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案中案(41)
救我有屁用……救小羅……”張餘糧咳了幾口鮮血,口齒不清地說道。
“都得救,都得救,一個都不能落下……”王文輝卻像魔怔了一般,單膝跪地,躬著身體,一隻手拽著張餘糧的衣襟,用力將他往肩上一甩,一隻手又去攙扶羅弘材。
王文輝身材矮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成功扛起一個、扶起一個,沒走幾步卻又雙腳一軟,三個人又倒在地上。
這時,敵人的呐喊聲和槍聲已越來越近,他們發起了衝鋒。
張餘糧從地上摸起一把製式步槍,熟練地上膛之後,將槍口對準王文輝:“帶上小羅……走!”
王文輝卻不管不顧,仍朝著張餘糧爬過去:“都能活,都能活……”
張餘糧見這樣嚇不住王文輝,便將槍口頂在自己下巴上:“兄弟……我不行了,再折騰下去,三個都活不成。”
王文輝愣神的片刻,張餘糧又說:“我閨女……給你做兒媳婦。”
最後,張餘糧罵道:“去他娘的越南猴子,老子死也不做俘虜!”
然後,在王文輝眼巴巴的注視中,張餘糧扣動了扳機。
王文輝嚎著爬過去,跪在張餘糧的屍體旁,又嚎叫了幾聲,像是一匹受傷的狼。
很快,王文輝強打精神,背起羅弘材就跑。
沒跑多遠,濃密的足有一人高的草叢中,突然迎麵竄出來3名敵軍。
羅弘材趴在背上,慌忙中將槍支從王文輝的耳邊伸了出去,扣動扳機,幹掉一個。但槍械擊發的聲音震得王文輝頭眼昏花,腳下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地上。
王文輝還沒來得及掙紮,額頭上就挨了敵人狠狠的一槍托。
即將失去意識之前,王文輝看到小羅趴在自己身上,替他擋了一刺刀,緊接著,耳畔也傳來自己人的喊殺聲。
至少,不會做俘虜了吧……
王文輝閃過最後一個念頭,然後昏迷過去。
王文輝如願以償,醒來的時候發現身在己方的野戰醫院,但死去的張餘糧和沒有救回來的羅弘材,卻又讓他重新陷入沉默。
戰友們告訴他,當時情況混亂,救他們的人員力量不足,羅弘材腿上挨了一槍,背上被刺了兩刀,著急忙慌的探了鼻息,發現並沒有呼吸,所以隻背了他回來。
但在事後清掃戰場,卻並沒有發現羅弘材的屍體。羅弘材有可能當時沒死,甚至有可能被敵人救走了,被動地做了俘虜。
摸鼻息探呼吸的方法不一定能確認死亡。王文輝對此心知肚明。
王文輝康複以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不但要求重新上戰場,並且還打報告要求調整崗位,從衛生員換成戰鬥員。
上級對他在思想上的轉變,以及內心的想法一清二楚,並且王文輝所在的部隊這時已經回了國內。所以,對於王文輝的要求,上級的回應隻有四個字:不予批準。
上級以為,隻要不讓王文輝回到戰場,對於他這樣的人就是一種保護,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可他們疏忽了一件事:王文輝是衛生員,有機會接觸到俘虜中的傷兵。
虐殺俘虜曆來就是我軍禁忌,更何況是在國內。
在一次嚴重地挑戰了部隊的底線後,即使上級領導理解他,想保護他,最終的結果卻仍是不得不勒令其複員。
複員和轉業是有區別的。
轉業是指軍隊的軍官、文職幹部、誌願兵退出現役轉到地方,由國家統一安排工作。複員是指軍隊的軍官、文職幹部、誌願兵退出現役以後,回參軍地區或者服役所在地安置,國家不包分配工作。
同時,王文輝雖然隻是誌願兵,但他上過戰場,在當時的大環境下,隻要安分守己,被提幹也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但王文輝壓根兒就不在乎這些。
王文輝複員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張餘糧的老家沂蒙山區。
去了一趟那裏之後,王文輝就決定以後自家的兒子必須娶張餘糧的閨女作媳婦。因為,那個地方實在太窮了。
當然,在王文輝看來,完成這樁婚事的唯一前提就是隻要張餘糧的配偶和閨女都願意,至於以後的王乾山會不會願意,似乎並不在他的考慮範疇。
作為烈士家屬,張餘糧的配偶何春花可以由國家安排工作,可那個山旮遝裏麵,除了山還是山,壓根兒就沒有什麽工作機會和崗位。
並且,何春花連寫自己的名字都困難,當地政府在落實這一政策上,絞盡腦汁之後也隻能安排她去縣政府機關大院打掃衛生。
可張餘糧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窩在山旮遝裏頭,距離縣政府機關大院還得步行二三十公裏的山路,這讓何春花上下班、照顧家庭都極為不便。
所以,何春花不但選擇不去政府機關大院工作,就連國家發的撫恤金也拒絕申領,還說他家男人死在戰場上,可不是為了讓他們一家人做國家的寄生蟲。然後繼續守在山旮遝裏麵,選擇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自食其力。
作為張餘糧的子女,張繼文也可以享受就學方麵的相關優惠政策。可他們家住的那地方,方圓十幾公裏就沒有一所正兒八經的學校。
縣政府說可以安排張繼文在縣城讀書,可問題在於,張繼文當時隻有六七歲,完全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因此,這一政策至少在張繼文讀小學的時候沒法落實。
張繼文到了讀初中的年齡時,又不願意繼續上學了。
落後的教學設施和不穩定的教師隊伍讓張繼文的學習成績慘不忍睹,和縣裏的孩子壓根兒就沒法比。
小升初後,當地政府安排張繼文在縣裏的中學讀書。但張繼文上了幾天課後,覺得自己就像在聽天書,接著又想起馬上就要到農忙了,秋收時候的母親應該非常需要幫忙。
然後,她和學校說了一聲,即便學校不同意,她也充耳不聞,大搖大擺地走出學校回了家,準備在家幫母親做農活。
學校的老師最初還去過她家家訪,但在母親的責罵和老師的規勸中,張繼文仍然無動於衷,她始終認為與其在學校的課堂上打瞌睡,還不如在家多幫母親幹點活。
何春花和老師都無可奈何,隻能聽之任之。
就這樣,小學畢業的張繼文一直在沂蒙山區務農。
在張繼文21歲的時候,王文輝帶著18歲的王乾山來到沂蒙山區探望病重的何春花。家庭的重擔和長期的勞累,終於壓垮了這個倔強女人的身體,在讓自己的公公婆婆安享晚年後,她自己也倒下了。
這是張繼文第一次見到王乾山。
王文輝每年過年都會千裏迢迢趕過來給張餘糧的父母拜年,但都是單獨前來。
王文輝第一次到達沂蒙山區的時候,這個地方的貧窮落後讓他感到十分震驚,但也堅定了他當時留下來替張餘糧為其父母盡孝的打算。
張餘糧的父母拒絕了王文輝的好意,勸他回去,但王文輝不聽。何春花隻用了一句話就讓王文輝立即收拾行李滾蛋了,並且在往後每年過來時都不敢在她家裏長住。
何春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瓜田李下很可怕,您要真想幫張餘糧的忙,就不要讓我一家人出門被人戳脊梁骨。
這句話讓王文輝打消了最初的打算。
張餘糧的父母過世後,王文輝仍會每年過來,替他父母掃墓。
因此,張繼文對於王文輝自然不陌生。
但這次在何春花病重的時候,王文輝帶著王乾山過來,其意義自然不同。
病**的何春花對眉清目秀的王乾山似乎談不上滿意,也談不上不滿意,隻授意王文輝父子先出去,將張繼文單獨留了下來。
張繼文麵對母親詢問的目光,羞答答地隻說了一句:“我聽媽媽安排……”
閨女的心意,何春花心知肚明。
王乾山雖然是個瘸子,但有一身書卷氣,看起來溫文爾雅,談吐不俗,這讓從小到大一看到書本就犯困的張繼文傾慕不已。
於是,這一對母女對於張餘糧的遺書遺言,也就並無異議。
我們再來關注王文輝父子。
光從王文輝的秉性來看,複員之後,他毫無疑問就成了家裏的“獨裁者”。大事小事,孩子讀書、結婚的事,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在王文輝看來,何春花和張繼文既然沒有提出異議,那麽王乾山娶張繼文也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但張繼文在和王文輝的溝通過程中,怯生生地說過一句:“乾山一看就是個讀書人,我怕我配不上他。”
王文輝自然拍著胸脯安慰她,說這都是小問題,你也不要認為他讀書有多厲害,他今年考大學就沒考上。
這讓張繼文似乎安心了不少。
張繼文的無心之言卻提醒了王文輝。
即將結成一對新人的二人之間,似乎存在差異:張繼文隻是小學畢業,王乾山在這一年高考畢業又即將上大學。雖然,學曆文憑並不能代表什麽,也決定不了一個人的素養和前程,但卻著實能影響人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