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

景啟生了火,把南箕被雪濕了的衣服放在火上烤,溫泉霧氣氤氳,將南箕隱入其中,他隱隱戳戳隻能瞧個虛影。

他將衣服翻個麵,問“泡的舒服嗎?”

水霧中輕傳來一聲回應,撥水聲隱隱傳來,南箕似乎遊了過來,景啟坐的端正,但眼睛早就瞟了過去。

緊致的腰線在水霧中一閃而過,快如曇花一現。

景啟坐的越發端正,背部甚至因為過於緊繃而顯得有些板。

“嘩!”

南箕從水中站起身來,他將濕了的頭往後撥去,問道“你怎麽不泡?”

“等衣服幹了我就來。”景啟後背挺直,眼珠子緊盯火苗,他頭也不抬的衝人擺手“你快泡吧!外麵冷,別凍著了!”

南箕半沉水中,水波輕拍在他胸口,他抬眸看著水霧騰空,然後緩慢又迅速的消散開來,他不知在想什麽,看的發了呆,某一瞬間他突然感受了一股不懷好意的貪婪目光。

南箕猛地轉頭,與景啟對視個正著。

“這樣會著涼的。”景啟一臉正色的看他,端坐如正人君子“至少得泡到脖子才行。”

錯覺嗎?

南箕疑惑的收回了目光,景啟不動聲色的擦著鬢角滾落的汗珠,心跳如鼓雷,震得他胸口疼。

好險!差一點就被抓了個正著!

然而安分沒多久,景啟又不老實的瞟了過去,南箕此刻正閉目養神,他靠在邊沿的石頭上,微抬著下巴,水珠順著脖頸滑落,慢慢滑過胸口,景啟的目光也順勢往下,從南箕胸口一路看向....

南箕猛地睜眼,景啟在衣架旁搭衣服,被他嚇到了似的問道“怎麽了?”

“沒事.....”南箕突然沉在水裏,頭發在水中散開,他抬著眸,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看向景啟“你怎麽還不來?”

不知是霧氣太大還是過於緊張產生了錯覺,景啟竟然從他眸中看到了水光。

他好像,在委屈?

“來來來!”

嘴上應著勤快,但腳下就是不動。

南箕泡的臉上微紅,他這會子覺得有些悶,把僅有的褻衣脫了放在一旁,遊著去了衣架,景啟正背對他搭衣服,他趴在邊沿喊他“暮寒....”

景啟目光剛轉過去就立刻縮了過來,他擦著衣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結巴的應聲“在在在...”

“我頭暈。”

南箕扶著腦袋,聲音有些悶沉“有點喘不上氣來....”

“正常正常...泡溫泉熱的。”

南箕這會子暈的厲害,眼前都是虛影,朦朧間瞧著一團白過來,沒等看清,那東西就砸到了臉上,砭骨的冰涼凍得他一哆嗦,人瞬間清醒了。

“拿雪擦擦臉就好。”景啟拍著手上的殘雪問“一團雪夠嗎?要不要再來一啊——!”

景啟在毫無征兆下被人抓住了腳腕,猛地拽下了水。

“安陽暮寒!”

南箕掐著那脖子,把人按在一角“你敢砸我臉!”

“誤會誤會...我那是想幫..阿箕?阿箕!”

南箕腳下一滑,整個人已經沉了下去,景啟去撈人,發現南箕身上滾燙,紅潮從脖間散開,一直蔓延到全身,南箕常年不見太陽,膚質白皙,這層紅浮在身上,看起來格外的嚇人。

南箕暈著目光,向岸上掙紮“放..放手..我...我不泡了....”

景啟非但抱著人不放,還拖著他去往溫泉深處,南箕這會子暈的厲害,腳下滑的碰不到底,景啟從背後抱著人,胳膊中的力量大的出奇,南箕眼前虛影重重,暈的難受,掙紮幾下便沒了力氣,他靠著景啟,脆弱的急流中的浮萍。

景啟是他唯一的依靠。

“阿箕不怕。”景啟怕他被水嗆著,抱著他坐在溫泉中,他溫聲安慰“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南箕感覺自己快要熱暈過去,耳中逐漸起了嗡鳴聲,他難受的脖子後仰著,軟在景啟肩上,景啟幫他擦著汗珠,又捏了一小團雪放到他嘴裏,絲絲冰涼順著喉嚨咽下,南箕仿佛從這窒息的悶熱中呼吸到了涼爽新鮮的空氣。

“暮...寒....”

景啟側耳過去“怎麽了阿箕?”

南箕無力的靠在景啟身上,斷斷續續虛弱的說“等出..去....我就抽死你.....”

“......”

景啟捏著小雪團壓在南箕滾燙的唇上,盡量讓他舒服一些“這話你該出去再說,萬一我起了歹念,你今兒就出不去了。”

南箕吃了雪,恢複了一些力氣,又掙紮開來“....熱....放手!”

景啟抱著人不撒手,任由他折騰,不過兩三下力氣就泄了力,老老實實躺了回來,景啟勸他“再泡會,溫泉嘛就是熱的.....”

南箕偏了偏頭,滾燙的呼吸落在景啟脖間。

“我..”

南箕虛弱的說“熱..你....放..手..!”

景啟沒聽懂,直到南箕再次推他喊熱時他才反應過來,南箕口中的熱指的不是溫泉,而是他!

懷中人的掙紮是無力徒勞的,景啟的胳膊像是鐵打的一樣,將人鎖的相當結實。

“放手.......”

“別動!”景啟忍無可忍,低聲喝道“越動越熱,不動就好了!”

南箕果真不動了,整個人懨懨的躺著,他身上越發的紅了,連帶著呼吸也透著燙,景啟又團了一小團雪喂給他,南箕在難受中睡了過去,他睡得很不踏實,眉頭緊鎖,滿臉寫著痛苦。

“沒事沒事.......”景啟撫平他的長眉,將雪團捏化了滴在他唇上“泡一泡就好了。”

南箕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雪終於停了,空中難得出了太陽,陽光斜傾窗內,溫柔的落在他身上,他懵著眼看著雲層中的太陽,看了半晌突然伸出了手,陽光落在他掌心,化作一股溫暖慢慢**開,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他張開手指,光束從指間落下,落在他身上。

南箕躺在陽光下,享受著那不真實的沐浴,直到景啟推門進來,他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夢。

“我..我不是...”

南箕這才明白過來“難怪你一直強調要我來泡溫泉,原來如此!”

“那可是血族引以為傲的鎮族之寶,若不能治療奇症,又怎麽可能冠上一個聖字!”

南箕常年呆在地宮,又與毒蟲毒蟻為伴,陰氣入骨,體質異於常人,經聖水浸泡,不但消除了體內的寒氣,同時也將那沾染到的蟲蟻毒也一並除了,不然當時南箕也不會難受的連站都站不穩。

景啟打開窗,屋內陽光大盛,南箕感受著陽光的溫度,愜意的眯起了眼睛。

“起來!”景啟將衣服扔給他“帶你去玩!”

南箕初次感受到陽光的美妙,迎著太陽在雪中跑馬跑的痛快,風中有著雪的冰涼,隱隱還參雜著陽光的味道,南箕沒有帶帷帽,更不需要顧慮被陽光曬到的後果,他迎著風笑的開心,馬蹄疾飛,揚起他半散在身後的發。

景啟的馬慢了下來,他看著南箕遠去的背影,感受著南箕開心的同時自己也不自覺的揚起了唇。

陽光下阿箕,終於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歡愉。

“暮寒!”

南箕回眸看他,陽光在他身後,散發著耀眼的明亮,南箕沐浴在陽光下,笑著衝他招手“過來!同跟我賽馬!”

景啟不動,摸著馬的鬢毛,看他在陽光下漸顯活人氣色,他問道“彩頭是什麽?”

“若你贏了”南箕拉著韁繩,笑道“我便告訴你皇上臨走前與我說了什麽。”

這彩頭正合將軍的胃口。

景啟打馬緩緩前進,得寸進尺道“不夠,我還要看皇上給你的那些書。”

“行!”

景啟“那你發個誓,輸了不許反悔!”

南箕豎起手來發誓“誰反悔誰就是小狗..欸!沒開始呢!安陽暮寒!你敢跟我玩陰的!”

景啟打馬越過他,頭也不回的喊道“兵不厭詐!贏了才是王道!”

少年追逐玩鬧,在陽光下開懷大笑,風跟隨在少年身後,將兩人衣袖鼓動的快要飛起,殘雪被馬蹄踏得粉碎,在暖陽下露出了星星點點的春芽。

寒冬近末,邊關要迎春了。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清風掠過茵茵綠草,將那冒著綠芽的柳枝吹得輕擺,麻雀啾啾飛過枝頭,穿過農家小院,停在那陳舊裂開的牆頭上。

農家的屋子不大,但裏麵卻站滿了人,大家麵色嚴峻,目光警惕的看向窗戶,氣氛緊繃壓抑,與外麵的春景完全相反。

牛牪實在是坐不住了,一拍大腿道“軍師,我自請出戰,不就幾個馬賊嗎!老子出去挑他們十個都不在話下!”

南箕沒有說話,他站在窗前看著柳枝在風中搖曳,陽光斜注,在他身上落下一層朦朧,他如那波瀾不驚的水麵,沒誰窺探到他的真正想法。

“牛三。”滇穹攔著人,勸他“鑄秋和山丹已經去探敵情了,你就再等等吧!”

“等等等!老子等了快半個時辰了!”牛牪甩開人,怒衝衝道“你們都他娘的有耐心,合著丟的不是你們的媳婦!”

“牛三!”滇穹按著人,低聲道“軍師也心煩著呢!”

如今正值耕種,三大營的糧食不能光指望朝廷,他們也得耕種以備不時之需,邊關良田不多,這豐秋村離軍營甚遠,土地更是貧瘠,本不適合耕種,但朝廷送來的糧食不是陳米就是數量不夠,他們隻能抱著試試的心態來耕種。

慶幸的是,村子裏的農戶基本上都是三大營將士們的家眷,他們承諾可以幫著他們一同耕種。

原本應當是景啟跟南箕一同帶他們來才對,但最近景啟早出晚歸,行蹤神秘,南箕都很少見他,索性不等他,直接帶士兵們進村耕種。

今天一入村南箕便察覺不對,帶著人躲進了這破舊的小院裏,剛掩上門就聽外麵馬蹄飛揚,鬧哄哄的吵,眾人奇怪,滇穹率先反應過來,說是村裏闖進了馬賊,牛牪的媳婦也是村裏的農婦,他一聽說村裏闖了馬賊急的當時就要往外衝,若不是滇穹攔著及時,這會子外麵不定有多亂呢!

南箕聽著窗外紛亂的馬蹄聲,慢慢轉過身來“這群馬賊有問題,輕易不要與他們動手。”

“軍師所言甚是。”滇穹拍了拍牛牪的肩膀,示意他再耐心等一等“馬賊入村大多都是為了搶糧,若是十月份來倒也說的過去,這才三月份,正值耕種的時候,他們來這能做什麽呢?”

說話間一道人影翻牆跳入院內,南箕和滇穹同時察覺,兩人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刀,氣氛緊繃之時一人閃入屋內。

“軍師!”

來人正是馬鑄秋“東邊差不多有一百多人,人雖然不多,但我瞧著那架勢與尋常馬賊不同,看著像是正規軍。”

“正規軍?”滇穹疑惑道“這邊關除了咱們三大營還有其他的正規軍嗎?”

如果真是正規軍,要麽是三大營以前的逃兵,要麽是別處來的....

馬鑄秋用袖子擦了額間的汗,突然想到了什麽,說道“他們穿的是鐵靴,刀柄上鑲的好像是趺石。”

牛牪和滇穹幾乎同時變了臉,南箕更是緊了眉。

馬賊來自豎沙。

“豎沙之中唯有天可汗的親兵是穿鐵靴的,難不成”滇穹臉色不大好“政變了?”

景啟扶持大王爺上位不過一年,這麽快就被人趕下台了嗎?可若是真的政變了,為何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留在豎沙的人都發生了什麽事!

南箕指尖輕點腰間刀柄,說道“就算是政變,他豎沙的兵也不該到晟朝的邊界來,此行必然有原因,鑄秋,你可曾聽他們說了什麽沒?”

馬鑄秋道“他們的人是分開的,零零散散守在村口的各個關卡上,他們沒有搶東西,隻不過將村子裏的人趕到了一處,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是分開看守的,雖然不曉得他們想做什麽,但他們好像在等人。”

一聽到村民在他們手裏,牛牪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既然是分開的那就好辦多了,軍師,我跟滇副將,鑄秋一人各帶一隊,先把關卡的人清理了,然後回身包圍,將這些孫子全部砍了!”

窗外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南箕轉眸看去,隻見一彪形大漢從林中打馬跑出,他舉著弓箭追著一隻驚慌失措的兔子,嘴裏呦呦呦的興奮喊著。

牛牪見他不說話,氣的將木凳子狠踹出去“要是將軍在,他一準會帶我們衝出去,咱們根本不可能在這窩著,看著親人在那些王八手裏受苦!”

滇穹用胳肘搗了搗牛牪,示意他說話注意些,誰知牛牪這會子脾氣上來了,誰的麵子都不給,直接嚷嚷出來“你搗我做什麽!我說錯了嗎?別說馬賊山賊,就是正規軍咱們三大營何曾怕過,又什麽時候這麽窩囊的連麵都不敢露了!”

“牛三你!”

滇穹轉眸看向滇穹,示意他不要再勸,他問牛牪“你想出兵,先突外圍,然後圍剿殺回來?”

牛牪“對!”

“外麵這些可是正規軍,很有可能還曾經是豎沙的精兵良將,咱們這一屋子不過六十多人,就算你帶人殺出去,且不說實力是否相當,若是一時攻不破,反被人圍剿,你要如何脫身?”

南箕說“就算是你突圍成功,可村農們身邊還有人守著,若是一時被你激怒,他們對村農們先下手,然後在與你決一死戰,就算你勝了,這豐秋村可還有活口了?”

牛牪臉色發白,沮喪的聳著肩。

“就算是將軍在,他也會從大局考慮,按兵不動的。”南箕緩了聲音,安慰他道“放心,我們會救出村民的,還有你那有孕的妻子。”

牛牪紅著眼睛嗯了一聲,他之所以這麽著急要出兵,就是因為他的妻已經有了身孕,而且即將臨盆。

“軍師!”滇穹指著窗外,低聲道“那人我認得。”

南箕轉眸看了過去,隻見正是剛剛的壯士,他射殺了兔子,這會子正舉著獵物跟同伴說笑。

“他叫乃根,是豎沙人,在天可汗還是大王爺時便跟在身邊伺候,他的兄長是大王爺府裏的總管,在豎沙,他兄弟倆簡直能橫著走,後來他兄長死後,他受下人的排擠,過的不好,再後來大王爺成了天可汗,府兵貴升禦前,他箭法不錯,得了天可汗的喜歡,此後也算是發達了。”

那漢子將兔子掛在了馬鞍上,笑著拉弓搭箭,一箭射下了柳枝上的小麻雀。

滇穹仔細的打量著他,那漢子穿著打扮與他們不同,看著像個有身份的小將,他問道“他可有喜好,或是弱點?”

滇穹瞬間明白過來,軍師這是打算拿下這小將,然後弄清這夥人來豐秋村的原因。

“他愛財,愛罕見兵器。”

可是他們三大營是出了名的窮,錢是沒有,至於兵器,他們此來是耕種的,除了腰間的普通闊刀外還有十幾把鋤頭。

“除了這些,他還喜歡女人”滇穹說“他是好色之徒,最為喜歡的便是美貌贏弱的江南女子。”

牛牪“你能不能說點有用的!這幾樣咱們有嗎!”

“軍師!”山丹從外麵進來“西邊人不多,有五十多人,但個個體形彪悍,看著不是善茬!”

滇穹不吭聲,目光在山丹身上一圈圈的打量,最後落在他那透著幾分江南風韻的臉上。

南箕也在看山丹,越看越覺得滿意,山丹被兩人的目光看的發毛,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好。

滇穹與南箕相視一眼,雙雙笑開來。

山丹反應迅速,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綁著的錘柄“你們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