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沙

南箕雙手一掙,繩索頓時散開,在景啟驚恐的目光中,他扔掉了繩索慢悠悠的活動著手腕,將拳頭攥的啪啪作響。

景啟縮在鐵籠一角,做著無用的掙紮“阿箕....阿箕你別誤會,我沒想你會被抓回來的,真的!我........求你別打臉......”

“哎呦喂!大爺您可真是來巧了,您要的下等貨我這兒正好有,還是皮糙肉厚,經打經挨的那種,走走走!我這就帶您看貨......”

劉爺引著客人往這邊走,突然就聽到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客人問“這是什麽聲音?”

劉爺也是滿心的納悶,但不露與表麵,笑的仍是喜慶親切“好像是誰家的爆米花出鍋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淒厲傳來,劉爺聽著這聲不對,著急忙慌的走了過去,剛一走近就看到了一副凶殘至際的血腥畫麵。

劉爺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來“來人呐!救命呀!快把他倆給我分開!快快快!拿繩子給我把他綁起來.....你他娘的往後縮什麽!他又不咬人!哎呀呀呀呀!鬆嘴!鬆嘴!你他娘的敢咬我!你們幾個把他的嘴也給我堵上!”

眾人吵吵嚷嚷忙乎了好一陣才把籠子裏的人分開,南箕被綁了手腳,堵了嘴,被幾個彪形大漢按在了地上,至於景啟早就被揍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的癱在籠子一角,進氣長出氣短,兩眼半闔,眸中潰散,一副大限將至要去了的模樣。

一旁的客人嗬嗬一笑,嘖嘖道“這就是劉爺你說的好貨?都快爛成泥了,你還是自兒養著吧!”

“大爺您別走啊!價格好商量,買一送一也行啊!”

他一轉身指著南箕怒氣衝衝的罵道“你個喪門星!因為你老子損了兩筆生意!你們幾個,把他給我吊起來,讓他長長記性!”

屋前豎著幾根沾著血汙的木樁,那是專門用來教訓不聽話奴隸的刑具,南箕被人綁了雙手吊了起來,他的麵罩早就被扯了下來,烈日迎麵熾曬,魚鱗紅疹從他臉上層層冒出,他的臉暇高高腫起,一股不正常的紅暈快速蔓延了整張臉。

幾個小牙子偷懶在旁邊嗑瓜子,對南箕指指點點,嘻嘻嘲笑,突然一顆石子扔了過來,砸在了那個笑聲最大的小牙子臉上,力氣大的險些把他的牙給砸了下來。

小牙子捂臉怒喝“誰!”

破口罵了半晌也沒人說話,小牙子罵罵咧咧轉過眸來,將一肚子怒氣全發泄到南箕身上。

小牙子“聽說得了陰天樂的人最懼怕太陽,在陽光下他們的皮膚跟紙一樣脆弱,稍稍用力一掰就會破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說著便要上前去試試,剛抬腳就聽一聲破空聲傳來,又是一顆石子,正中他膝蓋骨,小牙子哎呀一聲跪了下來,正好跪在了南箕麵前,這一跪也看到了暗中行凶的人。

小牙子暴怒“靠!你小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景啟這次倒不裝死了,盤腿坐在籠子裏,囂張的頂著一臉的淤青,他伸手抹去鼻血,衝著小牙子囂張叫囂“老子就是不想活了你又能怎麽著!你敢殺了我嗎?有本事你把繩索解開,看老子不揍你!”

“找死!”

小牙子怒不可遏的抽出了鞭子,朝人一連甩了十幾鞭,邊打邊問“服不服!服不服!老子就問你服不服!”

景啟被抽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淋,但他仍是一臉囂張,梗著脖子叫囂“就你這鞭法狗屎一樣爛,也好意思耍出來,老子這輩子挨打無數,就被一人打服過,你這算個屁!”

小牙子的怒火蹭蹭往上湧,最後徹底沒了理智,他將鐵籠猛地打開,把人從籠子裏拖了出來,罵罵咧咧綁在了木樁上。

與南箕不同的是,景啟頭朝下,腳朝上,被人倒著吊起來。

小牙子“跟老子剛是吧?在這醒醒腦子吧你!”

人一旦被倒著吊,血液會逆流倒灌在腦中,再加上景啟已經好幾日滴水未進,在這大太陽下倒吊著暴曬不過半盞茶就會窒息死亡。

小牙子這是起了殺心,沒打算讓景啟再活下去。

“對不起,是我害的你被他們嘲笑,他們說的話你不要信,其實你長的很好看,我南征北戰多年,沒見過誰比你長的還要好看。”

南箕無動於衷,似乎沒有聽到景啟的歉意。

景啟有些不舒服的側了側身子,想讓自己舒服一些,無奈與他的腿被綁在柱子頂端,他整個人像是一截被風沙腐蝕的破布,稍稍一動便不受控的在空中搖晃著,這一晃他便更難受了,血液快速的逆流讓他腦中腫脹發痛,太陽穴突突跳的厲害。

“不過,設計你被囚,我確實是故意的。”

南箕眉頭猛地一緊,臉上騰起一絲怒意,若不是被綁著,他怕是要甩出雙鋒撾,捅他個透心涼。

景啟吸了一小口氣,強忍著讓自己意識不散,因血液倒灌腦顱,他眼前已經變得模糊,時不時還閃過一層黑霧,耳畔也漸有嗡鳴聲,胸膛那顆心髒更是跳動的又急又快,震得他胃裏酸水倒流,險些吐了出來。

他斷斷續續艱難的說道“外界危險,你跟我在一起,會安全許多......”

南箕“放屁!”

商隊的張爺罵老吳時就是這麽罵的,雖然不知道話是什麽意思,但南箕說出口後如春風拂麵,整個身心都舒坦了。

景啟被罵不怒反笑“你學東西的速度可真快....回頭也多練練字,貓狗爬過一樣,慘不忍睹.......”

他的臉已經漲成了殷紫色,整個腦袋又重又痛,快要炸裂開來,半闔著的眼睛中布滿了紅血絲,耳畔的嗡鳴聲漸強,最後凝成了針錐,狠狠的貫穿他的耳膜。

烈日也成了酷刑的最強輔助,沒有一絲憐憫的對他施刑,意圖消磨他強握不散的最後意誌。

景啟眼前一片模糊,黑霧慢慢暈染過來,遮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和求生的意識,他隻覺那根一直緊繃的弦慢慢回收,慢慢鬆塌............

就在堡壘即將崩潰之時,南箕突然開口,一句話加固了奠基,給堡壘披上了戰甲。

“我找到川狼毒了。”

景啟瞬間清醒過來,布滿血絲的眼努力睜著“當真?!”

南箕點了點頭,說道“隻不過那人我已經殺了,隻留下一個荷包,荷包上有類似家族圖騰的花紋,隻要順著圖騰尋找,應該能找到出處。”

景啟瞬間就反應過來“你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才離開地宮的?”

不知是景啟的目光過於熾熱還是他受不了太陽的暴曬,南箕別過臉去,聲音冷的有幾分刻意“地宮悶,出來走走,順便告訴你一聲。”

景啟壓根不信“你還能出來溜達!不是說守墓人不能離開地宮的嗎?”

南箕“誰說的!噢......對!是我說的......我反悔了,怎麽,有問題?”

景啟頭痛欲裂,連笑一笑都變得艱難起來“出爾反爾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陽光刺眼,南箕根本沒法睜眼,但他聽覺異於常人,能聽到旁邊傳來的壓製不住的斷續痛苦聲,那人努力的小口呼吸著,無奈的是一張嘴一陣零星悶哼聲便不受控的溜了出來。

景啟故作輕鬆的與他說話“你走了地宮怎麽辦?”

南箕“我走前設下了屍蜣陣,凡盜墓者必死無疑。你不是成日總說自己厲害嗎?怎麽變成了這幅光景?”

“這裏可是不管之地,就是皇帝欠了債也走不了....阿箕,你不該來這....等入了夜自己想辦法逃吧......”

景啟的聲音逐漸含糊不清,話剛出口便被周圍的雜音衝散,可憐兮兮的飄零在半空中。

南箕微著仰頭,直直的麵向太陽,那張臉又紅又腫,無一處不泛著疼,臉暇左側已有皮膚被太陽曬得爆裂開來,鮮血順著傷口汩汩流下,浸染了整個衣領。

不知過了多久,他歎了一聲,袖中的雙鋒撾冒出頭來,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堯光族祖訓,雙鋒撾不得外露,這也就是為什麽那幾個彪形大漢僅用車輪戰就能抓住他的原因。

嘩啦!

雙鋒撾從袖中竄出,如一支離弦流矢,狠狠的釘在了木樁上。

繩索斷開,景啟摔落地下,一動不動,死了一般。

雙鋒撾勢頭過猛,半截沒入木樁上,南箕的手被綁的結實,他艱難的屈指試了試,根本收不回來,隻能任由它掛在木樁上。

雙鋒撾一頭紮在木樁上,另一頭的鏈子纏在自己手腕上,隻要有人轉眸看來,便能發現他手中的凶器。

雙鋒撾已經兩百年不曾出現在外人麵前,若是一會被人看到,不知道要鬧到什麽地步。

南箕歎了一聲,心想也許堯光族會派人來清理門戶,也許他會受點懲罰........

突然,鏈條晃動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與此同時他感受到手腕上的鏈條正被一股外力大力的晃動著,他微微側頭,在陽光中嗅到了一絲熟悉。

“景啟?”

是景啟,他正高舉著被綁在一起的手,掌心握著那露在外麵的半截雙鋒撾,奮力往外拔。

“你是傻子嗎!這玩意你也敢亂拿出來,不怕被人認出來!”

景啟雙手被綁本就不方便,再加上多日米水未進,方才又被南箕暴揍了一頓,身上隻有虛勁,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那半沒在柱子上的雙鋒撾仍是紋絲不動。

“哎哎哎哎!幹什麽呢你!”

有小牙子發現景啟,舉著棒槌就往這裏趕來。

來不及了!隻要小牙子一走近,雙鋒撾便會暴露..............

突然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被人猛地塞進他袖子裏,那雙手顫抖的厲害,哆哆嗦嗦險些沒拿穩,可能是過於緊張,他手中用了幾分力氣,雙鋒撾一下子把他的中衣戳破,差點在他胳膊上戳個洞出來。

與此同時小牙子已經走到了身邊,聽聲音就是方才把景啟倒吊起來的人,小牙子本就對景啟恨得牙根癢癢,眼下見他掙脫了束縛,心裏一喜,可算是抓住一個可以揍人的正當的理由,於是從腰間抽出鞭子,罵罵咧咧的開打起來。

景啟抱頭蜷縮在木樁底下,一臉的囂張不服,一邊挨打一邊叫囂,氣的小牙子漲紅著臉,鞭子甩的越發淩厲。

“不疼!不疼!哎呀呀....這算個屁!哈!打偏了吧!給爺撓癢癢呢!沒吃飯嗎?怎地一點力氣都沒有!”

小牙子氣昏了頭,拽著景啟的頭發就往前拖“你硬是吧?老子拿你去喂狗!”

“大爺好手筆,您放心,我說到做到,不過這買十送二嘛.....這送的肯定是下等奴隸,雖然是下等貨,但質量您絕對放.....二狗子!幹什麽呢你!”

二狗子頓時有些心虛“劉爺......這....這奴隸他想逃跑,我教教他規矩!”

劉爺一見景啟身上的鞭傷,心裏一片明了,但當著客人的麵又不好發作出來,一咬牙將怒火壓了下來“把人放下,客人要看貨!”

說罷劉爺衝著南箕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二狗子頓時明白過來,放下人走到一旁,找了個布把南箕那張腫的慘不忍睹的臉給罩了起來。

“大爺您看,這就是咱們買十送二的下等貨,您別看他傷的厲害,但身子骨可健壯了,就這點小傷不過兩三天就全好了,我一點都不誇張啊!就前段時間,他從山上滾了過來,胳膊腿都折了,我一沒請大夫,二沒用藥,把他擱籠裏不過四五天,自己就長全活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

“這奴隸您帶回去,別的活興許幹不好,但給主家練練手還是可以的,特別抗揍耐活!不信您可以打一頓試試!”

客人長的人高馬大,臉被麵罩罩住,隻露出一雙番族人才會有的深凹眼眸,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景啟,用著有些別扭的語調說著官話。

“不是送倆嗎?另一個呢?”

“這呢!這呢!”

劉爺指著吊在木樁上的南箕,笑道“這個也厲害,能文能武,抓他時還傷了我不少手下!若不是想清貨回家,我都舍不得將他送出去,怎麽著都得正兒八斤的賣出去。”

番族人問“為什麽遮著臉?”

番族最忌諱買生病的奴隸,因為他們認為這種奴隸身上會有傳染病。

劉爺眼珠骨碌一轉“他長的醜!怕嚇著各位爺,所以把臉遮了起來!”

番族人點點頭,闊氣的扔了一錠銀子給他“把他們拉到車上,我趕時間,速度快些!”

劉爺笑咧著牙“您就請好吧!”

這兩個燙手的芋頭可算是甩出去了!

雖然這番族人買的奴隸多,但慶幸的是他們的車廂也大,裏麵裝了十幾個奴隸仍是寬裕,一點也不擁擠,隻是車廂裏充斥著濃鬱的牛羊牲畜的臭味,讓人呆的很不舒服,胃裏濁氣不斷上湧,總想幹嘔。

這車應當是番族人用來專門拉牲畜用的。

因南箕和景啟被帶過去的晚,所以被塞到了車廂外側,時不時有小風順著布簾灌入,為兩人驅散了一些嗆人氣味。

馬車前進的吱呀聲倏地一停,兩個渾厚低沉的交談聲隱隱綽綽順風傳來,景啟側耳聽了半晌,低聲道“他們沒有找到主子要他們找的人,現在正在擔心回去之後難複命。”

車廂內光線很低,南箕可以睜開眼睛,他巡睃四周,突然在車廂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圖騰。

南箕從懷中拿出那個黑底紅麵的小布袋,將布袋上的圖騰與車廂內的圖騰放在一處,兩個圖騰竟然絲毫不差。

“景啟!”

南箕壓低聲音道“你看,就是這個,我在荒漠裏那群人身上也見到了這個。”

若不是看到商隊的衣服上繡了這個,他也不可能執著的跟了人家這麽多天!

景啟凝眸細看,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豎沙。”

南箕“什麽?”

景啟接過他手裏的布袋,看著上麵用彩線繡的川狼毒,低聲道“這是番族十國之一豎沙國的圖騰,也就是說,川狼毒就在豎沙。”

巧的是這輛馬車所去之處也正是豎沙。

南箕“番族十國?那是什麽?”

景啟解釋道“番族對外一心,對內劃分十個領域,這十個領域有強有弱,界限分明。強五國是豎沙,鄯善,居繇,月支,蒍國,他們兵強馬壯,驍勇善戰,是天下人最為忌憚的番族強國。至於剩下弱五國是鄯汕,後古,大月,羌若,齊沐,雖然相對來說弱了些,但實力也不差,不能掉以輕心。”

景啟“阿箕,咱們此行危險重重,萬事都要小心才是。”

南箕“為何?他們會認出我是堯光族的人嗎?”

“不!他們有可能會認出來我。”

景啟一臉惆悵“我曾經在豎沙闖過禍,鬧出過人命,一旦被人認出,咱倆會被人五馬分屍,甚至還會被人吊起來活剮。”

“活剮?”

景啟“就是綁在柱子上,用刀一層一層的割肉。”

“.......”南箕一臉正色的說“我想回地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