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望月家族(十五)
秦溪望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對“相撲”這項運動感興趣。
和以往一樣,秦溪望對相撲這項運動的理解也是在一些關於日本的影視劇中,在節目裏看秦溪望隻覺得是兩個人又高又胖的人推推搡搡,看起來沒什麽感覺,並且很無趣。
可當秦溪望在現場距離僅僅兩三米的位置觀看的時候,那種力量的對撞所帶來的衝擊感讓秦溪望震驚的無以複加,秦溪望覺得自己這瘦弱的小身板一旦不小心混進去,兩個人隻需要撞一下他,他就會粉身碎骨。
這是望月宮給秦溪望準備的節目,在望月宮內有一個專門的用來觀看相撲比賽的場館,望月家可以邀請到國內外所有登錄在案的職業相撲選手來這裏比賽,當然,這些比賽都不是免費的,就算是望月家也需要付錢給他們。
相撲運動員在日本是一個非常受尊重的職業,尤其是男性相撲運動員,因為男性相撲運動員追求最為極致的力量,想要力量就要增加自己的體重,就需要攝入大量的熱量,而這種超過常人數倍的進食量也會導致他們的身體受到一定的影響,從而壽命也會比常人短一些。這也是他們受到尊重的原因。
今天望月家特地請來了兩位在日本有一些知名度的相撲選手,其中一名為“關虎太郎”,另外一名為“潼關大春”,這兩位都是橫綱級別的相撲選手,在日本相撲運動員分為十個等級,等級從低到高依次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兩、前頭、小結、關脅、大關及橫綱。
橫綱就是日本相撲運動員的最高等級,對於所有相撲運動員來說,也是當之無愧的榮譽稱號。
又是一名穿著奇怪日本服飾的男人在中場揮動扇子示意開始,兩個人就不約而同的同時撞向對方,秦溪望最初對相撲運動員的定義就是兩個虛胖的人對撞,可剛才接連看了幾場兩個人的比賽他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虛胖。
根據一旁的管家介紹,關虎太郎體重二百五十公斤,潼關大春的體重二百三十九公斤,而在如此龐大的體重之下,前者的體脂率僅為百分之二十,後者的體脂率也僅僅是百分之十八,在兩個人看似鬆垮的皮肉之下,隱藏的可都是實打實的肌肉。
二人在接觸到的瞬間就想用自己的身體將對方撞出界外,關虎太郎率先抓住了潼關大春的兜襠布,下一秒,秦溪望竟然看見潼關大春被關虎太郎舉了起來,雖然雙腳離地的時間僅僅有一秒鍾,但是要知道,潼關大春的體重可將近五百斤。
後者在落地以後穩住身形,雙手環抱住關虎太郎,身形向左側移動,想要用這個方法將關虎太郎丟出界外。這又一次打破了秦溪望的認知——在體型如此龐大的基礎上,身體的靈活程度竟然能做到比普通人還要快一些,簡直恐怖。
而關虎太郎沒有讓潼關大春的計劃得逞,他雙手疊放在胸前,然後同潼關大春順勢移動後猛然撞擊潼關大春,兩個人開始用手臂不斷的推動對方的胸口,僵持近半分鍾的時間,潼關大春最終才敗下陣來,被關虎太郎推出了界外。
最後兩個人比賽的結果,以關虎太郎勝利三局,潼關大春勝利兩局結束。
這場比賽看的秦溪望可謂是酣暢淋漓,甚至有些意猶未盡,不過今天望月家似乎隻請來了他們兩個,要是讓他們兩個一直比賽,一是有些殘忍,他們也會疲倦。二就是時間長了也會審美疲勞,不過這倒是也讓秦溪望有了一個去看相撲比賽的心願。
已經是空穀望月去世的第四天了,望月家族將大部分的賓客全都送走,並且一直在為空穀望月籌備喪事。而秦溪望作為現在望月家為數不多的貴賓就受到了最高的待遇,每天都會有專職的管家為秦溪望和星野望月兩個人服務,秦溪望在這幾天裏也幾乎把望月宮可以逛的地方逛了個遍。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望月宮也有很多隱秘的地方,畢竟它是一個以“黑色產業”為主要運行起來的家族。不過秦溪望也沒有隻是玩樂,在這幾天他還是一直在試著收集關於望月家和Death組織之間聯係的信息,隻是沒有什麽成效。
可秦溪望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可就是想不起來。這種情況其實在大多數人的生活中都屢見不鮮,短暫的“失憶”不會持續太久,沒準某一天因為某個契機就能把這件忘記的事情突然回憶起來。所以秦溪望也沒有因此苦惱。
從相撲場館離開,秦溪望便和星野望月手拉著手在望月宮散步,不得不說這望月宮還真是一個適合養老居住度假的地方,這幾天秦溪望分別體驗了露天泳池、健身房、私人影院、露天溫泉、騎馬、水療、日式按摩,以及很多種項目,而這些項目都可以在望月宮內進行,這也讓秦溪望有了一個和望月家族搞好關係的想法,這樣以後自己老了或許就能和星野望月一起在這裏養老了,當然,前提是望月家族不要和Death有什麽牽連,否則就算借給秦溪望幾個膽子他也不敢住在這裏。
二人剛剛走出沒多遠,就又看到了那一對外國男女,這幾天四個人總能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偶遇”,秦溪望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自己也沒做什麽可疑的事情,對方也是如此,那就不如讓他們跟著自己,反正對自己也沒什麽影響。
回到望月宮的主樓,秦溪望提議去看看瀧望月,星野望月也並未提出異議,不過兩個人很快得知瀧望月去了山中的神寺。秦溪望聽一名管家介紹過,望月宮內有一座人造的小山,不是很高,山中隻有一條路,直通山頂的神寺,說是神寺,實際上是望月家族的墓地,所有望月家族成員的骨灰和靈位都在那裏。
不過讓秦溪望當時感到意外的一點是,那個地方是允許外來賓客參觀的,對外的說法是望月家族的祖先們也希望能得到賓客們的誠信的供奉,更是有在天之靈能看到如今的望月家族繁榮昌盛。
秦溪望和星野望月兩個人一同前往了山中,星野望月對望月宮內部還是很熟,所以兩個人沒用很多時間便到了神寺。此時已經是夜晚,可神寺的景象並沒有因此而陰森恐怖,雖然算不上燈火通明,但是非常明亮,大多數的光源都是火光,並沒有怎麽利用電燈。
秦溪望走入神寺的石門,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房間前,透過門扉,秦溪望看到瀧望月孤身一人坐在房間內,麵對著眾多的碑位,房間內光亮相比於外麵稍微要弱上一些。
為了禮貌,秦溪望還是敲了敲門,示意自己來了,瀧望月微微轉頭,看到了來的是秦溪望二人便朝著他們招了招手。
二人輕輕開門,木質的門發出了一些陳年老久磨損的聲音,秦溪望站在了瀧望月旁邊,他掃視了一眼,麵前有上百個碑位,上下分了七八層,由低到高,位置越低上麵的碑位越低,最高一層隻有寥寥數個碑位,秦溪望就算不認識碑位上麵的日文,也大概猜到那上麵是曆代望月家家主的碑位,其中有一個碑位嶄新,想必那就是空穀望月的碑位。
秦溪望看著瀧望月的神情,顯然他比前兩天的狀態要好的很多,雖然神情上還是有些狼狽,可整體散發出來的氣場已經沒有之前那麽頹廢了。
星野望月的眼睛似乎注意到了什麽,不過她並沒有說什麽,而瀧望月看見了星野望月這個表情,他馬上就解釋道:“你是好奇,為什麽最高一層的位置上,有一個女人的名字吧?”
星野望月的心思被看穿了,她輕輕點頭。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進到神寺內部,這個地方雖然外來的賓客可以出入,但是望月家的家奴是不可以的,就連來神寺點燈的人在望月家的地位也要比家奴高上一個等級。
秦溪望看向最上麵那層碑位,不過他看不懂日文,也就不湊那個熱鬧了。
“那個是我媽的碑位,當年我媽死之後,空穀望月那個老東西力排眾議,將我媽的碑位放在了最上麵,和曆代望月家族的家主在一起。正常來講,望月家家主的正妻也隻能放在第二排的位置。想必這老東西這麽做,也是因為他覺得有愧於我媽吧。”瀧望月依舊是不好好穿自己的和服,加上他隨意的動作,他身上的文身全都顯露在外麵。
瀧望月突然看向秦溪望:“咱們認識這麽久了,似乎我還從沒有和你講過關於我媽的事情呢。想聽嗎,想聽的話,我今天很有興致給你講講。”
秦溪望知道,如今的瀧望月多少有一些故作堅強,他再怎麽說,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已,麵對至親之死,他怎麽可能不傷心。瀧望月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而這個傾訴對象,自己這個老師再合適不過了。
“好啊,不過就這麽幹說,是不是沒什麽意思,也不知道這裏讓不讓喝酒。”
瀧望月突然爽朗的笑出聲:“哈哈哈哈,望月家對外的規矩很多,但是對內沒有那麽多規矩……至少對我沒有,我這就讓人送點好吃好喝過來。”
不到五分鍾,便有人端來了滿滿一大盤子酒菜,放在碑位麵前,秦溪望星野望月和瀧望月對坐,不過後者沒有馬上講那些故事,而是先連著喝了幾杯酒,幾杯酒下肚,瀧望月似乎終於進入了狀態:“望月家曆代家主的女人都不可能是平庸之輩,基本上都是一些名門望族出身的女人。但是唯獨我媽是個個例,據空穀望月那個老東西所言,當年他年少輕狂,去了日本的一個山中遊玩,一眼就看中了當時與他年齡相仿的我媽。不過我媽當時並不喜歡他,即使是他自曝望月家嫡長子的身份也沒用,我媽當時很明確的告訴他,你可以把我搶回去,畢竟你們望月家勢力大,我惹不起,可別指望我這輩子會喜歡你。那或許也是那老東西這輩子做的最紳士的一件事情,他沒有強迫我媽,反倒是做了一個讓整個望月家族都丟臉的事情——他開始想方設法的追求我媽了。”
說到此處,瀧望月突然笑了一下,這笑容有些苦澀,可不難看出苦澀中還是有一些開心在的。
他拿起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秦溪望也是如此,兩個人輕輕碰杯,隨後都一飲而盡。後者受不了酒的辛辣,用筷子夾起了一塊肉質肥美的三文魚塞進嘴中,然後又夾起了另外一塊三文魚喂給了星野望月。
看到二人此番模樣,瀧望月心中竟有幾分羨慕,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當年因為這件事情,空穀望月被我爺爺不知道打罵了多少次。不說日本以外,起碼在日本,望月家相中了哪個女人,就沒有一句話得不到的道理,可空穀望月竟然低三下四的去追求一個農家女,這實在是很讓望月家族丟臉。可無論怎麽打,那老東西就是不放棄。三天兩頭就動用家族的資金去幫助我媽在的那個村子,現在這個村子已經在望月家族的幫助下,成了日本很出名的旅遊度假村了。”
聽到此處,即使是秦溪望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種老套的富家子弟追農家女的事情就這麽發生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後來空穀望月把我媽迎娶回家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沒有任何人阻攔,因為當時身為家主的我爺爺知道,沒有人能攔得住空穀望月。”
瀧望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秦溪望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沒有盲目的跟著瀧望月一起喝。瀧望月三杯,他一杯這個比例才是兩個人正確的酒量比例。
“不得不承認,空穀望月對我媽確實非常好,等我媽嫁過來之後,家族內有人覺得我媽沒有背景,就想要欺負她,然後空穀望月就成了我媽最大的後台,想要欺負我媽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久而久之,我媽便在家族裏有了一些威望。可她也沒有就這麽心甘情願的讓空穀望月當她的保護傘,等她熟悉望月家的一些事物之後,就開始幫助家族拓展業務,幫空穀望月分擔了一半還多的家族事務,甚至還讓望月家多了很多合法的收益。”瀧望月雙手支撐著地麵,身體後仰看著天花板,似乎在回憶自己的母親,“我媽用自己的實力打了所有望月家的人一個耳光,包括我爺爺,甚至我爺爺死的時候,還和空穀望月說,這輩子他做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就是當初沒有支持空穀望月把我媽娶回來。”
往事重提,瀧望月有了幾分傷感,看得出來,相比於空穀望月,他和自己的母親關係更好:“然後我媽就生了我,即使生下了我,她也沒有打算退居幕後,依舊在最前線,可她卻沒有一丁點疏於對我的管理和照顧,我印象最初的一段時間,都是和我媽在一起度過的。”
美好的故事總要有一個轉折,讓整體的基調急轉直下,變成悲傷的故事。文學係的秦溪望最清楚這一點。瀧望月收回雙手,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坐姿:“我也跟你講過,我小的時候經常被人綁架,暗殺。不過這些都是在我媽死之後的事情了。在我媽死之前,經曆這些的是她。身為望月家當時最大的主事人,想讓她死的人比想讓空穀望月死的人都多,多少次死裏逃生,就算再怎麽增加保鏢也無濟於事,那些瘋子們總能找到新的方式攻擊我媽。
最後一次,是我和母親一起回老家的路上,當時也是我媽一直想要將自己的老家改造成度假區,在途中,幾輛大卡車瘋狂撞向我們的車,四麵八方,根本不給我們任何逃跑的空間,我媽用身體護住了我,好在當時我們乘坐的車也是特質的,四麵撞擊車廂還沒有完全受損,車裏保鏢,司機,和我媽,全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基本上平安無事。”
瀧望月自嘲的笑了一下:“從那之後,我媽所遭遇到的事情就偶爾發生在我的身上。空穀望月似乎也不太想管我,放任我做我喜歡的事情。我一直認為我媽的死和他脫不了幹係,畢竟我媽所做的事情都是應該他這個望月家主去做的,當時在車上死的應該是他,而不是我媽……”
“我覺得不對!”秦溪望幹脆利落的打斷了瀧望月的話,“如果當時在車上的是他,倘若空穀望月家主死了,那麽你真的認為你和你母親孤兒寡母能在望月家存活下去嗎?不見得吧。你姑且可以看看空穀望月家主死之後,鋒骨望月和瑾望月對你的態度。但凡當時隻剩下什麽都不知道的你,和你母親一個女人,我覺得你們會被其他心懷不軌的人生吞活剝了不可。”
瀧望月沉默片刻,顯然他似乎同意了秦溪望的這個說法。空穀望月前腳剛死,後腳瑾望月和鋒骨望月就有些控製不住的感覺,倘若那個時候隻剩下年幼的自己和母親的話,下場一定會比如今還要淒慘。
“空穀望月家主是一個男人,說實話,就像空穀望月家主死之後,我讓星野望月去安慰你一樣,我不知道我身為男人應該怎麽安慰另一個男人,我想空穀望月家主內心也是這麽想的,尤其你們還是父子關係,有些肉麻的話更是沒辦法開口。他隻能用他自己的方式保護你。他肯定是愛你的母親的,你的母親最後用命保護了你,而他也必須想辦法保護你,出重金資助黑納斯學院的建立,然後把你送進去,就是他能想到世界上最能保護你的方法。”秦溪望雖然沒有父母,但是他也大概知道,天下為人父母的,大多數對自己的子女是狠不下心來的,“你也不笨,當時空穀望月想留你繼承家族,他但凡是鐵了心的不讓你走,不就是想讓你快快樂樂的活著嗎?要不然,咱們所有人想要離開日本都不是很容易。”
當年瀧望月出逃一事,秦溪望在事後回憶了一下,大概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瀧望月當然也是如此。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隻不過這次沒有和秦溪望碰杯,而是朝著最上層的那些碑位遞了一下。
隨後,瀧望月用嘶啞的嗓音說了一句:“爸!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