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恩情

竺雲蘿四處碰壁,心中沉重,暗道:尋不到虎骨這味藥隻能先用狗脊代替了,雖說那位老人體弱,不宜抵藥,但保命為上。

又想:至於半參香,我可以上山去采。

她買了塊羅盤,遠赴城外的山上采藥,入山之前天氣晴朗,依稀可見陽光,可進山沒多久天就陰了下來,昏昏沉沉的,像要下雨,又似天黑。

竺雲蘿起初是不在意的,一心低頭辨別草藥,視線愈加昏暗,才後知後覺抬頭看天,她算了下時辰,正是午後申時,本該亮堂的天此時半昏半晨,將近入夜,心中有些發怯:難不成是遇上鬼事了?

她自語道:不應當。瓊亦說過,盛三公子已經將鬼煞清理了一遭,祓平了邪氣,人世間的鬼物不可能在白日作亂的。

竺雲蘿深吸氣穩住心神,轉回頭看了兩眼,沒有發現什麽異樣,繼續向前走,可又覺得不對勁。

後背發涼,似乎被某物盯上了。

她再次回頭,定睛一看,身後的樹從中有一根高高立起之物,形如粗柱,花紋橙黑相間,在樹叢裏忽而一閃。再仔細看,她終於看清了伏在灌木叢中的,那對足足有銅鈴大小的金色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她,目光血性,犀利冰冷。

是老虎。活生生的老虎。

竺雲蘿滿身汗毛都立了起來,身體完全僵住,連氣也不敢出了。

原來藥堂那人說上山殺虎,是真的有老虎啊!

她從沒見過野獸,此時親眼見了,再知道兒時那說書人口中的大虎凶殘,足有幾人高大,將人震懾的不敢動彈是怎樣的畫麵了,在猛獸麵前,幾乎是骨子裏傳來的恐懼和戰栗。

那巨虎極有耐心地趴伏著,屏著呼吸,蓄勢待發,竺雲蘿心知不能與它對視,看著它那剛勁的虎爪,較她的軀幹還粗,哪怕護住脖子,它一拍掌就足以讓自己葬身在這兒。

她是來買虎骨的,不是來喂虎的。

竺雲蘿有些支不住身子了,老虎伏著身向她緩緩走來,腳掌巨大,踩踏在地麵卻一絲動靜也沒有。

怎麽辦,不能逃,逃就會被它一口咬死,也不能叫救命,它也會撲上來的,可僵持久了更沒有用,老虎發現她毫無威脅,還是會來吃她的。

在她眼前發白的一瞬間,一柄長劍橫空襲來,老虎不退反進,一個大跳撲咬上來,有人擋在了她身前,未出鞘的劍抵在尖利的虎爪上,僅一手相抗,綽綽有餘,他抬掌擊退老虎,這老虎生性警惕,吃了虧後直接轉身跑遠,匿在了林間。

這是……得救了?

竺雲蘿鬆了口氣,呼吸一恢複,全身的酸軟感襲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癱倒在了地上,勉強爬起了身,連忙向那人道謝:“……多謝恩公出手相救。”

那人頭也不回,隻道:“嗯。”丟下這一字後,徑直離開。

竺雲蘿抬起了頭,眼前之人讓她完完全全愣住了,幾分熟悉的背影,她不會認錯的,從虎口下救了她性命的人,居然是盛子靖!

她沒想喚他,可聲音不受控製地從嗓中冒了出來:“盛公子……”

盛子靖回頭,挑眉冷道:“你認識我?”

“我……”竺雲蘿不想他完全不記得自己了,壓低了聲音:“……一麵之緣。”

音量太小,盛子靖完全聽不清,隻見林中有一人隨來:“稟師兄,方才那虎已被留了標記,施了禁令,往後再吃不得人了。”又見盛子靖身後居然還有人,驚道:“這兒怎有位姑娘!方才那大虎不就在此處嗎?居然未受傷,真是幸事啊!”

“她站的挺穩,否則沒命了。”盛子靖淡淡道:“沒死挺好,省得埋屍。趙為,走吧。”

“是,師兄。”趙為作揖,又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像是受驚過度的竺雲蘿,勸道:“姑娘,那虎雖被下了禁咒,無法食人,但尖牙利爪仍在,還可傷人。你莫在此地久留,早些下山吧。”

竺雲蘿點了點頭:“謝謝……”

她看著盛子靖走遠,心中說不出是痛楚還是失落,又或是別的滋味。她無所謂他高傲冷淡的姿態,可是,他完完全全不記得她,不認識她。

那次,在江中把自己當作水草一樣隨手撈上岸,這次,又是隨手一救,他有正眼看過自己麽?怕還是不記得她吧。

竺雲蘿覺得,上天給自己被他救下的緣分,更像是嘲諷與玩笑。

將衣上的泥土撇幹淨,她繼續往山裏走,去尋那名為半參香的草藥。近到天黑她終於在一塊岩石邊找到了這味藥,被寒冬凍得有些焉了,足有一大片。竺雲蘿將它們連根帶莖地挖了出來,放在背籃中,又用羅盤指路,終於在天全黑前跌跌撞撞下了山。

她顧不得多加停留,回到棽水鎮上將藥送去了那戶貧苦人家中,又叮囑這藥要怎麽熬,有哪些忌口。

狗脊不如虎骨藥力,這方藥不能根治老人的病,隻能助他慢慢調理好。

那家人感激涕零,對她下跪道謝,竺雲蘿隻說不用。從草屋離身時,她腦中仍舊是盛子靖的背影,和他低沉淡漠的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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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隔日她就再去城中,打探消息問如何才能見到盛氏少子,她想:既是救命之恩,那就需還的。

情歸情,恩歸恩,若有什麽能為他做的事,她願意償還大恩。

“白酆山上的仙家?”路邊擺攤的中年人連連擺手:“這我哪能知道。姑娘,我就一賣包子的,哪兒有這能耐?”

“仙山上的古族啊。”茶店裏的姑娘搖頭:“不清楚,抱歉。”

“什麽?白酆親族的二少主?這可是大人物!”路過的婆婆眉頭一挑:“尋常人根本是見不到的。你說他救你性命?哎呀!像這般人物,隨手救了個什麽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姑娘你不必為此惶恐,也不用執著於報恩,他救下你這條性命,那你更要珍惜,好好活著就是對他的報答了!”

“盛二公子?很出名呢。肯定是見不到的。”手戴符牌的少年輕笑:“不過,我倒是知道盛氏守台在哪兒,姐姐,看到那邊的道觀了麽?守台和道觀一條街,很好找。每日都會有被救之人為他們捐錢贈禮,香火不斷,姐姐若想報恩,去給恩人他族老祖燒支香,有心就行。”

“……”

竺雲蘿不記得自己問了多少人,又收到了多少說她“癡心妄想”的話,漫無目的地走到了那座香火旺盛的道觀中,觀中供奉的是上古那位入仙飛升的盛家老祖,塑著金像,她怔怔地燒了一束香,祈身行禮。

走出道觀,長街的另一頭便是氏守台,竺雲蘿有些心灰意冷了,目光深深地望了守台一眼,也不抱什麽期望。

在守台的府院前,她望見了一位略微眼熟的男子,那人也正好看見了她,四目相視,竺雲蘿想起了他的名字:“趙為。”

“欸!是你呀,姑娘,你居然記得我叫什麽,記性可真好。”趙為笑著走上前來:“昨日被那隻大虎嚇著了吧?那隻老虎本是深山之物,近來不知是追著獵物跑到附近山中還是怎的,咬傷了人,我奉師命前來伏虎。說來,若姑娘你昨日遇險,這虎背上了人命,它也沒活路的。”他說著撓了撓發:“我這人有些來話,一開口就收不住,姑娘你別介意啊,敢問您芳名?”

竺雲蘿回:“我名竺雲蘿。”

“雲蘿姑娘,在下趙為,幸會。”趙為微微欠身,笑道:“姑娘這是出來作何呢?已近天黑,不如早些回家吧。”

“謝謝趙公子關心,昨日幸得盛二公子相救……”

趙為截斷了她的話,詫問:“嗯?怪哉,你怎知昨日從虎口下救你的是二公子?”

“我見過他,自是知道的。我曾是廣陽陸家府外門的……”竺雲蘿嘴唇翕動,“仆役”二字沒能說出口,被她默默咽下,而趙為臉上已是恍然的神情,又聽她道:“二公子救了我一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昨日聽趙公子你喚他師兄,想必是熟知的人,敢問,有什麽是我能為二公子做的?”

“為師兄做的事?”趙為上下打量她一眼,竺雲蘿容貌平平,談不上多出彩多娟麗,隻是身姿高挑婀娜,加之氣質恬淡,整體望去,仍有她獨一份的動人之處,回道:“雲蘿姑娘一片赤心,我會替你將謝意轉告於師兄的,他應是不用你為他做什麽,請回吧。”

竺雲蘿咬住下唇,喚道:“……趙為公子。”

趙為叉著腰歎氣:“雲蘿姑娘,我說真的,我師兄都貴為古族少主了,吃穿不愁,修為高深,有什麽是需要一位纖弱姑娘為他做的事情嗎?”

似是忽而想到什麽,他道:“除非你能……”又覺得屬實是在異想天開,沒這種可能,無奈道:“沒什麽。”

竺雲蘿見他欲說不說,深吸了口氣:“請趙為公子把方才的話說完吧,您說完,我便回去了。”

趙為搖了搖頭:“唉,和你說也沒有半分作用啊。師兄他這人素來性子冷淡,比親族的三公子還要冷漠,都已到了無情的地步。這麽多年都是孤身一人的,不說同門的姑娘或是旁係的小姐,就連他親娘都沒與他說過什麽話。”

可能是覺得最後這句話很是冒犯當族主母,趙為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壓低嗓音:“我想,子靖師兄他隻有耳疾之事才需要求人吧。不過他患上耳疾已久,宗主請天下聞名的神醫給他看過了,藥石無醫。姑娘你看著也不像是個醫師,就算你是醫師,醫術也不可能好過神醫吧,所以我剛剛才不願說的,這不,說了也沒什麽用。”

竺雲蘿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又問:“趙公子,你今日是偶然在守台,還是往後都在此地?”

趙為有些驚訝:“你問這作甚啊?”頓了頓:“每月三旬的前五日是我值班,你往後若想來找我,挑我值班的日子,我一整日都在。”

竺雲蘿垂首道謝,隨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