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剝奪

蟲族弄出來的傷口淺,痛感可以乎略不記,隻有細小的癢意。

以至於許靈昀很久後才發現。

她將加西亞從肩頭轉移到掌心,捧著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她有些摸不準,傷口是他不小心劃的,還是,他覺的她偏心了?

莫非,他也想吃肉包?

她支起手掩住唇,摸出一個肉包放在加西亞麵前,悄聲對加西亞說:“那蠢狗好騙,我就吃兩個肉包,剩下的都歸您。”

少女嫣紅的唇張張合合,聲音也溫軟的,說完話後還俏皮地向蟲族眨眼,不斷釋放自己的安撫之意。

她的“蠢狗”很明顯取悅了加西亞,但他不打算輕易的原諒她。

王的威嚴不容踐踏。

喑紫色的蟲族向後退了幾步,賭氣似的遠離了肉包,一動也不動了。

安靜下來的加西亞泛著奇特的冷調光澤,看上去像精致的玩偶,失了生機。

許靈昀想要緩和生硬的氣氛,隨即伸出指尖,輕輕的觸碰他。

冰冷堅硬的蟲翅根部,潛藏著柔軟的腺體,好巧不巧,許靈昀的手落在了這個敏感的部位。

加西亞休眠本就是為了躲避難捱的**期,中途卻被許靈昀召喚打攪,各個腺體處於敏感期,如今被這麽一觸碰,烈火重燃。

腺體軟化,像是烤的滋滋冒油的蜜薯,隻消用筷子輕輕一戳,香甜金黃的蜜汁便從中溢出,甜的沁人心脾。

蟲族有一對腺體,藏匿最鋒利的羽翅底端,是世人最不可窺察之所在。

加西亞則與之不同,除卻這對腺體,他的頸後有一處蜜腺,而這,是從死去的蟲母移植的。

一些混沌的記憶湧入腦海,逼仄的穢物遍地洞穴,以空間之力製作的囚籠……以及那顆暖黃色的,殘存著血肉經絡的蜜腺。

還記得被蟲母選中前,他是天災種群內最強大的幼生體,他以為自己會成為天災的領袖,直到,老蟲母逐漸衰老,而新的蟲母沒有誕生。

蟲母的傳承斷絕了。

蟲族開始恐慌,他們對蟲母的依戀是刻在基因裏的,無論怎樣進化,天性中的渴求都無法改變。

蟲母的蜜汁是讓所有蟲族都瘋狂的存在,它可以撫慰蟲族嗜殺狂暴的情緒,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讓蟲族發生進化蛻變。

脫胎換骨,成為蟲族中最精銳的先鋒!

沒有蟲族可以忍受蟲母的消失,經過商議,他們決定自己造一個“蟲母”。

加西亞就是被選中的實驗材料。

度過艱澀的排異期,無窮無盡切割實驗,他孱弱的像是垃圾,但他還是活了下來。

“放肆!”

加西亞的氣息冷了下去,暗紫的羽翅猝然繃直,毫不留情的向少女斬去。

許靈昀躲閃不及,指尖被割出深深的傷口,其下白骨森然可見,頓時,鮮血洶湧而出。

“啪嗒。”

少女的手沒有抽離,她似乎是被這一幕嚇到了,任由鮮紅的血啪嗒啪嗒的跌落,甚至有兩滴墜在了蟲族詭麗的羽翅上。

喑紫與鮮紅糾纏吞吐,奇特的融洽,血珠滾落,從翅間一路滾向腺體,帶著少女的溫熱,灼的他心間滾燙。

似乎,連鋒利的,堅不可摧的突刺也軟也下來。

血腥氣一下彌散開來,加西亞麵無表情,太好笑了,僅僅低劣的碳基生物的血液,就可以讓他醜態畢露。

蟲族起了殺心。

“對不起,”少女的聲音低如蚊呐,低垂著頭,不顧指間的傷口,捧起了那個遞給加西亞的白胖胖的肉包。

少女捧著它,血順著指尖流下,將肉包染成血色,她看也不看,小口小口的咬著肉包,每一口都吃的小心翼翼。

直到,加西亞看見了一滴淚,接著是兩滴,三滴,像不要錢的跌落在少女褐色的衣衫上,氤氳出淚痕。

這一番動作,徑直堵住了加西亞想要發作的心。

哭了?

她冒犯了他,讓他露出醜態,他沒有割開她的喉管,也沒有斬斷她不安分的手,她在哭什麽?

他心中升起一種他讀不懂的情緒,並沒有注意到,就在這一刹,羽翅上的血液像是活了過來,詭異的**,更有幾絲向他的腺體滲去。

“沒有允許,禁止觸碰本王。”

許靈昀從肉包堆中騰出嘴,臉頰鼓鼓的,濕潤潤的一片,她含糊的說:“嗯,我知道了。”

看起來很可憐。

隻是加西亞不知道,許靈昀哭純粹是因為香的。

廢土的夥食不好,簡單的肉包對於她猶如珍饈,想到至少還要在這待幾十年,能嚐遍這個大陸的美食,許靈昀越想越興奮,激動的眼淚刷刷的掉。

果然,她淚汪汪的模樣,在加西亞看來就是委屈,他心中有些煩躁,腺體傳來熱意越發滾燙:“不許哭!”

許靈昀愣愣地抬起頭,像隻受了驚的小鬆鼠:“您別生氣,馬上,馬上我就不哭了。”

因得吃了染血的包子,她的唇染上一抹紅,越發的豔麗。

她仰頭,試圖讓通過地心引力讓眼淚回流,長而纖細的脖頸毫無防護的坦露在蟲族眼前。

然後,加西亞就看見她微微隆起的喉骨上下浮動——將含在口中的包子咽了下去。

她到底也沒舍得將到嘴的食物舍棄。

加西亞:……

少女心虛的時不時瞅向他,每當與他的視線對上時,又自欺欺人的閉上眼睛,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他的殺意消了下去,貪吃成這樣,何苦與她計較。

隻不過必須要有懲罰。

寵物,需要引導才能明白誰是主人。

打定主意,他徑直沒入契約空間。

契約空間是一片黑暗且相對靜止的獨立空間,依附於禦師的契約圖騰中。

下一瞬,蟲族切斷了契約空間與宿主聯係,他竟是將屬於許靈昀的權柄剝奪了。

許靈昀的臉色差到極點,加西亞的行為無異於切下她身體的一部分,腦域中掀起巨痛,像揪著髒腑纏繞在一起。

許靈昀生生嘔出幾口血來,她感歎:“咳咳,真狠啊……”

狠到纏情種已然種下,都仍能毫不猶豫的對她出手。

且等著吧,纏情種總有抽芽那一天……

街角暗巷處,一個小乞兒探出腦袋,四下張望著,終於,穿過人群,他將目光投向許靈昀,在觸及到她手上傷口的瞬間,小乞兒倒吸口氣,接著緩緩靠近許靈昀。

“姐姐行行好,可以賞我一個包子嗎?”

少女抬頭,眸中映出一個髒兮兮小乞兒,她想了想,從荷包中掏出兩文錢按在乞兒手中,她指著對麵的饅頭鋪道:“乖啊,包子貴,姐姐給你兩文錢,自己去買饅頭,能買兩個呢。”

小乞兒懵了一瞬,他弱弱的問“姐姐,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包子,能不能……”

少女打斷她,滿臉不讚同:“姐姐也是第一次吃包子呢,你還小,以後吃的機會多了去了。”

小乞兒嘴一抽,這騙鬼呢,他捏著那兩文錢深吸口氣,待兩人之間的距離隻有一尺時,他定住,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今夜醜時,琳玳繡坊,我主尋你。”

隻此一句,再無下文。

小乞兒轉身鑽入人群中,幾個呼吸間身影再難尋到。

許靈昀眯了眯眼,心中對乞兒背後主子的身份有了猜測。

她笑的眉眼彎彎,向踱步而來的紅犬招手:“走吧。”

眼前的少女明明笑的明豔照人,赤誅卻覺的有些滲的慌,它下意識的向許靈昀凶狠的嚎叫兩聲,卻在少女盈盈秋水的目光中漸漸夾緊尾巴,委頓下來,叫聲越發的微弱。

許靈昀驚奇,犬類果然對情緒的感知更敏感。

接下來的時間,許靈昀逛完了整個坊市,又在迎客樓訂了幾個菜,約好時間,僅需五文錢,自有“閑漢”將飯菜送往她的住所。

做完這些,她來到醫館,特意請了一個有名的骨科聖手李郎中,隨著她一起向租住的新居走去。

一路無話。

站在院門口,許靈昀能清楚的聽到小屋裏的熱鬧。

她成為禦師的消息傳播的很快,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全部上門拜訪,碰巧遇上來接許芸母女的軟轎,一群人沒討到好自然不甘心,便都跟著進了城。

烏壓壓的人頭圍了一片。

推開門,原身的妹妹許寸金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大抵是沒有被這樣對待過,小姑娘大大的眼睛聚滿了淚,卻硬是不敢讓它掉下來。

許芸,坐在小院中石凳上,麵色灰敗,看起來傷的不輕。

眾人圍著她,七嘴八舌的訴說著他們曾對許家的恩惠,唾沫飛濺串成珠簾。

空氣裏摻雜著難聞的味道,讓人喘不過氣來。

許靈昀先是向李郎中歉意一笑:“勞您看笑話了,請稍等片刻。”

李郎中頗有些同情的看她,這小姑娘明顯是被人惦記上了,不剝層皮這些人怕是不肯罷休,他輕撫胡須,便道:“不急不急。”

正說著,他就見少女鑽進人堆裏,左一個姑奶,又一個嬸娘,親親熱熱的喊著。

又說自己有這般機緣就全依賴伯伯嬸嬸,以後有成就定會回報鄉裏,直讓人心裏舒坦了。

最後這位新晉的禦師,大手一揮,說是已經在迎客樓為伯伯嬸娘定好了一桌席麵,讓他們報上她的名字,盡管去吃,自己要照顧娘親妹妹,不便作陪。

這些人得了許諾和好處,又白撿了一頓好飯,自是歡歡喜喜的出了院子。

李郎中不由得乍舌,迎客樓是楊氏的酒樓,價錢很不便宜,隻一道菜便要近二兩銀子,這手筆……

和禦師打好關係總歸沒錯,想到這裏,李郎中便恭維道:“大人惦記著同鄉情誼,老夫確實佩服。”

許靈昀笑了笑,也沒多言,她可沒有這麽好心。

原主的記憶裏,許芸喪夫,性子又軟,被人欺負也不反抗,久而久之,是個人都來踩她兩腳。

來的這些人,不曾對許芸照顧分毫,反而處處欺負她。

她口中所說的“席麵”,不過就是每人一個饅頭,更是外加一碟子花生米,她特意叮囑迎客樓的掌櫃“好好”關照鄉親們,掌櫃是個聰明人,如果那些所謂的同鄉見好就收也到罷了,若是他們借著許靈昀禦師的名號鬧起來,迎客樓自然願意賣許靈昀一個好,給他們些教訓。

也算是為原主出口惡氣。

想到這裏,許靈昀不由得有些心疼,迎客樓的花生米,她還沒有嚐過呢。

許寸金見許靈昀回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淚眼婆娑的撲入她懷中:“阿姐,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人群散去,赤誅顯出了身影,許寸金見到它,害怕的呼吸一窒,將頭埋在許靈昀懷裏,瑟瑟發抖。

許靈昀瞥它一眼,隨手丟給它兩個肉包:“一邊呆著去。”

赤誅嗚嗚兩聲,叼著包子尋了個空房臥下,嘿,她人還怪好嘞。

許芸掙紮著坐直,顫巍巍的將一對女兒攬在懷裏,像是尋回了失而複得的珍寶:“娘的靈兒,娘的靈兒啊……”

她不關注什麽禦師,隻凝視著許靈昀衣袍間的血漬,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許靈昀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她頗有些僵硬,旋即試探的抬起手,安撫的順順許芸的背:“莫哭莫哭,先進屋吧,讓郎中給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