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車到山前沒有路(下)

“大滿貫!!”老虎機側方的擴音器發出實際有吸引力的誇張叫喊,衣著暴露的花魁影像在機器上方跳起**,“一萬三千點!!”

老虎機正麵的液晶屏上,飛速變化的字體已經停下。從左到右依次是【大】【相】【撲】,這是僅次於【大】【金】【星】的非常好·組合。大批代幣被機械吐出時相互碰撞,發出令人心情愉悅的脆響。理奈興奮地揮拳:“好耶~!”

“你這家夥,明明是女高中生卻在這裏玩賭鬼機械。”時雨零斜著眼說。

“穩賺不賠就不叫賭博了呐~”理奈笑眯眯地將代幣掃進盒裏,“再說咱可沒用‘技術’,是全靠眼力的呐~~”

理奈贏得的大批代幣讓圍觀的年輕人們發出嫉妒的議論,人聲鼎沸的街機廳變得更亂了。這裏是手袋區的代幣·天堂,號稱街機博物館的全國最大街機廳。在商業區逛了半天的女高中生,於午餐結束後選擇了此處作為今日下午的目標。與她一同前來的除了綺羅與櫻舞,還有中途偶遇的時雨姐弟與卡爾黛西亞。

現在綺羅正和卡爾黛西亞一起挑戰跳舞機連攜記錄,時雨憐一和櫻舞則在休息區閑聊。理奈清點完代幣的數量,向時雨零舉起一枚代幣。

“要來試試嗎,時雨小姐?”理奈眯起眼睛,“和咱一樣,不用‘技術’。”

“嗬,我還真是被小瞧了啊。”時雨零抓起代幣,塞進老虎機的投幣口。“給我看好了,鄉下的小姑娘,就讓大姐姐我告訴你什麽是實力的差距!”

……

十五分鍾後。

飛速旋轉的文字與圖樣依次停下,從左到右是小海豹、小金判與【撲】。機器上方的電子花魁發出遺憾的呼聲,時雨零怒氣衝衝地抬手。

“再給我一枚!”

“不~給~”理奈把盒子舉過頭頂,“承認吧,不靠技術玩這個你就是送錢呐。有浪費錢的功夫不如練練空手道吧。”

“笑死,我堂堂創界法使練什麽格鬥。”時雨零不屑地說,“空手道對我有什麽用?”

“多一個在小策麵前抱有優越感的項目?”

“……”女獵人詭異地沉默下來。

“喂你還當真了呐?!”

“你偶爾也能說出很有道理的話啊,小丫頭。”

這人創界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哎。

這股子莫名其妙的執著和大叔都有的一拚,不愧都是梵相創界。

“整天用小丫頭這種說法會讓你顯老的呐。”理奈縮頭躲過時雨零的鐵爪,“說來你之後要去哪?”

“想了想還是先去合眾好了,帝國等之後有空跟公孫策一塊去。你呢?”

“咱就回老家接著上學辦公。”

時雨零皺眉瞧著她。

“你就真甘心在那小破地方待著?直神們都不在現世了,你們這些巫女神主還有什麽必要接著幹啊。”

“一般的匿神大人們還是在的。再說黃泉神社雖小,也比葦原城住著舒心呐。”理奈悠哉地說,“人還是要選最適合自己的生活呐~”

小巫女掏出手機,隨手打開聊天群看了眼記錄。某個灰發眼鏡男的訊息呼啦一下竄了出來,刷屏的速度讓她嚇了一跳。

【我在代幣·天堂。有人在附近嗎?】

【行行好誰來支援我一下可以嗎?】

【救命啊!我不想再繼續了!】

【拜托各位別玩了看看群!】

【救!】

……小策究竟又被卷進了什麽麻煩裏呐。

“服氣了,咱去看看師弟又捅了什麽爛攤子。”

“肯定是女人。”時雨零無比確信地說,“他搞見義勇為是不會來群裏求救的。”

咱覺得也是。

……

找到師弟花不了太大功夫,畢竟有他在的地方總是很熱鬧。理奈隨便往人最多的地方掃了幾眼,就找到了那頭顯眼的灰頭發。小巫女沒急著搭話,先混在人群中觀察起來。

(這是……線下對戰?)

從公孫策手中握著的搖杆與他狂按不止的按鍵來看,他玩得是街機廳中最常見的格鬥遊戲。他的對手應當就是坐在旁邊座位上的女孩子。

遊戲屏幕上的雙刀肌肉男角色正快速移動以控製雙方間的距離,而另一個穿陰陽師服裝的變態男則像掉線了一樣窩在板邊一動不動。

“我要上了!”公孫策十分刻意地說道。雙刀肌肉佬在他的控製下拔刀,爆出一套沒太有觀賞性的實用連招,以急速突進開始,雙刀齊斬結束。變態男發出誇張的哀嚎聲,在K.O的背景中清空了血條。

無表情的女孩鬆開了操作杆。

“好,再輸一把。”

“住手,這樣的根本不是決鬥!”公孫策慘叫道,“一股腦對著無抵抗的對手輸出就算在格鬥遊戲裏也是不愉快的行為!看上去好像是我在欺淩人一樣實際被欺淩的是公孫先生我啊!!”

一旁圍觀的格鬥遊戲玩家們整齊劃一地點頭,那份來自陌生人的理解讓灰發青年顯得更加心酸了。

秦芊柏豎起大拇指:“所以是擺爛。”

“別擺了大小姐……說真的你要氣不過咱們一塊揍他去都比在這虐待我強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咱完全理解了。

理奈擠到座位前,拍拍師弟的肩膀。回頭的公孫策的表情,幾乎可稱之為熱淚盈眶。

“師姐……!”

“什麽都別說了,咱來代班一局。小策去幫咱買塊糖吧~”

公孫策像兔子一樣逃之夭夭,理奈坐到他的位置上,調試了一下搖杆。

(和咱老家的舊機器差不多嘛……)想著這樣的事情,她向右邊的女大學生笑笑。

“抱歉,打攪你們了?”

“不會。”秦芊柏搖頭,“隻是想發泄一下。”

“那就好。”

理奈隨手畫了個靈相符文,用符咒貼在衣兜裏,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對話被旁人聽到。

她打開了隨機選角模式,電腦自動挑選出的是高中生打扮的青春女角,與戴著帽子的召喚師少年角色。噠噠噠,輕快的按鍵聲響起,女高中生在長時間蓄力後,用帶著可疑特效的直拳一擊必殺。

“咱以前放學時經常玩這個呐~”理奈吹了聲口哨,“所以,果然是那位長輩的緣故?”

“出雲小姐是這樣看的嗎。”

出雲小姐。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啊……對咱一個高中生都這麽防備。

“怎麽說呢,感覺你對他是抱有勝負心的……”理奈晃悠著搖杆,“但感覺不到惡意呐,雙方都是。那份勝負心,也不是強到了‘我一定要贏他’的地步。”

“……很敏銳。”

“那當然,咱的‘技術’就是由這方麵的心理而構建的呐。”

由勝負欲延伸出的是變強的動力,這正是真言符咒的基底。想要在什麽時候都能起到作用,想要在任何時候都能影響局勢,那就是對“強”的渴望。這與一定要打倒某人,一定要做成某事的渴望是不同的。後者的表現更尖銳,更直接,會將“變強”視為一種手段而非目的,那可稱得上是為了他人而變強了。

從戰鬥時的表現來看,理奈認為這位人偶般的大小姐與自己一樣,都屬於將“強”視為目的的前者,是為了自己才想變強。這樣的她一門心思想著與最高峰的暝客比較,無論怎麽想都有點奇怪。

不過,這事可就不好多問了。她跟秦芊柏不算太熟,這樣私人的事情,就交給師弟來解決吧。

噠噠噠,噠噠噠。又一局遊戲結束,秦芊柏控製的角色幹脆地死掉了。秦家的女兒放開操縱杆,冷不丁問道。

“出雲小姐對於自己要繼承神社的事情,是怎樣想的呢。”

“挺好的呐。”理奈輕鬆地答道,“有喜歡大地方的人,也就會有喜歡小地方的人。有偏好熱鬧生活的人,也就有偏愛平靜日常的人。咱是土氣的後者呐。”

秦芊柏轉過頭來,注視著她。

“是全然出於自己的想法,嗎?”

怎麽可能。長輩們的意見,奶奶的期望,各種各樣的因素造成的影響,是肯定會有的。

理奈將手插進衣兜,反問道:“秦小姐還記得咱的戀愛期望嗎?”

“能安於一隅的善良男人。”

“對對,後來被奧莉安娜小姐的少女心深深震懾了,回到屋裏後咱又仔細琢磨,究竟什麽才是咱的理想型呐……”小巫女不好意思地說,“但是想來想去,發現那種太理想化的類型反倒會顯得腳下空空了。那時才反應過來,咱說得不光是職業需求,也是自己的考量呐。”

“這樣啊。”

“不過,說句題外話~”理奈壞笑了一聲,“長輩們確認了咱的誌向後,又得寸進尺地提出了什麽聯姻。這可就恕難從命了呐!咱直白地說‘要是再提這事咱就不繼承神社去找大叔旅遊了’,他們就再也不敢說這個了。”

“真厲害。”

大小姐點了點頭,理解了異國巫女的想法。

既是個人的訴求,又是他人的期望,正因己身與外界的方向貼合了,才能有這般樂天知命的態度。可倘若兩者偏離過大了,就會果斷選擇守護自己的自由。理奈在這兩者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才得以安穩地當上神社的繼承者。

她明白為什麽阿策會管這孩子叫師姐了。在某些方麵,出雲理奈比他們這幫大學生要成熟多了。

她看向手柄,心想。這樣賭氣般的玩鬧,其實也沒有真正的意義。

就像她和阿策說得一樣,現在的自己隻是在擺爛而已。武學的境界不會因為遊戲的輸贏而得到突破,虛假的失敗也成不了看開勝負欲的契機。

總要真正想明白了戰鬥的理由,生存的方式,武者的心才能夠變強。而在這方麵,出雲理奈的人生觀是重要的參考……“前輩”的參考。

“說起來,既然秦小姐是不執著於勝負的類型……”小巫女開啟了下一場遊戲,“那就由咱再勝一場了?”

“不。”秦芊柏握住手柄,“擺爛結束。從現在開始要動真格的了。”

“戀愛戰也動真格的呐?”理奈冷不丁問道。

“咕。”

趁著大小姐分心的時候,理奈趁機控製角色打出一套連招。

“啊哈哈,還是咱又勝一局~!”

當公孫策拿著糖果回來時,他看到的是在街機前全力對決的兩人。屏幕上的對戰精彩連連,令圍觀的玩家們讚歎不已。

“好強!是咱輸了~”理奈鬆開搖杆,往座椅上一靠。

“厲害啊師姐!”公孫策遞過去一根棒棒糖,小聲誇讚道,“怎麽做到的?”

理奈含著糖果,仰頭望著他,漂亮的馬尾辮垂在椅子後方,明亮的瞳孔中映著青年倒置的麵孔。

“想知道?”

“想知道。”

“才不告訴你。”理奈一口咬碎了糖果,“是女孩子之間的秘密呐~”

你這小狐狸。

……

街機廳亂戰後是聚餐,再之後是酒會與夜間ktv,連時雨憐一在內都喝得差不多的眾人,拖著虛浮的腳步走在葦原城的街道上。

“啊哇哇,我指定是不行了……”綺羅迷迷糊糊地說。

理奈辛苦地拖著半醉的偶像。“你們……居然在咱這個高中生麵前喝酒……嗝!”

“有什麽所謂……”時雨零慵懶地搭著公孫策的肩膀,“我喝多了,背我回去。”

“你給我先從阿策身上下來。”女孩強硬地抓住獵人的胳膊。

“嫉妒的話就自己去抱他嘛。我就不下來,怎樣?”

“勞煩你們兩位吵架別打公孫先生我好嗎?”公孫策慘叫道,“她們喝多了!時雨君救我!”

“今天晚上的風好大啊,卡爾黛西亞。”“就是說啊,什麽都聽不見呢~”一旁的熱戀二人組,以令人心煩的默契忽視了友人的求援。

在一片笑鬧聲中,理奈揉了揉眼睛。

“慘了。”小巫女說,“咱真喝多了,都看到大叔了。”

這幻覺還挺逼真,把那男人的神態還原得惟妙惟肖:高大的身子。吊兒郎當的神態,隨意披在身後的黑大衣,還有嘴角那惹人生厭的笑容。酒醉的幻影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往她頭上一拍。

“啊好疼!”理奈抱頭痛呼,“幻覺打人了呐!”

“你是喝了多少才能蠢成這樣?”嚴契像砸地鼠一樣拍著弟子的腦袋,“玩得差不多了,嗯?”

他將手一鬆,捏著下巴譏笑道。

“假期結束了,都給老子回天上坐牢去!”

超能力者的外出旅行,就在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下,與大學生們的哀嚎聲中抵達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