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案中案(46)

張秀文會不會自己就是那名“紅衣女子”,卻故意如是說,以此誤導警方調查?

馬弘文懷揣著各種懷疑,同時對王乾山所謂的“不能辜負李倩”的責任邏輯感到十分詫異。為了不辜負小三,所以辜負原配、拋妻棄子,這麽強大的“責任感”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興許是出於同情,馬弘文有意暫時將提問的焦點避開王乾山。

“說說你對王元鵝的看法吧,在你眼裏,他是個什麽人?”

張秀文想了想,卻又主動提起了王乾山:“他們兩兄弟,都很崇拜自己的父親,也都活在父親的陰影下,這是他們的共同點。但他們麵對‘陰影’的表現又有所不同。我公公的事跡,您知道嗎?”

馬弘文微微點頭,表示知情。

“我公公那樣的人,對於他們兩兄弟而言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做父母的,總希望子女能青出於藍勝於藍,我公公也不例外。他本人固然頂天立地,至情至性,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戰友,無論是大德還是私德,都讓人無可指摘。”

“但他沒有意識到,時勢造英雄。他出生在一個特殊的年代,成長於一個熾熱的時代,投身於轟轟烈烈的國運之戰。由這種大時代造就出來的人物,別說是他兩兄弟,就連其他出生於和平年代的普通人,都隻能望塵莫及。”

“所以,在父親的嚴厲要求下,他們既有對父親的崇拜,又有無法趕超父親的自卑。這也是他們的共同點。”

“王元鵝以有這樣的父親,出生於這樣的家庭自豪。所以,他有很強的血脈認同感。這也是在他眼裏,我就是個外人的原因。”

“王元鵝無意於想要證明什麽,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無法超越,所以安於現狀,服從父親的安排,得過且過。王乾山不同,他是一個有想法的人,並且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堅定自己的想法,但也越來越想擺脫父親的控製和陰影。”

“王乾山一直都想證明自己。所以,很小的時候就向父親看齊,自學中醫,並且用功讀書。”

“我公公沒讀過大學。王乾山一度認為隻要自己能上大學,一方麵肯定會讓父親驕傲,另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在他看來,就是做到了父親沒有做到的事,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成就和滿足。”

“但是,我公公最終卻不準王乾山上大學,這讓王乾山意識到原來在他看來十分重要,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在父親眼裏卻分文不值。”

“我公公最初以王乾山腿腳不便為由,要他放棄上大學,卻和我說王乾山沒考上大學。我和王乾山……結婚後一溝通,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王乾山想以讀大學的方式證明自己並超越父親。我公公毫不在意的幾句話,就將他為之努力了十幾年,並且即將實現的目標掐滅,這讓王乾山頗為心寒的同時,也一度失去人生目標。”

“同時,我公公此舉,也讓王乾山認為在父親心目中,他並不重要。在頗受打擊的同時,對自己的父親也頗有怨言。”

“但麵對高大巍峨如山一般的父親,王乾山能做的就是潛心鑽研《周易》,並借此麻醉自己,對跟著父親學習醫術也越來越抵觸,父子之間的矛盾和爭吵也就越來越多。”

“王乾山對《周易》的研究頗有造詣,當時受到許多人的追捧。但在我公公看來,王乾山此舉就是不務正業,所以堅決反對。”

“王乾山卻認為自己喜歡幹的事,父親一件都不讓幹,自己認為有成就的事,父親卻一丁點兒都不在乎。慢慢的,在對父親越來越不滿的同時,也產生了脫離控製,走出父親帶來的陰影的想法,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想法越來越堅定。”

“後來,我公公安排他自立門戶,另開一家中醫診所,他卻偏偏不這樣幹,說他連大學都沒讀過,連個從醫資格證都沒有,萬一弄出人命,負不起這個責。還說現在開診所不像你們那個年代,需要的亂七八糟的證件一大堆,他一個都沒有,開個診所也隻能是‘黑店’,非法經營。”

“我公公自然能聽出來,王乾山仍在怪他當年不準他上大學。但他理虧,隻能著手安排王乾山去考個從醫資格證。結果,考試當天,王乾山不但交了張白卷,還在試卷上畫了隻烏龜。閱卷的考官和我公公認識,事後拿了王乾山的試卷給他,說你兒子該得多少分,你自己看著辦。”

“我公公被氣得七竅生煙。兩父子又大吵一場,差點兒連房子都拆了。”

然後,張秀文猶豫片刻,接著說道:“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王乾山在網上認識了李倩。”

“我和王乾山之間的差異,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他也試圖與我之間找到更多的話題,但無論是《周易》還是中醫,我都一竅不通。我喜歡做各類藥物試驗,但他對此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見。”

“我和他到了後來,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每天會在孩子身上溝通幾句。但孩子由婆婆照顧得很好,我們之間可以就此交流的話題實在不多。”

“李倩……本人學的就是古漢語專業,對經典古籍頗有涉獵,尤其崇信《周易》,對王乾山在《周易》上的研究驚為天人……在那段時間也給了王乾山很大的心靈慰藉。”

“王乾山和李倩溝通起來沒有障礙,在她那裏能找到成就感和存在感。所以,他們就像是幹柴遇烈火,很快就燃燒得劈裏啪啦……”

“後來,李倩說要和王乾山私奔。王乾山認為李倩隻是一時上頭,就隨口要她辭職、離婚,並且和家人斷絕往來。鬼知道,李倩居然真就照做了……”

從張秀文的言語情緒來看,王乾山拋妻棄子的行為無疑是她不願揭開的一塊傷疤,但她對於王乾山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恨意。

這真是複雜且奇怪的情感糾集。

似乎看出了馬弘文的疑惑,張秀文接著說道:“要說我一點兒都不恨王乾山吧,這不見得。但要說對他恨之入骨吧,也不見得。”

“我和他之間本來就存在無法彌補的差異,隻不過在人為幹預下,這種差異被暫時壓製起來。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差異會悄無聲息地顯現出來。”

“我們當時都年輕,不懂什麽是愛情,也不懂什麽是婚姻,更不懂什麽是生活。”

“捫心自問,王乾山除了經常會反抗自己的父親,平時對我也不算差,從來沒向我發過脾氣,對孩子也好。他就是長大了,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已。”

“所以,他將一切都向我坦白以後,我沒有道理繼續抓著他不放。”

馬弘文麵色沉靜,如一潭深淵,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麽。

良久,馬弘文終於打破沉默:“你和王乾山,具體是在什麽時間離的婚?”

“2001年11月份。”

“王文輝夫婦葬身火海,具體又在什麽時間?”

張秀文猶豫片刻,咽了口口水:“也是2001年11月。”

“哪個先,哪個後?”馬弘文的口吻越發森嚴。

張秀文麵色悲戚:“公公婆婆先出的事,喪事一結束,王乾山就和我離婚,帶著李倩私奔了。”

馬弘文的小眼睛變得更小了,不由自主地又往前靠了靠,雙手撐在桌麵上:“王乾山是不是在王文輝夫婦死前,將他和李倩的事情向你坦白?”

“是。”

“你當即就答應離婚?”

“是。”

“你,有沒有將你們要離婚,以及王乾山和李倩的事情告訴王文輝?”

“沒有。”

“為什麽?”

“我公公要是知道,肯定不會準許我們離婚。並且,以他的秉性,多半會將王乾山揍個半死。”

一個男人向女人坦白自己在外頭有小三,並且心平氣和地提出離婚,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心灰意冷,並且不會再對這段婚姻抱有絲毫挽留的想法。張秀文應當也是當即就有了堅定的離婚的想法,所以沒有選擇將這事告訴王文輝。

馬弘文卻像是一匹嗅到了肉味的狼,十分敏銳地繼續追問:“王乾山呢,他向你坦白後,有沒有轉頭就向王文輝坦白?以他這時的秉性,越是王文輝安排的事,他越不會幹,越是王文輝反感的事,他越要幹。”

“可以說,凡是王文輝堅持的,他都會無條件反對,凡是王文輝反對的,他都會無條件堅持。”

“和原配離婚,帶著小三私奔,這麽具有叛逆精神的事情,我猜王乾山多半不會背著王文輝偷偷摸摸地去做,他極有可能也要親口告訴王文輝。”

“對於王乾山來說,王文輝會不會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以此向王文輝宣告,他的事情,他自己說了算。”

“所以,王乾山是不是也將這些事情都告訴了王文輝,並且是在他們夫婦死亡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