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還者的瘋狂
“提爾洛斯·K還活著嗎？”
“他可是個荒相法使，賣點就是身體強健，被直擊本體撐死算個重重重重傷啦。”
愛麗絲一把拉開岸橋的操作室門，讓公孫策得以看到其中的景象。
提爾洛斯的本體是個玻璃質地的圓球。
這深紅色的圓球大約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被數根肉筋牢牢捆綁在了駕駛室的座椅上，不時收縮而又舒張，正有規律地跳動著，讓超能力者聯想起了人類的心髒。
圓球表麵紮著一根短箭，箭頭刺入的位置能看到細密的裂紋，從傷口中流出了鮮紅的血。公孫策猜測，或許是這心髒表麵的“殼子”起到了某種意義上的緩衝作用，才讓這男人的本體沒像他的絕大多數身體組織一樣變成爛肉。
愛麗絲用手握住了那短箭：“你無處可逃了，提爾洛斯。”
“……”
赤色的圓球一言不發，超能力者發出提醒：“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他現在沒嘴。”
“……我，我當然知道！”
你剛剛明顯愣了一下。
“請問經驗豐富的獵人小姐有想到解決方案嗎？”
“這個……那個……”愛麗絲指向不遠處的一灘死肉，“總之你先從那邊拿點肉過來，最低限度的就行。”
“念動力也是有所謂手感的，和用手直接拿相比反胃感差不了多少，晚上記得請我吃飯。”
“你這住單間的富家子弟還好意思讓我請飯！最多最多就便利店便當不能再貴了！”
“容我謝絕。”
一旦涉及到金錢問題就寸步不讓，要說是社會人的特征也沒見其他上班族表現成這樣。
公孫策在腦中把自己有印象的大人過了一遍，從自家父母到隔壁樓的老太太，從王國的女騎士到秦芊柏的爺爺秦老爺子，就沒一個在小輩麵前表現得摳門的。他認為這大概與收入多少無關，而是純粹的性格問題，果然還是這人本身太不著調了。
公孫策用念動力拽起一團爛肉飄到駕駛室內，途中盡力不去思考這是敵人身上的哪一塊肉。為了讓自己晚上還能保留點胃口順便轉移注意力，他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現在的時間是6點15分。與提爾洛斯的戰鬥持續了二十多分鍾，夕陽已經與遠方龍翼的邊緣接觸。過不了多久，最後一絲光芒也會在城市的陰影中消失，讓夜晚來到蒼穹之都。
他回想起了秦芊柏的忠告。
這幾天晚上治安不好。
希望隻是偶然，這般想著，公孫策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團死肉上。
“說，你們的首腦在哪裏！”愛麗絲氣勢洶洶地握著短箭，“那個召喚邪龍的儀式又究竟是怎麽回事！”
肉泥變成了古怪嘴巴的形狀：“你們逮到卡普洛那白癡了不是嗎？你何必在這浪費時間，不如趕緊帶著工具去拷問他吧——啊！”
獵人沉著臉將箭矢往裏一送，讓提爾洛斯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少來這套，那綠發男已經惡性化得連句人話都說不利索了，能問出東西來才是怪事。”
“惡性化？我要笑死了，我們不過是離神明更近……”提爾洛斯虛弱地慘笑，“沒臉沒皮的死人，你大可殺了我，但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
巨龍崇拜者的話語中充滿了決心，公孫策以為這覺悟並非虛假。他決定旁敲側擊，看看能否從此人身上得到更多情報。
“那就來聊聊別的吧，提爾洛斯先生。”公孫策推了下眼鏡，“為什麽你們想要召喚巨龍？資料上說你是個王國人，蘇佩比亞土生土長，你應當知曉三年前的王國崩壞……”
公孫策的語氣不自覺放輕了：“你知道那是多麽可怕的災難。”
提爾洛斯不說話了，駕駛室中陷入了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愛麗絲剛想出言脅迫，發現那張肉泥化作的嘴緊緊抿著，突然咧出一個滑稽的笑容。
“我知道！”提爾洛斯的聲音突然高昂起來，“我當然知道……你想聽聽具體的嗎，超能力者？我那天就在蘇佩比亞呢，待在我那破屋裏。卡普洛一推開窗戶就叫，說大哥你看，好大的霧啊。
我擠到窗邊一看，當真是一場大霧！無邊無際，昏昏沉沉，連我自己的手都看不見了。然後卡普洛在那大呼小叫。他說提爾洛斯大哥，你的手！你的手不見了！”
提爾洛斯癲狂地笑著，話語聲中帶著幾近哭泣的聲響。
“我心想這話真傻，可我低頭一看……哈哈哈哈！我的手真化了！就像一攤爛肉那樣掉下來，像是幹冰一樣融化了！哈哈哈哈，我心想這真滑稽，哈哈，然後卡普洛也化了……一下子，我們就都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
愛麗絲的胃中出現了一陣生理性的不適感，她強忍住幹嘔的欲望，想要提醒同伴小心，卻發覺公孫策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個與巨龍崇拜者戰鬥時毫無懼色的超能力者，此時卻表現得麵無血色。他那脆弱的模樣像具早已死去的屍體，仿佛輕輕一碰就要散了架一樣。
“公孫策！”愛麗絲拍拍他的肩膀，公孫策如觸電般動了一下。他扶著駕駛室的艙門，低聲說：“我沒事……別在意……”
他在說謊。即使不用小伎倆，愛麗絲也能看明白這點。
然而提爾洛斯沒有眼瞳，他仍在癲狂地嚎叫著，顛三倒四地敘說著那些可怕的過往：“可真正有意思的還在後頭呢……我們都死了，又都活了，然後第二場災難來了！那些結晶，實現夢想的晶體，一下子就將你包裹起來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石雕，然後房屋轟得一塌！嘩啦！那人就和結晶一起，在地上摔得粉碎，你怎麽拚都拚不起來……怎樣都拚不起來……”
“別說了。”公孫策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近乎失控般吼道，“別說了！！”
提爾洛斯的口唇顫抖，聲音尖細如針：“現在你害怕了？！可我早就習慣了！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那一天！又來一場災難又怎麽樣，我早就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我不怕死！我隻想把失去的拿回來！！”
啪！提爾洛斯的本體突然動了，公孫策趕忙用念動力封死了窗口。可這球體沒向外逃亡，反倒撞向了愛麗絲手中的短箭。
“——！”
公孫策的狀態太差了，他這次真的沒能反應過來。於是破魔之箭徹底貫穿了魔軀的核心，如瓷器破碎時般清脆的響聲後，那赤色球體爆裂開來，炸成了一地碎片般的血肉。
巨龍崇拜者自殺了。這個瘋狂的男人寧肯死亡，也不願意透露一點情報。因為那會阻攔他的夢，不切實際，猶如狂想的夢……
“桀——哈哈哈！我在繁星滿布的地獄裏等著你們……等著你們和這座該死的城市一同滅亡……”
扭曲的口唇說出最後一句遺言，便徹底失去氣力，變回了一團爛肉。
“……”
愛麗絲長歎一聲，從一灘狼藉中拾起自己的短箭，用布匹擦拭起來。她扶著麵色極為難看的公孫策走出駕駛室，緩聲說：“先休息一下吧。”
公孫策沒有答話，他撐著集裝箱，背對著獵人站著。愛麗絲本以為他會嘔吐，至少幹嘔，可灰發青年隻是在那獨自站立，活像是在苛責著自己，堅強中透著股可憐的勁。
這模樣讓愛麗絲感到一陣不快，搞什麽呀？龍瘋子再怎麽慘也是他們的自己的事情，與你又毫無關係。幹什麽要擺出這麽一副樣子？好像那全是你的錯一樣……
像個頑固別扭的孩子，看著就讓人心煩。
“……其實瘋子發瘋總是有原因的。”愛麗絲移開目光，沒話找話地說起來，“提爾洛斯以前隻是個混混，他親身經曆過王國崩壞後就變成這樣了……別去深想瘋子的言語啦！你想他都覺得召喚巨龍能實現願望哎，這樣的人說話有什麽信賴度可言。這人這麽惡趣味，指不定隻是死前故意說話惡心你心態而已。”
“……謝謝，愛麗絲小姐。”
公孫策頓了一頓，轉過身來。他微笑著開口：“抱歉，剛剛感覺有點惡心，我現在好多了！”
這個超能力者轉眼間又變回之前的樣子了，從容自在，玩世不恭。可愛麗絲知道他在說謊，因為人類的感情無法變化得如此迅速，痛苦更不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消失。
這表現隻是在演戲而已啊，是在戴上張麵具欺騙自己罷了！可你演得那麽逼真又有什麽用呢，難道把謊話說得漂亮，心中的感情就會消失嗎？
愛麗絲感到一陣心浮氣躁，可她向來就不願意，也不想多管閑事，惹是生非。於是她壓下心中的念頭，拍拍同伴的肩膀，率先向前走去。
“別用他人的悲傷苛責自己啦！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人活著還是自己開心最緊要。”
“有道理。”
“現在唯一的線索也斷了，我們也隻能先休息了。找找附近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店，大姐姐我破費請你吃晚飯好了。”
“謝了，愛麗絲小姐。”
公孫策掏出手機，落後她半個身位，一麵敲著屏幕一麵跟著獵人的腳步。他們一路走出碼頭區，在紅綠燈前停步駐留。
嘶～！四輛生化·馬拉著仿古式車廂跑過，帶起一陣混著汗味的風。標誌前行的綠燈亮了，行人們紛紛抬步，愛麗絲站在原地沒動。
獵人猶豫了片刻，說：“你以前……”
公孫策目視著前方，語氣平常地說：“三年前我也在蘇佩比亞。”
“……抱歉。”
“沒事。”
愛麗絲踏上斑馬線。現在她完全明白為什麽公孫策會那麽難受了，也明白為什麽這個超能力者會急著參與自己的行動了。
這世界總是這樣，殘酷的經曆會讓人類變得異常。提爾洛斯是如此，公孫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