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寺中斷魂僧

一名叫化大有的島主道:“放著咱們這許多麒麟海好漢在此,豈能讓兩個龍國的小子去拚命?就算成功,大夥兒的臉往哪兒擱?不成,不成,老子寧願與盜火教拚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與他心思一樣,也大聲反對起來。

頃刻間,葛長英長嘯一聲,嗓音尖銳,眾人一聽,身子哆嗦,如被針刺了一般。葛長英又道:“如今是生死關頭,你們還去想著顏麵如何?你若想蠻幹,自顧自去就是了,何必大吵大嚷,裝腔作勢?這兩個少年為咱們出生入死,你們都給我感恩些,莫讓人說咱們月舞者是狼心狗肺之輩!”

她說話時氣勢激昂,竟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欣然信服。眾人心想:“這小丫頭如此神氣,將來就算成了一方霸主也不稀奇。”

葛長英又道:“我願送兩位去老酒島,我知道條通路,即使盜火教布防嚴密,也有法子繞過去。”

沉折思索片刻,點頭道:“多謝姑娘。”

形骸也道:“多謝這番相送之德,那就辛苦姑娘了。”

葛長英冷冷說道:“龍火國的人就是客套,明明是我們欠你們恩情,為何向我道謝?”

形骸暗暗納悶:“她剛才明明幫咱們說話,為何語氣又這般不善?”

安佳見葛長英極為美麗,年紀比自己稍大,武功比自己高強,身材更是健美,而又主動與形骸同行,心下不快,幹笑道:“長英姐姐,這位孟行海看似老實,可最愛甜言蜜語,人也風流得緊,你和他走這一遭,還是提防著他些為好。”

形骸怒道:“我何嚐甜言蜜語,風流得緊?”

安佳冷笑一聲,不來理睬。

葛長英又道:“殿下,大敵當前,腦袋都提在褲腰上,誰還有心思去想些兒女私情?”

安佳暗自恚怒:“她這話好厲害,暗指我三心二意,不務正業麽?這女人在母後麵前尚如此狂妄,自說自話,將來必更為囂張跋扈,我需為母後留神著她。”心中警戒,反複思量葛長英至今言行,越想越是心驚。

葛長英對眾人團團作揖,道:“陛下,爹爹、姐姐,諸位,我們去了。”當先走出大殿,沉折隨後跟上。

形骸道:“陛下,請替我照看緣會。”

派若何笑道:“放心,這小丫頭乖巧得很,我也很喜愛她呢。兩位莫要太過犯險,祝兩位此行順利。”

形骸又對緣會勸慰一番,緣會眸中含淚,卻不哭不鬧,與形骸依依惜別。

離開金樹宮,三人騎快馬到了港口,葛長英挑了艘小帆船,示意兩人坐上,隨後解開纜繩,揚帆起航。

三人相顧無言,約莫行了半個時辰,形骸道:“師兄,你從未用過冥火,到時可別出了岔子。”

沉折道:“此節你可放心,我已試過收攝陽火,增長冥火,一旦運功到極處,身形畸變,與盜火徒別無二致。”

形骸驚道:“你也是這樣?我也與你一般,看來這冥火詛咒仍未消去。”

沉折歎道:“那就少用冥火吧。”

葛長英皺眉道:“你們在說些什麽?莫非你們也會使冥火?”

形骸心想:“安佳知道此事,也無法長久瞞著旁人。”於是答道:“我二人無意之中,曾學過一點冥火功,這才敢誇口瞞過盜火教。”見葛長英喜怒難測,不免心慌,又加上一句:“我們絕不是盜火教的奸細!”

葛長英喃喃道:“冥火,冥火,這冥火到底是何來曆?為何以往從未聽說過?”

形骸笑道:“姑娘才多大年紀?就算派若何女王也一直對此毫不知情呢。”

葛長英看著他,問道:“你將冥火功全力使出,讓我瞧瞧?”

形骸道:“那模樣可醜的很,我自己都不敢去看。”

葛長英說道:“我又不是嫖你,你是醜是美又什麽關係?”

形骸聽她言語粗魯,吃了一驚,當即搬運真氣,點燃冥火,他體內有冥虎劍潛伏,此時冥火中燒,白光明亮,威力已及得上龍火功第五層功夫,隻是如此一來,他肌膚青白幹癟,好似冰凍已久的屍骸一般。

沉折點頭道:“你的冥火遠比我強。”

形骸笑道:“師兄不妨也來試試?咱倆比比誰更醜些。”沉折搖了搖頭,形骸頓時大感吃虧。

葛長英在形骸胸口一點,兩人內勁相觸,一陣擾亂,葛長英又低聲道:“這確是神火,並非凡間內力,可為何如此詭異?一人體內,又豈能並存兩股神火?”

形骸奇道:“長英姑娘,你年紀不大,可為何像極為淵博似的?”

葛長英說道:“裝腔作勢而已。”形骸問話吃癟,悻悻的不敢再說。

葛長英望向海麵,見波浪反光,灰白相間,遊魚在水下遊**,月光被分成了千萬片,偶爾有海鳥俯衝,將遊魚銜起呑落,雙方你追我趕,各使手段。過了許久,她道:“你們是龍火貴族,為何要替咱們月舞者蠻子賣命?”

形骸愣愣的答不上來,沉折也沉思不語,過了少時,形骸答道:“除了我倆之外,別人也辦不了此事。並非咱們不怕死,而是形勢所逼,總不能任由盜火教害死無辜的海民。”

沉折則答道:“我與盜火徒有仇。”

形骸知在這位師兄內心中,始終對身份極為困惑。他憎恨盜火徒屠殺凡人,深怕他們再造出更多活屍來。他也不明白為何偏偏自己能作為活人而生,既感慶幸,又深為不安,他不忍心見盜火徒作為活屍受苦,因此寧願以決絕手段結束這些同類性命。

旁人理解不了沉折,唯有形骸可以。旁人也理解不了形骸,唯有沉折可以。

葛長英沮喪說道:“我本想幫你們,可當真如此如此不巧。我本事太低,去了反而壞事。”

形骸忙勸道:“姑娘武功已經很高,隻是局麵比人強,你也無可奈何。”

葛長英喉嚨輕哼,手掌在水麵一拍,“嘩”地一聲,激起一片白色大浪,瞧她這一掌之威,武功似與沉折相當。她道:“你們務必活著回來。咱們月舞者,絕不願神龍騎為咱們而死。”

形骸笑道:“神龍騎是一千年前的叫法,我說姑娘淵博,姑娘還一個勁兒謙遜呢。”

小船駛入一個海中洞窟,那洞窟中的水往地下流去,葛長英收起帆,開始劃槳,駛過最初的亂流,海水變作一條小河,他們也身在一處地下河上,兩旁是地底的山岩,被海水侵蝕的千奇百怪,造型各異。形骸見前方始終漆黑,深怕一下子飛出懸崖,或是撞上礁石,更會遇上些海底大魚,就此葬身魚腹。

好在又是虛驚一場。

小船行了一天,葛長英在某處停下,道:“到了,爬上去就是老酒島。”

三人爬上濕滑的山石,穿過地下一片樹林,見到一處洞口,有陽光空氣湧入。形骸心頭一喜,隻覺精力充沛。

爬出地穴,見在半山腰上,這洞口在一山穀深處,繞了七八個彎,轉出山地,過草原,到了一處村落,村子裏的人都認得葛長英,甚是熱情親厚,將她引入村長家中。

葛長英問眾人要了些吃的,命形骸、沉折睡足,待兩人醒來時,村民不知從何處找來盜火教的長袍。

形骸、沉折謝過穿上,形骸又問道:“老先生,盜火教不曾欺壓你們麽?”

那村長歎道:“他們倒是客氣的很,連被捉去當苦工的都放回來了。島上本來有些奴隸,遭遇反而比駝島主在時好得多。”那駝島主本在此地稱王稱霸,盜火教一來,已將駝島主殺了。

形骸大感荒唐,卻深信不疑:盜火徒都是些不吃不喝,無欲無求的活屍,其下信徒也深信虛無與死亡,本該是與世無爭,即使如今侵占島嶼,也未必會如凡人打仗般燒殺搶掠、宛如瘋獸。隻是他們定會暗中捉些活人,割開複蘇,練那冥火神功,但數目畢竟有限。

村長又道:“咱們打探來消息,那些盜火教的信徒徒都是從鯨魚海來的,以往是來侖國的人。”

形骸奇道:“來侖國?啊!死人國!”

一經這村長提醒,他立時想起曾讀過一篇遊記,講述西海種種見聞,其中有一處叫來侖國,又被叫做‘死人國’,這倒並非國中滿是死人,而是其國陰氣深積,常年陰雲密布。而國民不看重生前日子,隻盼著自己早早死了,來一場風光大葬。國中法規,不許國民自殺,否則不得舉辦葬禮,若非這樣,這一國之中人早就死絕。

這來侖國中,有所謂‘三絕’:一絕為墳地,其島嶼極大,三分之二建做墳場,墳頭建做陵墓、豐碑、雕像、古廟,堪比城堡、皇宮,有時地上建完了,又往地下去修,於是萬頃之地,上下皆是墓地,號稱“無盡墓海”。

二絕為其葬禮,死人國葬禮排場之大,花樣之多,各國皆豔羨異常。非但所用棺材極為講究,更有如河的魂水,如林的符咒,一人死去,千人守夜,悼詞感人,場麵莊重。每年皆有各地富豪,避過海盜,不遠千裏來此,要見見來侖國喪葬究竟如何。

三絕為其國教,名曰斷魂寺,其教崇敬死者,講究生無可戀,死無可懼。陽壽到頭,陰壽方始。斷魂寺中的僧侶頗受敬重,不時受邀前往各地,為王公諸侯主持喪葬。隻是在大多凡人眼中,這斷魂寺近乎邪魔外道,且穿著可怖,隻要瞧上一眼,當晚便噩夢不斷,於是乎紛紛避而遠之。