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
太陽一落,邊關就冷的砭骨,站崗的將士一人灌了一口烈酒,畢竟誰也不是鐵打的身子,哪能抵的了這霸道的寒氣。
景啟蹲在帳子外,臉暇凍得早就沒了知覺,鼻子被風吹的泛紅,鼻涕汪汪直流,他吸了吸鼻涕,可憐巴巴的抱著膝蓋,像極了被主人趕出家門的小狗。
帳內映著炭火溫暖的光芒,羊肉湯的濃香從帳內飄出,誘的他眼紅饑腸,軍帳不厚,他伸手一摸就能感受到帳內的溫暖,但他愣是隻敢拿眼瞧,腳下像是釘了鐵釘,對那溫暖邁不出半步。
這個時候景啟就很後悔了,後悔當初為什麽不給南箕另支帳子。
帳內身影微微一動,景啟心弦陡然一提,驚弓之鳥般一頭鑽進了草垛子裏,
身影晃動一下又坐了下去,景啟長舒了一口氣,與此同時意外的發現草垛子是個遮風擋雨的好地方。
要不今晚就睡在這兒?
帳子裏飄出一聲輕喚“安陽暮寒。”
已經躺下的人瞬間坐直起來,豎著耳朵細聽著帳子裏傳出的動靜。
南箕甚少正經的喚他本名,這一聲雖輕,但卻驚的他心裏發慌。
見無人應答,帳內裏氣氛突然冷了下來,似臘月過冰而來的風,透出陰冷冷的寒意,刺的景啟一激靈,骨頭縫裏都打著顫。
南箕說“滾進來!”
安陽暮寒可不敢托大,頂著一頭的草渣子麻溜的滾了進去。
一進帳子,溫暖撲麵而來,瞬間包裹著景啟,迅速化去他身上的寒意,南箕正在看沙盤,眉間若有所思,他沒有看景啟,也不說話,權當不知道進來了一個大活人,景啟杵在那也沒敢說話,帳子裏一時間靜的厲害。
不知道是炭填的足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景啟站了一會覺得熱,整個背汗津津的,裏衣緊貼在肉上,潮乎乎的不是很舒服。
這麽站著跟酷刑沒什麽兩樣,景啟正想說話緩和一下氣氛時,他的肚子倒是搶先一步,在這靜謐的帳子裏叫的那是一個響亮。
南箕似乎這才發現帳子裏多了個人,他離開沙盤,端起碗來走了過去,羊湯一直在火上煨著,熬得濃白入味,一打開鍋蓋,帳中香味立刻濃鬱了起來,景啟深吸一口誘人的濃香,肚子更是鬧騰的不受控製。
南箕盛了兩碗湯,將其中一碗遞給了景啟,景啟受寵若驚的接了過來,嗡聲道了謝,南箕沒有說話,景啟餓的厲害,就著烤餅囫圇吃了兩大碗,待他吃的滿足後才發現南箕早就擱了碗,正坐在那看著他。
“說說吧!”火光映在南箕臉上,卻怎麽也暖不了他眼角的寒霜,南箕說“你跟那蘇韞玉到底怎麽回事?”
“蘇是他母親的姓,他父親姓楮,本名是楮韞玉。”
景啟這會子才覺得撐,整個肚子圓滾滾的挺著,他躺在藤椅上,肚子脹的有些行動不便,他一邊老實交代,一邊在心中嘀咕南箕陰險。
難怪會任由他吃,吃飽了才逃不了。
“有一年我回宮參加年宴,與他碰巧相識。”
“蕭王殿下好啊!”蘇韞玉穿著冬青色的寬袖,披著一件雪狐裘衣,十三歲的稚嫩年紀,卻俊的在人群裏發著光,像一個修成正果的小狐狸精。
他笑時雙眸如彎月,眼尾透著幾分算計和壞,無奈與他生的實在是好看,即便帶著算計和鋒芒也叫人心裏頭喜歡的緊。
景啟看著他,腦子裏蹦出了兩個字。
危險!
景啟欲走開,但蘇韞玉卻上前一步,那廊子有些窄,他這麽一走,把路堵得結結實實。
“你,走開!”
景啟雖然比他小兩歲,但生的健壯,兩人同站,景啟比他還高出一頭來,他從氣勢上將人壓製。
那狐狸卻不怕,眸中依舊含著笑,月光落在他身上,他看起來像一枝伸入廊中的白梅,雖然不是絢麗多姿,卻清雋魅惑,讓人挪不開目光。
景啟自小在營中呆著,見得都是奇形怪狀的屍體和一些虎背熊腰的大漢,雖然山丹生的也好看,但跟眼前這個人比就遜色的多。
“這廊子偏僻,通向之處是禦獸司,今兒過節,小太監們怕是會偷奸耍滑不會老實當值,您再往前走可就危險了。”
蘇韞玉借著月光看他,景啟穿的是前幾年的料子,盔甲上也有縫補的痕跡,那雙手生著老繭,手背上還有未掉的血痂。
蘇韞玉的聲音柔的像是**在水中的花瓣,關切之意真誠無比,某一瞬間,景啟生了錯覺,覺得這位不是生人,該是他的嫡親哥哥。
“殿下為何迷路至此?”蘇韞玉問“為你引路的小太監呢?”
“跑了。”景啟無所謂道“嬤嬤發冬糕,他嘴饞,找了由頭跑了,臨走前說這條路通往宴席。”
“您被耍了。”蘇韞玉笑道“殿下也是皇子,被一個奴才戲弄,心裏不委屈嗎?”
景啟從中嗅到了陰謀,瞬間警惕起來“你想做什麽?”
“我文不成武不就,能對您做什麽呢?”蘇韞玉也是要去宴席的,他伸手示意景啟跟他走,景啟沒有猶豫,抬腳便跟上了。
就他這病怏怏的體格,自己還能怕他怎麽著?他要是敢打歪主意,自己就一拳打掉他的牙。
“我與殿下一般無二,雖然活的憋屈,但我可不想一輩子渾噩,總有一天,我要從我老爹那得到屬於我的一切。”
宴席的彩燈就在眼前,兩人也能聽到有細碎的人語聲從灌木林中傳來,但蘇韞玉卻腳下一頓,整個人匿在樹影中,景啟疑惑的看著他,卻見他眸中已沒了笑意,還隱隱閃著讓人發怵的幽光。
景啟看著他,突然想到了在邊關遇到的偷糧野獸,那目光透著饑餓和貪婪。
“殿下是正統,本該萬受矚目,活在金光玉澤中,但如今這般又算什麽?”
蘇韞玉的聲音依舊柔在空中,但目光卻凶狠至極,這場景詭異悚然,讓景啟背後寒意蔓延。
“殿下有沒有興趣與我連盟?”蘇韞玉冤魂一樣低語,閃著幽光的眸中透著一股瘋狂“即便做不了九五,也要成為他們心中的噩夢,讓他們永遠記住我們的恐怖。”
“所以你與他同盟了?”南箕嘬了一口茶解羊湯的油膩,不知道這茶是不是壞掉了,他喝著總覺得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苦味,那苦順著喉嚨一路滑下。
景啟大肚婆一樣躺在藤椅上,他道“他可不是什麽好人,就算口頭上答應,心裏也不能真當回事!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硬,當年他為什麽能參加年宴,是因為他把自己的親弟弟送去晟朝當人質了!”
“這麽一送,他既能少一個競爭對手,又能搭上晟朝這條線,聽說他將自己的親妹妹送給了一個老叟,換了些將兵傍身,這人為了成功不擇手段,要不是想給自己留個好名聲,他那老爹怕是早就被他給殺了。”
“老人常說漂亮女人靠不住。”景啟說“男人也一樣,他長得有多好看,這心就有多毒。”
南箕沉默不語,景啟曲解了他心中的想法,忙不迭的改口說“不過你是例外,越好看,心腸就越好。”
鐵掌將軍征戰多年,威名名揚天下,頭一次拍馬屁結果還拍在了馬蹄子上。
南箕目光微涼。冷的砭骨“你拿我跟他比?”
“沒有沒有沒有!”景啟“他怎麽能跟你比呢!他..他就是個有理智的瘋子,你不同,你..你...”
景啟你了半天,最後堅定的說“你跟他是不同的!”
南箕沒打算放過他“哪兒裏不同?”
景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的不同,但南箕目光灼灼,像是在盯犯人畫押一樣盯著他,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在我這,你就與他不同。”
南箕冷哼一聲,倒是沒再逼問他“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豎沙?是專門去找你的嗎?還是說你覺得無聊,讓他來陪你?”
景啟“我就是無聊到死也不可能找他啊!”
“你急什麽?”南箕靠著椅背,聲音透著幾分不在乎“我就隨便問問,不方便你可以不說。”
“方便方便!非常的方便!”
景啟像是受了汙蔑的無辜人,急赤白臉的為自己澄清“他是去找人的,不是找我!是找他的親弟弟,就是那個送去晟朝為質的皇子。當年送去晟朝沒多久,質子府突然走水,活生生的將人給燒死了,但他總是疑神疑鬼,說他弟弟怕是沒死,而是逃了,明裏暗裏的調查,還讓我也幫著查,但不管怎麽查,那人就是死了。但他不信,這幾年魔怔了一樣,抓著這事就是不撒手,前不久,他得了信,說是豎沙的花樓裏添了一個花魁,無論是年齡還是特征都與他那死去的弟弟很是符合,他是為了斬草除根才去豎沙的。”
景啟說的激動,手舞足蹈的,生怕南箕不信“誰知道他這麽笨,一進樓子就被人算計,被人當小倌拉去賣,正好被哈熱木......不是我故意瞞著他身份不說,他與豎沙也有宿仇,說了咱們都麻煩。”
南箕正欲說什麽,帳外突然傳來了滇穹的聲音“將軍!軍師!出事了!”
“剛點上火他們就出現了,兄弟們沒個防備。”山丹灌了幾大口熱茶,雖然平複了心情,但聲音依舊有些顫“死了十幾個。”
他帶出去的都是手把手教出來的親兵,看著人死在自己麵前,他是剜心的痛,這一趟火燒的,險些把他葬在裏麵。
南箕把壺裏最後一杯熱水倒在了山丹杯中,山丹疾行歸來,一雙手早就凍僵了,捧著杯子有些顫,他問“看清他們的樣貌了嗎?”
山丹說“他們裹得結實,但骨架是中原人的。”
血族和番族人骨架偏大,又在馬背上長大,身形魁梧,就是最瘦的也比中原人要高出許多,不管他們怎麽裝扮,這特征永遠是最明顯的。
牛牪嘣的一聲錘在桌子上“狗日的!都是哪兒來的鱉孫,等老子遇到了,一個也不留!”
山丹帶出去的親兵中有一個是牛牪的結拜弟弟,被敵軍一刀捅在身上,是山丹拚盡全力扛回來的,這會子還躺在榻上生死不明。
滇穹拍著牛牪的肩膀,無聲的安慰他,他道“北鮮村荒廢已久,廈國國主自兒都忘了邊境還有個村子,巡邏兵對它更是沒上過心,這次山丹剛點上火,人就來了,這來的也忒快了些。”
滇穹的一句快像是一道朔風從每個人心中快速掛過,就連腦子遲鈍的牛牪都從中嗅到了古怪,景啟臉色不好,南箕更是冷了眸。
“鐵掌將軍。”南箕毫不留情的哂笑“蘇姨娘真是送了一頂好帽子。”
景啟的臉色跟頭上的帽子一樣,相映成綠。
蘇韞玉睡得正香,被底下人一句話驚醒了魂,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清楚對方了嗎?”
“火勢較大,兄弟們救火心切,沒看清就直接動了手,後來才認出縱火的就是玉麵雷神,兄弟們知道他是鐵掌將軍的人,不敢死追,這會子他該是歸營了。”
男人跪在簾子外,聲音有些喘,他跑馬趕來,整個人都汗透了,但他仍舊跪的筆直,生怕失儀殿
男人聽得裏麵氣息陡沉,知道蘇韞玉在生氣,急忙說道“兄弟們謹慎裹得嚴實,沒叫人看出身份”
“誰看不出來就是個傻子!”蘇韞玉冷然打斷他的話“我早就告訴過你們,那村子不用刻意看著,裏麵的東西丟了毀了也不要在乎,大麵上能過去就行了,誰叫你狗一樣的在那守著了!”
男人驚得一身冷汗,心慌的快要跳出了胸膛,主子性格陰鷙,這一次他辦錯了事,怕是在劫難逃,隻希望主子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過他的孩子。
“主子息怒,是血族送來了信,說是今晚有輜重送來,屬下照例交接檢查,但沒想到的是晟軍也在。”
蘇韞玉瞬間反應過來,問他“血族可有說時辰?”
“有,他們說子時會到。”男人說“但沒想到的是子時來的居然是晟軍,我留了兄弟在村裏守著,到現在也沒人傳信過來。”
沒人傳信也就是說血族到現在都沒來。
“好...好”蘇韞玉突然笑了,笑聲刺的男人毛骨悚然。
婢女掀簾子進來,人雖多,但行動無聲,不過片刻就為蘇韞玉穿戴整齊。
“備車。”
男人問“主子這是要去哪?”
“一幫雜種還真敢算計,我得去教教他們規矩。”蘇韞玉從櫃子裏摸出一個小盒子,婢女上前想替他拿,卻被他示意退下,蘇韞玉抱著盒子出門,聲音在夜裏輕**“小老虎受了傷,我還得去慰問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