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布德

“恩公?”

南箕一怔,指著自己“我嗎?”

女子“對!黃沙鎮一別,恩公可還記得蘇布德。”

南箕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初入黃沙鎮時他放跑一位女奴隸,當時攤主就說她來自豎沙,沒想到今日還能見著。

瀾清和景啟聽到了動靜出門來看,瀾清上前喚了一聲姐姐,女子轉眸看來麵上又是一喜,隻是沒等她喊出恩公來,景啟啪的一下開了扇子,一副瀟灑恣意的欠扁模樣“這位姑娘有些麵善,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蘇布德笑而不語,她微微測過頭,露出了髻上簪的梅花,景啟瞬間反應過來“是你!”

瀾清“你們..認識?”

南箕正要解釋卻被景啟一把按住,景啟對瀾清笑道“有過一麵之緣。”

瀾清太了解他了,一聽他咬文嚼字就知道是在扯謊,正要問餘光卻瞄到了那些伸著頭,一臉好奇的婢子小廝,他瞬間反應過來,對蘇布德道“院裏備了點心,咱們還是坐下來聊吧!”

瀾清出來時聽到蘇布德說了黃沙鎮,當初蘇布德喪夫時曾消失過一段時間,後來被親信從黃沙鎮接了回來,對外隻說蘇布德外出散心,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黃沙鎮,又在黃沙鎮遭遇了什麽。

蘇布德畢竟是可汗之女,即便做寡也不能被人非議,底下丫鬟婆子的嘴可不結實,萬一傳出去什麽蘇布德的名聲還有皇室的威嚴可就全毀了。

就如同當初瀾清的娘一樣。

“大哥,你覺得怎麽樣?”

風揚起一陣花雨,瀾清伸手接了一朵,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句很是不解“什麽怎麽樣?”

景啟抬下巴示意他往前看,南箕走的有些快,蘇布德小跑兩步跟上,與他並肩說著話,杏花在兩人身邊飄落,似一場含著溫情的雪,襯得兩人身形即為相配。

瀾清瞬間反應過來“你不會是想讓南箕.....”

景啟走在樹下,花樹在他臉上落下一道側影,任誰也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隻聽他在輕笑“阿箕平日見了姑娘跟見石頭一樣,今兒難得說上了話,若他有意也是一件好事。”

瀾清轉眸看他,他卻錯過目光去看風中落花,他聲音微揚,聽起來似乎有點開心“好事,也是喜事。隻不過日後見了要改口,挺別扭的......”

南箕見他們遲遲不跟上來,便轉身往後看去,他帶著帷帽,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什麽表情,倒是他腰上的帶鉤很是紮眼,墨色如意,在陽光下線條流暢更顯細膩,瀾清被它引住了目光,一時間有些猶豫。

景啟也在那帶鉤上落了眸,但隻有一瞬。

瀾清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轉眸看向景啟,景啟這次倒沒躲,大大方方與他對視,笑的一臉的坦**。

瀾清又看了看南箕和蘇布德,景啟若是不說他還真沒往這方麵去想,瀾清心道。

得!看來是要改口叫姐夫了!

入夜後瀾清敲開了南箕的門,此刻他正在練字,雖然字寫的慘不忍睹,但那份認真勁卻值得讚賞,瀾清為了不尷尬還特意端了盤甜果子來。

南箕練字練得順手,瀾清也不打擾他,站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指點一下,硯台裏的墨下去了一半,南箕也盡了興,擱筆休息。

“二弟呀!”瀾清將果子推到他麵前,話到嘴邊又溜了下去,幾次都開不了口,他素來遇事冷靜,殺伐決斷,但唯獨遇到男女之事,就會靦腆的難以開口。

南箕果子吃了不少,茶也喝了兩盞,見瀾清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神情著實有些奇怪。

瀾清深吸一口氣,那眼睛數著桌子縫,數了一圈,他才稍稍有了一點勇氣,抬眸看向南箕“蘇布德雖與我不是一母同胞,但她待我極好,因為這個原因可汗連她也一同厭棄,先前將她指給了一個前鋒大將,婚事將近時她未婚夫臨時調配押運輜重,半路上遭遇敵襲,她便做了寡女,這件事對她傷害很大,我已經很久沒見她笑過了。”

瀾清說“而今天她與你站在一起,看起來很開心,就好像回到了兒時,那些痛苦悲傷不曾纏著她一樣。所以....二弟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嗎?”

南箕點頭“當然!大哥你不就是想讓我天天跟她在一起嗎!”

瀾清笑了“堆!”

沒等笑意成形,南箕接著說道“大哥,要不要帶著景啟?我們一左一右的陪著,她會不會更開心一些?”

“....”

瀾清將那吃了一半的果子又端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時間不早了,趕緊洗洗睡吧!”

南箕“大哥,果子我還想”

吃字還沒等說出口,門就啪的一下被人關上,南箕一臉莫明“難不成大哥是要我趕緊睡,明天早點去找她?”

瀾清剛出跨院一個人影夜貓子似的竄了出來“怎麽樣怎麽樣?他答應了?”

沒等瀾清說話手裏便猛地一空,景啟拿著果子往嘴裏塞,他邊說邊吃,嘴裏直噴點心屑“我就說他倆般配,眼下既然阿箕同意了,咱們就抓緊時間準備吧!蘇布德是皇女,阿箕這算是入贅嗎?入贅也不是不行,但皇家女脾氣大可別欺負了他,要不大哥你跟蘇布德說說,看看能不能別讓他入贅,咱們在外置辦個宅子,再給阿箕某個差事,好歹也能養家糊口!”

景啟說話說的極快,根本不給瀾清開口的機會,好不容易等他被點心噎著了,瀾清這才得了插嘴的空。

“沒成!”景啟繼續噴點心,聲音陡然上揚,兩人還在院門口,激的瀾清捂了嘴把人摁到一旁,生怕這一嗓子被南箕聽到。

兩人外頭看了看院內,見沒什麽動靜這才放下心來,景啟壓低了聲音問“什麽叫沒成?”

瀾清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流雲散去,月光落下,景啟那滿臉的鄙視格外的刺眼,瀾清“你這是什麽表情?”

“沒事沒事!”景啟將空盤子還給了瀾清,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此事交給我,大哥你...洗洗睡吧!”

瀾清現在真心覺得洗洗睡吧並不是什麽好詞。

翌日清早,南箕一開門就被一堵肉牆擋住了去路,南箕下意識去摸雙鋒撾,又礙於府裏這會人多,便隻好攏了袖子。

他抬了抬袖子,示意自己隨身帶著雙鋒撾“讓開!”

景啟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不怕死的伸手拉人“走走走!我帶你去找樂子去!”

南箕不去,甚至有種不祥之兆,景啟半推半拉,又拿了點心哄他,好半天才將人塞進馬車,駕車的是哈熱木,兩人一進了車廂,不等三公子發號施令,鞭子一揚就啟程了。

這會子街上人少,哈熱木將馬車趕得又快又穩,沒多久就出了城,南箕吃著包子聽景啟騙他。

“溫泉,大池子,咕嚕咕嚕會冒泡的那種。”

景啟將畢生所學的所有騙術展現的淋漓盡致,將陷阱描繪的繪聲繪色,說的那叫一個真“往裏麵一泡,骨頭都要熟了。”

南箕突然抬頭,眸中隱有猶豫,景啟忙道“不是真熟。”

景啟“就是很舒服的意思,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而且最神奇的是,溫泉之上霧氣氤氳,你能在簾縵之中看到你的良配。”

南箕征了,景啟以為他沒聽懂,正要解釋,南箕突然問道“你們也能看到嗎?”

“當然不能!隻能你自己能瞧見。”景啟突然問道“阿箕,難道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嗎?”

南箕不說話,繼續吃包子,景啟雖然不死心,但又怕問急了人直接跳車跑了,故沒敢再問。

就在景啟說的口幹舌燥快要撐不住時馬車陡然一停,哈熱木掀起了簾子“溫泉到了。”

話是對兩人說的,但眼睛卻瞥向景啟,眸中更是有幾分明晃晃的暗示。

身子已經探出去的南箕突然又坐了回去,景啟心道不好,麵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靜“阿箕”

“閉嘴!”南箕直勾勾的看著哈熱木,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沒有。”哈熱木眼神飄去一邊。

南箕從袖中摸出一把切水果的刀,但車廂裏沒有水果,他便開始拿起了包子,順著褶皺慢慢切開,湯汁緩緩流淌到桌子上。

哈熱木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珠,隻覺得自己身上隱約有些疼,像是被刀劃了似的。

南箕慢悠悠的擦刀,擦得哈熱木心慌,景啟發怵。

因為他是拿景啟的衣袖擦得刀,冰冷的刀刃幾乎貼著皮膚過去,激的他汗毛聳立,有些腿軟。

南箕擦拭的很認真,但也很危險,似乎下一刻便刀鋒一轉,捅在兩人身上。

哈熱木後背已經汗濕了,他本就不擅長說謊,若不是三公子軟磨硬泡,他根本就不可能來當車夫,正當他想放棄抵抗,坦白一切時身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轉眸看去,隻見林霧之中走出一道頎長。

哈熱木眼中一亮,直接就撲了過去“屬下見過殿下!”

景啟也鬆了一口氣,對南箕道“其實沒想瞞你,但大哥愣是不讓我跟你說,想一會裝鬼嚇你來著。”

南箕轉眸看向瀾清,問“真的?”

與景啟約好的時間到了,幾人卻遲遲不來,瀾清怕事情有變便來看看,沒想到一來就被南箕問話,雖然一臉懵,但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頭。

瀾清點頭後南箕才肯下車,林中霧氣濃鬱,矮灌又多,幾人怕走散了迷路,刻意放慢了步子,摸索著往前走。

走了片刻,眼前忽的開闊起來,前方林木稀疏,一角飛簷在霧中若隱若現。

瀾清道“這以前是打算蓋寺廟的,準備了一半喇嘛又突然說此地不好,擇了別處,我特別喜歡這裏的溫泉,便讓人蓋了一個休息的小亭子,跑馬累了便在這歇一歇。”

淡紫色的雲煙從飛簷亭中飄出,空中彌漫著焚香,眾人進了亭子,隻見石桌上擺著點心,一個小爐子緊挨在旁,刻著福祿雙全紋路的銚子坐在爐子上,景啟拿起桌上的茶具,歡喜的嘖出了聲。

還是宮中出來的東西,大哥這次當真是上心!

林中起了風,濃霧未散,迎麵撲來時有些涼,瀾清打了個噴嚏,景啟立刻扶住了他,瀾清被他扶的有些懵,因為他這一扶著實有些過於關懷,大有一種瀾清病入膏肓馬上就要倒下的感覺。

景啟“大哥你不要緊吧!”

瀾清著實猜不出他又在出什麽幺蛾子,生怕自己說錯話誤事,緊張之下竟然咬了舌頭。

景啟很是刻意的嚷出聲來“大哥你吐血了!”

南箕人已經泡在池子裏了,一聽這話立刻就要拿衣服起來,景啟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的衣服從從衣架上扯過來“阿箕你這衣服都濺泥點子了,我去給你換一身來,你不用跟來!我扶著大哥就行,來!大哥小心腳下,慢點慢點...”

瀾清本沒事,卻被他硬生生的扶瘸了,哈熱木在一旁看火,一時忘了撤退,被景啟一石子砸中了後腦勺。

“二公子。”哈熱木“我不小心弄髒了衣服,想去馬車上換換。”

南箕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有些奇怪“這是....開水?”

哈熱木衣袍上濕了一大片,團團熱氣爭前恐後的往上升,不知道是燙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的臉色也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哈熱木逃似的離開了,但他沒有回到馬車,而是腳下一轉,與景啟和瀾清一同在草叢裏貓著。

景啟衝他豎起了大拇指,真心敬佩他有魄力“開水你都能下得去手!”

哈熱木拎著濕透的衣服下擺,盡量不讓那滾燙的衣服貼著自己“大局為重嘛!殿下,公主什麽時候到?”

瀾清“該來了,不過三弟,這辦法是不是太激進了些,若是二弟惱羞成怒怎麽辦?”

“不會!”景啟“他腦子簡單不會多想,頂多會怪咱們沒有及時回來而已,再說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這次偶遇是陰謀!”

景啟笑咧著嘴,真是想想都覺得開心“牛郎織女聽說過沒?就得這樣。”

林中霧氣濃鬱,溫泉邊上又圍了屏風,眾人看不清屏風後的情景,隻能隱約聽到了撩水聲。

不知何時,地麵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異樣,景啟覺得有些不對,屏住呼吸細細一聽,還真不是他的錯覺,地麵在輕顫,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慢慢向這邊走來。

景啟凝眸細看,隻見不遠處的草叢中出現了頻率一致的晃動,幾滴霧珠掛在彎彎的草尖上一顫一顫,最後紛紛墜落。

景啟心裏騰上一股子涼意,他問瀾清“除了蘇布德大哥你還約了別人嗎?”

瀾清搖頭“創造偶遇自然是人越少越好,人多了不是礙事嗎!”

景啟立刻警惕起來,瀾清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說道“可能是隨身跟著的丫鬟吧!”

瀾清並沒有多想,道“她是皇女,出門走動當然要多帶些人在身邊。”

“不對!”景啟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巡睃四周,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這是鐵靴落地的聲音。”

此話一出瀾清和哈熱木瞬間變了臉,哈熱木的手更是瞬間摸到了刀柄。

內城之中能穿鐵靴的隻能是守城巡邏兵,而且這一支兵將是由那個人掌控的.....

鐵靴落地的聲音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密集,景啟甚至都聽到了枯枝被踩在鐵靴下的破碎聲。

瀾清摸向腰間的佩劍,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蹤是怎麽暴露的,但如果今兒是因為他害了這兩個兄弟,即便那位再與他同出一脈,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糟了!”

景啟看向屏風,霧氣未散,但屏風後麵的人影卻越發清晰起來。

南箕還泡在池子裏,而且衣架上空空如也。

瀾清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對他使了個眼神,讓他趕緊去給南箕送衣服,景啟點頭剛走兩步突然又折了回來,他對瀾清和哈熱木打了個手勢,示意兩人趕緊跟他走。

三人放緩腳步向後退去,哈熱木用眼神問他:怎麽了?

景啟言簡意賅低聲道“不能在這打,引出去!”

他邊說邊比劃,一番商量後三人分開,往不同的方向跑去,他們沒有刻意隱藏自己,腳步聲很快吸引了林中人的注意,鐵靴的包圍聲倏地一頓,隨後分為三股,向那逃跑聲迅速追去。

有個眼尖的伸手一指,無聲打了個暗示,鐵靴聲瞬間散開,似撒開的漁網,帶著勢在必得的架勢向那人猛地撲去。

穿著盔甲的男人問“他就是太子?”

剛剛發號施令的是個尖嘴猴腮,一臉諂笑的人,雖然穿的體麵,但他不住的搓手諂媚,這些小動作使得盔甲男人更加的厭惡瞧不上他。

“回將軍的話,就是他!”阿吉咧嘴笑道“他身上穿的就是王爺送去的料子,那料子難得,要千金一....”

見巴日斯臉色變得難看,阿吉迅速言歸正傳“奴才絕對不會看錯,那就是太子,隻要殺了他,一來除了王爺的心頭之患,二來邊關領軍主將之位空缺,正是您東山再起的好機會!”

自從兩年前他在邊關戰敗,被晟朝鐵掌將軍帶兵逼退了數十裏,險些失了邊關,那一仗他被打怕了,自此一蹶不振,甘願降職當了後勤兵,被人白眼笑話了兩年,他不甘如此,想要重赴戰場,奪回曾經屬於自己的輝煌。

“好!”巴日斯抬眸,鷹鉤鼻下抿起一絲興奮“這份投名狀我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