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宴

葉聽蘭被接到薑府的那日,身著素色褂子,低著腦袋安安靜靜地站在堂前。薑母笑著向葉聽蘭一一介紹府中人物,介紹到薑芷若時,她起身上前拉住葉聽蘭的手,向母親淺笑,說自己會好好對待這位遠房妹妹的。

瓊亦透過薑芷若的視角來看葉聽蘭,她是位嬌弱纖細的女子,長得有幾分俏意,卻遠不如薑芷若那般明豔大方。

眼前畫麵一日一日地浮現,薑芷若為人純良寬厚,的確如她所說那般對葉聽蘭極好,時時來她房中問候聊天,不僅常送吃食,還親自為她繡了手絹香囊。瓊亦看得出,起初薑芷若是真心想交這個朋友的,全然沒有留意到葉聽蘭藏在眼底的冷意。

隨著葉聽蘭在薑府待的時間越長,薑家父母待她就越好,好到隱隱超過了薑芷若這個親生女兒。

每回府上買了新的稀罕物件,明明是薑芷若先看中選好的,葉聽蘭卻軟言軟語地向薑家父母討要。薑芷若懂得謙讓,一回兩回就讓給了她,回回如此,不免心底頗有微詞,不願再讓,結果被父母劈頭蓋臉一頓教訓:不就是些珠釵嗎?妹妹喜歡,你做姐姐的要讓著她!

瓊亦心中略有酸澀,她知道,這是薑芷若那時的感受。

隻有薑從瀾為姐姐打抱不平,可她自己什麽都沒有說。

突然有一日,葉聽蘭說自己最喜歡的那支金釵不見了,那可是薑父送給她的禮物,價格不菲。下人們著急忙慌地在府中尋找,找進了薑芷若的屋裏,薑芷若想著不過是葉妹妹心急,自己從沒碰過金釵,問心無愧,就隨她搜房去了。

結果金釵居然在她房中被搜到了!

薑父望著向來乖巧懂事的女兒,怒聲叱責道,你若喜歡大可以讓我買給你,何必做賊偷妹妹的東西?!

薑芷若想要辯解,葉聽蘭卻細言細語地道,這隻是根釵子,早知姐姐喜歡,我就送給姐姐了。

明明就是栽贓。瓊亦冷眼看著:這葉聽蘭還演起來了。

沒等薑芷若開口,一旁的薑從瀾高聲叫道:你怎知是我姐姐偷的?說不準認錯了釵子,說不準是下人拿的,說不準還是你偷偷放進去的!少在這血口噴人!

他罵得酣暢,瓊亦也暢快不少。

葉聽蘭委委屈屈哭訴著,薑從瀾極力袒護姐姐,最終被薑父認定為錯拿,金釵歸還到葉聽蘭手中,此事草草收尾。

薑芷若向來不好滋事,但她沒想到,這件事不過是一個開始。

後來一日,陪伴薑芷若從小長大的女侍因為不小心,將汙水潑到了葉聽蘭的裙子上,氣得葉聽蘭抬手就是幾個巴掌。聞訊趕來的不隻有薑芷若,還有與她約下婚姻的李家公子,以及幾位堂哥妹妹。

葉聽蘭見狀直往肺裏吸寒氣,不斷咳嗽,說女侍對她出言不遜,故意拿水潑她,說罷還上下瞄了薑芷若兩眼,道:我向來身子孱弱,姐姐記恨妹妹,倒也不至於用這種手段拿我出氣吧?

女侍嚇得跪倒在地,連連辯解,葉聽蘭的兩個丫鬟一口咬定說她撒謊,就是存心在冬日潑涼水,想讓她們小姐生出病來!

薑芷若解釋道自己的侍女不可能做這種事的,誰知向來待她好的堂哥完全不聽她說話,一臉擔憂地望著葉聽蘭,說,這侍女因護主生恨,犯下大錯,要打了板子拉出去發賣。

薑芷若再三解釋,再三懇求,希望李家公子能站在自己這邊,為她侍女說些好話,誰知李公子卻讓她別再胡鬧了,葉妹妹身子弱大家有目共睹,你更應該擔心她的安危才對。

薑芷若一陣心寒與不解交織,卻拚命護住了自己的侍女。

隔日葉聽蘭就發了燒,薑父聽言氣不打一處來,叫來那女侍要責罰,薑芷若想護她,卻被人死死關在了屋裏,眼睜睜看著陪伴到她這麽多年的女侍被痛打、發賣。

此後,麻煩事一件接一件往她身上貼:因外出賞花與別家公子多說了兩句話,便傳出了為人不貞,愧對李家婚約的流言,在家中被父親重罰,薑母勸阻,最後罰跪祠堂半日;在院中散步時屋瓦墜落,葉聽蘭不知從哪來推開她,將她迎著麵重重推進了薔薇花叢,差點破了相,父母心疼因為救下她而被瓦片擦破皮膚的葉聽蘭,對著滿身刺痕的她一頓責罵……;赴城中集會時,衣裙在街頭破開,受眾人奚落,成為滿城笑柄……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瓊亦自道門大族長大,這等陰邪肮髒,鈍刀磨人的手段聽聞不少,卻根本沒有親身體會過,與薑芷若通靈同感經曆這些事,胸中不自覺有了怒意。

後來,李家公子明知薑芷若背信棄義的傳言是假的,還是以此為幌子,與葉聽蘭勾搭在了一處。薑芷若因此悲不自勝,患了場重風寒,落下了病根,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好。

瓊亦心中有些猜測,怕是葉聽蘭做了什麽手腳,使了陰招。

再後來,葉聽蘭幾乎是名正言順地成了薑府的大小姐,不僅過繼到薑家,更了姓氏,還受著薑氏父母的疼愛,而真正的大小姐每日待在病榻上,望著屋梁,心如死灰。

直到她重病致死,府中上上下下,隻有薑從瀾一人照顧心疼她。

薑芷若病逝在幾日前,初夏深夜。

窗外的螢火忽閃著,光芒微弱,她想起身觀螢,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呼吸越是微弱。

遙夜泛清瑟……

西風生翠蘿……

殘螢棲玉露……

今我還奈何……

若是……待我病好,去院子裏瞧瞧這螢火,就好了……

而後緩緩閉上雙眼,永離人世。

瓊亦身子一顫,通靈結束,如夢初醒。

她切身體會到了薑芷若的遭遇,真真太過憋屈。

收回護法魂靈,望著麵前麵色憔悴的薑芷若,瓊亦不再推辭,沉聲應道:“薑姑娘,我答應你。”

*

從思緒中回身,轉到眼前,薑府門簷係掛著火紅的燈籠,張貼喜字,就連看門的兩尊石獅子身上也戴了紅繡球,仗勢喜慶而盛大。

今日,是薑芷若離世的第七日,也是薑李二府成親的大喜之日。

瓊亦跟著赴宴人流進了薑府,環視四周,心道:“商賈之家,朱門繡戶,宅子倒不小。”

見身前小廝抬手請示,索要隨禮,她從長袖中取出一貫錢丟到他手上,頭也不回地向裏走,心道:渡靈這破鑼差事,不光掙不得銀子,還時常倒貼呢。

待在瓊亦腰間納鈴中的薑芷若動了動,以尋常人無法聽見的聲音說道:“瓊亦姑娘,今日是我亡故的第七日,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徹底消失,對嗎?”

“有納鈴護你,不會。”

薑芷若安了心神:“嗯。”

屋園中吃食宴飲布設齊全,高朋滿座,互相交談,無人在意隻身向內院行去的瓊亦。繞過幾間廂房進入裏院,裏院內人也不少,都是薑家親友,巴望著等新娘子著好衣裝,帶上鳳冠霞披後將她迎出薑府,送上李家派來的轎子。

瓊亦還想向屋內走,被一側女侍攔下:“這位小姐莫急,新娘子還沒化完紅妝呢。”她打量瓊亦兩眼,覺得麵前這人十分眼生,不像是見過的麵孔:“您是哪家的姑娘?這般冒冒失失地進來,要是誤了我家小姐成親的時辰可不好。”

屋外等候的幾位婦人應當是薑府親眷,見著陌生的瓊亦,交頭接耳嘰喳道:

“這是城中的哪位小姐?”

“不曾見過。”

“模樣好生白淨,倒是清麗過人。”

“應當是前來吃喜酒,園子大,繞迷了路……”

她們聲音壓得極低,但瓊亦並非常人,聽得一清二楚,她麵上淺笑,等這幾人議論完後迎上目光,微微屈膝頷首行禮,“夫人好。”瓊亦說道,她體態得當,禮儀毫不遜於大家閨秀,更讓麵前夫人們信了這位姑娘是來自哪家名戶的貴客。

“我隨家中兄長而來,此前聽言薑小姐美貌如花,本是想著如果我運氣好,說不準能正巧趕上新娘子出來,瞧上一瞧。”

瓊亦說這番話時,似有鈴聲響起,聲響微弱,很快就消失在前院吹奏的喜樂聲中。

站在最前的夫人輕搖團扇,笑道:“卻是不巧,我家姑娘還在上妝,怕最快也得一炷香的時辰才能出來。”

瓊亦噙笑,話題一轉:“這樣啊,說來,我家兄長與府上薑小公子是好友,兄長在前頭客房沒見到他,還想托人問問他去哪兒了呢。”

“哎喲。對呀,從瀾那孩子去哪了。”夫人突然想到了好久不見蹤跡的薑從瀾,“前日早早離府不知去哪廝混,昨日活兒連影子都沒見到,這小子……”她口中念著,轉頭望向瓊亦時卻轉成了一副笑臉:“我猜啊,是從瀾他姐姐要離家出嫁,他舍不得,就偷偷躲起來了,這孩子向來是個不受約束的性子,自在。”

瓊亦陪她笑著點了點頭,“那夫人,我不便多加叨擾,去前院落座了。”

“嗯,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