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速之客
自打蒼穹之都成立以來，生化·實驗就成了本市科研方向的重中之重。
誰也不明白為何聚集於此的各國科研人員（俗稱白大褂）不將精力放在搞高級材料或超能力開發上，而是耗費大量資金折騰起了那些可憐巴巴的實驗動物。但不論如何，白大褂們就這樣做了，他們在這十年間製造出了大量莫名其妙的生化·實驗體，比如能一巴掌拍爛摩天大廈的生化·猩猩，能咬碎鑽石的生化·鱷魚，能無限製繁殖的生化·史萊姆……
這些綠不拉幾的玩意中的90％都隻給市民們帶來了麻煩，剩下的那10％則在一定意義上豐富了各位超能力者的生活，比如靠生化·馬拉著的新型馬車，用生化·肉壁進行有機物處理的汙水廠，忠誠可靠的生化·三頭犬……
以及帶著市民們翱翔於高空的鳥類巴士。
“國王莫頓的胡子啊……”
愛麗絲情不自禁地再次發出感慨，剛賣完票走過來的中年工作人員似乎誤認為這是外國小姐用家鄉語言發出的稱讚。他一邊理著鴿子的白羽，一邊和新顧客搭話：“好鳥呀！這位小姐也這麽覺得嗎？”
獵人尷尬地點點頭：“羽毛很漂亮。”
“不是我吹，大鴿可是咱這最待人親的鳥了！”大叔說話時帶著一股子濃重的帝國北方口音，“白鳥好呀，沒那麽多花裏胡哨的色。我們這還有大白鳳頭鸚鵡，您要感興趣我帶您到隔壁樓看看。”
愛麗絲不得不承認有那麽一瞬間她被挑起了好奇心，畢竟，誰不想看看那麽大的鸚鵡呢。
但她還沒來得及問——她絕不會浪費時間的真的就單純好奇問問——一旁的公孫策就替她做出了答複：“不了謝謝您，臨時有點事得去趟定翼區，我們趕時間。”
“好嘞馬上就飛。還要頭盔和防風衣不？”
“我就不用了，給這位小姐拿一套吧。”
工作人員在鴿子背上裝上了一套類似馬鞍的設備，愛麗絲換上飛空用的裝備，指向大鴿子的背部。
“坐在鴿子背上飛？”
“坐在鴿子背上飛。”
……
十幾秒後，大鴿展翅飛向天空，留下幾根巨大的羽毛與某位獵人發出的尖叫。
“呀——！”
她的視野急速上升，轉移到了比大廈的頂端還要更加驚心動魄的高處。
都市上空的氣流自頭盔的縫隙中鑽入，讓愛麗絲嗅到了與平時不一樣的味道。理智告訴獵人，她所接觸到的空氣成分與在下方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所呼吸的沒什麽本質區別，可視野兩側所見的白色羽翼與透過羽毛縫隙窺見的俯瞰街景，都讓她感覺到這空氣格外清新。愛麗絲剛想說點什麽，卻發覺前方被一片純白色占據：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塔正擋在大鴿的航線之前，在高速飛行著的她眼中宛如一堵巨大的牆壁。
眼看二人一鳥剛剛起飛就要墜機，老乘客公孫策向鴿子打了個信號。大鴿將身軀一斜，便擦著白色巨塔的邊飛過，避免了最為糟糕的結局。
“這是什麽？！”愛麗絲扯著嗓子問。
“是棘刺。”她身後的公孫策答道，“我們現在在棘刺區，那白色巨塔就是本區的象征。”
獵人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來之前在路上惡補的知識。據說棘刺區是蒼穹之都中難得保有大量巨龍肉體的地方，數百根骨刺自曾為龍脊的大地下豎起，因未知的使命而桀驁不群地豎立，現代科技對它們束手無策，哪怕是高振動粒子刀也無法自這些棘刺上斬下哪怕一點粉末。
愛麗絲本以為她會看到一根根數米長寬的骨刺在道路兩旁樹立，像是白色的電線杆。可如今她親眼向遠方張望，看到的是一座座潔白的巨塔自大地深處升起，延伸直至這座飛空城市的天幕頂端，像是神話傳說中的通天塔。
“我的天啊……”愛麗絲低聲感歎。此時她終於意識到自己過去的想象有多麽可笑，意識到了人類的思想在龍這一存在麵前有多麽渺小。可她同時也感到了少有的興奮與喜悅，因為這是她過去從未見過的景象……是大多數人終此一生也無法想象的奇觀。
這時強烈的風壓襲來，將她的身軀吹得向後倒去。愛麗絲本打算用點“小把戲”解決問題，但她隨即發覺到風壓減弱了，仿佛有層無形的壁障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她看向前方的青年。
公孫策筆直地坐在鴿子背上，與四處張望的她形成絕妙的反差。青年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有些失真：“能力沒那麽強或膽子比較小的乘客會選擇坐航速更慢，價錢更高的空中鳥車，直接坐在鳥背上過去是有自信安全抵達的能力者們才會選擇的做法，一旦出事故出租方不負主要責任。我猜你應該有自己的辦法，不過我多罩一個人也不費多少功夫。”
“你好紳士哦，我都要迷上你了。”
“我就當做稱讚收下了。”
愛麗絲索性摘下了頭盔，讓藍色的發絲在空中飄**。
她俯視著在高空中顯得像模型一樣的建築，俯視著一個個變成黑點的路人。這座巨龍背上的城市是如此龐大，以至於她目光所窮極之處也隻是別樣的街景，而非蒼穹之都的盡頭。
獵人慢慢向兩側伸出手去，用肌膚感受著這片蒼藍。
她從未如此靠近天空。
公孫策想提醒這位乘客別太任性當心掉落，話未出口就聽到了一陣銀鈴般的笑。
那笑聲聽上去是那樣的歡快，那樣的雀躍，活像個外出旅行的孩子，令人難以想象是位裏世界的獵殺者發出的歡笑。
“你很開心啊。”
“啊啊，真是……很開心。就像童話裏的荒誕故事一樣！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坐在鴿子身上遨遊天際！”
“我還以為你身為一位老獵人應當會有什麽亡靈馬一類的坐騎。”
“你把無常法使當什麽了。符合你描述的東西不是沒有，但我要買得起那玩意還至於在狂獵部隊幹活嗎？”
愛麗絲出神地望著天空。
“真開心。”
不自覺的，她再一次重複起剛才的話語。
“是我這段時間以來……不，說不定，是從出生到現在為止，最愉快的時刻了。”
超能力者本想回頭，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他在這時才意識到了，許多這所城市的居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風景，對於來自外部的人們都可能是僅此一次的珍貴體驗。
他所聽到的是這位女性發自內心的感慨嗎？
他沒有愛麗絲那過人的直覺，無法毫無根據地判斷真偽，但他願意去這樣相信，相信這感歎之中所蘊含著的，真實的感情。
“那就好好享受吧。”
因此他沒再像先前那樣出言調侃，隻是平淡地做出沒有實際意義的回應。
兩人之間的靜寂持續了數十秒鍾，青年猜想，或許愛麗絲此刻仍沉浸在方才的思緒中。
又過了幾秒，他的後方才傳來了聲音：“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接下來要進行的可是生死戰了。”
“早就有所覺悟了。倒是愛麗絲小姐你做好在一定程度上相信我的準備了嗎？在戰鬥時相互拖後腿導致被巨龍崇拜者幹掉這種事情，就恕我敬謝不恭了。”
“嗬，大姐姐我可是成熟的社會人士，和你這大學生可不一樣。”愛麗絲抓住他的肩膀，“說好了合作那就是同伴關係！可別怪我盡情使喚你哦～”
“彼此彼此，請別忘記我也有要求你做事的權利。”
“別這樣啦，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愛麗絲撇了撇嘴，“好了，認真點。趁著陸前的這段時間，我給你說說這次敵人的情報，一並擴展下有關無常法的常識……”
大鴿撲扇著翅膀，在兩人的交談中飛躍了棘刺區，來到了學院林立的中心區上空。它順著腦中芯片的指引選擇合適的航線，將頭朝向巨龍的左側，向立於巨龍左翼的定翼區展翅翱翔。
……
鱗次櫛比的商廈間藏著平矮的居民公寓樓，街道兩旁的商鋪裏混著各國師傅設立的道場或武館，空中不見棘刺的巨影，而被如蛛網般密集交錯的高架橋遮蔽，這些設置與空中的交通道正隨著交通信號的變化而快速移動，盡可能緩解晚高峰時段的交通壓力。
這裏是定翼區，蒼穹之都的左翼，本市第二大的居民區以及本市最大的港口所在地，每日吞吐無數貨物的運輸樞紐就位於此區域的邊緣位置。現在是5點43分，正是學生們放學的時段。交通要道堵得一塌糊塗，生化·馬車與大貨車和跑車在路上擠得你死我活，步行道上精力充沛的超能力者們踩著火球與閃電風馳電掣，合眾國出產的單人飛行艇與少數會飛的能力者則在眾人頭頂上來來往往。公孫策與愛麗絲剛在三十秒前從大鴿背上躍下，如今正飛快地跑向發信器顯示的方位，融入了這快節奏都市中擁擠的人潮之中。
“崇拜者先生有移動嗎？”
“信號顯示他依舊在我們鎖定的那片區域內，要麽是他確信自己已經完全擺脫了追蹤正在休息，要麽是他發現了發信器準備反過來設個陷阱。我希望是前一種。”
“你這安裝後過了十來分鍾才有反饋的發信器當真沒問題？”
“我敢肯定是他先前跑去下水道或地底，啊不龍腹，我不知道你們怎麽個叫法反正是腳底下那片地方躲藏了不然怎麽會連信號都沒有！”
好便宜的發信器！所以說都市之外的科技產品就是這樣，根本就無法信任啊！
公孫策掃了眼地圖，在腦中規劃著路線。
“那邊是卸貨的港口區。我們過了前麵的天橋能到。Gogogo！”
他們奔跑在過街天橋上，過道兩旁的動態屏幕正播報著晚間新聞速報：帝國空桐省的曆山1號遺跡今日又出土了一批珍貴文物／零島重案通緝犯時雨零仍在逃亡／蒼穹之都中央聯合大學塞西爾實驗室宣布賽博空間實驗成果喜人……新聞短報過後是本地偶像星璃的新CD宣傳廣告。
要放在平常，公孫策已經借著由頭開始指點江山了。隻是他現在沒分心思留意這些，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將要開始的戰鬥上。
“你確定要用那個危險的作戰計劃？”愛麗斯問。
兩人跑下扶梯，信號標記的碼頭區域馬上就到了，“從你的描述來看，這位敵人的表現是有點棘手的……因此由我來打先鋒。寧可受傷也絕不能讓他再跑掉。”離碼頭區域還有數十米，公孫策已經能看到佇立在其中的數台巨大橋吊的輪廓。“知道遇到意外怎麽處理嗎少年？”“planB。”“哈啊？”“隨機應變。”“我現在相信你經驗豐富了。我們上！”
兩人在碼頭區域的門禁前駐足。
抬眼望去，以千噸計量的數台橋吊正靜靜地沐浴著光照，機械巨物那赤色的外漆幾乎與夕陽融為了一體。橋吊下方顏色各異的集裝箱顯得如同孩童的積木一般，過於強烈的對比讓人幾乎忘記了其實際的大小。
他們打算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計劃開始行動——而就在這時，愛麗絲的驚呼聲讓準備上前的青年停步。
“公孫策，等一下。信號往我們這個方向來了！”
看來是陷阱。
超能力者迅速做好了戰鬥準備，一秒之後，他卻皺起了眉頭。不僅是因為從碼頭走出的男人手中擺弄著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更因為此人的長相與愛麗絲的描述完全不同。
愛麗絲·艾達爾所形容的巨龍崇拜者有著深膚色與橙色的長發，可此人卻打扮得像個合眾西部的牛仔，有著一把粉紅色的大胡子。
究竟是情報出錯了，還是狀況另有變動？公孫策提高警惕，觀察著這男人的動作與行動。
“哈嘍！大老遠過來真是辛苦兩位了，隻可惜你們來的有點晚……”
粉紅胡子拋起手中的物件，微型發信器在半空中沐浴著夕陽的光。他向兩人露出爽朗的笑容：“這裏已經沒你的事了，獵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