計能用幾年。

“用不了那麽多。”

尚子解釋著,手裏又拿起另一匹布,“這裏的布料以五十厘米為單位出售,結賬的時候會按照需要的量裁剪的。”

“原來如此。”

繼續往前,成瀨注意到其中一些相對熱門的布料,直接就已經按照五十厘米的長度裁剪成了小段,方便顧客購買。

尚子挑選的種類不少,而每種布料需求的量倒是不多,基本都在一兩個單位之間。

成瀨推車跟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她介紹布料的材質和用途。比如某種布料可以用作布偶的頭發,某種形似玫瑰的絨布料,特別適合製作小熊或小羊類型布偶的身體……

上午的時間慢慢過去。

某一刻,尚子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

“抱歉,我光顧著自己了。累了嗎?”

“我倒是還好。”成瀨搖搖頭,指了下眼前的購物車。

不知不覺,推車已經快裝滿了。

“原來已經買了這麽多……這些布料夠用一段時間了,今天就這樣吧。”

“嗯。”

去前台結賬,裁剪布匹又花去一些時間,兩人從布料店出來時,已是正午。

提著裝滿布料的袋子,成瀨說道:“在這邊找個地方解決午飯吧。”

尚子點頭同意,很快又想到獨自在家的鬆千秋。

“阿姨……”

“跟她說一聲就行了。”

兩人在附近找到一家料理店,各自要了一份豬排飯。

因為不急著回去,下午的時間便又空了出來。

尚子想了想,“中央車站那邊,有家新開的中古店,春海要去逛逛嗎?”

成瀨喜歡逛中古店,各種類型的中古店,這是他少有的幾個需要走出房間的愛好之一。

“中古店麽。”

豬排炸得金黃,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肉汁與香氣一齊湧出,美味至極。

“吃完去看看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