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案中案(62)
幾張舊報紙,能有什麽價值,怎麽會放在保險櫃裏呢?
好奇心發作的王元鵝自然會忍不住往報紙上多看幾眼,其中用紅筆圈出來的關於羅弘材、元一梅、“羅元鵝”相關情況的報道醒然入目,立即又引起他的注意……
特意用紅筆將這些內容標注出來,毫無疑問就是王乾山故意為之。但在王元鵝看來,極可能會認為是當年王文輝的圈閱。
再聯想到找上門來尋親的“羅弘材的侄女”,自己的身世,自己父母到底是幹什麽的,也就讓他在一瞬間“全明白了”。
這對王元鵝的震撼和衝擊會有多大?難以想象。
基於某一思想認識和信仰理念,延伸生長的各種個人想法和各類觀念,在相互交織、錯亂紛呈中,構建了紛繁複雜、內容豐富的精神宇宙。
這樣的精神宇宙裏,滋生著五彩繽紛的人生三觀,涵養著豐富多彩的情緒情感,主導著人的行為行動,指引著人生方向。
思想認識和信仰理念就好比是支撐精神世界的棟梁,也是構成精神世界的根源。突然,這樣的棟梁折斷,毫無疑問就會帶來精神宇宙的坍塌,繼而帶來許多人對肉體的自我毀滅,俗稱自殺。
《三體》世界裏,外星人入侵地球,以顛覆地球的物理常識為手短,造成人類科學家對堅守堅信的科學認識進行自我否定,然後自殺;二戰結束時,法西斯國家的投降,造成許多納粹士兵堅定必勝的思想認識被否定,紛紛自殺。
王元鵝對自己身份的自我認知,被徹底顛覆。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是越戰英雄,做夢都沒想過會是一個“叛徒”,更加沒想過自己的母親會做過皮肉生意,這簡直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家庭帶給他的驕傲感和認同感,一下從九天雲霄跌落到萬丈深淵,他甚至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在他眼裏,張秀文是看過遺囑的,這幾份報紙和遺囑放在一起,意味著張秀文肯定也看見過。
張秀文知道這些報紙的內容卻從來沒和他說過,為什麽?
是的,那個女人在可憐他。
很快,他甚至能回憶起到那個女人在和他爭論時,偶爾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不屑一顧的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那不僅是一種可憐,更有嘲諷,就像是在看一個小醜的拙劣表演,你王元鵝壓根兒就不是王文輝的子女,卻想要他的財產,還不準我張秀文染指,哈哈哈,沒見過這麽好笑的笑話。
是的,我王元鵝就是一個笑話,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死了算了。
去你媽的。
王元鵝的“遺書”僅留下“去你媽的”四個字,也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對於看完報紙,了解自己身世,甚至產生輕生想法的王元鵝來說,燒不燒遺囑還有什麽意義呢?所以,遺囑仍然完好無缺地被他放回保險櫃裏。
“王元鵝回了老宅,看到這些報紙,所以沒過兩天就自殺了。我也沒想到這個辦法這麽管用,王元鵝會這麽快就自殺。”王乾山似乎頗為意外,卻僅是對王元鵝的“不堪一擊”感到意外。
馬弘文看著一臉雲淡風輕的王乾山,也忍不住想要說一句“去你媽的”,但出於個人素養和職業要求,隻能黑著臉說:
“你說這個辦法隻是試一試,李倩假扮’羅弘材的侄女’,如果隻是有意向王元鵝透露其身份信息,她在晚上直接去’偶遇’王元鵝即可,但她仍在白天去過’柏林國際’,應該不是為了去找什麽’王元鵝的家人’在假戲真做。你是不是還有另外的備用計劃,如果王元鵝沒有自殺,你就會啟動這一計劃?”
王乾山的臉上閃過再次頗為意外的吃驚表情,但很快就轉為平靜:“哪還有什麽備用計劃,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王元鵝要是沒有自殺,我也隻能到時候再作打算。”
馬弘文不信。可一個已經坦白了所有犯罪行為的人,為什麽又會在這樣的“小事上”選擇“閉嘴不言“呢?
很快,王乾山的下一句話就給出了答案。
“李倩是個蠢女人。在這件事中,她啥都不清楚,不知道我的目的是要王元鵝自殺。我就是告訴她,想讓王元鵝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那個身世,實在讓你和我都難以啟齒,所以隻能用到這個蠢辦法,讓他自己去發掘。”
“之所以要她白天去’柏林國際’,也就是單純的想要先找到王元鵝到底住在哪一戶,方便她晚上直接去’守株待兔’。”
這樣牽強的理由,不但不能讓馬弘文信服,反而讓他從中嗅出了王乾山的真實目的:王乾山要給李倩脫罪。
在實施讓王元鵝自殺這一完美的計劃中,李倩作為其中的重要一環,會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知道王乾山的意圖,然後按照他的指示辦,和不知道其真實意圖,“稀裏糊塗”地按照他說的做,這完全是兩碼事。
如果存在備用計劃,毫無疑問王乾山仍會繼續需要李倩的全力幫助。李倩知道這一備用計劃並參與其中的可能性很大。不然,要“找到王元鵝到底是哪一戶”,需要她至少去兩趟“柏林國際”?她是個傻子,不會直接問物業或者小區鄰居嗎?
在馬弘文看來,王乾山要李倩白天去“柏林國際”,就是為了踩點,就是為了隨時準備啟動備用計劃。至於這個備用計劃到底是什麽,隻有王乾山或李倩知道。
王乾山之所以對是否存在“備用計劃”進行否認,就是想將李倩從中摘除關係。李倩知道並參與“備用計劃”,而王元鵝卻突然自殺,那麽李倩的行為則屬於犯罪未遂。王乾山否認“備用計劃”的存在,並指出李倩在整個過程中“啥都不清楚”,就是為了讓李倩逃脫法律製裁。
王乾山真是一個極其矛盾的人。坦然承認自己殺害父母和“弟弟”的犯罪行為,足以說明他似乎就是一個沒什麽情感的人。可他始終認為要對張秀文和一對子女負責,認為自己“對不起”李倩,現在又來為她脫罪,說明他似乎又是一個“講感情”的人。
馬弘文正在琢磨,王乾山卻話鋒一轉,又補充道:“和命運抗爭太累了,我不想鬥了。”
王乾山雖然背著謀殺父母的罪行,有張秀文的強力指控,但張秀文的指控也隻是個人之言,存在“孤證不引”的可能性和考量;並且在物證上,手指骨隻能作為間接證據。
換言之,警方掌握的王乾山殺害父母的證據,並未形成完整的證據鏈,王乾山隻要抵死不認,那麽在他是否殺害了父母的罪行上,將會產生極大的爭論。
他這句話似乎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他為什麽要將這一切都如此坦白的原因。
可笑的是,他的坦白僅是出於自己“太累”的緣故,還他娘的是“和命運抗爭”的結果。更可笑的是,他所謂的“命運”,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算命”得出來的認知。
去你媽的。馬弘文暗暗罵道。
這時,審訊室的門被人敲開,段明送來對李倩的審訊結果。
出乎意料,李倩承認了自己所有的犯罪行為。這裏頭有馬弘文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李倩知道王乾山想要讓王元鵝“自殺”的意圖,並承認自願扮演了“幫凶”的角色,還指出他們的“備用計劃”的確需要借助三唑侖,但不是將王元鵝藥暈後掛在繩子上,而是打開燃氣灶和空調,關閉門窗,讓煤氣注滿整個室內,讓王元鵝在昏睡中“安然離去”。
6月底的天氣十分燥熱,睡覺時開了空調才符合常理。
毫無疑問,他們的備用計劃是製造王元鵝以“煤氣中毒”來完成自殺的假象。這的確比把人掛在繩子上,製造上吊假象要方便得多。
當然,在實施這一計劃之前,王乾山還得去一趟王元鵝家裏“做客”,試圖盜取屋門鑰匙。
李倩在25日的白天出現在“柏林國際”,的確就是為了踩點,並摸清小區內是否有監控,掌握監控盲區。
王乾山甚至還考慮過是不是要在王元鵝家裏,再來製造一場火災事故。他對“放火”這個事似乎情有獨鍾。但苦於王元鵝這裏實在沒有當初王文輝家“失火”的種種“先天性條件”,這一想法不得不作罷。
他們也考慮過簡單粗暴的直接上門殺人,但這個辦法風險太大,並且毫無“技術含量”,不為王乾山所好,所以李倩一提出來就被王乾山否決。
在被問及為什麽要幫助王乾山實施“誅心殺人”的計劃,並時刻準備參與幫助啟動備用計劃時,李倩的理由十分簡單,卻又十分強大:“他為了我連父母都殺,我為他殺個人不是應該的嗎?”
李倩不但交代了在“殺害”王元鵝的過程中有過自願參與,在七年前的“失火”事故中也有過參與。後者讓所有人都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