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枯葉從枝頭飄落,落水中激起了點點漣漪,錦鯉追著它玩,孤葉不堪重力,搖搖晃晃似有被拖入水中的征兆。
南箕站在水畔,看著水中甩尾嬉鬧的魚群,聲音冷且輕“你最好還是出來,不然傷到你不好!”
低笑聲從樹影下傳來,蘇韞玉把玩著袖弓走了出來,他笑道“沒想偷襲你,隻是想試試這新得的小玩意。”
南箕連正眼都沒看他,目光全在那跳出水麵的錦鯉上,蘇韞玉已經抬起了弓,寒光箭頭瞄準了南箕,南箕依舊不動,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殺氣。
蘇韞玉冷了聲音“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殺你?”
南箕沒有說話,將魚食灑在水中,錦鯉瘋狂搶食,徹底打破了池中的平靜,水花四濺時蘇韞玉扣動了扳機。
錦鯉被整個貫穿,它吃痛掙紮,雪白的長尾在水麵上亂拍,鮮血從傷口汩汩流出,將池水染得渾濁惡臭,周圍的錦鯉非但沒有倉皇逃算反而一擁而上大口的啃食著它,中了箭的錦鯉想逃,但被同伴一口吃掉了眼珠,它看不見逃跑的方向,在魚群中盲目的逃竄,最後終於沒了力氣,翻著肚皮任由同伴啃食。
南箕看著被血水濺濕的衣擺,眸中隱有不悅,蘇韞玉有些嫌棄的看著手中的弓“做袖箭還不錯,就是射程不行,還得再改改。”
南箕放下魚食轉身要走,蘇韞玉攔住了他“二公子去哪?是要找三公子告我的狀嗎?”
若不是看他細皮嫩肉,一幅弱書生的模樣,南箕早就抬起了拳頭,不知為何不管蘇韞玉做什麽他都看不慣,甚至被人提及這個名字他都覺得煩躁,就想狠狠的揍他一頓,揍得麵目全非,奄奄一息,再也翻不出花來才好。
南箕不想與他廢話,言簡意賅道“滾!”
蘇韞玉一臉害怕“你生氣了?那三公子回來,你會不會告狀?”
說著害怕的話,但眼裏卻含著笑,似乎在說快點告我的狀,快點告我的狀!
南箕直接繞過他走,蘇韞玉的聲音從身後糾纏過來“你別等他了,今晚他是不會回府的!”哎呀我說錯了!不止今晚,明天後天他也不會回來,反正你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南箕腳下未有一絲停頓,直徑的往前走,蘇韞玉跑來堵住了他“我知道他在哪兒,不如我帶你去找他?”
南箕充耳不聞直接繞過他,蘇韞玉不死心又纏了上來“三公子遲遲不回,哈熱木也沒回來,這宅子外麵跟地震了似的亂糟糟的,這所有的一切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滾開!”南箕說“我要回房更衣。”
“對於他的身份你就一點都不好奇?”蘇韞玉魂似的纏在他身邊,不斷的蠱惑他“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當初為什麽會出現在你麵前,又為什麽會拉著你跟太子結拜,為什麽他總是夜裏消失,為什麽今晚一去不回!”
“我知道他在哪兒,他在做一件絕對不能讓你知道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我可以帶你”
幹淨利落的關門聲是南箕的回應,蘇韞玉被關在門外,還被門縫夾住了衣擺,他在夜裏征了片刻,突然笑出了聲來。
“也不知道他是幸運還是不幸,竟然遇到了這樣的人。”
這個“他”蘇韞玉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說景啟還是南箕,他拽出夾在門縫的衣擺,有些挫敗的瞪了一眼緊閉的門扉,最後隻能搖頭離開。
這脾氣性子也是沒誰了,從某些方麵來說兩人還真是相似,不!應該是一模一樣才對。
蘇韞玉突然腳下一滯,喃喃的念叨著“一模一樣.......還真是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兩人的弱點也是一模一樣嘍!
離開的腳步突然變得輕快許多,蘇韞玉出了後門,那兒早早停了一輛馬車,蘇韞玉上了車,馬車駛入夜色,蘇韞玉看著窗外的太子府,突然咦出了聲。
“竟然忘了他...這結拜當真是天定,他們三人身上都有著相同的東西,若是一朝全部反目,嗯,那可真是場精彩的大戲,隻可惜,豎沙今晚就要改朝換代,那太子...要是不用死該多好......”
刀刃狠撞在一起,瀾清纏在虎口的布條已經被血全部打濕,鮮血順著刀柄流下,將那把刀染得鮮紅,他的手早就發了麻,甚至已經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但他越戰越勇,刀光似白虹,逼得景啟節節後退。
而景啟料定瀾清扛不了持久戰,故意消耗瀾清的體力,終於在一個空擋砍飛了瀾清手中的刀,瀾清反應相當迅速,刀柄脫手的瞬間,他以身為盾狠撞向景啟,抓著他的胳膊往身後一擰,手腕傳來的劇痛使景啟沒法握刀。
瀾清沒有撿刀,而是死死的攥著他的胳膊,似乎想用蠻力將其擰斷,景啟腳下一轉,抬腳踢向瀾清膝蓋的同時胳肘狠撞向他的肩胛。
瀾清身後的傷被瞬間撞裂,鮮血染了整個肩膀,景啟掙脫開來,他想去撿刀,瀾清卻一腳踩在上麵,抬手一拳狠打在他臉上。
景啟被打偏了頭,腦中轟轟作響,嘴角也給打破了。他啐了一口血沫子,沒等抬手又被一記重拳打中了心窩。
你來我往間兩人都受了傷,狼狽的程度不相上下,滇穹和身後的兵將誰也沒有插手,木樁似的站在那裏看著自兒將軍挨打。
瀾清終於耗盡了力氣,被景啟反擰著胳膊按在地上,血腥和沙子混在一起充斥著整個口腔,他發狠的咬著牙,但卻被景啟的力量死死壓製,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景啟喘著粗氣說“殿下你輸了!”
瀾清笑的猙獰,沾了血的臉看起來實為駭人“那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啊!我教過你的,做事要幹淨利落,要斬草除根,不然後患無窮!你殺了我,帶著你的人破城門,這殘天門後的東西都歸你們晟朝了!”
景啟沒有動,依舊喘著粗氣,瀾清笑聲尖銳,刺的他有些恍惚,滇穹大喊“將軍小心!”
一道寒光毒蛇般從黑暗中衝出,向景啟腰間狠狠紮去,景啟閃的及時,驚得一身冷汗,瀾清撐著刀站了起來。
那把刀是景啟掉的,不知何時被瀾清摸到。
瀾清攥著刀衝來,瘋狂的砍向景啟,他質問景啟“為什麽不動手?”
他的刀已經慢了太多,而且沒了招式,隻是絕境掙紮,景啟看著他攥刀的手,發現那手已經成了血手,而且腕骨顫的厲害,似乎快要承受不住持刀的重量。
瀾清是真的累了,從雨夜被晟軍圍剿,被逼入洿澤,在龍骨坡逃生,他緊繃心弦作戰太久,此時已經完全精疲力竭,他的刀是麻木的,是不堪一擊的。
“你是將軍,統領三軍,隻要大破這殘天門,豎沙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但你猶猶豫豫,這最後一步始終邁不出去,就像當初晟軍雨中圍剿一樣,讓我有了一線生機,才會出現你我如今的對持。”
瀾清揮刀斥責“你總是這樣,事到關鍵掉鏈子,你配做將軍嗎!你對得起這一路死去的弟兄嗎!”
景啟臉色微變,瀾清的刀破了他的衣袖,瀾清道“你以為你在做什麽!你以為我們在做什麽!這一場不是你生就是我死,在這個節骨眼你發善心,你這是在羞辱我,你到底有沒有尊重過我們的戰鬥!”
是最殘忍的作戰方法便是對敵人仁慈,也是對敵人的羞辱和輕蔑。
景啟一腳踢開了刀,他攥著瀾清的手向反方向猛然一擰,瀾清痛苦慘叫,他的手被生生折斷,景啟奪過刀來未有一絲猶豫,狠狠的沒入瀾清胸膛。
戰爭結束了。
瀾清的眼睛依舊睜著,但其中已經沒了光,景啟幫他把臉擦幹淨,以手為梳幫他整理了亂發。
他紅著眼睛與瀾清對視,但瀾清卻沒有看他,他看著殘天門,看著天穹,看著屬於他的長生天。
景啟起身,他的手還在顫抖,滇穹過來扶他,卻被推開,景啟抬眸,對女牆上的士兵喊道“開門!”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那扇幾乎與天穹相接的巨門轟然打開,明亮的月光在他們麵前鋪開了一條通暢無阻的寬敞大道。
景啟翻身上馬,帶領著眾人衝入殘天門中,月光在他們腳下,被踏的稀碎。
馬蹄聲似轟雷,震得大地為之顫抖,巨響驚動了整個皇宮,巡邏兵拔刀阻攔,卻被衝來的虎狼惡兵迎麵斬殺,太監宮女哭天喊地,在火光濃煙中狼狽逃竄,正在試穿太子服飾的大王爺嚇得軟了腳,天可汗恨鐵不成鋼的將他踹進屋內,拔了長刀衝入火光中。
他雖年老但依舊健壯,不但殺了十幾名虎將還傷了滇穹,但這頭雄獅終究敵不過群狼撕咬,失了力氣後被景啟砍下了腦袋,天可汗一死,豎沙瞬間軍心潰散,逃竄之時被被晟軍屠戮殆盡。
月隱在雲後,殘天門內哭聲震天,熊熊烈火將夜燒的通紅,鮮血惡臭充斥著整個皇宮,那些鮮血和哭喊聲被巨門所擋,昔日的堡壘變成了絕望的囚籠,天劫一樣的混亂被殘天門完美的鎖住,就連血腥也無法隨風飄出門外。
殘天門內刀光血影,有如阿鼻地獄。
而殘天門外寂靜美好,風輕雲淨,百姓安睡在祥和之中,誰也不知道,就在這一晚,豎沙的天徹底變了。
正如蘇韞玉所說景啟一夜未回,不但是他,就連哈熱木也沒回來,太子府前來吊唁的客人已經走光了,下人們也都滿臉疲憊,可太子的靈柩隨時會回來,她們不敢休息,隻能各自尋了一隅,坐在那點頭打盹。
總管睜著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對南箕勸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二公子您好歹得吃些,萬一您病倒了,我們可怎麽跟三公子交代呀!”
南箕的目光越過牆頭,看著坐落在天邊的巨大陰影,他認得那個地方,那是殘天門。
“昨晚很吵。”
總管將早點推到他麵前“昨兒來吊唁的人多,的確有些吵。”
“不!”南箕搖頭,目光依舊落在那遙遠的巨門上“是馬蹄聲,而且有哭聲,很多哭聲,我還聞到了血味。”
南箕指向殘天門,說道“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總管臉色微驚,慌忙勸他“二公子您可不能亂說,那兒是皇宮,若是那兒亂了,咱們豎沙也就完了。”
一婆子突然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回...來了....回來了!”
總管忙問“是殿下的靈柩回來了嗎?”
“三...”
沒等她說完一人抬腳邁入院裏,總管慌忙迎了上去“三公子您可算回來了,殿下呢?哈熱木呢?”
景啟目光直接越過他落在南箕身上,見他還活著,緊繃的心弦總算是鬆了下來,他心中暗罵。
該死的蘇韞玉,早晚宰了他!
“將軍!”
他剛出宮就看到坐在馬上的蘇韞玉,那貨搖著手中的袖箭對他笑,笑的不懷好意“對不起沒忍住,好在廈國的城池不少,你看中哪個說一聲,送你了!”
蘇韞玉賊精,一說完就打馬跑了,他聽得一身冷汗,對滇穹下令抓人後奪了馬就直奔太子府。
還好沒事.....
景啟此刻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總管瞧他臉色不對,瞬間慌了“殿下的靈柩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沒有!”景啟繞過他走向南箕,頭也不回的說道“大哥很快就回來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平穩,聽起來與平常沒什麽區別,他走到南箕麵前,看到桌上的飯食,問他“怎麽不吃飯?”
“剛準備吃。”南箕讓總管再取一副碗筷來,目光在他身上掃過“你怎麽又跑丟了鞋?”
他一說景啟才發現自己左腳的鞋沒了,難怪這一路走來高低不平,原不是路的問題。
總管知道景啟食量大,又端來了一份早飯,兩人對坐用飯,吃的格外沉默,一頓飯下來南箕覺得時間過得有些漫長,還有些疲倦。
“你洗澡了?”
不但洗澡還特意熏了香,不知道他熏了多少,各種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嗆人。
景啟嘬了口茶,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南箕問“昨晚你去哪兒了?”
池子邊的石凹裏卡著一條死魚,森白的肚皮被水波一下下的衝洗著,幾條錦鯉聚在它身邊,啃食著它半沉在水中的尾巴。
它的身上插著一支箭,箭尾被魚血染的鮮紅。
景啟眯了眯眼睛,聲音遽然變冷“昨天蘇韞玉對你出手了?”
“沒有。”南箕說“就是用箭瞄準我而已,對了!他還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景啟端著杯子,看似隨意的問道“都說了什麽?”
“忘了,他似乎想引我出去,這人好奇怪,以後你可得小心點他。”南箕又問“你昨天到底去了哪兒裏?有沒有見到二姑娘,哈熱木和大哥又在哪兒?”
“二姑娘去接大哥了,但半路上似乎遇到了意外。”景啟頓了頓,低聲道“我請了一些朋友幫忙,他們在城外龍骨坡附近找到了一具無頭女屍,還有摔落到草叢裏的彎月刀,屍體送去了鎮國將軍府,她奶娘為其證實身份,說那就是二姑娘。”
南箕“二姑娘死了!”
景啟避而不答,迅速轉了話題“我又進了宮見了恪尊,恪尊病的厲害,昨晚就薨了,天可汗傷心過度,從台階上摔了下去,駕崩之前把皇位傳給了大王爺。”
南箕似沒聽到一樣,追問道“二姑娘能不能跟大哥葬在一起?”
景啟“大王爺現在是天可汗,二姑娘是他的皇後,她得葬在皇陵才行,不然百姓會有微詞。”
南箕沉默一瞬,又問“你見到大哥沒?”
景啟點頭“本來見到了,可半路上走散了,我正派人找著呢!”
景啟並沒有說謊,他從宮裏出來時瀾清的屍體就已經沒了,而且附近也沒有野獸啃食的痕跡,明顯是被人帶走的,而且他從昨晚就一直沒見到哈熱木,也不知道瀾清的屍體到底是不是被哈熱木給偷偷帶走的。
南箕這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了什麽,驚道“恪尊薨了!怎麽這麽突然!”
景啟點頭“靈柩還在宮裏,一會我們進宮見她最後一麵。”
南箕“大哥不在,我們能進得了宮嗎?”
“大王爺初為天可汗,正是仁慈收斂人心的時候,他是不會阻止咱們的。”
一切果然如景啟所說,大王爺真的沒有為難他們,反而對他們相當關切可親,那明明已經笑僵了還要強撐的臉在南箕看來十分的詭異,不但是大王爺奇怪,宮裏的氛圍更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景啟看著站在喪幡下遊神的南箕,問他怎麽了,南箕指著宮中的巡邏兵說“那些人似乎不是豎沙人。”
景啟嗯了一聲道“豎沙邊關戰敗,大王爺主動求和,兩國不再是宿敵,晟人已經可以在豎沙境內自由出入,大王爺還為了表示對晟朝的誠意,主動招了晟兵來禦前伺候。”
南箕點頭,又問“宮裏的太監宮女似乎少了很多,而且宮牆上多有燒痕,還有,宮裏為什麽也熏這麽濃的香,怪嗆人的。”
沒等景啟說話大王爺走了過來,他穿著天可汗的服飾,但臉上笑意討好諂媚,沒有一絲天可汗該有模樣。
大王爺請他們入席,說瀾清的靈柩已經送入宮中,但那靈柩不合太子規製,匠人們正在打造新的,等新的靈柩好了,與恪尊和天可汗一同下葬皇陵。
景啟看了他一眼,大王爺忙說“太子母親的靈位也從本家請了回來,會與他們一同送去皇陵。”
南箕“我替大哥謝天可汗。”
大王爺忙道“應該的應該的!那個...蘇布德的嫁妝已經準備好了,帖子也蓋了章。你們隨時可以陪她回鄯善。”
南箕一怔,問道“為什麽要回鄯善?”
大王爺很奇怪南箕居然不知道這件事,他好心的解釋道“蘇布德的母親就是鄯善的公主,依著鄯善的風俗,新娘子出嫁當天是要回鄯善麵見親族的,雖然三公子是晟朝人,二蘇布德又隻有一半的血統,但規矩還是要守........三..三公子.”
景啟目光冷的快要殺人了,大王爺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嚇得冷汗順著鬢角直流,景啟轉眸看向南箕,南箕此刻也在看他。
南箕“你要成婚了,跟蘇布德?”
景啟沒有說話,南箕突然暴躁起來,一腳踹翻了案幾“說話呀!”
大王爺沒有想到南箕脾氣這麽火爆,被這一嗓子嚇的一哆嗦,景啟被滾燙的湯水濺了一身,但他身板依舊挺直,臉上也沒有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