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

兩人無奈又得站住,那小子提著燈籠走了過來,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你們看著有些眼生,一直在外莊伺候吧?”

李知遙此刻說話伶俐乖巧,聲音也脆生的稚嫩,不用看臉,光聽聲就知道是個十幾歲的小乖仔“我們是外莊林家的人,叔叔說今兒莊子裏缺人,要我們頂上,來內宅巡視一番。”

小子了然,倒也沒為難兩人,擺手道“巡去吧巡去吧!”

李知遙乖乖巧巧的道了別,領著蕭王轉過影壁,跨過門檻,進了內宅去。不知走了多久,那小子突然停了腳步,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林家不是跟著莊主出去了嗎?他的人不應該也跟著莊主走嗎?怎麽還特意留下兩個來內宅巡視?”

“時間不多,動作迅速!”

景啟接過食盒,對他道“你就不能不壓著嗓子跟我說話嗎?剛剛多好,那聲音真叫一個脆!”

李知遙給了他個白眼,不做聲背過身去,給了他一個無語的背影。

“小東西還挺害羞的!”

景啟拎著食盒推開了門,一進屋就絆了個踉蹌,屋內沒有點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常年不見陽光的黴味混著各種湯藥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混雜氣味,景啟摸索著在桌上尋到了半根蠟燭,他打開火折子點燃蠟燭,火苗緩升,屋內的狼藉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景啟舉著蠟燭在屋內細細的找,當他剛踏入內室時,後背突然竄過一股寒意,他迅速轉身,刀已經滑出了袖口。

燭火猛地一晃,一張蒼白的臉陡然映入眼簾。

“啊!”

瘋女人率先喊了出來“著火了!著火了!沅兒!沅兒快逃!”

夜色深沉,屋內更是空**寂靜,她一喊,震天般的響。景啟忙捂住她的嘴,沒等說話手上傳來一陣巨疼,女人發了狠的咬他,風韻殘存的美眸中充滿了瘋狂。

“伯母!我是來接你的!”

女人恍若未聞,恨不得將他手指咬下來,鮮血順著她下巴滾落,將她齒間染得鮮紅,景啟疼的冷汗直流,但他依舊沒動手,咬著牙將袖中的畫卷拿了出來,當畫卷打開的瞬間,瘋女人瞬間冷靜下來,她鬆開了景啟的手,將畫卷奪了去。

“沅兒...沅兒....我的沅兒.......”

景啟甩了甩發麻的手,也顧不得拿藥,將流血的手隨意的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對女人行了一禮,溫聲道“晚輩見過伯母,伯母,我是南箕的”

話未說完他便被女人猛地抬起了下巴,女人出手突然,他沒個防備,上下牙猛地一撞,將他舌尖撞出了血味。

女人掰著他的臉左右看了看,目光掃的景啟一陣冷寒,女人傻顛顛的笑了,拉著他問“你是沅兒新娶的媳婦吧?”

景啟一愣,沒等說話便被女人強拉到內室,女人在屋內翻箱倒櫃的一陣扒拉,然後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木盒來。

“來來來!你聽娘說啊!”

女人拉著景啟將人按坐在窗邊,就著月色,把那步搖戴在他頭上“這個是咱家的傳家寶,是當初你爹給娘的,現在娘把它給了你,還有這個。”

景啟手上突地一涼,他垂眸一看,隻見一個玉手鐲已然戴在他的手上,隻不過他手掌較大,腕骨也粗,手鐲小巧,卡在他骨節上無法前進。

女人見帶不上索性將鐲子丟進木盒去“這鐲子真是小家子氣,回頭娘再給你買個大氣的。”

小木盒裏還有幾件珠釵首飾,女人都給他戴上了,景啟像頂著一頭冰糖葫蘆似的,坐的那叫一個艱難,女人細細的看他,越看越滿意,給他擦著胭脂說“我沅兒好眼光,娶了一個這麽俊的媳婦,媳婦,沅兒對你好嗎?”

景啟從來不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這會子不知怎了,倒是一點也兜不住了,委屈扒拉的跟女人告狀“他高興時還好,一時不快便要拿鞭子打我,有時還不許我上床睡覺,大冷天的把我關門外吃雪。”

“這渾小子!”女人怒了,給媳婦擦著臉上根本就沒有的眼淚“媳婦你不用怕,他要是再敢動手,你給我打回去,打不過你就跑,等他睡著了,把手腳捆了,吊樹上使勁的抽一頓,我可憐的媳婦,生的這樣俊俏賢良,那渾小子不知道珍惜還敢對你動手,合該大棒子給他打出去。”

“伯母”

“嗯?”女人眉間一擰“你叫我什麽?”

景啟忙改口,對女人喊了一聲娘,那一聲娘喊得蜜裏拌白糖,甜了女人的心,也臊紅了他的臉。

這一聲也太嗲了!要是被南箕聽到,一準是要嘲笑他的!

“娘,我想帶您走。”景啟拔下發上的簪子,迅速將小木盒收拾了“沅兒他很想你,想的都生了病,我想帶你去見他。”

“沅兒生病了!”

女人拉著他就往外走“那咱們快走!現在就走!”

“等下!娘,有事我得提前跟您說。”景啟說“外麵壞人很多,您出去了可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亂跑,必須得緊跟著我,不然會出大事的。”

女人連連點頭,景啟見她穿的單薄,又從架子上拽下兩件外衫給她披著,一開門就見李知遙焦急的跑了過來。

“莊子裏的人突然多了,隻怕事有生變,咱們快走!”

女人拉著景啟,警惕的看著李知遙“媳婦呀,這人是誰?”

“我朋友。”景啟轉眸看向李知遙,對他道“應當是那送藥的小子發現了不對,莊子後門不能走,那兒肯定有埋伏,有沒有小路能翻牆出去的?”

“有!”

李知遙引著人鑽進了灌木林,這裏雜草叢生,樹枝橫斜,景啟護著女人,怕她絆了或是被樹枝戳傷,所以走的格外慢,灌木林外火光閃爍,人影重重,噪雜之中隱約傳來怒不可遏的怒罵聲。

三人躲在林中不動,景啟問“那拿鞭子的少年是誰?看起來有些真功夫。”

“他是葉陽家二房裏的嫡子。”

說話的是女人,隻見她撥開覆麵的亂發,指著外麵的少年說“他跟沅兒速來不合,常常在背後說沅兒的壞話,媳婦,這個人很危險,你得離他遠點!”

“知道了娘。”景啟一轉頭見李知遙目光複雜的在自己身上打量,奇怪道“你看啥呢?”

李知遙輕咳一聲“沒事!”

女人稱景啟時媳婦時李知遙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女人瘋了,神誌有問題,但景啟這一聲聲應的順溜,娘也喊得順口,不免讓李知遙起了疑心。

將軍苦守邊疆卻不滄桑,近看還挺俊俏,難不成這鐵掌將軍是女扮男..........

一道破空聲陡然傳來,景啟率先反應過來,將女人推給李知遙,生生的受了那一鞭子,皮開肉綻的同時他攥住了鞭子的尾部,順著長鞭看到了那張邪氣陰鷙的臉。

“媳婦!”女人掙紮著撲了過來“好媳婦你疼不疼?”

“娘放心我沒事。”景啟目光鋒利緊鎖在少年身上,他頭也不回的說道“李知遙,看準時機帶人走,不用管我!”

李知遙怕他逞能,提醒他道“這裏可是葉陽家的地盤,是私莊,九尾和朝廷護不了你!”

九尾不會為了錢財跟葉陽家翻臉來撈一個朝廷人,而晟朝實力再強也沒法插手,畢竟朝廷不問江湖事這是鐵規。若是景啟今兒死在這,隻能是白死,怕是連屍體都沒人敢收。

畢竟是他擅闖,葉陽家就算是殺了,誰又敢說什麽!

“我知道。”

另一條長鞭破空而來,景啟攥住鞭尾順勢而起,翻身越出灌木林,鐵王棍從背後抽出,景啟持棍擋在灌木林前,目光落在少年手上的傷痕上。

白附甩去鞭子上掛的血珠,陰鷙的眸中湧動著打量“閣下看著眼熟,你我見過?”

景啟抬眸,瞳中鋒利似箭,透著砭骨的冷“是你!”

白附眉間微緊,一臉的不解,景啟這邊已經開始活動胳膊,鐵王棍在月色下泛著騰騰殺氣。

他記得這個人,那晚天陵宮他與南箕被人偷襲,其中一個會鞭子的應當就是眼前這位。

“貴人多忘事不要緊。”

鐵王棍在空中轉了個棍花,落地時咚的一聲響,地麵顫抖,白附明顯感到腳下陡的一麻。在白附審視的目光中景啟笑了,笑的讓他脊梁骨發冷。

“今晚,我會讓你慢慢想起來的。”

轟隆——!

南箕猛地從**驚坐起來,窗戶被風撞開,咣當一聲響的驚心,裹挾著水汽的風一股腦灌進屋內,在房中橫衝直撞,燭火皆熄,珠簾在黑暗中碰撞糾纏,猙獰猶如惡靈。

南箕聽力敏銳,這會子被春雷震得頭皮發麻,他揪了棉花塞在耳朵裏,走到窗邊想要關窗時突然發現對麵景啟的寢門被風撞開了,他穿上外衫去關門,剛一走到門口便察覺出不對來。

屋內很冷很靜,似乎沒有人。

南箕點燃了蠟燭,目光在屋內巡睃,景啟最近很忙,早出晚歸的總也見不到人,但忙歸忙,他從來不會徹夜不回,瞧這屋子裏的狀態,至少兩天沒進人了,景啟這家夥到底去了哪兒!

窗外傳來了落雨聲,這雨下的突然,也下的急,將已經跨出門檻的南箕又給逼退了回去,夜空倏地閃過一道雷光,不過肘腋,山倒般的巨響轟隆傳來。

風吹斜雨簾,南箕衣袖被雨水打濕,懨懨的垂在身側,他恍若不知,抬眸向遠處看去,隻見天穹的盡頭濃漫沸騰著殷紫雲浪,雷光從雲浪中急追而來,將天穹劈的傷痕累累。

南箕看著空中電閃雷鳴,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春雷,來的似乎有些不詳......

風聲陡然大作,雨珠斜落石階,一陣冰涼落在南箕臉上,不等他去擦,那水珠順著臉暇滑落又被風猛地吹起,越過枝頭,穿過雨簾,重重的落在景啟手背上。

景啟擦去嘴角的血跡,撐著鐵王棍起身,鮮血順著棍身滑落,很快便在地上匯聚了一觸目驚心的血窪,他看著空中攪弄不安的雷霆,眉間慍色漸消,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半跪在血泊中,狼狽不堪的少年,冷然開口。

“我不知道你與阿箕是什麽關係,但看在血親的份上,我且饒了你一命,若你還敢做宵小之事,這條命我一定會再要回去!”

“蕭王!”

白附一把推開前來扶自己的家丁,怒著血眸掙紮著站起身來,他雙手垂的軟綿詭異,腕骨深紫高腫,向一旁扭曲著。

他雙手皆被鐵王棍打斷,這輩子怕是再也沒法拿鞭了。

“你以為你帶得走她!”白附咬牙切齒的怒道“她可是我葉陽家最看重的人,若沒個把握,怎麽可能會送到這偏遠的莊子上來!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但葉陽一族有你的克星,你也不用充好人,滿嘴的仁義道德,你之所以會涉入險地,還不是為了那條狗”

雷聲轟然,鐵王棍被雷光映的寒白,白附倒在地上痛苦抽搐,鮮血從他口中汩然流出,家丁被蕭王的盛怒嚇得節節後退,雷聲在空中緊接著炸開,震得他們毛骨悚然,心裏顫的厲害。

傳聞鐵王棍有千斤重,白附挨了這一棍子,以後怕是真廢了。

“這張嘴既然不會說人話,也就不用留了。”

景啟踱步走來,身形在飛火雷聲中顯得格外高大,白附掙紮著向後退,卻被他一腳踩住了衣服,景啟半蹲下來,目光冰冷凶狠,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你對他毫無威脅,但你身後的人卻很危險,你年紀尚小,不可能知道天陵宮的暗道,來,你告訴我,那個指使你去天陵宮的到底是誰?你說了,我就原諒你的無知和魯莽。”

白附掙紮著往後縮,顫抖的瞳中滿是害怕,鮮血從他口中流出,他的嗚咽聲被雷聲淹沒的幹淨,景啟漸漸沒了耐性,目光冷的戳骨,白附從那冰冷中看到了血色殺氣,嚇得嗚咽聲更大了。

“將軍!”

李知遙護著女人往後退,提醒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景啟微微抬眸,雨水順著臉暇流落,是來,該撤了,再不撤就真的來不及了,但他不想走,他隻想揪出躲在白附身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將軍!大局為重!”

景啟終於動了身,鐵王棍在雨水的衝洗下越發明亮,堪比那從天際急追而來的雷光,他看了那蜷縮成團的人,目光湧動複雜,在那雷聲的催促下,他終於轉了身,與李知遙隱入雨簾之中。

“少爺!”

家丁跪撲了過去,白附頭發散亂,臉色猙獰如惡鬼,他牙齒被鐵王棍打掉了不少,鮮血順著嘴角直流,家丁趴在他嘴邊聽了半晌,終於從那混亂的雷鳴之中聽清了嗚咽聲。

家丁從他身上找到了信號筒,隻聽啾的一聲尖銳,一朵煙花在雷霆之中綻放,鮮紅的顏色暈染了煞白的天火。

白附這才鬆下了掙紮,惡毒的雙眸緊盯著蕭王離開的方向,猙獰之中透出一絲期待和痛快。

誰也帶不走葉陽家想留住的人,就算是一方將軍,也不行!

“不好!”

李知遙翻身上馬,對景啟道“這是葉陽獨有的信號,我們必須得快些走!”

景啟拽過韁繩,隻看那雲浪之中騰著血色“那信號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